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十里紅妝,嫁做人婦

她掃過身上那價值不菲的紅嫁衣,層層疊疊的共有四件,裡頭兩件均是薄如蟬翼,中間的紅娟衫也不知是什麼布料,摸上去比絲綢還要滑一些。至於最外頭那件外袍,窄腰寬袖,是極為華美的款式,裙擺略長,走動時底部的流雲暗紋便會漾開來。
遲玥恆怔住,走入內室打開那薄薄的紙,上頭只有寥寥數語,筆跡雖是熟悉的字眼,可每一個字結束時都因著用力過度而略顯潦草,可以窺見寫信之人當時的心情。
十月嘟囔:「還不如謝我家公子來得實在。」每逢有碎嘴的客人來,主子總是先哄得他們開心,也不知究竟圖的是什麼,真真叫人費解……
十里紅妝,八人大轎,京城裡最好的百位樂師來吹奏迎親曲,如此想來,宋正青果然是沒有委屈她……
五彩瓔珞富貴圈,代替了原先長命鎖的位置,她探手摸了摸,自嘲的笑了笑,本就懷疑那鎖在他手中,先前一直在苦惱如何進去相府,眼下倒好,她居然可以光明正大的久住于那了。
遲玥恆笑笑:「既是如此也不勉強,不過這玉佩能當的銀子……我看就半錢銅幣吧。」
錦夜慌忙把掩耳的手放下來,微一貓腰鑽了出去,因著眼睛被紅布蒙住,她動作極為緩慢。初晴作為陪嫁丫鬟候在一旁,正要上前攙扶又被喜娘攔住:「且慢,讓新娘先踢轎,三下即可。」
青年被他故作神秘的口吻給嚇到,連忙湊過頭去:「小弟願聞其詳。」
嚴子湛,她在心裏喚一聲他的名字,繼而卻發現自己竟然能輕而易舉便能憶起那人的容貌和聲音,甚至連他說話時那惹人發飆的傲慢態度都歷歷在目。
轎子前行的速度漸漸慢下來,霹靂啪啦的爆https://m.hetubook.com.com竹聲竄入耳里,錦夜不知是否因為宰相娶親尤其誇張,那鞭炮足足響到人耐心罄盡才停下,緊接著是喜娘長長的吆喝——
「王爺。」青衣侍衛不期而至。
「新嫁娘出轎……」
遲玥恆也不理會小廝,一把摟住青年和男人的肩,三人並肩朝外走。
二人背影漸漸遠去,遲玥恆回過頭,笑意滿面,甚好,不過二十兩,就能讓京城重新換上新的流言蜚語,同時又狠狠誇了一把自己,一石二鳥。
遲玥恆不以為意:「反正那冷冰冰的傢伙也不會介意。」
這可真不是個好徵兆。
二則是喜怒無常的少年宰相嚴子湛要娶親了,這可謂破天荒的喜事兒,嚴相生性冷傲常人難以親近,整個大遲都知曉他曾經的華麗事迹。例如曾經心血來潮巡查戶部時潑了尚書一腦袋的滾燙茶水,又例如朝堂之上當眾給皇帝難堪……
少年不甘的扁扁嘴:「十月唐突,請見諒。」
喜娘趕緊撿起紅蓋頭該在表情古怪的新嫁娘頭上,連聲打圓場:「這一跌跌去晦氣,跌的來年紅紅火火,百子千孫。」
「哪裡哪裡。」
他苦笑了一下:「梁弟好記性,我果然是老了,大不如從前。」
少了阻礙視線的東西,眼前豁然開朗。
遲玥恆探出腦袋,展開紙扇,笑得那叫一個意味深長:「不瞞你們說,我有一個遠房表親在相府當差,他告訴了我一些隱情,本來說出去是要有性命之憂的,但我忽而覺得與二位甚是有緣……」
青年心急:「方才還二十兩,怎麼如今就半錢了呢!」
青年摸摸頭,不好意思道:「梁某確是要典當物品,但一時和我這位趙兄https://m.hetubook.com.com詳談甚歡,便忘了來貴鋪的原意。」語罷從腰間袋子里取出一物,放于櫃面上。
她曾賞了他一頓鞭子,曾將蜂蜜燕窩覆于其頭上,曾假扮糕點鋪老闆的遠房侄女氣得他頭痛,,曾與他……在那清筿葯池糾纏不清。臉倏然變得滾燙,她惱怒的捶了自己一下,這節骨眼上竟然還能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二十兩!」青年驚呼,他倒是全然沒想到這個破玉會值如此價錢,當下喜笑顏開,握著同伴的手誠摯道:「謝謝趙兄,你真是帶小弟來了個好當鋪。」
侍衛迅速躍過櫃檯,自懷裡掏出信箋:「嚴相派人送來的。」
一連幾日的暴雨,待得錦夜出嫁的那一日,忽而天色驟晴,連天公都作美。長長的送親隊伍綿延至街尾,一眼望不到頭,那紅衣挑夫所擔著的精緻傢具,流光溢彩,大至朱金木雕梳妝案,小至霓錦素彩雕花籠,一應俱全,形形□的奢侈物品讓街畔看熱鬧的百姓嘖嘖稱奇,暗自艷羡這一段絕世好姻緣。
「來來,新郎官拿著吉祥紅綢,牽著新娘走。」
「公子,您又造謠。」十月氣鼓鼓。
一來一去幾句對白,遲玥恆大約就摸清了這面前二人的心思,立馬換上無害笑容熱切開口:「我明白這位客人在顧忌些什麼,你放心,我只不過是閑來無事想聽聽流言罷了。」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污衊本王造謠。」遲玥恆板起臉孔,半晌又笑出聲:「每次我一覺得胸悶難耐時就放出些笑料來,也為這京城添點兒新意。」
想來也確是荒謬,要嫁給見面不過四次的男子,自己素來就厭惡父母之命的婚姻,也幸而爹極為慣著自己,她從來都是堅信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能尋到意中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時至今日還是要乖乖屈服……
十月好奇道:「公子不擔心么?」
遲玥恆微一沉吟,就揮下幾筆,繼而重新裝入竹筒里交給侍衛:「送去相府。」
一旁站著的男子聳聳肩:「我又沒見過,怎麼知道,但既然那麼多人都在傳,想必也是八九不離十了。」他眯著小眼睛,忽而壓低嗓音道:「梁弟你初來乍到,有所不知,我方才告訴你的兩件大事兒其實是有所關聯的。」
錦夜心一緊,他也在?下一刻就又暗罵自己的愚笨,他也是成親雙方里的其中一員,怎能不在……手心被塞入綢緞,她剛剛抓住,對方就不耐煩的一扯,她驚呼一聲,腳下不幸絆到了轎桿,旋身就跌在了地上。
「嚴相和那宋府新來的小姐本就是郎情妾意私定終生,特地求了朝中英明神武的九王爺幫忙,才會有這道賜婚的聖旨,而首輔大人和皇帝也是知情的,所以並不存在頂替出嫁這個荒謬的想法。」
男人一愣:「說什麼?」
「公子,筆。」十月遞上狼毫,在一旁磨著墨。
紅帕飄走,朱釵落地。
男人面有尷尬,看這俊美的公子哥兒出手闊綽,怕也是京城裡有頭有臉人家的子嗣,所謂權勢財富三分親,怕就怕其與皇親國戚有些關係,自己背地裡說些風言風語萬一落下了把柄可就糟了,本意裝傻糊弄過去,孰料……
「這都可以?」青年插嘴:「趙兄不是說是皇帝老子指的婚么?臨時換人都能?」
「掌柜的是要說什麼?」
遲玥恆皺眉:「不是早就說了這一個月對外放出風聲說本王人在關外么,你大白天的來找本王,是要害本王被揭穿么。」他微微惱怒,瞪hetubook.com.com著那表情木然的下屬,一字一頓:「還不快滾進來。」
姚守正滿臉驚訝:「少爺,這不是糕餅鋪子那個大嗓門的姑娘么?」
眾人七手八腳的上去攙扶,錦夜從人堆里探出頭,只一眼就看到了著一身喜服的嚴子湛,美眸里蘊著寒意,正一臉陰騖的盯著自己。
「噢——原來如此,還是掌柜你消息來源可靠啊,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
「梁弟稍安勿躁。」男人率先反應過來,認真道:「之前被那小夥計打斷了思路,也不知道說到哪兒了,並非刻意保密,還望掌柜你莫要介意。」
總而言之,此人實乃本國第一難伺候的主兒,偏生還長了那麼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尋常女子見第一眼必然傾心,待到相處半刻后恐怕無一不落荒而逃。
「十月,怎麼這麼沒禮貌,還不快些道歉。」櫃檯后的布簾被拉開,笑意盈盈的紫衣公子執扇而立,眉目慵懶,風姿天成。
裙擺太長,她當眾撩起也不太可能,更頭疼的是綉金鞋履上的裝飾珍珠勾到了布料,她只得試探著摸索到轎子邊上,抓著那上頭垂下來的紅穗保持平衡,勉勉強強的踢了三腳。
一是名門望戶的宋家尋回了當年遺落在外的大小姐,前些天認祖歸宗的祭典辦得人盡皆知,傳聞此女雖貌不驚人但氣韻優雅,頗有當年老夫人的風采,但其究竟是何面貌就不得而知了。
遲玥恆挑眉:「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後邊拿些銀子過來。」他單手撐著櫃面,玉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搖著,微笑道:「二位不妨繼續說下去。」
滿目皆是紅,錦夜低垂著頭,瞅著昨日才染上的紅色蔻丹,那顏色鮮艷奪目,明晃晃的,刺痛了她的眼。紅蓋頭垂下的流蘇隨著轎身顛簸在面頰上一蹭和*圖*書一蹭,她耐著性子,忍了一陣終是耐不住,抬手掀了一半。
男子輕咳一聲,正欲開口,忽而就有小個子少年竄入二人間,指著他的鼻子氣勢洶洶:「喂!我說兩位客人,你們到底還要磨蹭多久,若是要當物品,麻煩快一些,若是不當,就不要站在店鋪前面阻礙我們做生意。」
青年提醒:「趙兄是不是說到那兩件事兒之間互有關聯?」
錦夜坐于轎內,背脊挺直,沒半刻放鬆過,自上轎那刻起,便是上了戰場,再無回頭可能,聽著耳畔傳來的喧鬧,她可以想象外頭是何光景。
「公子。」十月小跑步的過來,老遠就打斷了主子的說話,急匆匆地停住將銀子塞入青年手裡,迅速道:「歡迎二位下次再來。」送客之意很是明顯。
男人猶豫半刻,硬著頭皮道:「哈哈,我聽來的消息是說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宋家大小姐要頂替原來的首輔之女嫁給宰相。」
「他真有那麼嚇人?」皮膚黝黑的青年面帶懷疑,轉頭朝同伴問道:「照趙兄的說法,他不就成了洪水猛獸了么?」
八月末,這悶熱的夏日天氣彷彿一宿間就煙消雲散,涼意怡人,滿城安逸。相對於這溫和的氣候來說,京城近來的氛圍卻是火熱得古怪,街坊里四處流傳著兩件事兒——
遲玥恆粗粗掃了一眼那枚質地渾濁的玉佩,扇柄一敲:「二十兩。」
十月搖搖頭:「公子每次都是胡亂編嚴相的糗事。」
「擔心什麼?」遲玥恆大笑:「不,我完全不擔心嚴相會悔婚,抗旨代價太大,以他性格,決計不會為了死對頭的女兒自毀前程。」轉身望著熙熙攘攘的大街,他陷入些許遺憾情緒里,哎,不知後日的婚宴是怎生的驚天動地……
當然,其實最讓她煩心的還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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