第二卷 中國,一個春天的開始
第307章 陽謀之計

話音落下,李子誠站起身來,自己可以阻止一切嗎?
這幾句話說到袁克定的心窩裡去了,他霍然站起說:
「大總統這是要借我的文刀啊!」
楊度重新提起毛筆。
「真有你的!」
恰是一聲驚雷把那還沒做完的夢給驚醒了,看著報紙那篇《欲求穩定而不可得的民國》,再聯繫到最近幾天的收到的那幾份電報,一陣無力感從李子誠的心底生出。
說完興高采烈地離開了槐安衚衕。
楊度沒有明白袁大公子的話里的意思,只是搖頭說道:
「……為中國之穩定、中國之富強,于戰兵,君當請中央裁撤軍隊,如此,方能維持中國之穩定,促進中國之富強!」
「回電大總統,當前當以戰事為先,待戰事終結,時局平定之時,致遠即往京城,與兄共商國事!」
穆湘玥的不解換來的卻是李子誠的滿面微笑,那滿面的微笑顯得有些神秘,以至他相信,在他的心裏或許早已有定計!
這樣想到,原本有些心灰的楊度頓時又來了精神,臉上露出些許嘲色,似乎是在嘲弄自己竟然被那麼一個後生晚輩下到了。閉著眼睛在回憶日置益與大總統交談話錄的同時,又在心裏考量著這兩日報上的激辯,沉思了足足半個鍾后,他方才拿起筆來,鄭重地將題目寫好:
聽袁克定這麼一說,楊度便大喜道,
「你是說用答客問的形式來寫?」
「芸台,你乾脆坐到我對面來。」
「咱們的這位袁大總統的這一招以退為進啊!」
在說話的時候,穆湘玥卻不時地打量著李子誠,一直以來江蘇陸軍都鼓吹著「效忠國家」,想來,他應該是不會拒絕還軍於國的。
「即使人們不再忠誠,我們仍然忠誠。我們的隊伍永遠屹于這片土地。對於更好時代的描繪警醒了我們的青年,一個存有美德和以犧牲為榮的時代!我們永遠與祖國一起,永不屈服!請相信我們的忠誠,如同相信中國的大地山河。所有兄弟的心扉終究會光明透徹。他們會重新互愛,保持忠誠!所有的英雄為了夢想的實現而鬥爭……」
李子誠一愣,從陳陶遺那接過電報一看,電報上卻赫然寫著。
「皙子,大作寫得如何了?」
第一次展現自身之才的袁克定高興得一時忘記了大公子的尊嚴,自個兒端起椅子坐到楊度的對面。
瞧著那一份份通電,瞬間,李子誠茫然了,這是什麼事啊!仗還沒打完,就有人通電要求自己裁軍,似乎一天不裁軍,自己便是民國https://m.hetubook.com.com的朱全忠,就是居心叵測之人!
「我已解開了,不必再尋開心了,我們來談談這篇文章該如何寫吧。」
前腳進辦公室,後腳便聽著他這一番牢騷的穆湘玥一笑。
穆湘玥的這番話,雖說像是冷嘲,但更多的卻是朋友間的玩笑,李子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說罷,便將手中的電報遞給穆湘玥,接過電報的穆湘玥看完電報,到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怎麼回事?
袁克定到是覺得奇怪,楊度能有什麼心結?但猛然卻又想起眼前這人表面上是一書生,可內心裡卻是一官迷,這心結怕還在這地方。
「經略使,大總統電報!」
在文章中,他當然不忘極力吹捧李致遠的愛國之心,當然卻又不忘著重提出日置益於大總統面前挑撥之詞,於國無利,又吹捧大總統、李經略使應以國事計,去其間隙,以為合作,如此,方為中國之大幸,而所謂的合作,自然又是一番說話。
看著手中的電報紙,又看一眼電報紙寫著的「大總統私人明電」,一陣啞然之後,李子誠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
「還真是擺設!」
「好,你說吧!」
從無論是從唐內閣到現在的 內閣,別說是主掌內閣,甚至就連一肥差都未謀得,之所以如此,乃是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必為宰相無疑,也正因如此,一方面對袁世凱授其的閑職予以拒絕,在關門謝客的同時,又同袁克定交往,無不是為了將開鋪路。
雖說只是初言,但袁克定卻拍掌叫起好來。
「剛剛才把心裏的結解開。」
袁克定便不無得意地說,
楊度點燃一支洋式捲煙,又叫僕人給他倒一杯英國威士忌。他喝了一大口,將發虛的心強壓住。
「我昨天突然想到了一個好方式,這篇文章採用枚乘體如何?」
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楊度又想到如何能把一些大道理通俗易懂的傳達給看報之人。
心緒慢慢安定之際,他的腦子裡再次浮現出當年碧雲寺夜數羅漢的情景,浮現出明杏齋里師生對坐研究帝王之學的歲月,浮現出馬王廟胡三爹的三次測字,他認為自己無論從才具,從命數,還是從機遇來看,都應有宰相之分。
楊度忙提起筆來,正要寫,又放下:
所指者,為江蘇,所對者為李致遠。
這幾天,他可是沒少拜讀因那篇「大總統與日公使會面實錄」引發的各報評論文章,所以心裏也存著一些問題https://m•hetubook•com•com
在中國,他算是最早同李致遠打交道的人,對於那個人,他從來也就沒曾看透過,或者說,看到的不過是他想讓別人地看到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覺得有些發虛,大總統要借他的文刀去拾掇他,到也和楊度的心思,可楊度卻怕最後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哼著這首取自潛艇內唱片的《當人們不再忠誠》,李子誠認真的說道。
「就開始,就開始,提哪幾個問題,你想好了嗎?」
作為一個政治家,誠實最為重要,欺騙最為不道德。而看著這滿篇的文章,楊度彷彿覺得自己是古往今來最誠實的政治家。他十分得意地揮筆完成了全文,然後痛飲半瓶威士忌,陶醉在自我設計的「政治家」的夢境之中!
「我個人和軍隊對國家的忠誠之心,是不容任何人質疑的,我們絕不會主動挑起內戰,但如果有人想要挑起內戰……」
在過去的兩年間,無論是作為大總統的幕僚或是後為關振銘的「私幕」楊度沒少為關振銘出謀劃策,可機關算盡,最後不單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還落得為他人做嫁衣的境地,每每想及往事,總讓楊度對那人心覺無力。
面上儘是得意之色的袁克定放下杯子說道。
「致遠吾弟:
楊度指了指攤開在桌面上的稿子。
「我正是為這個而來的。」
「近來報上登的那些談論國是的文章都是死死板板的,從開篇到結尾議論發到底,一副鐵著臉皮硬著喉嚨教訓人的姿態,讓人見了生厭,讀來乏味。昨天偶讀枚乘《七發》,頓覺興味大增。我想,皙子就是今日的枚乘,也來做一篇《七發》吧。我做客,提問;你做主,回答。一問一答,把這個……嗯,欲求穩定而不可得的民國的大道理通俗地說透徹,如何?」
古往今來一切大事都是人做出來的,而人要做出大事,必須先要有其位,謀取宰相之位正是謀取為國家辦大事的必備條件。有了這個位子之後,才可以從容施展自己的平生抱負和學問,將導致中國富強的政策實行出來,將能執行這套政策的人才起用出來,這不就是為國家做出了偉大的貢獻嗎?
「我先這樣問:皙子先生,民國成立迄今三年,賴大總統之力,削平內亂,捍禦外侮,國已安定,民已蘇息,自茲以往整理內政,十年二十年,中國或可以謀富強,與列強並立於世界嗎?你就說:不然。若國家不思改弦更張,則富強無望。我再問:https://m.hetubook•com.com何以故?你再答:此乃中國當今之弊也,我便驚問:何以如此?然後,你就將李子誠的兵威抖出來,大談強勢軍閥為何會使中國富強無望的道理。怎麼樣,枚乘老先生?」
「嗯!藕初……」
京城,槐安衚衕楊府。
「暫子,這篇文章就這樣寫,我也不再提問了,下面由你自個兒提自個兒答吧!五天以後我來取。我相信你這篇文章必定會是一支百萬雄師,若是文刀得成。我一定為你在大總統面前請功。」
「還能怎麼辦?要不致遠,現在就給省警察廳發一份電報,把省內的報紙封了,記者抓了,然後再把保安局的人派出去,把那些發通電的都抓到連雲來,送上法庭,嚴加審理,要不,再把陸軍主力調回來,不用了調了,直接命令他們朝京城進攻,沒準,再過幾個月,大總統之位,你也就能做坐上了!」
「正是的。」
「跨省,還是免了!」
「我就這樣回答你:民國三年的中國,超過四億的人口、數以百計的政黨、數以十計的督軍,無一不是社會不穩定的淵藪,今日人意挑撥離間行衛國之舉李經略使于先,他日勢必將引其它督軍,初時諸人以赤誠之心於國無慮,然後久之必生間隙,間隙一生,絕非中國之幸,若矛盾激烈,必將引起國局動亂。國家一亂,富從何來?故中國富強無望。」
「行!」
「致遠,今天隴海時報上黃遠聲的那篇文章寫的不錯,中國之穩定在於,中央政府還政於民,地方各省還軍於國,若是中央政府真的能還政於民,那即便是把軍隊還給國家,又有何妨,更何況……」
自由之言論,當言論自由被徹底保障的時候,威權也不復存在,就像現在的中國,表面上是袁世凱的威權,可實際,他的威權卻不斷受到挑戰,他都能受到挑戰,更何況是自己。
「我想好了幾個問題,都是大家所關心的。沒有提到的,你再補充。」
像是為了自證清白一般,李子誠又特意哼起了江蘇陸軍的軍歌。
就在這時門敲響了,接著陳陶遺走了進來,這幾天,章炳麟正在鬧脾氣,原因很簡單,因為李子誠以「事務繁忙」為借口,謝絕了同歐事研究會諸人見面,只是派人陪同他們在沿隴海鐵路參觀,所以現在這秘書一職自然要由陳陶遺擔起來。
「致遠這……」
「心裏有什麼結?」
「還政於民,還軍於國?」
「太好了!」
「還沒有動筆哩!」
兄世凱!」
袁克定將思路略為梳理https://m.hetubook.com.com下,搖頭晃腦地說:
「答得好。我又問:那麼如何時才能富強有望嗎?」
「瞧瞧,瞧瞧這報紙上說的是什麼,什麼大總統應以大度待人,絕不可為日人蠱惑,對蘇省生出防範之心,什麼李經略使應以裁軍而自白天下,他娘的,放屁!」
近日,誤會叢生,實非兄之意也,兄豈不知弟之心意,「黎民何辜,竟遭此烽劫!」、「凡有良知之士,豈願開以武論是非之先河」,吾弟一言一句無不令人省醒,兄豈會信他人之間?再則,江蘇陸軍此戰之功,舉國皆睹,江蘇陸軍於國之忠,舉國皆知,吾弟於國事之誠,兄豈會無睹,現,他人以國事為憂,行以勸慰,實非兄之意也,于兄看來,其言其行非無益於國,反於國有害之,只令你我兄弟二人心生間隙,如此方才是日人所願……兄謹以大總統之位於個人之良知向吾弟保證,此戰之後,江蘇陸軍絕不應以裁撤,如此,且不言涼為國有功將士之心,恐裁撤蘇省陸軍,興者唯列強爾!兄於此請吾弟以國事為重,應加強蘇省陸軍建設,以為我中華編練強軍一支,如此,才是中國之幸、民族之幸……
「鳥盡弓藏,現如今這鳥未盡就有人尋思著先藏弓了,我招誰惹誰了,江蘇陸軍的犧牲他們沒看到嗎?一句話,讓我以國事為重,自證清白,清白,有這個證法的嗎?我說不會開以武論是非之河,就斷不會起這個頭,我李子誠待人以誠,交之以心,他們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他們怎麼不去看看那些個把軍隊當成私軍的將軍、督軍,不去看看袁世凱!他娘的,現在到好了,都盯到我這了,當真是以為,老子的槍是擺設是不是……」
「當真是高明不過袁世凱啊!」
而現在卻又要替大總統「抓刀」,以文制人!雖說是借時行勢,以文殺人,可不知為何,楊度總覺得這事怕不會那麼容易,時好借、勢易行,但以文殺人,能殺得的人嗎?
《欲求穩定而不可得的民國》
夢醒了!
於是袁克定便取過僕人剛奉上的茶杯,笑嘻嘻地說。
題目剛一寫好,卻見袁克定滿面春風地從外面進來。
這「八字」卻讓李子誠沉默良久,這八個字,一語道破了未來中國的百年之事,別說現在,就是一百年後,這也不過只是一個遠不可及的名詞罷了。
原本還在尋思著如何下筆的楊度興奮得神采飛揚,露出枚乘式文人的本性來,
「中國之地,上下一心、團結如一之時方能富強有望!」
這一份明文電報,不和*圖*書出今天,就會被報界轉載,到時人人只會說大總統之賢,可若是自己把電報當了真,只怕,這苦心經營的名聲,也就毀於一旦了……什麼樣的陰謀是無懈可擊的,世間不存在無懈可擊的陰謀,唯一無懈可擊的計謀是陽謀,而今天袁世凱給自己使的就是這陽謀之計!
「不要有什麼結,安下心來寫好這篇大文章,我再給你尋一個開心吧!」
顯然這不過只是一個美好的幻想罷了,袁世凱去世之前,依靠他的權威,還可以維持一個名義上的中央,可一但袁世凱死了,中央也就不復存在了,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軍閥混戰、政見之戰此起彼伏,再到後來的八年浴血抗戰,直到……
「藕初,你不是不知道,我可從來沒把軍隊視做私軍啊!」
袁世凱的電報?
就在猶豫著如何應對這看似無懈可擊的陽謀之時,李子誠卻在無意中看到桌上的台曆,看著那台曆上的西元年份,眼前,卻是突然一亮。
袁克定走後,楊度開始正式寫作。他精神亢奮,思路泉涌,那一肚子學問,如同決堤的河水一樣滔滔不絕地宣洩在紙筆之間。他把與袁克定的對答的幾個問題加以拓寬掘深,以奔放而又嚴謹的文字將它們固定下來。然後再來幾個一問一答,指出今日中國的困局,而每一筆都可謂是意有所指,矛有所對。
搖著頭,李子誠知道,無論如何,在這一著棋上,自己讓袁世凱佔盡了先機,日置益和袁世凱說的那番話,不是反間計,不是離間計,而是民心計,袁世凱又豈會不知?結果袁世凱來了個順水推舟,藉著日置益的話,動起了民眾對時局的不安,接著,袁世凱的這份電報,更表明了他大總統的肚量,但卻把自己推到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
非常難得的在穆湘玥進來時,李子誠罵了一句髒話,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為了這個國家,自己付出了不少,可他們是怎麼對自己的,這鳥未盡就有人尋思著先藏弓了。
怒及了,李子誠心底的那幾分脾氣也給激了起來,雖說沒想到要別人對自己感恩戴德,可想到自己一番辛苦,竟然落得這個下場,如何不讓人氣惱。
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說,衡量他的價值,最終應當以他對歷史做出的貢獻為標準,至於這中間所使用的手段以及所夾雜的個人目的,是不應該作為主要的因素的。何況變更主張,其手段並不惡劣,至於想做宰相,這個目的也決不卑鄙。從秦漢到前清,哪個辦大事的人不想做宰相?諸葛亮、曾國藩那樣的聖賢都還想做宰相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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