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暴露

韓光業心頭癢得不行,死命睜大眼,踩著錢文澤肩膀踮著腳尖往內看去。錢文澤早就讓酒色掏空身子,哪禁得起韓光業這樣踩踐,兩腿打顫,豆大的汗珠兒順著額頭淌下來,歪著脖子咬著牙道:「哥哥,我說哥哥誒,你……你到底瞧著了沒有啊?」
今年過年時候他還登門去過陳家,陳萬全還跟他顯擺林家送來的東西,直堆得屋中都放不下,有四壇酒和一箱皮子就這麼擺在院子里。他知道陳家真是要大富貴了。
牆外,韓光業捂著腰倒在地上直哎喲,心裏卻一片驚惶。
韓光業一面擰著眉一面站起來,暗道:「自從去年年前,林家軍就沒消停過,四處找人,還曾到我爹哪兒,讓衙門派捕快出去尋十幾歲來路不明的美貌女孩兒,一連抓了二十來個,可又都讓人給放了。鬧得人心惶惶,有說是找大戶人家逃妾,有說是哪家丟了小姐,只林家軍嘴嚴,不走漏一點風聲。如今金陵里還正找著人呢,難道說……找得是她?」
來鬧事的不是旁人,正是那知縣韓耀祖的兒子韓光業。原來他們一家抱對了林家的大腿,林錦樓提攜韓光業做了個八品小官兒。韓光業雖說不學無術,卻極會做人,臉皮又厚,深諳官場之道,且是個有一就敢想十的,同他爹一路鑽營下來,竟謀著了進鹽務司的肥差,雖說官職不高,卻油水頗豐,韓光業立時便抖了起來。此番來揚州辦差,為了討好上峰,特地使銀子請喝花酒。來了卻發覺倚翠閣最有名的燕兒姑娘竟然不在,上峰的臉色便不大好看,韓光業只覺這事沒拍對馬屁,便著實鬧了起來。
她,她,她怎麼會在此處?!
韓光業又一疊聲喝令跟著他來的幾個屬下去摔砸。鴇母、龜奴等人拉勸不住,方才聽韓光業一番話知道他有些來歷,一時也不敢鬧僵了。錢文澤卻是個玲瓏人兒,聽韓光業說什麼「鹽務司」,心裏早就m.hetubook.com.com活泛了,想要結交,又見鴇母等一籌莫展,暗道:「這正是我露一小手的時候。」有心顯弄自己懂場面、會張羅,便上前一把扯住韓光業,一手殷勤的給他扇著扇子,口中一疊聲熱絡道:「哎喲,哎喲,哎喲,哎喲,我的親哥哥誒,什麼事兒發這麼大的火兒,瞧把我兄弟氣的!」說著把韓光業按在椅子上,滿臉的笑,「這裏頭的人沒長著眼眉,不會說個話兒,哥哥您可別生氣,全瞧我了瞧我了!」說完瞪了春燕一眼道,「還愣著!不懂得斟茶倒水給我兄弟賠禮?手白長了是怎的!」說著又使眼色。
當下回到倚翠閣,剛到大門前,早遇見有可人吃多了酒,在那裡亂叫亂嚷。鴇母見春燕來了不由大喜,忙拉著她走過去勸道:「大爺們都別動火,這不燕兒姑娘回來了,待會兒讓她給幾位爺敬酒賠罪。」
卻說韓公子雖說斗大的字都沒認全,可在這上頭一通百通,他是斷不肯告訴旁人跟他搶功的,心裏立刻捏定了章程,叫過心腹小廝,命他守在寺廟外頭看住香蘭。當晚在腰上糊了一記膏藥,帶著花了一倍銀子從錢文澤手裡買的那幅《洛神圖》,匆匆忙忙的便回了金陵。不在話下。
此時錢文澤再支撐不住,腿一軟便往下癱,連帶著韓光業站立不穩,晃了兩晃,「哎喲」一聲尖叫便一頭栽了下去。
韓光業聽錢文澤把那小姑子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心中大動,又灌了幾口黃湯,仗著酒意,被錢文澤攛掇著去看美人兒。到了顯勝庵山門已經緊閉,錢文澤道:「不妨,我方才聽鐘響,正是做晚課的時候,咱們到後頭去,哥哥踩著我的肩膀往裡看,那小姑子必然要去誦經,哥哥就能瞧見她了。」韓光業便踩著錢文澤肩膀,扒著牆頭往裡看,只見果然有三三兩兩的尼姑夾著經文到念佛堂去,不多時,便瞧見m.hetubook.com.com有個窈窕的女孩兒慢慢走過來,烏髮雪膚,卻瞧不清臉。
韓光業一個激靈,先是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后又是一陣狂喜,因太激動,渾身都微微打顫,暗道:「天助我也!合該我韓光業光大家業,立了這一大功,還愁何事不成!」想到此處不由叉著腰仰著臉哈哈大笑起來,用力太猛,扯著了腰上痛處,又苦著臉一疊聲捂著腰哎喲。可按捺不住心中喜悅,又笑起來,腰上疼得難受,不由又落了兩滴淚。
此時錢文澤揉著胳膊站起來,忙去扶韓光業,口中道:「我的親哥,您站得起來么?可摔著了哪兒?」
韓光業道:「這就快了,你嚷嚷什麼。」
錢文澤一邊給韓光業扇風,一邊笑道:「哥哥消消火兒,您這樣的貴人官老爺,犯得著跟幾個粉頭一般見識?咱爺們來這兒就是為了尋樂子,別回頭樂子沒尋到手,反惹一肚子氣,未免太不划算。一會兒讓燕兒姑娘給哥哥彈幾首新鮮的曲兒,什麼『春露濃、玉蕊開』,再陪哥哥你喝兩盅,嘖嘖,保管哥哥的氣就沒了,哥哥你瞧我的面子……」
只見人已走到近處,果然玉人嬌面,臉上兩泓秋水,身姿窈窕可愛,實在是個佳人。韓光業陡然瞪大了雙目,彷彿瞧見什麼極可怖的事,失聲道:「這,這,這是……」
當下春燕親自奉茶,又說軟話賠罪,錢文澤又好話哄著,方才讓韓光業覺著自己的面子圓回來了,這事便撒了手。一時春燕自去前頭侍奉,錢文澤硬拉著韓光業到一旁的茶圍間里吃酒,奉承的話兒說個不住,韓光業心裡頭舒坦,兩人閑散的話兒說了幾句,錢文澤聽說韓光業有個做知縣的老爹,他又領著肥差,便愈發巴結上來。兩杯酒下肚,韓光業便忘了情,道:「甭說這燕兒姑娘是生得浪,怪道睡一晚要五兩銀子。」
可陳香蘭為何在揚州的廟裡?
韓光業上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打量,見錢文澤果真一身綾羅綢緞,腰間紡金的帶子,手裡拿著一柄檀木骨的扇子,指頭上戴著錚亮的金戒指,一身氣派倒真像個體面之人,心裏便信了兩分。
韓光業渾身的酒意全化作冷汗出了。
香蘭十分悲痛,忍不住大哭一場,廟裡依教誦經超度,操持超度法會。定逸師太素有聲望,往日里受她惠澤之人極多,鄉里鄉親來磕頭之人絡繹不絕,連知府大人等大小官員都親自上門弔唁,故顯勝庵一時繁亂。香蘭恐被人認出,便到後頭菜地里躲清靜,想起師父,不由又落一場淚。
錢文澤「嘖」一聲綳了臉,過後又笑如春風道:「瞧不起我?哥哥只怕還不知道我的名頭,可這幾條街滿處打聽去,一提『錢白臉』沒有不知道的,弟弟我不才,這一帶也是挂名掛姓的體面人。我也是路過,看哥哥是個血性漢子,不是那等尋常人物,若非系出名門也是人中龍鳳呀,這才進來,跟哥哥攀談兩句。待會兒我請哥哥喝酒,咱們交個朋友。」
當日林錦樓把陳萬全從大牢里弄出來,他跟他爹韓知縣沒少往陳家走動,送藥材送銀子送禮物,瞧見過陳香蘭一次,頓時驚艷,臉上不顯,心裏卻羡慕林錦樓艷福不淺。後來他眼瞧著陳萬全因這閨女門庭陡然而貴,轉眼富家翁。原本見他們父子還誠惶誠恐,漸漸的,竟也不大放在眼裡,跟他爹「哥們長,哥們短」的,還叫他「賢侄」,真箇兒得意忘形,小人得勢嘴臉。
這一陣笑一陣哭的,驚得錢文澤一愣一愣的,呆傻道:「我說……我說哥哥,你不會是給摔糊塗了罷?」
得寵的姨奶奶要能吹幾句枕頭風兒,他韓光業可就不止是八品的小官兒了呀!只怕比他那個中了進士才當了七品官兒的爹還能風光!
韓光業要的就是這個勁兒,他命人摔砸,也不過為了把臉面賺足了,如今有人遞了梯子,他自然也不願m.hetubook.com.com大鬧。乜斜著眼看了看錢文澤,見他生得一張俊俏的小白臉兒,又有眼色,滿口的場面話兒,知他是個油子,有心順坡就下,可又不能那麼便宜,仍冷著臉,端架子冷道:「瞧你面子?你是什麼東西,有多大面子?」
錢文澤嘿嘿笑著給韓光業又斟了杯酒,道:「她還不算揚州拔頭份的,正經有名的揚州八艷,睡一宿要十兩呢……可要我說這八艷,卻比不上我今天見著的一個小娘子。長得那叫一個靚,眼睛一勾都能把人的魂兒勾出來,可惜是個帶髮修行的姑子。」說著把手邊放著的那一卷畫兒拿了過來,展開對韓光業道:「哥哥瞧見沒?這畫兒就是她畫的,當得上色藝雙絕了罷?」又不斷誇讚香蘭美貌,原來這錢文澤沒安好心,垂涎香蘭美色,可又不知她什麼來路,顯勝庵乃名剎,並非尋常小廟,故而不敢動手,便百般攛掇韓光業出手,若事成了,也可分得一杯羹。
韓光業擺了擺手,拍著錢文澤的肩笑道:「沒,沒,我說兄弟,你可真是哥哥我的福星……」話說一半,看著錢文澤殷勤的笑臉便住了嘴,只掏出二兩銀子道:「走,咱哥們再去喝一杯,這小妞兒的事切勿告訴旁人,我心裡頭有數,日後好處少不了兄弟你的。」說完拉著錢文澤走了,暫且不表。
春燕夾了錢文澤一眼,堵著氣,不情不願去了。
卻說香蘭,當晚做過了晚課,定逸師太忽將她喚到身邊,道:「為師說過若是有緣你回來給我送終,如今我大限已至,你我緣分至深,故而你我還有這些相處之日。為師有幾句話同你說。庵里雖清幽,卻也不是你最終的歸宿之地,日後幾經跌宕,隨順因緣,別太過為難自己,你素日寬厚慷慨,與人為善,好日子在後頭,終歸在富貴場中。」說完便盤膝而坐,溘然長逝。
他們爺倆兒表面上也親熱得緊,回家關起門來也摔杯子罵「狗屁倒灶奴才種子,閨https://m.hetubook.com.com女給人當小老婆,還狗顛兒似的把自己當個人,我呸!等閨女被林大爺膩了,必把那張狗臉踩泥兒里!」可聽說陳香蘭真正討了林錦樓的喜歡,得了內宅的獨寵。他得知這個,滿心的不情願倒減了兩分,往陳家跑得更歡了。
方才瞧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林錦樓的愛妾陳香蘭!
韓光業看了春燕一眼,見她生得桃臉杏腮,心頭一酥,卻冷笑道:「以為來了就沒事了?方才就哄我們快回來了,沒白多等了一個時辰!來伺候的凈是些庸脂俗粉,是欺負我們外鄉人,還是以為大爺兜兒里沒有銀子?」說著瞪著眼一拍桌子,「也不打聽打聽老子身份,金陵城裡哪個不得尊叫一聲『爺爺』,連你們鹽務司的吳大人都要給兩分顏面,今兒個卻要在你們這裏受等鳥氣!」說著一把將手邊的一盞熱茶掀翻在地,噼啪摔個粉碎,春燕嚇得連聲驚叫。
錢文澤展眼一瞧,只見畫的正是一幅《洛神圖》,畫上洛神長眉細目,衣袂翻飛,真箇兒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之姿,清麗脫俗,形神兼備,端得一副好畫兒,底下沒有落款,只用硃砂印改了個章,拿近處細瞧,見那章上只有一個篆體的「蘭」。錢文澤脫口便贊了一聲,把那畫兒拿給春燕瞧,又一疊聲贊道:「其實這畫兒不過尋常,可我瞧著上頭的洛神娘娘竟然跟你是一個稿子出來的,只怕跟你比還遜色些。」春燕聽了受用,白了錢文澤一眼,卻掏銀子把畫兒買了。
香蘭聽見動靜吃了一嚇,抬頭往聲處去尋,卻什麼都沒瞧見,遂加緊了幾步進了念佛堂。原來她今日見著春燕,心裏極不踏實,又暗悔自己進屋便摘了兜帽兒,萬一被人認出可怎麼了得。但轉念想到自己與春燕許久未見,且當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兒,春燕只怕早就忘了,再說她如今是全家被林家拉出來賣了的,只怕早就跟林家斷了干係。想到此處心下稍安,只暗暗提醒自己日後更要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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