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忍歸(二)

馬兒的行進帶著叫人愉悅的節奏,她用手指輕輕梳理著油量亮光滑的鬃毛,順手輕拍馬兒的側頸,動作嫻熟順暢,就好像這些動作她早已做慣。那匹馬很快放鬆了警惕,步伐也漸漸加快起來。
「不要。」元寶嫌棄的搖了搖頭,露出了一臉「讓我騎驢不如殺了我」的表情,桂兒釋然的笑了笑,繼續逗他:「不喜歡驢,牛也行啊,那時候你不是一直羡慕隔壁張大爺的孫子騎著牛下田嗎?」
元寶立刻從他身前探出頭來,回頭衝著桂兒做了個鬼臉,順帶齜牙咧嘴的一笑,還沒等她回過神,小小的身軀已經攀上了蘇嬴的手臂,穩穩的站了起來。
還沒下車,桂兒便聽到了外頭飄來的絲竹鼓樂之聲,夾雜著女子細細軟軟的笑聲。
岸上的樹林里早已經有潛龍谷的人等候,蘇嬴讓桂兒和元寶坐進隨行的馬車,自己則和白洛騎馬在前,一路走的都是荒郊野嶺,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桂兒見他沉默,略一沉吟,伸出手颳了刮他的臉:「元寶,你太小啦,騎不了馬,下回娘找頭驢給你騎騎怎麼樣?」
蘇嬴一愣,隨即露出一絲笑意:「嗯。」
因為周圍安靜,越發顯得元寶的笑聲愉悅,桂兒忍不住撩起車簾看出去,只見十步開外的小路上,元寶正坐在蘇嬴身前。她雖然看不到兒子的臉,卻能想象他此刻興奮的雙眼發光的模樣。而蘇嬴則一手固定著元寶的小身子,一手牽和-圖-書住韁繩,馬行的速度不算慢,可他的姿勢卻很穩定,風吹起背後烏黑的發梢,月白色的衣袂出塵飄逸。
而此刻,蘇嬴的馬車正駛進這個看起來十分流俗又十分熱鬧的「百香樓」。
身後傳來元寶的驚呼聲,蘇嬴微微一愣,只覺得耳畔生風,低下頭,隱約可見身前女子唇畔的微笑,他眼中劃過一絲笑意,重新將鬆開的手覆上她的手背,用力拉緊韁繩,低聲道:「陌陌,坐好了。」
桂兒望著他伸過來的手,半晌,才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
「不要不要!」元寶顯然對自己曾經的童言無忌感到十分羞惱,乾脆兩手塞住耳朵不再理會桂兒,桂兒呵呵一笑,伸手抱過他,正要說些別的話讓他不再糾結于騎馬一事,車子卻突然停了下來,門上的帘子微微揭開一角,蘇嬴的聲音傳了進來:「元寶,想不想騎馬?」
第五天的時候,蘇嬴帶著桂兒和白洛在一處荒僻的渡口靠岸。
他看著她,低聲道:「陌陌,上來。」
他這一跳,方向拿捏的十分準確,身側正是白洛的馬,白洛伸手輕輕一攬,元寶便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她的身前。
也不知堵上耳朵的元寶怎麼就能把這句話聽清楚的,蘇嬴話音剛落,他就立刻把手一放,答了一聲「要」,飛快的從桂兒的懷裡跳了出去。
——嬴哥哥,等以後我們的女兒做了聖女,你就帶m•hetubook.com•com我去中原玩好不好?聽說那裡有很多很多漂亮的地方,很多很多有趣的玩意兒。這輩子我一定、一定要去看上一眼!
「陌陌,你想去哪裡,我都……」
可是看著蘇嬴一副雙目微閉心不在焉的模樣,又不好開口詢問,只得捂上元寶的耳朵,免得他聽了那些鶯歌燕語,纏著她非要問個究竟。
自從到了有人的地方,蘇嬴就和桂兒元寶一起坐進了車裡。這也難怪,他長成這樣一副容貌,就算到這麼一個地方,恐怕也沒人敢來招呼的。即便如今坐在車裡,也沒有人上前阻攔,白洛親自駕車,將人一路送到了妓坊最裡頭的一個小院子里。
桂兒的目光漸漸轉開,望向湖面上的萬頃波光,眼中一點一點閃亮著的,也不知道是水色的倒影,還是遙遠的回憶。
元寶從馬車的側窗中望出去,滿眼羡慕,似是而非的低嘆道:「哎……什麼時候我也能騎馬就好了。」說完卻一陣沉默,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時候韓燼許諾教他騎馬一事,小臉上滿是肅穆,只是獃獃的望著窗外的馬隊。
想到此處,他不由的伸手摟緊了她的身子,卻未發現,她只是微微的掙扎了一下,卻沒有像從前那樣推開。
「很快。」
馬兒奔跑的速度漸漸慢下來,直至湖邊。
「騎得快不快?」
桂兒望著一大一小兩個背影,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時怔怔,竟忘了將帘子放和圖書下。
可就算是這麼小的一個地方,居然還有個頗有規模的妓坊。
見兩人握著手又笑又鬧的樣子,座上之人不由得瞠目結舌,直到看到女子身後的白衣公子,這才咳了一聲,道:「三少爺,你可遲了。」
蘇嬴用力一拉,桂兒足尖趁勢在車轅上借力,輕輕一縱便坐在了他身前。
山風吹起她的長發,一絲絲拂在蘇嬴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熟悉的清雅味道,他禁不有些走神。一隻手微微鬆開韁繩,想去摟她的腰。可剛一鬆手,桂兒卻突然雙腿一夾,順手拿起他鬆開的那一邊韁繩,輕叱一聲,□的駿馬立刻大步躍出,朝前飛奔而去。
這一陣奔跑比方才更快,竟一路穿出了樹林,奔入一片空曠的谷地,將隨行的人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不知這樣看了多久,馬上的人似乎有了感應,遙遙回過頭看了她一樣,桂兒慌忙轉開眼睛,蘇嬴卻已轉過身,低頭在元寶耳邊說了幾句話。
她依舊看著他,因此不愛說話的他也不由自主的講起了往事:「……如果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事,就會相出各種古怪的法子,好些時候就是比賽誰騎馬快。苗疆叢林的路,你比我熟的多……」
蘇嬴將目光從桂兒和百里垚身上移開,微微點了點頭:「南山君,好久不見。」
一天之後,桂兒終於明白,蘇嬴改走山路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要避開韓燼或星羅公主的刺客殺手,而是為了去見兩個人。
一行人hetubook.com.com翻過兩座山,最後來到一個很小的鎮上,鎮名善葉,是個很多族群混居的地方。此地接近梟陽的紅夷族,也靠近苗疆的部落,鎮子雖小,卻是魚龍混雜。
她疑惑的轉頭去看蘇嬴,實在想象不出蘇三公子會來這樣的地方,更想象不出,明明是中原富庶繁盛之地才有的旖旎樂聲,居然出現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
一隻修長的手攬住他的腰將他單手抱起,隨後車簾放下,馬車再次行駛起來。
座上正有一人長嘆「對牛彈琴」「不懂風雅」,卻被桂兒打斷,不由怔住,眼見右手的人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像是見到了寶貝一樣沖了過去。
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帶著幾許無奈道:「聞兄,我們是來商量事情的,你卻弄了這麼一出,倒像是過年似的,兄弟我聽的好不頭疼!
桂兒早已忘了將自己的手從蘇嬴手中抽回來,只獃獃的看著眼前的景色,半晌才低嘆道:「山中無名之處,竟也有這樣的美景,可見天下之大,江山秀麗,可看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那一瞬間,清脆嬌俏的話語如散落的珠鏈一般紛紛落下,他忍不住輕輕靠近她,低下頭去,近的幾乎能吻上她的耳廓:
小男孩回頭掩飾不住的得意笑容讓桂兒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正要出言喝斥一聲「臭小子」,眼前卻閃過一抹淺白衣影,馬蹄聲輕響,蘇嬴已調轉馬頭,回到了車邊。
草灘漸盡,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面湖水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鏡,如今正是夕陽西下時分,五彩的暮靄晚霞將湖邊群山染得一片燦爛,湖水倒映細碎金光,直至兩道山脊中,正與夕陽輝彩連接,景色奇異炫目,令人驚嘆。
那時候她很愛玩,可他卻愛靜。為了要聽他的曲子,為了要和他說話,甚至為了和他一起吃頓飯,她都會想各種各樣的名目來和他比賽。最喜歡做的就是比賽騎馬,因為只有這一項,她的贏面才多一些。她總是不顧一切的跑,縱然前方道路崎嶇布滿樹枝,也不肯稍微放鬆一點,他不甚在意的策馬跟在後面,很多時候都能看到韓燼從另一邊追過去,速度和她一樣快,卻始終和她保持著兩個馬身的距離,一句話也不說,就那樣默默的跟著她,看著她,保護他。
聽得這個聲音,桂兒不由心中一喜,急忙跨進屋子,高聲道:「阿垚!」
直到下車,白洛帶著元寶另去玩耍,她跟著蘇嬴,推開了屋門。
「我以前,是不是經常騎馬?」
如果那個時候追上去的人是自己,如今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嬴哥哥,中原的花比這裏美嗎?人比這裏多嗎?聽說中原的皇帝是龍變的,你見過沒有?中原哪樣東西最好吃?你有沒有去過……
話未說話,她卻突然回過頭來,眼中還留著依稀的夕照殘光,金燦燦的,一閃而過。
馬背顛簸起伏,桂兒眼見兒子做這麼危險的動作,忍不住低呼一聲,可元寶卻隨即輕輕一縱,竟然從蘇嬴的馬背上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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