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八月:青蛙王子

他收起笑聲,但眼角和嘴角還是帶著笑:「好吧,對不起,我只是忍不住想要發揮一下我那惡劣的個性。」
「真的么,」他看著她,「像是《午夜凶鈴》、《咒怨》、《死神來了》、《德州電鋸狂人》之類的都沒問題嘍?」
子默尷尬而僵硬地笑了笑:「項峰差點殺了我。」
「是啊,」他頓了頓,還是看著天空,「所以只能請你去我家看了。」
她忽然想到石樹辰,想到那封信,如果自己可以早一點……那麼會不會,他的痛苦和苦惱會少一些?
世紜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她還是喜歡這樣的石樹辰,她還是習慣這樣的石樹辰。
「各位聽眾,這裡是曹書璐在紐約中文電台為您帶來的中文廣播節目,很高興又跟你們見面了,自從上幾周公布了我的專用郵箱以來,忽然發現自己還頗有一些觀眾緣,真的、真的、真的很高興!
「好像是內部行政人事方面的吧。」
石樹辰臉色一變:「——你沒事吧?」
「刻意?……也不是吧,儘管曾經聽到父母說不希望我們在同一個班級,但是我想分班還是學校的決定。」
「最近我很忙,所以一直沒空來找你。」他坐到沙發上,狠狠地喝起水來。
「……」一時之間,世紜還有點恍惚。
經過樓下的便利店時,她在路邊的某輛車的車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為什麼,最近總是覺得自己跟以前不同了呢。是哪裡不同?外形嗎,還是內心……她看著那個印在車窗上的自己,也許,只是眼神。原本黯淡的眼睛,又重新有了一絲光芒。
「我們?小孩會有什麼想法,只要開心地過好每一天就好啦。」
世紜本想回答說沒有,但遲疑了一下,還是大著膽子說:「那個……上次跟你在這裏吃飯的那個女孩子……據說馬上要嫁到義大利去了。」
經過冰櫃的時候,她又看到那混和著蘋果和櫻桃的果味汽酒,在昨晚之前,她已經……有多久沒有再嘗到那樣的味道?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
「假裝生氣。」他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
世紜噘起嘴,使勁掙扎了幾下,卻發現根本無法掙脫他:「這次不是假裝的!」
「她也在學車,還差點撞到我——」
空調的設定溫度和風量儘管已經開到了製冷的極限,但室內還是悶熱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世紜打開易拉罐的拉環,咕咚咕咚地喝起來。冰冷的牛奶倒進胃裡的時候有一種麻木的快|感,但這種快|感很快轉換成為隱約的痛感,她放下手裡的罐子,苦笑了一下,胃不好的人為什麼偏偏最愛冰鎮的東西呢?
但為什麼,她總覺得他那漠然的嘴角……有一絲可恨的微笑?
「真的?」
「……」她說不出話來。
「……哦,哦。」世紜手上還握著之前用來埋單的錢包,此時顯得有點措手不及。
這天一下班,世紜就衝出辦公室,子默正好在附近工作,打電話來說接她一起回去。
世紜搖搖頭:「對於外人來說本來就很難分清楚的雙胞胎,如果在同一個班級的話,會給別人帶來很多麻煩,而且父母可能……希望我們有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麼,」他頓了頓,「我們可以再來談談你姐姐嗎?」
她尷尬而羞怯地垂下眼睛,不情願地說:「我自己……」
她不禁怔怔地盯著那像框,緩緩地走過去,伸出手想要去扶起來。
她搖頭。
石樹辰撫著胸口:「你這樣說我很傷心也,原來我是這樣一個小角色啊。」
蔣柏烈沒有回答,反而饒有興緻地問:「為什麼?」
世紜一開始有點不明白蔣柏烈的意思,想了想才說:「算吧……原本每個人各自擁有兩次機會,現在變成兩個人擁有兩次機會——你是想這麼說嗎?」
李若愚收起苦笑,眨了眨眼:「但最後我的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
「是……什麼?」世紜僵直著身子,有不好的預感。
那裡有她,沒吃乾淨的冰淇淋。
「那就更不能讓你走了。」袁祖耘把她從門邊拉開,用另一隻手關上門,然後拉著她坐到廚房角落裡的那張正方形的餐桌旁。
她賭氣地別過頭去不看他,眉頭完全糾結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他們也是像這樣坐著,他的T恤上滿是剛才打球留下的污漬。喂,這個很好吃,他說,不騙你。
「命定的……那個人……」世紜喃喃自語,望著天花板,出了神。
她連忙逃也似地從房間里出來,乖乖地坐到沙發上空調吹不到的那一邊。
破敗的……塑膠袋?
她哭笑不得:「那麼男人到底是怎樣的?」
袁祖耘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隨手把包放在座位上,開始脫外套:「關門。」
「……」
她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像是終於從蜘蛛網上被解救下來一樣。坐在單人沙發上的袁祖耘別過臉去,用握住礦泉水瓶子的那隻手遮著嘴,笑得忍不住發出了聲音,他很少這樣笑,或者說,她記憶中的他應該連笑容都很少有。
教練的吼聲從車裡傳來,坐在駕駛位上的學員搖下車窗,探出頭對她抱歉地點點頭。
書桌上零星地散落著幾本書和文件,在離檯燈最遠的那個角落,有一隻放倒的像框,不仔細看的話,還以為那也是一本書,像框背面的撐腳高高翹起,大概是剛剛才被放倒的。
「進來吧,」他穿著上次那套T恤和運動褲,「不想換就別換了。」
世紜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他看著她,微微皺起眉頭:「你沒事吧,要不要先喝口水?」
「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
「可是,一般的人不是都會被那些跟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所吸引嗎?」
「你……」
說完,她一臉遐想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就好像別人都是不存在的。
「那不能算逃走吧,是……氣憤地走了。」世紜一臉彷徨。
「不過,也說不定她已經愛上了現在這個男人,決定跟過去說再見。要知道,女人在找到真正的王子之前,不得不跟無數的青蛙接吻……」
袁祖耘看了她一眼,用遙控器把空調出風口的方向調整為對著牆壁,然後遞了一罐果味汽酒給她。
「我忘了走之前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清空了,」他關上冰箱門,「現在就去買,馬上回來,你要喝什麼?」
「啊?」項嶼臉一沉,眼神有點閃爍,原本要去開車門的手僵硬地抓著把手。
「……隨便。」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看了看她,又看看桌上的像框,嘴角勉強扯了一個微笑:「來喝點東西吧。」
世紜在心裏苦笑,要是精神好,她倒是很願意繼續發揮她那偶爾惡劣的個性,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快點回到辦公室去,把手上的咖啡全部喝完,然後趴在桌子上什麼也不用思考地度過一整天。她再也沒有力氣,去假裝生他的氣。
世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牆上的時鐘指著在十二的位置。她關上門,倒在床上,然後就睡著了。
「沒關係,你總會遇見命定的那個人,或早或晚——也許,已經遇到了。」蔣柏烈笑容可掬,那對充滿魅力的鳳眼讓人覺得溫暖,是跟石樹辰不一樣的溫暖。
「沒……沒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她感激地笑了笑,接過來打開罐子喝起來,還是那種熟悉的,帶著一點點蘋果混和著櫻桃味的感覺,喝下去的時候,一股酒氣不負眾望地往腦門衝過來。
「吃吧,」他瞥了瞥眼前的紙杯,「很好吃的,不騙你。」
「不是……」她別過頭去不看他。
世紜搖搖頭,開玩笑地說:「幹嗎,你以為你不在我就活不下去啦?」
世紜深吸了一口氣,說:「可以。」
她跟在他身後進了擁擠的電梯,然後轉過身背對他站著,電梯上升,同一個公司的人們開始交談起來。她透過面前的鏡子看到他正定定地望著自己,眼神彷彿在詢問著什麼——那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看得懂的表情。
他點點頭:「但你是真的對他沒感覺是嗎?」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她錯愕地看著人事經理,那句話對她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袁祖耘從冰箱里拿出一個冰淇淋的紙杯放在餐桌上:「緊急的事就是,冰箱壞了,有很多冰淇淋如果不吃掉的話就要化了。」
手臂一下子被人牢牢地拉住,她回過頭,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袁祖耘卧室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世紜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這裏難道……真的是鬼屋么?
世紜苦笑:「哦……」
「?」
埋了單走出餐廳,天空竟然飄起了悶熱的細雨,袁祖耘抬頭看了看,說:「既然你請我吃飯,那麼我就請你看電影吧。」
「有啊……總有的吧——我是說有時候。」
「也許,我就是愛上了這麼默默地執著的他,就算只是在旁邊看著他……也是一種幸福。」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裡忽然盈著薄薄的淚水,令人心疼。
「沒有。」她回答地生硬。
「喂,你夠了吧,」世紜忍不住轉過身,「我只是不小心把咖啡灑在你身上,況且昨天你還跟我開那麼惡俗的玩笑,怎麼說也該扯平了。」
這樣的大熱天,他還是穿著西裝襯衫,拎著黑色的公文包,一副標準的職業經理人的樣子——跟她記憶中的袁祖耘不太相符,那時的他不是在打球就是在去打球的路上,額上永遠滲著汗,衣服上有髒兮兮的污漬。
「走吧,載你回去。」說完,他打開車門坐上去。
「因為,」他舉起手裡的易拉罐,像在跟她碰杯,「你開始了解我了。」
「嗯。」
說完,便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果然,下午一進會議室,就看到那個坐在一堆人事部女同事中間的,不是袁祖耘又是誰?
「我倒覺得可以理解她,」Carol的臉上有一種跟她年紀不太相符的世故,「如果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那麼嫁給誰都無所謂吧。」
蔣柏烈眯起眼睛,認真地說:「男人啊……想要被女人依靠,卻也想要撒嬌;想要保護自己愛的人,但也會覺得無助;想變得勇敢,心中卻總有克服不了的恐懼;喜歡性帶來的快|感,卻又執著于愛。男人跟女人一樣,也是這個星球上平凡的人,也會有軟弱、害怕、寂寞的時候。」
「……」
子默又換回了原來那輛小型的老爺車,後排座上堆滿了照相器材和各種雜誌。
「那為什麼——」
蔣柏烈聳聳肩:「要是換作我,肯定趁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掉。」
從駕校出來,世紜坐上計程車直奔蔣柏烈的診室,她到的時候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沒有人在,她便在走廊上等著。八月的校園異常安靜,陽光穿過道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樹照在白色的大樓上,斑斑駁駁,她看得有些失神。
「為什麼?」
蔣柏烈不禁笑了:「也對。不在一個班的話,是不是很難有共同的朋友?」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她皺起眉頭,仍然背對著他。
「……」她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世紜看看他,又看看照片上的蔣柏烈,跟她印象中的「蔣醫生」真的有些不同呢。
「也許,他正是看穿了你的想法才走的。」
她猜想,此時的他會不會有一點懊惱,或者懷疑起這個玩笑的不合時宜,她沒有回頭,繼續走著,直到走出小區的大門來到布滿了梧桐的街上,直到她確定身後沒有追來的腳步聲。
世紜怔了幾秒,接著像觸電般地跳起來,椅子被她翻倒在地上,她一個踉蹌,差點被絆倒。
世紜笑著搖搖頭:「當然沒事,我只是覺得……」
他原本注視著空氣的雙眼轉過來看著她,沒有說話,那對常常帶著一點點冷漠和憂鬱的眼睛此時此刻卻含著笑,讓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袁祖耘點點頭,進房間拿了錢包就出去了。
「在前幾期的節目中,『雲淡風輕』曾經談到了關於糖果以及糖紙的話題,他是這樣說的:得不到糖果於是轉而收集糖紙的人,究竟是愚蠢還是可恨?一位署名為『寂寞星球』的聽眾來信想要告訴『雲淡風輕』:如果糖果消失了,就請忘記糖果吧,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值得去珍惜的東西,糖果也許根本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人為什麼要太執著?」
世紜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還是硬著頭皮走進去。
「那是因為……」她說不下去,覺得窘迫。
她在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店買了超大杯的咖啡,拿在手上雖然覺得有些沉甸甸,但一想到等下只要全部喝下去人就會清醒過來,便也覺得不那麼重了。
她甩了甩頭,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不用回答我,這與我無關,可是……如果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就早點告訴他吧。」
「好事?」她看著Carol神秘的笑臉,覺得有點不安。
「開個玩笑,不過我真的要去換身衣服,麻煩你在這裏等一等。」說完,他打開門出去了。
電梯停下來,站在後面的人不得不一邊喊著「借過」一邊擠出去,世紜側過身讓出地方,卻被湧出去的人推了一下,踉蹌地撞到袁祖耘身上。他本能地伸出手扶了一下,她手裡的咖啡就這樣灑在他胸前,帶著淺藍色條紋的白襯衫立刻印上了褐色的污漬,她錯愕地抬起頭看他,那張高傲而淡定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卻閃過一絲微笑。
「?」她轉過頭,看著項嶼,他換了個髮型。原本風流倜儻的長發不見了,換成時髦的短髮,兩邊的鬢角剃得很短,頭頂的髮絲很長,一根根豎著——像是動畫片里的陽光少年。
八月的最後一周,世紜的小路考試也通過了,教練說,通過大路考試后,她就能拿到駕照了。爸爸打電話來說恭喜她,要買部車作為禮物,被她拒絕了。
他笑了笑,既沒有安撫她也沒有挖苦她,只是一臉淡定地說:「你不想看看我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嗎?」
「你現在還有跟世紛的朋友聯繫么?」
他拿出煙盒,像上次那樣拿在手裡轉著,卻沒有要煙灰缸,說話的語氣是心不在焉:「這幾個禮拜公司有什麼新聞嗎?」
他快步走進部門辦公室,Shelly正在座位上修指甲,看到他胸前的污漬剛要發問,世紜就一臉不情願地跟著走進來,手上是一杯超大號的咖啡,於是她聳了聳肩繼續做自己的事。
客廳的另一邊有兩扇關著的房門,她猜想那是卧室,果然沒過多久袁祖耘就換了一身T恤和運動褲從其中一扇門後面出來,隨手又關上了門。
他點點頭。
她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指著右邊短髮的女孩:「是她么?」
她終於爬完了所有樓梯,來到五樓靠左手邊敞開著的那間房子門口,袁祖耘已經從正對著大門的洗手間里走出來,原本被塞在棉質長褲里的襯衫下擺此時正帶著摺痕露在外面。
世紜「騰」地站起身,放下手裡的易拉罐,拎起背包打開大門快步走了出去,她的腳步聲是那種沉悶的、代表了怒氣的聲音,踩在老舊的樓梯上發出「噔噔噔」的響聲。
世紜看著她,忽然覺得好笑——那麼,袁祖耘也是其中的一隻青蛙嘍?
噢,那個高傲的、討厭的袁祖耘!
「啊?」
她走到書架前,仔細地看著那一排排書名,大多都是跟心理學有關的專業書籍,除此之外是一些小說,像是《百年孤寂》、《巴別塔之犬》、《基督山伯爵》等等,想來沒有活生生的人可以研究的時候,書中的人物也能夠勉強代替。
世紜低下頭,看著照片,她也許……永遠無法成為那樣的人吧。
她忽然有一股把整杯咖啡都潑倒他身上的衝動。
不遠處的拐角有教練車駛來,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車子已經猛地到了她面前,她一下呆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是抬腳么?還是站在原地不動?
「哦,剛才正好走開了……」
「我不要。」她還是不看他。
「什麼樣的……」項嶼嘟了嘟嘴,像在腦海里描繪著,「就是那m.hetubook.com.com種身材超級好,總是滿臉笑容,很聰明很有頭腦,又很會說話的那種女人。」
「我現在很想用罐子砸你。」世紜沒好氣地說。
他搖搖頭:「技術好的就更讓人擔心了。」
然後,他就消失了,連關門的聲音也那麼輕柔,如果不是落在沙發上的那件西裝外套,世紜幾乎要以為,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她垂下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才說:「嗯,我曾經想過試著去接受他,但是好像還是沒辦法……」
蔣柏烈訝然失笑:「我想,我終於對你這個『病人』有那麼一點信心。」
「是,因為Shelly是上周五忽然提出休假的,所以還沒來得及告知你,但是我們已經跟你老闆溝通過,他覺得既然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這裏,所以請你暫時兼一下也沒問題。」
他們走出電梯,有幾個同事也一起跟出來,打過招呼之後便竊竊私語地走開了。世紜扯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要我現在就幫你去買一件新的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苦笑了一下:「是嗎……對不起,我可能……情緒有點失控。」
他還是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你這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對我『欲擒故縱』?」
那是一個銀色的錫制像框,做工精緻,想必不便宜。像框里有一張三個人的合影,他們在昏黃的燈光下並排坐著,中間的是蔣柏烈,兩邊分別坐著兩個女孩,他們笑容可掬,面前的餐桌上有一支小小的燭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那麼溫暖。
「哦……」那麼,那傢伙應該就不會參加了。
「……」世紜嚇得瞪大眼睛。
「現在我就在你樓下,不請我上來坐一坐嗎?」
她有點手足無措地搖了搖頭,連忙走開。
石樹辰左右看了看,最後挑了礦泉水。
「獅子說你在考駕照。」
她跑到那條種滿了高大梧桐的街上,漫無目的。整個晚上她都在奔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究竟,這一切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那可笑的執著?
「對了,我上次在駕校碰見李若愚了。」
袁祖耘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可是通常第一次來我家看片子的女生都會要求看這些的啊……」
可是最後,她還是拎起背包沖了出去。
世紜沒理他,快步走下去。
他別過頭去看著窗外,忽然又回過頭看著她,像是變了個人,溫暖的眼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和憤怒:「袁世紜,你就這麼想把我推給別人嗎?」
「不知道『雲淡風輕』是不是也在收聽節目呢,『寂寞星球』的話我已經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你,但書璐也有一些上一次忘記了說的話要告訴你。我曾經在網路上看到過這樣的舉例:如果你家樓下有一間飯店,東西很難吃、價錢超級貴、服務態度差、並且環境很不好,這樣的飯店你會僅僅因為距離近的關係所以每天都去光顧么?我想大部分都是不會去的,書璐當然也一樣,可是如果反過來說,這間飯店在離你家好幾百米之外,但是東西好吃又便宜、店員人美態度也好、而且環境像五星級酒店,你會走幾百米去嗎?我想,除了那些很懶的人之外,大部分都是願意光顧的吧。所以,執著與否,是要看你所執著的人、事、物是否值得。
「哦不,她還是屬於技術差的。」他笑起來的時候,還像是少年。
「你真的很自信,」她苦笑了一下,「那麼你有沒有遇過讓你不自信的女人?」
「人總是想要得到自認為最美好的東西,這種執著可謂有好也有壞,有人認為執著是一種慾望,而慾望是人世間罪孽之首,但也有人認為『執執念而死,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我想要說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覺得值得,真的覺得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東西,為什麼不可以執著呢?
她仰頭喝著礦泉水,就像喝悶酒那樣,彷彿流到胃裡的不是水,而是酒。
其實有時候,性格惡劣的,不止是他吧。
世紜咬著嘴唇,怒意一瞬間爆發。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轉身就走。
「……」世紜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面對這樣的她,自己該如何回答。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比自己勇敢,比自己更願意麵對自己內心裡醜陋或者邪惡的一面。
她沉默地吃完最後一口冰淇淋,把紙杯和勺子都擺在桌上,輕聲地說:「我吃完了,謝謝。」
「也會有技術好的吧。」她說。
她忽然明白,自己羡慕的並不是在海邊忘掉煩惱地去工作,而是,他那種可以隨心所欲地決定自己人生的洒脫。究竟,怎樣的人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而又是要怎麼做才能成為那樣的人?
世紜失笑地看著他的側臉,他總是能夠這樣毫無顧慮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不論是不是會得罪人,也不論這種觀點是不是會被人接受,他想做的只是說出來,並且他做到了。會不會往往像他這樣的人,反而比較幸福?
她們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面,她想起子默說過,有些話可以對陌生人講卻無法對最親密的人講,儘管現在她有點理解了這樣的想法,但想到一向木訥的子默也許正在為什麼事而苦惱,就覺得不安。
「什麼意思?」她警惕地看著他。
她們在公寓樓對面的便利店買了盒飯以及飲料,打算回去用微波爐加熱后吃,這麼悶熱的天,世紜一點胃口也沒有。
世紜低下頭看看腳邊的拖鞋,不知道該換還是不換好。換的話就有要做客的意思,但她只是想來看看他到底有什麼「緊急」的事,並沒有打算久留,可是不換的話……會不會不太禮貌?
「個性、想法、原則……等等,兩個人總是在一起的話會互相影響,如果一個做了錯誤的決定,說不定另一個也會這麼做。」
「笑什麼?」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點意外,不過馬上又一臉平靜地說:「哦,那應該恭喜她。」
他看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似的:「你把咖啡灑在我身上就算是扯平了,不過我沒有叫你賠錢,所以你還欠我一頓飯。」
世紜微微一笑:「我很好奇,偵探小說家究竟是什麼樣子,會像福爾摩斯那樣穿風衣戴帽子嘴裏叼個煙斗嗎?」
「怎麼無精打採的?」Carol忽然把臉湊過來,她不禁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說完,她拿起背包沖了出去。
世紜眯起眼睛,看著遠處那霓虹閃爍,彷彿是極樂園的巨大招牌,在引誘著嚮往美麗生活的凡人們。是啊,做人何必太執著。
一瞬間,她不禁愣住了,像是忽然發現自己形跡敗露的犯人一樣,連手心也在冒汗。
世紜怔怔地看著她,想起石樹辰,不禁一陣煩躁。那麼溫柔的石樹辰,也會殺人嗎……
那張原本充滿了茫然的臉上露出一絲狡猾的微笑,直接走到DVD機器前,放了一張碟片進去,按下播放鍵:「好吧,那麼我們可以直接看那些第二次來我家的女生會要求看的片子。」
「坐。」他指了指那深褐色的皮沙發,徑自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翻找起來。
他搖搖頭,用同樣的話一字一句地回答她:「沒什麼。」
教練車在離她一米的地方改變了方向,輪胎與地面在劇烈的摩擦下發出尖銳的聲音,不過總算……停住了。
「我想那些女孩子遇見你一定覺得很頭疼吧。」
「為什麼父母不希望你們在同一個班級?我以為一般父母都希望孩子在一起,好互相照顧。」
「是什麼樣的人?」她雙手抱胸,忽然很有興趣。
第二次來到袁祖耘住的那棟老舊的公寓,遠遠望去,只有一層和四層樓梯間的燈亮著,世紜站在樓下,深吸了一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在黑色吊燈上那支小小的桔色燈光照耀下,五樓靠左邊的房門半掩著,走近一看,才發現已經開了一大半,門口的地毯上擺著一對同一款式但不同顏色的拖鞋,像在歡迎她的到來。
世紜點了點頭,走到其中一個單人位的沙發前,緩緩坐www.hetubook.com.com下。皮面有點熱,空氣中也都是沉悶的分子,大概,是他兩、三個禮拜都不在家的關係吧。
「嗯,快到我家來,乘計程車來,很緊急。」他的聲音聽上去那麼認真。
「那你為什麼來這裏……」
「是啊,可以忘掉煩惱。」
「哦……」她怔怔地點點頭,走進去。
「想看什麼電影?」他自己開了一瓶礦泉水喝起來。
「金瓶梅之……愛的奴隸。」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罕見的「風韻」,嘴角的微笑是邪惡中透著淡定。
「……」她不禁又看了看袁祖耘,他仍然面無表情,好像那是與他無關的事情。
「是啊,」她頓了頓,看著他,「但是你並不是一般人。」
「——沒有,」她終於忍不住說,「真的沒有。」
世紜無奈地想,他那種惡劣的個性還是沒有改變。
世紜按了按鈕,原本就停在地下二層的電梯發出清脆的「叮」的一聲,緩緩打開門。
她環顧四周,覺得他家裡跟上次來的時候比起來——真是一點也沒變呢。
她苦笑一下:「人都會變的吧。」
「那裡面有我喜歡的女孩,」他指了指她手裡的照片,「你覺得會是哪一個?」
她愕然看著Carol,可是對方卻一副見慣不怪的笑臉:「女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可以對男人死心塌地,但是如果真的死了心,男人就會像一隻破敗的……塑膠袋被輕易地拋到腦後。」
「自己的東西?」
「進來吧,不用換鞋了。」她微微一笑。
她忍不住笑起來。
這天晚上,她又做夢了,夢見了世紛。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對她說,連一句簡單的「再見」,也沒有。
他沒有說話,用另一隻手揭開紙杯的蓋子,舀了一勺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淇淋,放到她嘴邊。
說完,他起身走到門前,輕聲說:「再見。」
「啊,那些不行!」她忽然覺得,他開玩笑的時候,總是像在惡作劇。
第二天早晨起來,世紜覺得頭疼,像是宿醉后的那種疼,難道是因為那久違的果味汽酒?
她張嘴想說什麼,不過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很少,幾乎沒有。」
客廳很大,靠牆放著一組大而舒適的皮沙發,對面是大屏幕的電視機,廚房跟她公寓里一樣是敞開式的,角落裡放著一隻正方形的餐桌,旁邊只有一把椅子——這是不是表明……他是單身?
通向大門的長長的走廊兩邊貼了許多照片,她走過去仔細地看起來,其中一些人跟袁祖耘長得很相似,她猜想是他的家人,其他的也許是朋友或者老同學,可是獨獨沒有他自己的照片。
「對不起。」她伸手在背包里摸索著紙巾,可是直到電梯停在三十層的時候,她還是沒有找到。
「你不會是想喝一杯才來找我的吧,」她笑嘻嘻地從冰箱里取出礦泉水和啤酒,放在吧台上,「你自己挑吧。」
李若愚那張果敢的臉上,此時矇著一層淡淡的憂傷:「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等待著,等得那麼辛苦,卻還是沒有放棄。也許……」
李若愚看著她,若有所思,然後也笑了,可是那種笑有點苦:「其實說不定,剛才有那麼一瞬……我是真的想撞你呢……」
「笑什麼?」他眯起眼睛,懷疑地看著她。
「我回來了。」袁祖耘的聲音忽然在她背後響起。
「又要玩那招么?」他帶著一點點調侃的口吻說。
「……」
「哦……沒有,」她想了想,「大概有兩個禮拜都沒有做夢了。」
「你不是說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么?」她不禁皺了皺眉。
「我是說車子,不是我。」他一臉得意。
Carol掩著嘴笑起來:「對不起,因為你平時看上去總是一本正經的,所以我不太好意思這麼說。」
世紜回到家,打開冰箱,發現只剩下一瓶礦泉水,於是她在吧台上的報事貼上寫了:買水。然後就坐到沙發上喝起來,她還是改不了那種……事情不到緊要關頭就不會去做的毛病。
「嗯……好像還合身,你不用去買新的了。」他忽然說。
「比如子默?」她看著他,想從他那張英俊的臉上看出些什麼。
「嗯……」他扯了扯嘴角。
世紜笑著搖搖頭:「沒事,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可以等。」
「請進吧,不用換鞋。」他對她揮了下手,就自己進房間去了。
他露出那種,被擺了一道之後的哭笑不得:「女人並不是『好』就有人要的啊,再說那也只是她們自己以為的『好』吧。」
「我還以為你不會接了呢。」石樹辰的聲音,總是讓人覺得溫暖。
「我這樣可以嗎,」他打開易拉罐也咕咚咕咚地喝起來,快要喝完了才停下來抹了抹嘴,「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馬上去換白袍。」
「……」
「有沒有人說你生氣的樣子像母老虎?」他翹起腿,背靠在牆上,抓著她的那隻手卻不放開。
她撫了撫剛才被他抓著的手臂,然後遲疑地從他手裡接過勺子,送到嘴裏。儘管開始融化了,但是那種熟悉的奶精混合著可可的味道卻一下子傳到她舌頭上每一顆味蕾。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不著痕迹地看著她,眉頭悄悄地跳動了一下。
他還是笑,笑得肩膀也抖動起來:「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很緊張……」
蔣柏烈摸出鑰匙開了門,順手打開空調和日光燈的開關:「好啊,這裏正好有水槽,連肥皂都備好了。」
「Yeah,I』m a Bartender,不過我覺得……每天的工作更像是在度假村裡陪客人一起玩。」
「看到我被你耍地團團轉覺得很有趣是吧?」
袁祖耘露出一個微笑:「你自己好好吃……還是要我喂你?」
跟那個頗有些恐怖的樓梯間比起來,房子裏面卻寬敞而明亮,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很乾凈,跟她想象中的男生家裡不太一樣。
世紜尷尬地轉過身,不去看他,因為他接下來想必是要把襯衫的下擺塞到西褲里去吧。
蔣柏烈:「男人啊……想要被女人依靠,卻也想要撒嬌;想要保護自己愛的人,但也會覺得無助;想要變得勇敢,心中卻總有克服不了的恐懼;喜歡性帶來的快|感,卻有執著于愛。男人跟女人一樣,也是這個星球上平凡的人,也會有軟弱、害怕、寂寞的時候。」】
她哭笑不得:「上次你的秘書也說過我跟她們不同的吧……」
世紜不禁懷疑地看看項嶼,但他笑容可掬,像是沒有一點破綻。也許就像蔣柏烈說的,男人沒有她想象的那麼複雜,不過也並不簡單。
世紜痴痴地望著天空中一閃一閃的紅光,那是將要降落的飛機。人為什麼不可以執著?因為執著太辛苦了,尤其是那些……虛無縹緲的執著。
掛壁式空調發出「呼呼」的聲音,一陣陣冷風吹到世紜身上,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她連忙站起身,帶著一點點不安仔細地打量起周圍來。
「那一定很開心。」世紜羡慕地說。
「嗯,初中的時候還有一些小學一起升上來的同學,到了高中就很少,因為一直在不同的班級,認識的人不同,共同的朋友很少……」
「但我一直覺得女人最好不要開車。」
袁祖耘住在一棟上海老式的公寓樓里,整個建築只有五層,他就住在最高的那一層。看著那不斷盤旋著的樓梯,世紜開始覺得頭暈,走在前面的他卻輕鬆地提著那隻碩大的拉杆箱,健步如飛。
「嗯,順利的話再過一個月就能拿到了。」
那個場景距離現在已經有多少年了?她茫然地舔著勺子上的冰淇淋,記不清了……十年?十一年?十二年?
「裝傻很好玩嗎……」他忽然說。
他沒有回答,而是平靜地說:「跟我來。」
「是,這個世界上好女孩很多,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
那個在十字路口分手的夜晚之後,世紜差不多有兩、三個禮拜都沒再見到袁祖耘,據說他去英國的總部培訓了。有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Carol告訴她,那個被袁祖耘無情「拋棄」的女孩辭了職,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月之後就要嫁到遙遠的義大利。
世紜看著他,眼前高傲淡定的臉忽然變成了青蛙,不過……是一隻高傲淡定的青蛙。
世紜愕然地抬起頭從下往上望去,頂樓的天花板上掛著一隻陳舊且布滿了灰塵的黑色吊燈,那些錯綜複雜地排列著的小燈泡全都暗著,只有中央那隻大大的燈泡發出了桔色的燈光。這裏跟她租的那光鮮明亮的高層大廈比起來,簡直就是……鬼屋。
世紜打開門,皺起鼻子「哼」了一聲,就徑自走了,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那句「別忘了」。經過Shelly身邊的時候,她感到對方不動聲色地投來八卦的目光,但她裝作沒看見,要不是地上鋪著厚而柔軟的俄羅斯地毯,否則一定能聽見她憤然踩在地板上「嗒嗒嗒」的聲音。
「二十九歲還沒有談過戀愛的女人,算是『正常』嗎?」
「你喜歡他嗎?」李若愚忽然湊過來,滿臉認真。
她躊躇了幾秒,還是跟上去。跟溫柔的石樹辰或者蔣柏烈不同,袁祖耘總是陰晴不定,讓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著。
「可以,不過還欠我一頓飯。」
「隨便……」她這才想起自己是來「看電影」的。
「喂……」
蔣柏烈打了個響指:「如果我是你,我會趁機告訴他的。」
整個晚上,世紜心神不定,那盒原本買來當作晚餐的盒飯此時正靜靜地躺在餐桌上,連包裹在外面的保鮮膜也沒有拆開。盒飯的旁邊是兩瓶被打開了的易拉罐,都只喝了一點,那是她心不在焉的結果。
她失笑地看著他打開龍頭洗了洗手,然後從冰箱拿出兩罐冰鎮牛奶。
「這是我一年前在馬來西亞拍的。」蔣柏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來了,換了一身T恤和沙灘褲,像是參加海灘派對。
「……」
「怎麼在你嘴裏她就沒有一個優點嗎?」世紜拉住把手,因為項嶼正用四十碼的速度倒車。
蔣柏烈看著她,溫柔地說:「因為我發現我想要做別的事情,比如——心理醫生。」
「因為技術太差。」他說得斬釘截鐵。
第二天早晨,世紜精神恍惚地去了公司,整個上午都悶悶不樂,中午Carol來通知她一點鐘開會,她遲疑地問:「開什麼會?」
「……」
「那現在我可以走了嗎?」她有點不耐。
掛上電話,她草草地整理完房間,合上筆記本電腦,打開門的時候,石樹辰已經站在門外。
「那你為什麼不要她?」她似笑非笑。
「很帥吧?」有人站在她背後說。
世紜連忙縮回那伸出的手,獃獃地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你的房門……忽然自己開了,所以我就……對不起……」
「一年前,」他又說,「我就是穿著這樣的衣服每天在海邊工作呢。」
「我也想的……但他走了。」她無奈。
「不用怕,」李若愚又說,「我不會真的那麼做的,要是我那麼做了,石樹辰會殺了我也說不定……」
「什麼事?」她不禁緊張起來。
「上次那輛車怎麼樣了?」繫上安全帶,世紜問。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的聲音回蕩在盤旋錯落的樓梯之間,鏗鏘有力。她停下腳步,眼裡帶著迷惘,像是想起了一些事。但很快的,她還是走下去,直到走出這棟舊式公寓。
她無法再思考下去,只想趕快洗漱完畢出了門,去計程車上發獃。
「……」
「——任何一個正常的女性都不會隨便去男人家裡的吧。」她忍不住打斷他。
「石樹辰。你喜歡他嗎?」
「但是……書璐也想說,這樣的『執著』對於『糖紙』來說,卻不公平。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理由、也不應該成為另一個人的替代品——我要說的就到這裏為止,這個問題也沒有答案,有的只是……不斷不斷地去思考。」
他從辦公室角落的衣架上取下早就掛著的白色襯衫穿起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袁世紜,」他看著她,像是要看清楚她的眼睛和她的心,「你回答我,裝傻很好玩嗎?」
「謝謝『白色溫暖』、『非君』、『一二三四』以及『黃色潛水艇』說很想念我,謝謝『阿皎』、『中央公園』——是紐約的中央公園嗎——『水晶』以及『黛西』說會一直支持我,還要感謝樂樂、老趙以及小曼的鼓勵,真的很想你們。因為時間的關係,我無法在節目中一一對來信的朋友表示感謝,但你們的心意我全部都收到了,也希望大家不嫌煩地繼續聽我在電波中嘮叨。
他裝作咬牙切齒地說:「虧我今天一忙完就來找你,原來你這麼沒心沒肺。」
從三十一樓望下去,那些閃亮的燈光跟深藍色的天空就像是有一條分隔線,非常分明。如果可以,她想要淹沒在深藍的夜色里,再也看不到。
「你……」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印著他那張沒有表情,卻帶著一點點奇怪的溫柔的臉,「我討厭你!」
「那為什麼……」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他說得那麼肯定,那麼理所當然,以至於世紜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終於不再做那種陌生人的夢了么?可是相比之下,她倒情願仍舊沉浸在那樣的夢裡……
「那麼你們自己是怎麼想的?」
「?」
「你最近還有做那個夢嗎?」他忽然話題一轉,那麼的自然。
「原來……」他噘了噘嘴,「你是『正常女性』啊。」
「……」世紜瞪大眼睛,覺得自己連手指都僵硬起來,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就像是被粘在巨大蜘蛛網上的蟲子。
世紜愣了愣,還是關上了門,轉過身卻愕然發現他已經扯了領帶,正在解襯衫鈕扣。
子默走到她身旁,說:「想喝啤酒?」
手機響了,她不禁愣了愣,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
「我就住在五樓靠左手邊的那一間,我現在有點急事……先上去了。」說完,他已經沒了蹤影。
「……」
她不禁愣住了,那不是李若愚嗎?
身材超級好,總是滿臉笑容,很聰明很有頭腦,又很會說話……那麼,就是跟子默截然相反的那種嘍?
他聳聳肩,又喝了口水,才說:「你好像……變了。」
世紜大吃一驚:「不要自作主張,我不會去的。」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很快就脫下襯衫,赤|裸著上身,讓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說不出話來。
「你們從小就在同一個班級嗎?」
他想了想,說:「也對。」
他又微微一笑,放開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喂,袁世紜!」
時間就是這樣悄悄地流逝著,有一天忽然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離一些東西已經太遠太遠,甚至於,早就失去了。
「怎麼不說話……」世紜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嗯……我記得有一年最高溫度升到差不多25度,我的英國同學就一直說『熱死了,熱死了』。不過相對的,冬天比較冷。」
「對不起……」坐在駕校的食堂里,李若愚輕聲道歉。
「記住,男人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複雜,但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
世紜苦笑:「看來,我真的不了解男人……一點也不了解。」
有時候她覺得父女兩人客氣地過了頭,每一次通電話或者見面,他總是不停地說要送她東西,像是欠了她似的。但在她心裏,父母的離婚對孩子來說根本談不上虧欠,因為他們還是她的父母,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
石樹辰看著她,像是被她的樣子嚇到了,也許,她自己也被這樣的自己嚇到了。
她驚訝地斜過眼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哦,」世紜搖搖頭,一邊勉強吃著餐盤裡的菜飯,「沒事的。」
她按下「31」和「32」,轉過身,有點意外地發現項嶼也在苦笑著,好像有那麼一霎那,他的眼底閃過無奈的微光。
石樹辰手臂上掛著西裝外套,一邊抹著汗一邊走進來:「有任何冰的可以喝的東西嗎?」
這才是她想象當中的……單身男人的房間。
她拖著已然有點沉重的腳步,喘著氣,推開房門。袁祖耘正從卧室出來,看到她便抬和*圖*書手打了個招呼:「來啦,進來坐。」
他半眯起眼睛,看著她,眼神很犀利,不像平時那麼溫柔。
「那麼後來他就這麼逃走了?」蔣柏烈把腿翹在書桌上,摸著下巴說。
會議開始后,大部分是關於內部人事方面的內容,就在世紜疑惑著他為什麼要來的時候,人事部經理忽然說:「另外,Shelly因為待產的關係,從今天開始休假,因為休假只是暫時的,所以我們綜合了各種意見后決定,在此期間,由袁世紜暫代她的職務。」
子默哈哈大笑起來:「不……就是普通人,只是比普通人更注重細節。」
「你能有角色就不錯了,否則只能當路人甲乙丙丁。」
「對於那些動不動就叫嚷著『我這麼好,你為什麼不要我』的女人——你是怎麼回答的?」她眨了眨眼睛。
可是除了到處滴滴答答響著的鍾之外,再也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她僵硬地站了一會兒,探頭向房間裏面望去,很昏暗的,只有書桌上一盞小小的檯燈亮著。她站在門口,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去,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開了。
「看到我這樣你覺得很好玩么——」
「我不知道父母是怎麼考慮的,但是我覺得他們好像很希望培養我們不同的個性,還為此大吵過幾次。」
「就是說,變好和變壞的幾率高出一倍?」
他……竟然買了這個給她!
跟乾淨整齊的客廳比起來,他的卧室稍顯髒亂,衣櫥的門敞開著,裏面歪歪斜斜地掛著各種衣物,大多是襯衫和西裝外套,床上、躺椅上丟著皺成一團的T恤,角落裡是幾雙讓人不敢靠近的襪子,床頭柜上放著一本近期大熱的偵探小說,書的頁角已經捲曲起來。
袁祖耘大概愣了愣才起身追到門口,但此時她已經下樓去了,於是他扶著樓梯旁的欄杆,錯愕地探出頭:「喂,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嗯。」他回答地理所當然。
她就這樣慢慢地吃起來,他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坐著,沒有看她,眼睛只是定定的,象在注視著空氣。
她連忙收起笑容,使勁搖頭:「不是,我沒有……」
埋了單,她剛要起身,對面的座位上忽然多了一個人。
他下了車,打開後備箱拿東西。世紜也跟下來,旁邊那個屬於子默的車位是空的。
「……」世紜一臉錯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們就這樣互望著,直到他突然湊到她面前,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嘴角。
「沒錯,」項嶼拿出紙箱抱在胸前,關上車門落了鎖,「但奇怪的是,她們好像就喜歡會讓她們頭疼的那種男人。」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電影公司的標誌,然後一片黑暗,接著蹦出一隻叫蘇利文地綠毛怪物——原來,是《怪物電力公司》。
手機忽然響了,世紜接起來,電話那頭是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還認識我家嗎?」
「有啊,她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論我怎麼說她的缺點,她都不會吭聲——跟那些動不動就叫嚷著『我這麼好,你為什麼不要我』的女人比起來,這應該算是最大的優點了吧。」他踩下剎車,換到P檔,拉上手剎,動作一氣呵成。
「是刻意的嗎?」
他盯著她的眼睛笑了,他很少這樣笑,像一個開朗的少年。
石樹辰的臉冷了下來,沒有再說話,中央空調里吹出的冷風彷彿把空氣也凍結了。
「怎麼了?」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請吧。」他從櫥櫃里拿出一支銀勺子,放在冰淇淋紙杯上。
世紜猶豫了幾秒,說:「好啊,我住在三十一層。」
「不知道……只是覺得她跟你很像。」
她連忙擺擺手,這樣的他,反而讓她沒那麼緊張。
「海邊?」她幻想著大海的樣子,不禁有點嚮往起來。
所謂「好奇心會害死一隻貓」,但女人,卻往往擁有了九隻貓的好奇心。所以當世紜踏進袁祖耘家的時候,不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害死」。
「沒什麼。」她擺擺手。
「打起精神來,說不定馬上會有好事發生。」
書桌上只有一盞檯燈和一些文具用品,整理地很乾凈,她沒有看到蔣柏烈用來記錄的那本厚厚的本子,只有黃色的報事貼上記了一些句子,但她並沒有去看,因為她的目光被旁邊的像框吸引了。
她皺起眉悄悄甩了甩頭,不想去想。
這算是什麼形容詞,世紜苦笑了一下:「你是想說『安全套』嗎?」
「原來是項峰的車……」儘管從來沒見過本人,但世紜腦海里立刻勾繪出一個戴著眼鏡的成熟版項嶼的形象。他是項嶼的哥哥、時下得令的偵探小說家——說起來,袁祖耘床頭柜上的那本就是他寫的。
走到電梯間,已經有很多人在等電梯,不經意地抬頭,那個站在電梯門口看著她的男人——不是袁祖耘又是誰?
「?」
她遲疑了幾秒,才說:「……袁祖耘?」
「可以請我吃頓飯嗎,我剛才坐計程車的時候把身上的現金都用完了。」袁祖耘的身上是八月天里很少有人穿的黑色外套,額頭滲著汗,腳邊是一個大大的拉杆箱,的確像是……剛從機場回來。
所有的顏色都是暗沉的,灰色、褐色、黑色、深藍色、米白色……像是刻意顯得低調一般,只除了廚房裡那套紅得發亮的櫥櫃。
她走到電腦前,打開網頁,開始收聽書璐的節目。
這天晚上,她又去了那家曾經兩次跟袁祖耘相遇的餐廳,可是直到吃完了所有東西,他也沒有出現。
世紜的倒車考試很輕鬆地通過了,教練對她有些刮目相看,快到中午休息的時間,她比別人早了一刻鐘結束。八月的太陽火辣辣的,讓人覺得頭頂像快要燒起來似的,她拖著緩慢的步子向食堂走去。如果可以,她想要用冰鎮的礦泉水從頭頂淋下來,然後再喝一罐冰啤酒。
【曹書璐:「人總是想要得到自認為最美好的東西,這種執著可謂有好也有壞,有人認為執著是一種慾望,而慾望是人世間罪孽之首,但也有人認為『執執念而死,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我想要說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覺得值得,真的覺得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東西,為什麼不可以執著呢?」
「沒有,」她尖叫著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有!沒有!」
袁祖耘低下頭看著她:「你害怕?」
「嗯,」她笑著說,「只是稍微嚇了一跳而已,沒事的。」
「哦……」他的眼神有點閃爍。
「是嗎,」他看著她,「我還是那句話,如果夢到的話,就試著把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
雞肉飯送上來,他狼吞虎咽地吃起來,跟那個總是冷冰冰的袁祖耘一點也不像,不過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
「可是……她的進展也太快了吧,結婚?」
「算啊……」她回答地有點遲疑,「再說你怎麼知道我沒談過……我在英國的時候交過很多男朋友……」
「對不起,我應該提早結束的,但是一上場想要下來就有點難。」蔣柏烈穿著一身足球隊服,從樓梯走上來,渾身冒著汗,跟一向斯文成熟的形象不太相符。
「嗯,昨天碰到他,還擺臉色給我看。」子默咧了咧嘴,有點無奈。
說完,他就掛了,過了幾秒鐘,果然有一個地址發了過來。她怔怔地看著屏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告誡自己不要再跟他見面,但他說得這麼認真,她躊躇著,像是要做很艱難的決定。
可是……為什麼又想起袁祖耘?!
「總之快來,我現在就把地址傳到你手機上。」
「你電話里說的緊急的事……」她撫著胸口,大概因為很長時間沒有像這樣奔跑過的關西,喘得厲害。
「英國的夏天跟上海比起來太涼快啦。」他說。
袁祖耘叫來服務生,點了雞肉飯和冰咖啡,然後脫下外套擦起汗來。
「同一個學校,但是從初中開始就不同班。」
世紜愕然地看了看眼前的車,原來就是子默追尾的那部越野車,不過車尾已經完全修好了,看不出曾被撞過的痕迹。她上了車,還來不及綁安全帶,項嶼已經開進馬路對面的公寓車庫裡去了。
「其實她是個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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