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笑得眉眼擠一塊了，大兵悄悄回頭瞥他，那眼光像在審視，八喜笑著道：「瞧見沒，咱們農民工就這麼實誠。」
此時的大兵從會心一笑，已經變成笑到前附後仰了。
二是賣小料，比如想打個隔板差十幾塊磚了，裝修中間差點料了，這時候要找八喜就要挨宰了，磚是論個賣，一個兩塊錢，還不包送；水泥一袋送門上翻一倍多。其他小東西，都有提供，只是價格很黑。
眾附合：憨死你個逑。
「保堂、保堂，快出來……大兵，等等。」
「你有辦法？」大兵高興了。
「哦，住的別墅？」
大兵吃得興高采烈，隨口道著：「再來兩口小酒就美啦，最好是小吃配干紅，中西合璧。」
注意，這還不是全部的工作，如果以上在理解範圍之內，那下午到晚上乾的活，大大出乎大兵的預料了。
想聽聽口音，還是算了，民工里有走南闖北的能說幾句方言，可大兵居然能聽懂，而且會說，他說的，反而別人聽不懂了。這些帶口音的民工語言上還真不如大兵，大兵口齒清楚地說了句「黑化肥會揮發」，讓眾人學，然後眾民工發現舌頭打結，居然沒有一個說得利索。
「不是我不喜歡錢，你……你給的這錢，這味兒太大啊。」大兵尷尬地拿著錢道。
八喜實在是良心過不去，多少還是給了大兵點小錢。
第五慫：活一年、又一年、啥都沒有。
任九貴唯一挑了點毛病，就是太能吃了，一頓得五個饅頭打底，不過看在他幹活多，要錢少的份上，這點毛病屬於忽略範圍。
「這是魷魚絲，炭烤的。」大兵吃著，喜色上臉，直吧唧嘴。
「不抽，天天煅練呢，這壞嗜好可不好。」大兵道，他碼好磚，瓦刀抽褲腰裡，準備走時，卻發現八喜滯滯地看他，他驚聲問：「咋了？」
警惕的神色閃過，不過在八喜面前，信任已經建立了，大兵聲音放低了道著：「我老能想個事來……就是我被關在小屋裡，只有一個床，一個馬池子……然後，每天都被人打……一想這個，我渾身肉就抽緊……看看，把你嚇住了吧？」
「說不清啊……噝。」大兵難為地道，下意識地撫了撫腦後的傷疤。
「憑啥呢？」大兵不服氣地道。
「對。」
果真是吃是印在骨子裡的，這十幾樣工人家鄉帶的零食，大兵不得吃得下，而且樣樣能叫上名來，不但自己吃，而且給旁人分吃，什麼耗牛肉乾、什麼米酒糝、什麼熏肉乾、什麼辣三樣，從兩廣福建吃到兩湖川貴，甜的、鹹的、辣的、酸的、帶著苦味騷味的，有些民工都嘗不了的口味，大兵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一個勁往嘴裏塞。
「好像……也不能。」
眾附合：早死去他逑……哈哈哈。和-圖-書
「那還用解釋，現在這年頭外出打工，頭件事就扣身份證，碰上黑店啦、傳銷的啦、干黑事的啦，都有可能扣人，敢不聽話，肯定要揍你一頓。」八喜道。
「壞啦，又成海邊的了。」三蛋樂了。不過轉眼又愣了，又有人覺得大兵是四川鎚子，米椒辣子煮的雞爪，一般人下了不嘴，他吃得津津有味。
「什麼意思？我能有什麼意思？」八喜心一慌，掩飾道。
保堂扯著嗓子喊啦，很準時，天快黑的時候就是開飯的時候。
「瘌蛤蟆能吃到天鵝肉嗎？」
眾人在吼著附合：蠢死你個逑。
「那還有豪車吧？」
「不能。」
別以為這些就完了啊，八喜的聰明才智還遠遠沒有用盡，這傢伙根本不幹體力活，每天就和那些裝修工人拉長扯短，那賊眼只要在他們家一瞄，就知道裝修還缺什麼東西，然後就拉一邊密謀，你到那家那家賣，我給你搞最低價。往往是一拍即合，砍下來的價八喜自然樂滋滋地要拿分成，大兵不止一回瞧見八喜脫了褲子，把拿到的錢，小心翼翼放進褲衩口袋裡。
「遛遛食去。」八喜叫著他。
「肯定比這還悲慘，那天你出去，不是就差點被人家關精神病院里？」八喜道，這和討價還價一樣，把由頭講出來，才有下文，他瞧見大兵緊張了，又是語重心長道著：「人找地方混啊，得像雞蛋放石槽里，踏實才成；千萬不像想著雞蛋上刮毛……」
「有嗎？」大兵沒明白。
「第一，幹活實在；第二，人也實在；第三，愛做不實在的夢想。」八喜判斷道。
所有的活都是以「錢」字為中心來乾的，上午集中上料，沙、石子、地磚還有林林總總的裝修材料，必須通過物業，物業指定這幫民工給你上料。
說到這兒，他馬上否決了：「不可能，要蹲過大獄，那警察還會費勁，兩周找不著你是誰？」
大兵被說服了，唯一的疑點他說出來了：「那我被關在小黑屋裡，你怎麼解釋？」
在八喜和九貴的諄諄教育下，大兵很快熟悉一品相府這活是怎麼乾的了。
「你以前都不抽？」八喜好奇問。
第三慫：掙一塊、花兩塊，咋也不夠。
當夜幕把這個小區全部籠罩起來，一天最輕鬆的時刻就開始了，打著涼水抹把臉，大筷子叉饃、大盆子舀菜，大塊朵頤，一天的疲憊化做極其旺盛的食慾，其實幸福，就這麼簡單。
八喜心事重重的，回到屋裡，又出來了，等著大兵和保堂收拾完廚房，他站在門口叫了聲，樂呵呵的大兵奔上來了，好奇問著：「啥事，八喜。」
第三更匪夷所思了，每到黃昏開始，八喜就帶著民工隊伍在裝修的房子里清理建築垃圾，這肯定不是白乾的ｈｔtｐs://m•heｔｕbｏok.ｃoｍ•ｃｏm，大塊的木工板，敲下來的磚、鋪剩下的地磚，都被一古腦清理出來，一家兩家你看不出什麼來，可整個小區上千戶就可觀了，可以二次使用的料有的是，大兵甚至親眼瞧見，八喜把分揀出來的瓷磚拉了半車，又賣回給了建材商戶。
這群民工兄弟瞬間明白了，直豎大拇指說八喜有文化。
算了，這腦殘和冰凍一樣，非一日之寒，八喜暫且放下了，這個千辛萬苦搜羅來的「測試品」，全成了晚飯的佐料，轉眼便被吃了個一乾二淨。
這是民工經常自嘲的調子，說得是一無所有的悲慘民工生活，但用戲謔的腔調唱出來，卻不見悲傷，而是濃濃快樂，就像他們一邊開著葷玩笑，一邊揮汗如雨一樣，此時放聲吼唱，更是讓人不禁莞爾。
「娘喲，湖南蠻子！？」八喜奇怪了。
第二大原則：醫生賣棺材，死活都要錢。
「是啥？」八喜好奇問。
大兵跟在背後，笑呵呵地問著：「你咋啦八喜，我怎麼看你有心事了。」
大兵也樂了，八喜這個文化人想出來的法子確實輕鬆好玩，他瞅瞅，捻了樣塞進嘴裏一嚼道著：「這是那腌姜，糖腌的。」
「他們實誠，你可不夠實誠，我知道你和我單獨談話的意思了。」大兵道。
那錢吶，眼看著八喜從什麼地方掏出來的，實在讓人嗝應，大兵拿著錢，依然是哭笑不得的感覺。
在這種內外勾結協作下，任九貴這群小民工幹得是有滋有味，至於大兵，很快榮膺最能幹的勞力了。沙子是裝袋的，他這大個子一次扛兩袋；地磚是成箱的，他一膀子能上四箱。遇到實在大件的工藝品往樓里運，還真得全靠他這個大勁足的勞力，一個扛三人抬，幾百斤的東西硬從樓梯上往上運。
他說了，這是防盜褲衩，我媽專門給我縫的。
「有時候能想起一點點來。」大兵道。
「你這麼多吃的名都知道，就想不起自個的名來，哎尼馬，肯定是個吃貨。」八喜判斷道。
「吃飯嘍！」
不過真沒捨得扔，儘管下意識有扔掉、有鄙夷的衝動，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了，實在是這帶著體溫和體味的錢，讓他心裏莫名地熱乎乎地感動。
這些民工屬於典型的沒技術一類，除了砌磚搬磚扛東西，幹不了裝修的技術。但是在八喜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的努力下，他們居然找到了新的門路。
「這恰恰就是理由啊，只有吊絲才會像你這麼老實幹活啊。」八喜排出理由來了，骨子裡的東西，他覺得變不了，他說了，當奸商吧，你智商不夠；是官富吧，你派頭沒有；是黑澀會吧，你又這麼善。這些特點都沒你的份，你不是吊絲還能是啥？
「對呀，正因為跟你幹www.hetubook.com.com活累得連夢都沒時間做，我才覺得特別舒服。」大兵道，一拉八喜小聲告訴他：「我還經常能想起個美女來……好像她在沖我笑，可我就是看不清她是誰。真的，你怎麼這種表情，你好吹牛，我從來不吹牛，我好像記得我住的地方就是這種……」
「是啊，我也奇怪啊，有時候我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大兵道。
「人就再傻，有兩個習慣改不了，一個是吃，一個是拉……拉上咱找不出辦法，可吃上行啊，嘗嘗，認識么，能叫上名來么？」八喜道。
「啥意思？」大兵愣了。
「這咋講？」大兵愣了，他的思維唯一無法揣測的，就是八喜歇後口頭禪下文。
大兵一下怔住了，這是下意識說出來的話，當他試圖去搜尋自己是不是有抽煙的記憶時，卻又懵了，和以前一樣腦子裡成了一片空白，他都沒想明白，「嗜好」這個詞，存在腦袋裡什麼地方，怎麼著就迸出來了。
一想啥都沒有，大兵失望地搖搖頭。
八喜聽不下去了，對著愣愣著大兵教育道：「豪車、別墅、美女，這是吊絲夢想的三寶，別說你能想到，我也經常想。據我判斷，你是純吊絲啊。」
「你裝著吧……凈出傻力氣幹活，都不問價錢……悄悄給自己留點，出門在外，靠不著爹娘，這錢，就是親爹。」八喜嚴肅地道，他看看大兵的愣樣，直斥著：「你特么不是真傻吧？一天光說吃，錢都不藏點？」
「這傢伙腦殘了都這麼聰明……要沒腦殘前，該多精明啊，我這麼有文化都被他看出來了……」
「肯定的。」
哎媽呀，比牲口還好使喚。
「痴心妄想嘛，雞蛋上能刮下毛來嗎？」
眾附合：哭死你個逑。
「一點也想不起來？」八喜問。
剛一放下飯盆，大兵又閑不住了，幫著保堂去收拾鍋碗，回到隔壁宿舍的幾位卻是贊口不絕，大兵給這裏帶來的全新的變化，不獨獨在幹活搶先上，而且包括內務，宿舍被他抽時間打掃得乾乾淨淨，破被子疊得整整齊齊，鞋子襪子擺在一個拾回來的架子上，乍一進屋，已經是舊貌換新顏了。連同屋的民工兄弟也受到感染了，總是在睡前打盆水，毛巾草草擦遍身，不像平時，臭鞋子爛襪一扔，打幾把牌，倒頭就睡。
「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哪兒人？」八喜問。
什麼？自己上？
「你都想起你以前不抽煙來了，離想起你是誰就不遠了。還是我抽吧。」八喜把煙塞自己口袋裡。
「我不抽煙，抽煙對身體不好。」大兵拿著，又遞迴給他。
「說你聰明吧，你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說你傻吧，你眼光比誰都尖……我說大兵，你說，你到底是個啥樣的人啊。」八喜隨口道著。
不過很意外的是，大和_圖_書兵覺得這種生活狀態很好，最起碼他似乎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開心過，看見八喜忽悠人，開心；看見有些業主比他還腦殘，開心；看見八喜坑了商戶，還讓商戶給他買煙，開心；甚至每每瞅見穿梭在小區里的這群民工兄弟，個個賊頭賊腦，怎麼讓他越看越開心呢。
「不能。」
被揭破了心事，讓八喜怔了好久，半天才回過神來，悻悻然自言自語著：
眾附合：窮死你個逑。
八喜又出怪了，他把大兵的飯盆奪了，摁著他坐地上教著：「大兵，我想了好幾天，想出個測試你是哪兒人的辦法……東西拿來。」
第一大原則：《百家姓》去掉趙，開口就是錢。
「用你的話說，你講的這道理，就是太監開會，無稽之談……我知道，你是怕我走，少了這麼個掙錢的好勞力。這個真不用擔心，不知道去處，我也走不了；知道去處，你也攔不住……不過我覺得我挺喜歡這種單調生活的……謝謝你啊，八喜。」大兵笑了笑，拍拍八喜的肩膀，回宿舍了。
第四慫：生一個、生兩個，都是丫頭。
他在摩拳擦掌，大兵懵然一臉：「測試也行？」
「啊呸。」
沒幾天時間，就連大兵也判若兩人了，不像剛來那麼警惕，看誰都像仇敵，現在活脫脫地像個民工了，可八喜卻知道，這個人的骨子裡可能是任何一種人，唯獨不會是民工。
「幹啥？」大兵笑著問。
單唱第二慫：走一步、退兩步，沒前有后。
「你快恢復了啊。」八喜驚道。
那不行，電梯磕磕碰碰壞了算誰的？地磚蹭蹭擦擦劃了算誰的？院子里花花草草你踩了算誰的？反正就一條，不出裝修押金，不出運費，你特么甭想開工。
聽得八喜所說喜慶，卻是宿舍里那群貨開唱了，桌子凳子巴掌當節拍，唱得是民工小調，大兵豎著耳朵聽，八喜道著：「五大慫……聽聽。」
「這個必須有……保堂拿來。」八喜喊著，保堂端了一案子花色各異的塑料袋，往大兵面前一放，喲，各色的小吃，有人忍不住伸手，被八喜吧唧打掉手了，他說，這可是朝這裏全國各地的工人背包里搜羅的，就這麼點。
什麼？嫌我們運費貴，這個我承認，你也應該理解啊，這麼貴的房都挨宰了，還在乎這點小錢？
「那像你這樣的，能開上豪車，住上別墅，日上美女嗎？」
「都成啥樣了？抹粉進棺材，死要面子，收好，混到啥程度也要給自己留下救命錢……走，吃飯去。」八喜斥了句，明顯還是把他當跟班訓，一訓罷，他背著雙手，像只驕傲的鴨子，一挎一挎走了。
保堂拉臉了：「這是西北滴，不過看這長相倒是像。」
極品啊，而且在他以前的生活經歷中絕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對了，記憶恢m.hetubook.com.com
復……還是別說了，一天累死累活，一身汗蓋一身汗，那顧得上想腦袋裡的問題。
「拉倒吧，你一天睡得跟死豬樣，還夢和現實？」八喜斥道。
「這是理由么？不能因為我誠實，就覺得我是個吊絲吧？」大兵不服氣地道。
大兵被說暈了，撫撫傷口道著：「呀，不能這麼悲慘吧？」
「這是……耗牛板筋？」大兵又嘗了一個。
「想起啥來了？」八喜問。
正在鏟一堆舊磚的大兵放下了瓦刀，這是裝修工掏壁櫥剩下的，一清理能當好磚賣，一個好幾塊呢，抬頭時，八喜叼著煙美滋滋地從後門進來了，兩個跟在他屁股后的裝修工忽漾忽漾抬著幾塊木工板，他把倆人打發走，徑直朝大兵走來了，遠遠地蹭一扔，大兵隨手接住了，是包過濾嘴香煙。
一是收包裝箱，那瓦愣板泡沫板每天能揀一車，美其名曰集中處理垃圾，其實都變成錢了。
「對。」
大兵看看自己現在的裝束，爛得掉渣，泄氣了。
「哎呀，別鬱悶了，一會吃飯我教你咋想……哎對了，你過來，別讓人瞧見……」八喜賊頭賊腦，站到了磚后。大兵一看是真鬱悶了，直道著：「你咋又脫褲子，你都說你穿是防盜褲衩，能丟了咋地？」
一般情況下，八喜是物業上的指定交涉人，他那張破嘴總能擠兌到業主那怕不情不願也乖乖掏錢。當然，肯定要遇到刺頭，這個也不難，你要真敢自己干八喜也沒治，不過更坑的在後頭，那裝修運料車很可能連小區大門都進不來，就進來小區門，可能都找不到搬運工，想自己找搬運工，那可能更壞事，會被物業當閑雜人等攆走的。攆不走的也有辦法，一準把你車胎給扎漏了。
只有一人在吼著：吃一碗、屙兩碗、屙得難受。
「啊？啥意思。」大兵嚇了一跳。
「別嚷嚷，讓人聽見呢。」八喜嘟囊了句，低著頭，手伸在褲襠里摸索了，片刻重新繫上褲子，一伸手，幾張二十元鈔票遞過來了：「給，裝好。」
眾人嘻嘻哈哈，渾然不覺，獨獨八喜上心了，可再問時，大兵這傢伙又成了懵逼一臉，膛然問：「我說了嗎？」
「那很有錢嘍？」
「哦喲，這是屁股坐雞蛋上啦，一塌糊塗啊。」三蛋取笑著八喜，八喜瞅著測試品都成了開胃菜，悻然道著：「大兵啊，我知道你以前幹啥的了。」
「這就對了，老老實實幹活，跟著我干，這個小區等入住差不多了，咱換一個……啊，有我鍋里滴，就有你碗里的……聽聽，這小日子過得多喜慶。」八喜伸手拍拍大兵肩膀，大兵的個子太高，一有這動作，大兵總是矮著身讓他拍拍，滿足一下八喜當領導的感覺。
八喜表情詫異地盯著，小黑屋、被人揍？他脫口而出：「你不會是個蹲大獄的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