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大明葬歌
第26章 為時晚矣

他到暖閣中等候片刻,忽然吳祥親自進來稟報:新樂侯劉文炳,駙馬都尉鞏永團奉詔進宮,在乾清門恭候召見。朱由檢輕聲說:「叫他們進來吧!」
朱由檢已經清醒,不覺長嘆一聲。他後悔自己一味想著破圍出走,把天大的困難都不去想,甚至連「皇親不許多蓄家奴」,更不許「豢養家丁」這兩條「祖制」也忘了。他忽然明白自己這一大陣想入非非,實際就是張皇失措。他向駙馬都尉悲聲問道:
「你不妨直說。」
如今守內城的也就只有那些枚卵子的貨,雖說大明皇帝朱由檢沒事兒做時就喜歡操練這幫內臣,但其實不濟事得很。並且這幫枚卵子的貨如今也是人心思動,早就不準備跟著自家「皇爺」一同赴死了。
朱由檢說:「此事,直到昨天,李邦華才對朕提到。南幸良機一失,無可挽回!」
「鞏永固,你有何意見?」
劉文炳平時留心國事,喜與土人往來,對朝廷弊端本有許多意見,只是身為皇上至親,謹遵祖制,不敢說一句干預朝政的話。如今亡國在即,不惟皇上要身殉社稷,他自己全家也都要死。在萬分悲痛中他大胆說道:
劉文炳含淚說道:「我朝自洪武以來,君位之尊,遠邁漢、唐與兩宋。此為三綱中『君為臣綱』不易之理,亦為百代必至之勢。然而君威日隆,君臣間壅塞必生。魏徵在唐太宗前敢犯顏直和_圖_書諫,面折廷爭,遂有貞觀之治。這種君臣毫無壅塞之情,近世少有。陛下雖有圖治之心,然無納諫之量,往往對臣下太嚴,十七年來大臣中因言論忤旨,遭受廷杖、貶斥、賜死之禍者屢屢。臣工上朝,一見皇上動問,戰慄失色。如此安能不上下壅塞?陛下以英明之主,自處於孤立之境,致有今日天崩地訴之禍!陛下啊……」
當李自成大軍突破外城之時,近百名護龍衛從各自隱藏的地方都聚集到一處,大家都清楚,自己潛伏在大明京城的使命即將真正開始!
「請陛下明諭。」
吳祥親自在丹墀上高呼:「劉文炳、鞏永固速速進殿!」
朱由檢只是落淚,只是悔恨,沒有做聲。
「奴才明白。」
「命人去將朕的御馬牽來一匹!」
吳祥問;「皇爺,今夜騎哪匹御馬?」
「臣願為陛下盡忠效命,不懼肝腦塗地,但恐陛下『親征』失利,臣死後將成為千古罪人。」
朱由檢略一思忖,為求吉利,回答說:「今夜騎吉良乘!」
兩位年輕皇親因為從皇帝手諭中已經明白召他們進宮來所為何事,所以聽了這話后就站起來說:
朱由檢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不覺地將右手攥緊又鬆開,聽新樂侯接著說道:
王承恩躬身回答:「回皇爺,三百名內臣已經點齊,都遵旨在承天門外列隊恭候。」
八年前,孫德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開始真正接手護龍軍對大明的情報探測,這大明皇宮自然是重中之重,也因此,孫德正在這內侍之中或施恩或收買,收服不少人為自己所用。而近日能夠不聲不響地率一百護龍衛進來這內城,也是這些內侍在其中運作。
朱由檢從來沒聽到皇親中有人敢對他如此說話,很不順耳,但此時即將亡國,身死,族滅,他沒有動怒,等待他的表兄哭了幾聲之後將話說完。
站立在乾清宮外邊的宮女和太監們的心情頓時緊張起來。他們都知道,皇上會不會冒死出城,就看這兩位皇親了。
小太監便在前面帶路,孫德正則帶著護龍衛在後面跟著,如今的內城皇宮早就人心惶惶,根本沒人上來盤查也沒人敢上來盤查。
……
「朕如今只有這兩個可靠的人了,他們必會率家了保朕出城!」
朱由檢的心頭一涼,兩手輕輕顫抖,注視著新樂候,等他將話說完。新樂侯繼續說道:
「朕平日在諸皇親中對你們二人最為器重,因限於祖宗制度,不許皇親實授官職,以杜前代外戚干政之弊。今日國事不同平日,所以要破除舊制,召你們進宮來,委以重任。」
朱由檢停住腳步,仰觀天色。大上仍有薄雲,月色不明。他又一次想著這正是利於突圍出走的夜色,出城的心意更為堅定。他又在丹墀上徘徊許久,猜和-圖-書想他等待的兩位可以率家丁護駕的皇親應該到了,於是他停止腳步,打算回寢宮準備一下,忽然看見王承恩從西側走上丹墀,他馬上問道:
雖然外面李闖之軍熙熙攘攘,但這近百名護龍衛全都凈息凝神,絲毫不亂,都是些見過真陣仗的廝殺漢,百戰精銳,這才能被入選為護龍衛。在他們眼中,李闖軍隊實在不像是軍隊,人多不假,但也就是大半的流民土匪罷了。他們甚至有信心,就憑著這一百人的隊伍,再配上好馬的話就沖入闖王軍中廝殺個幾來回!
「陛下,國家將亡,臣全家也將為皇上盡節。此是最後一次君臣相對,請容臣說出幾句直言。只是這話,如今說出來已經晚了。」
劉文炳接著說道:「十天以前,逆賊尚在居庸關外很遠。天津巡撫馮元彪特遣其子愷章來京呈遞密奏,勸皇上駕幸天津,由海道前往南京。愷章是戶部尚書馮元飆的親侄兒,就在他的家中,可是馮元飆不敢代遞,內閣諸輔臣不敢代遞,連四朝老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也不敢代遞。愷章于本月初三日來到北京,直到逆賊破了居庸關后才哭著離京,馳回天津。當時……」
朱由檢沒說話,轉身向乾清宮的東暖閣走去。當他跨進乾清宮正殿的門檻時,回頭來對吳祥說道:
「當時如皇上採納天津巡撫之請,借三宮與重臣離京,前往天津,何有今日!」
www.hetubook•com.com文炳和鞏永固是最受皇上寵愛的至親,平日別的皇親極少被皇上召見,倘若有機會見到皇上,都是提心弔膽,深怕因事獲譴。在朝中獨有他們兩位,見到皇上的機會較多,在皇帝面前並不害怕。過去舉行內操時,朱由檢因為他二人年紀輕,習過騎射,往往命他們身帶弓矢,戎裝騎馬,從東華門外向北,沿護城河外邊進北上東門向北轉,再進山左里門,到了煤山東北的觀德殿前,然後下馬,陪皇帝觀看太監們練習騎射。有時朱由檢的興緻來了,不但自己射箭,也命他們二人射箭。他們認為這是皇上的「殊恩」,在射箭后總要叩頭謝恩。可是今晚不是平時。當聽見太監傳呼他們進殿以後,他們一邊往裡走,一邊兩腿打顫,臉色灰白。進人暖閣,在皇上面前叩了頭,等候上諭。朱由檢神色凄然,命他們平身,賜坐,然後說道:
在這亡國之禍已經來到眼前的時刻,朱由檢原來希望午門上響過鐘聲之後,住得較近的文武臣工會趕快來到宮中,沒料到現在竟然連一個人也沒有來。他平時就在心中痛恨「諸臣誤國」,此刻看見自己兢兢業業經營天下十七載,並無失德,到頭來竟然如此孤獨無助。一聽吳祥稟報劉文炳和鞏永固來到,他立刻叫他們進來,同時在心中說道:
新樂侯劉文炳重新跪下,哽咽說道:「皇上!我朝祖宗制度極嚴,皇親國戚不許多蓄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奴,更不許蓄養家丁臣與駙馬都尉兩家,連男女老弱在內,合起來不過二三百個家奴,粗明武藝的更是寥寥無幾……」
鞏永固跪在地上哭著說道:「倘若皇上在半個月前離京,還不算遲。如今外城已破,內城陷於重圍,四郊敵騎充斥,斷難走出城門一步,望陛下三思!」
朱由檢痛心地說:「朕臨朝十七載,日夜求治,不敢懈怠,不料亡國於君臣壅塞!」
「帶我們去煤山。」
「奴才參見孫大人。」這名小太監向孫德正跪下磕頭。
朱由檢接著說道:「逆賊進人外城的人數,想來還不會很多。朕打算出城『親征』,與賊決一死戰,如荷祖宗之靈,逢凶化吉,殺出重圍,國家事尚有可為。二卿速將家了糾合起來,今夜隨朕出城巷戰如何?」
「三百名練過武藝的內臣到了么?」
內城上一個小太監走到這段城牆,支應走了兩個老太監,向下咳嗽了三聲,孫德正一揮手,上百護龍衛分別拋出繩索,順著本就不高的內牆爬了上去。
「臣與駙馬都尉兩家,縱然挑選出四五十名年輕體壯奴僕,並未練過武藝,加上數百內臣,如何能夠保護皇上出城?縱然這數百人全是武藝高強的精兵,也因人數太少,不能保護是上在悍賊千軍萬馬中殺開一條血路,破圍出走。這些內臣和奴僕,從未經過陣仗,見過敵人。臣恐怕一出城門,他們必將驚慌四散,逃不及的便被殺或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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