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蘭詩(三)

林東紈一躊躇,先遠遠看了看秦氏的臉色,又去看林錦樓的,心裏不知該捧那個。但見秦氏臉色淡淡的,林錦樓正坐在秦氏手邊的綉墩上,看著香蘭,面帶得意之色,遂決定先贊香蘭,笑道:「香蘭妹妹這首寫得好,我看著都覺得爽眼,可五表妹這首也不差,都是極好的詩。」
眾人又是一陣笑,唯有姜丹雲痴痴看了林錦樓兩眼,而後便紅了眼眶,把臉轉到另一側去了。譚露華神色亦淡淡的,單隻去拉香蘭的手,口中低聲道:「甭理那些混賬人,咱倆兩個一塊兒說話。」
林東紈笑道:「我今兒來湊個趣兒,問問五表妹庚辰八字如何?我這兒呀,可有一門極好的親事想給你做呢!你們說是不是呀?」說著便朝林錦樓丟眼色過去,眾人看得分明,齊齊笑了起來。
眾人各懷心思,林錦樓心裏倒是十分得意,想著小香蘭果然是個識趣的,又琢磨待會兒是不是把香蘭寫的詩拿到前頭讓那些外男們都瞧瞧,如此一來名聲就愈發顯揚開了。又擔心倘若那群人非鬧喚著見香蘭該如何是好。轉念想,自己就偏不讓他們見,反正那群孫子也沒本事來鑽林家的內宅。
姜曦雲滿面通紅,兩隻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絞著,低了頭小聲道:「大表姐別說這個了……」彷彿受驚的小鳥兒,怯怯的看了林錦樓一眼,卻見他跟沒事人似的,眾人說笑彷彿與他毫無干和_圖_書係,只半眯著眼靜靜瞧著她。這男人生得如此高大,目光犀利,氣勢十足,他坐著也如一隻靜卧的猛獸。
林東綺笑道:「好就是好,你謙虛什麼。」推了林東紈一把,道:「大姐姐,你說是也不是?」
林東紈便去拉姜曦雲的手,笑道:「給我娘家做兒媳婦如何?」
姜曦雲只覺著沒趣兒,目光一掃,正瞧見林錦樓抱著肩膀半眯著眼看著香蘭,眼珠子都不轉一轉,又覺著胸口發悶,心說自己將來議親的夫君竟喜歡這樣的才女調調,日後自己豈不是要學學琴棋書畫來討歡他歡喜?可偏偏這些竟是自己極不屑的,搞這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到底有什麼趣兒,酸都酸死了……可又看看香蘭,心裏悶得如同蒙了一塊油布,她雖只是個庶女,可家中姊妹,行走親戚當中的姑娘們,未曾有一個及得上她,走到之處,無不贊她「美貌」、「通身氣派」、「敦厚」、「討喜」、「妥帖」等言,可這廂到了林家,那個奴才出身的妾,卻隱隱的壓她一頭。她是個通透人,瞧得出此事並非香蘭故意為之,單隻她靜靜呆在那裡,便自有磅礴的氣場,彷彿是蘊含了年深日久的文采高貴,名士骨風,縱她只是個卑微的、小小的妾,但那份自珍自重,竟讓旁人生不出輕視之心。
此時丫鬟上前重新換過熱茶果品,秦氏便笑道:「這是曦和-圖-書丫頭帶來的福建名茶安溪的鐵觀音,吃在嘴裏又甘甜又輕浮,真是個孝順敦厚的孩子,聽說這茶沒幾兩,聽說我愛吃茶,竟孝敬我一大半。聽說我暑天吃東西不運化,還特特自己做了蜜漬烏梅來,真是沒那麼再知道疼人的了。」
她不是坐中這些出身顯赫,得嫁高門的小姐貴婦,她們是綉樓錦堂里養護的嬌蘭,她只是溪澗路旁叢生的野草,爭名添彩的事是她們勾心鬥角的精緻遊戲,而今她想得最多的是日後怎麼好好活著。
林東綺喜得一疊聲贊道:「這首極佳,你們都要讓稿了。」
只聽薑母笑道:「你們寫了什麼詩,說得這麼高興,拿過來給我們看看,也跟著樂一樂。」說著使喚自己的貼身丫鬟流蘇過去,將稿子取了回來。
秦氏也在一旁看著,翻到姜曦雲的不由微微點頭,再看香蘭的,微微一怔,蹙了眉頭,忽又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秦氏笑道:「若論別緻,自然是香蘭這首,可細說起精緻婉約,還是要讓給曦丫頭了。」
此時只聽姜翡雲笑道:「五妹妹,大表哥幫了二哥哥,你不是有一番心意相贈么,前些日子就見你一直忙忙碌碌的,如今可做得了,讓我們一併瞧瞧如何?」
亭子里眾人聽得分明,林東紈機敏靈巧,立時笑道:「要我評,香蘭和五表妹也是不相上下。」
林東綉知自己詩才不過平平,評不得和圖書上佳,便樂得捧香蘭一把,也給旁人添添堵心,抿著嘴輕笑道:「香蘭書畫都好,想不到詩也做得這樣好,真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姜翡雲則是心頭巨震,暗道:「林錦樓這小妾到底什麼來路,生得這個模樣又會作詩,見了場面也端得住,倒真是個棘手的人物了。五妹妹雖聰慧伶俐,可到底年幼,有這樣的美妾在,只怕要吃虧了!」再仔細看了香蘭寫的詩,心中又湧出一股傲氣,心說:「這一首算不得什麼,待會兒我跟她再比試一番,定要壓她一頭!」
薑母也將幾篇稿子閱完,抬頭看向秦氏,眼神意有所指,臉上淡淡笑道:「不愧是林家調|教出來的人,竟能寫這樣的好詩。」
林東紈又贊姜曦雲如何知好歹,薑母覺著臉上有光,心裏愈發喜歡起來。秦氏也覺著堵了眾人的嘴,眼睛只往林錦樓那裡看,林錦樓只用手把弄著那個玉蘭的墜子,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
林東綺仍覺著香蘭寫得好,可抬頭看看母親,動了動嘴,終一句話未說,便低下了頭。
香蘭淡淡笑了笑道:「我這首立意到底俗套些,曦姑娘『月弄輕雲』、『香隔西窗』、『錦花繁』、『幽草生』都把一個『賞』字寫絕了。二奶奶的『霜淅瀝』、『雨休歇』都用得極佳,丹姑娘『其中味』,『無有期』,四姑娘的『驚惆悵』、『禁院深』,都寫得極入味,都比我的m.hetubook.com•com好,我不過是扯了面大旗而已。」
林東紈聽弦歌知雅意,明白姜曦雲在寫詩上落了下乘,秦氏這是特意扯開話頭抬舉她,給姜曦雲臉面的,忙順水推舟笑道:「可不是,今兒個我一來,五表妹就送了我一個五彩的仙壺集慶肚兜,說是給我們家輝哥兒的,是五表妹一針一線自己做出來的,針腳那叫一個細密,心思也沒這麼再妥帖的,這樣溫柔的女孩兒,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一個。」
姜曦雲心中忽湧出一股無力,她只覺得在這人面前,自己已被瞧得透透的,這種滋味饒是令人不爽。
姜翡雲笑道:「我這個小妹,從小就老實,心眼實,又孝順,聰慧,善解人意,一天一夜也說不完她的好處。」
姜丹雲臉上只掛了笑,捧了杯子吃茶,雙眸里閃著幸災樂禍之色,只往姜曦雲和姜翡雲身上瞧。方才姜翡雲悄悄遞紙條她並未瞧見,可十分驚奇她這小妹妹什麼時候如此會作詩了,心裏覺著堵得慌,直到香蘭詩作出來,姜丹雲方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心裏暗笑道:「任憑你作詩作出個花兒來,也比不過人家小妾,這廂可打臉了罷!」可瞧著香蘭美貌又有才情,心裏又忍不住酸起來。
姜家姊妹目光驚詫,再看香蘭,眼神不由複雜起來,香蘭見眾人眼神皆往她身上看,有些不大自在,她本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今日皆因被迫。她極看重出去以「蘭香居士和-圖-書」這名頭賣畫,只有把這個名聲顯揚出去,日後作畫才能賣得高價,同樣一幅畫兒,署「蘭香居士」托林錦樓代賣的,與署別名偷偷賣的,價格便差了幾倍。林錦樓眼見要娶妻,她必為林府所不容,她要做好萬全準備,倘若有一日她從林府出來,或是林錦樓對她沒了新鮮,她仍能借一技之長,憑自己立下的名聲養家,用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而非再去攀附男人過活。
譚露華頭一個不高興的,原本她建詩社,為著就是在姻親跟前露臉,陳香蘭比她寫得好也就罷了,可姜曦雲分明由人幫著作弊,憑什麼也蓋她一頭?
這番話說了彷彿沒說。林東綉撇了撇嘴,暗道:「大姐姐素來滑頭,顯見是兩頭都不想得罪,既如此,何苦來評這個詩呢。兩邊都不得罪,其實是兩頭都得罪。」
薑母心領神會。這詩稿究竟誰為上,稍通詩文的都瞧得出,評誰第一都是其次了,薑母要的只是秦氏的態度罷了,她原本滿心沉重不悅,但聽了這話,臉上的容色又好看了些。
林東綺原就跟姜曦雲認識,有幾分交情,心裏也覺著她可愛討喜,又厚道,遂笑道:「五表妹真是極厚道的人,也給我做了小兒的虎頭帽和小鞋子呢。」
姜曦雲紅著臉囁嚅道:「我……我寫得沒那麼好,還是香蘭姐姐的更好些。」
林錦樓微微挑高了眉頭沒說話。薑母慈愛笑道:「你這孩子,這是你表舅母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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