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蘭詩(四)

香蘭一握譚露華的手小聲道:「太太還在那兒了,別惹她不痛快。」
姜翡雲笑道:「五妹妹方才詩做得又這樣好,你那玉墜兒是不是該給魁首了?方才大表哥拿出來添彩,我們幾個可都聽得真真兒的,這會子可不準心疼,賴皮了。」
林錦樓卻不理她,扭頭指著几子上幾隻杯子,對紅箋抬抬下巴道:「斟上。」
姜曦雲已把酒端了起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笑容又甜美又可人,口中說:「大表哥,姐姐們都是渾說的,只是這碗酒,我是真心實意敬您來著。快喝了罷,是素酒呢,酒勁不大,還香甜得緊。」
秦氏笑道:「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難道還要捂著蓋著不成?」
秦氏瞪了他一眼道:「你表妹如此用心做了針線給你,還不快謝謝人家!」
譚露華冷笑道:「怕什麼,雖說她是婆婆,可日後遲早回金陵去,我跟二爺在京城,與她天高皇帝遠,有什麼相干?同你說句不見外的話,二爺身子不好,平日里銀子用度又不寬裕,我嫁進來已是委屈了,若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還屈著自己,活著還有什麼趣兒?」
眾人又笑了起來。
姜曦雲低著頭,一臉靦腆的紅暈。
這廂林東紈已對林錦樓笑道:「我知道大哥酒量好,倘若是曦妹妹敬你酒,大哥可得有誠意,杯子小了可不成,海棠,趕緊把酒盅換了,換大的,今兒個非得讓大哥哥美美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喝上一大海不可。」
方才秦氏對姜曦雲這樣著意的誇讚,這樣的噓寒問暖,林東紈如此露骨的打趣兒也面帶微笑的默許,便知事情大概就這樣定了。
眾人一怔,姜曦雲臉上略有尷尬。姜翡雲暗道:「這怎麼行,原就是為了讓五妹妹敬酒與他,好把此事坐實,讓她得了那墜子的。」口中忙笑道:「這本就是五妹妹一心要敬大表哥的……」
薑母則微微頷首笑道:「外甥媳婦是好福氣,這幾個女兒個個出類拔萃,落落大方,瞧著就爽眼。」
她看了看姜曦雲,秦氏把她摟在懷裡揉搓,那女孩兒臉上笑得一派嬌羞。她對姜曦雲說不上好惡,她只是遠遠的望著,心底里掩不住羡慕。這樣甜軟嬌膩的女孩兒該是長輩碰在手心裏呵護長大,故而看似嬌美可親,可骨子裡高人一等的優越和自認的聰慧是抹不去的,一如她前世的模樣。而她這一世在塵埃里長大,縱她如何堅韌,靜默收斂,小心翼翼,終究心底仍藏著未知的惶恐。
她忽然笑了一聲,輕輕一嘆,仰頭去看亭子外的藍天。
眾人皆笑了起來。姜丹雲臉上雖勉強笑著,可眼眶已經紅了。林東綉低頭撥弄裙子,並不吭聲,譚露華鼻子里輕輕哼一聲,側過頭對香蘭耳語道:「假模假式的,沒的讓人煩,抓乖賣俏討好的,我最膩歪這一套了https://m.hetubook.com.com,待會兒我急了,非戳穿那小蹄子西洋鏡不可!」
林東紈拉著林東綺和林東綉笑道:「瞧瞧,表妹們一來,咱們幾個就沒人疼了!」
姜曦雲展顏而笑道:「曦雲謝謝表舅母,老太太疼我們,給四姐姐和我都新做了夏衫,表舅母還這樣愛護,我們可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秦氏招手道:「好孩子,快過來。」拉著姜曦雲的手道:「日後別在燈底下做針線,再傷了眼睛。天氣也愈發熱了,我這兒有匹細布,穿著最貼身涼快,回頭你拿去跟姊妹幾個裁衣裳穿。」
姜翡雲道:「來來,五妹妹,趕緊敬大表哥,原你不就說大表哥年輕有為,不靠祖蔭就立出一番事業,最值得人欽佩么,今兒個呀,你好好的敬他,也不枉你誇他一場。」
這陣仗林錦樓是見得多了,未料到姜曦雲竟也不怯陣,真箇兒換了個粉彩秋菊喜鵲掐金碗,滿滿的斟上了。林錦樓一瞧便笑起來道:「不帶這樣的罷,這還沒哪兒到哪兒呢,待會兒前頭還有應酬,要在這兒就給我灌趴下了,親戚妹婿好友們該乾瞪眼兒了,還不得讓他們笑話死,這可不成。」
薑母笑道:「曦丫兒就是個實心眼的孩子,直說麻煩了大表哥,要做一色針線聊表心意,大晚上還點燈熬油的做這個呢。」
秦氏道:「光一句『謝』怎麼夠?」
姜曦雲忙道:「表舅母,這針線hetubook.com.com本就是我為了表達謝意才做的。」
眾人皆鬨笑起來,姜翡雲忙親自斟了一杯酒塞到姜曦雲手中,使著眼色,笑道:「快,還不趕緊敬敬你大表哥。」
姜曦雲餘光偷偷一瞥,只見林錦樓仍往香蘭那頭看,不由一怔,裝作沒瞧見似的又把頭扭了過來,秦氏恰巧看見,目光巡過去一瞧,立時便皺了眉,咳嗽了一聲道:「樓哥兒?」
眾人也一疊聲催拿出來瞧瞧,姜曦雲只得打發若晴去取,不多時,若晴取來一個青緞包袱,解開來看,只見裏面是一副上好皮子做的護膝,靛藍色裡子,綉「九陽啟泰」紋樣,取如意之事數不勝數,綿延不盡之意,活計鮮亮,極其精緻。
林東紈專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眼見薑母、秦氏、林錦樓皆面上含笑,便愈發湊趣,笑道:「大哥素來慷慨大方,自然不會賴皮的,來來,曦妹妹,還不快敬我大哥哥一杯素酒,要知道那墜子可是太子的東西。」
也好。
林錦樓笑道:「多謝五表妹。」
林錦樓歪在椅上,懶洋洋的伸手將那碗酒攔住,目光在姜曦雲臉上停了一回,笑道:「不是哥哥不給你面子,是這酒不該這麼敬。這樣,你先敬了姨老太太和太太,再過來敬我,豈有小輩漫過長輩之理?這酒也忒多了,長輩們喝多少,我便喝多少。」
林東紈笑道:「誰不知道你是海量,我可聽說了,你把一桌子人都喝倒了,還坐得穩如和_圖_書泰山,那日我夫君回家吐了一宿,折騰了幾日,臉上才有了人色,今兒呀,我是借曦妹妹的手報仇來了。」
這一句既捧了薑母又討好了秦氏,這二人登時心中舒服,薑母笑道:「這是你表舅母疼你們的。」
姜曦雲臉上更紅了,小聲道:「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就不拿出來獻醜了。」
秦氏拿在手裡看了看,臉上便笑開了,又遞與林錦樓看,口中道:「這樣俊的針線,把綉娘們都比下去了,可見費了不少功夫。心思也沒有這麼再巧的了,你大表哥是馬上的將軍,冬天里正用得上這個。」
林錦樓素來說一不二,紅箋不敢違拗,偷眼看了秦氏一眼,只見其面色淡然,便將目光收回來,小心翼翼斟了酒。
秦氏拍拍姜曦雲的手笑道:「你別管,他最有錢,今兒個表舅母替你討幾樣好玩意兒。」
林錦樓方才回過神,朝秦氏看了過來。
香蘭靜靜坐在亭子最邊上,她看著眾人嬉笑,看著姜翡雲和林東紈輪番打趣,妙語連珠,看著姜曦雲兩頰酡紅給林錦樓斟酒,愈發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縱然硬要把她抬舉上來,也改不了眾人輕賤,覺著她是個擺設玩意兒的事實,倘若她那首詩作得平平也就罷了,如今反倒愈發令她尷尬。
秦氏虛點著林東紈笑道:「你看看這丫頭,到底女生外向,嫁了人就知維護夫君,倒不知心疼哥哥了。」心下對林東紈倒是滿意,暗道這女孩兒沒嫁人之前也是和*圖*書一身的刺兒,成天覺著嫡母要害她什麼似的,如今到底是嫁了人,知道甘苦好歹了,明白維護娘家的好處。看了看默不作聲的林東綺,輕輕嘆了口氣,心想若是她親生的女兒也有林東紈這樣的眼色就好了,這樣方正憨厚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誰。
話音一落,眾人目光皆朝林錦樓投來。方才亭子外面說得熱鬧,亭子里單隻坐著姜丹雲、林東綉、譚露華、林東綺和香蘭,這五人皆一言不發。姜丹雲心裏又恨又委屈,倘若不是強行忍著,眼淚早就要滾下來。林東綉、譚露華皆面露冷笑。林東綺只垂著頭,她本也是愛談笑的,可自從眾人起鬨將姜曦雲封了榜首,她心裏便覺著違心,香蘭的詩比姜曦雲高是有目共睹的,可鬧到這樣的場面,她忽然十分替香蘭難堪,索性閉口不言。
香蘭還要再勸,忽覺有人在看她,抬起頭,正與林錦樓四目相對,他手裡拿著那副護膝,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香蘭便把想要勸譚露華的話給忘了,兩人遙遙的一望,香蘭卻覺著有千山萬水那樣遠。林錦樓的神色是帶了三分得意七分受用的——可見姜曦雲送的這個東西,正搔到他的癢處。香蘭的胸口忽然有些沉,這幾日林錦樓得了一箱好皮子,也讓她做一副護膝和帽兒給他,護膝她已快做得了,沒想到今日姜曦雲竟送上一副,單見那大片的刺繡,便知比她做得精細不知多少倍,如此林錦樓便用不著她再做一副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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