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月夜相聚,反唇相譏

「這麼多的封喉毒藥,你日夜帶在身上,也難為你了。」錦夜皺著眉:「莫不是還在做那賞金獵人?」
裴亦涵笑得前俯後仰,毫不吝嗇賣弄那口白牙:「你是特地來逗為師開心的對嗎?甚好甚好,裝得還挺像。」
裴亦涵從窗口一躍而下,單手支額,懶洋洋的撐在牆上:「哪裡招搖?」
錦夜踟躕半晌,緩緩點了點頭,而後伸長手道:「此事暫且不提,眼下你先幫我把那散去的內力尋回來,當是那五件事的其中一樣。」
錦夜詫異:「這是……」
「……」不用猜也知道那雨露閣是什麼地方,錦夜抿了抿唇,正欲開口之時外頭又傳來幾道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她急忙大步上前,拽住他的手低聲道:「唯恐隔牆有耳,此處不宜交談,我們……」還未說完,就見到他瞬間躍出窗口。
裴亦涵覆手替她把脈,淡淡道:「我正覺得奇怪,你爹素來不愛張揚,怎會住進如此金磚玉砌堆起來的宅子,我先前從後院翻進來的時候,還見著許多黑衣人,想來也是你嫁了個大戶人家,這般守衛森嚴的府邸,倒也不多見。」
「謊話連篇。」裴亦涵連戳破其紕漏的興趣都沒了。
裴亦涵眯了眯眼:「繼續。」
裴亦涵板起臉:「逆徒!不經為師同意擅自嫁給他人,還這般豪放的吞食過量春.葯,你究竟意欲何為?」
錦夜小聲道:「這裏可不是蘇府,你沒看到方才在我屋裡的男人么……」話音剛落,她的手腕被用力攫住,疼的倒抽涼氣:「師父,你又怎麼了?」
「也罷,比起來,我倒是更願意相信後者。」他微側過頭,長指摸上自己束髮的玉簪,輕輕抽出后交與她手裡:「簪子頂封著劇毒,你懂的。」
錦夜未再開口,直愣愣的盯著他,眼裡蒙上些許不甘,良https://www.hetubook.com.com久才擠出那幾個字:「是真的。」語罷,有一隻手纏上腰,隨即身子一輕,再睜眼已是坐落於粗枝幹上,她轉過頭,對上他半信半疑的眼神,不由得失笑:「怎麼,不信?」
「你真不是個稱職的好師父。」到頭來,幾年來的怨艾也只化為這一淡淡話語。
裴亦涵倏然俯身過去,將她困在樹身與手臂間,異常輕柔的道:「你看,蘇無顏,能騙得了我的人這世上也不多,但你想想,自從你十歲那年就成功騙取我的同情心和所剩無幾的良心后,你就正式榮登我心目里的江湖妖女之榜首。」
錦夜點點頭,忽而想起什麼,又道:「我的信傍晚才送出,怎麼你來的如此及時,你也在京城?」
裴亦涵愣了一下,笑道:「不,為師已有一年多未曾殺過人了。」
「哪裡不招搖?」錦夜瞅一眼那驚心動魄的紅袍,沒好氣的搖頭:「既是夜探,好歹也換身衣衫,我可不想落了他人口實,屆時被發現房裡平白無故多了個男人,怎麼說都無濟於事了。」
裴亦涵挑眉:「無妨,你嫁不嫁人,同我來說並無差別。」他抬手,順道點了幾個她身上的穴位,繼續道:「為師有些好奇,你相公必然是大富大貴之人,居然能夠放棄美女轉而娶了你這平凡的女子,嘖嘖。」
「你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同你一樣膚淺么?」錦夜冷哼,因著不甘心開始滔滔不絕的反擊:「我相公學富五車又一表人才,贊我秀外慧中實乃賢妻良母最佳人選,還願意不納半妾,同我廝守終生。」
錦夜瞅著那近在咫尺的美顏,輕聲喚道:「師父。」
裴亦涵笑得燦爛:「要表白么?」
錦夜只能目瞪口呆的瞅著這來無蹤去無影的古m.hetubook.com.com怪男人,回過神來準備下樹,一不留神那枝椏卻斷了,她還未來得及提氣就重重跌下來。
繡鞋在落地時飛出了一隻。
「既是如此,你當年就不該纏著我才是。」裴亦涵勾起唇,鳳眸里的笑意淺淺漾開,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極好,濃睫長眸,此刻染上星輝,愈加迷離。就連月光都極為眷顧他,清冷色澤流瀉在其身後,真真是丰姿秀雅,春華映月。
「我內力已經全失。」錦夜彎腰拂一拂繡鞋上的灰塵。
「師父,徒兒不叫蘇無顏。」錦夜咬牙:「那株花共有五瓣,你曾說過每一瓣都只能要求你做一件事,至此之後便斷了師徒名分,既然一共只有五次機會,我又豈會隨意浪費,難不成會特地尋你過來說謊話尋開心么?」
「被幾個仇家追殺罷了。」他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單手運氣,將內力注入她腕間,「這一成的功力先渡給你,而後照著從前教你的心法多練習練習,應該就能恢復了。」
裴亦涵打個哈欠:「為師也很苦惱啊,這麼大半夜放著軟玉溫香不抱,偏到你這無顏徒兒的房裡來忍受漫漫長夜。」他故作嫌棄的皺著眉,語氣卻透出濃濃調侃意味。
「我爹不在這兒。」
錦夜識趣的未再問下去,試著調勻內息,感覺內力在四肢百骸遊走,半晌長長的吐氣,感激道:「師父,那麼……」
「不必道謝,也不必說再見,為師最恨別人道別。」裴亦涵站起,紅衣在月夜下迅速掠過。
裴亦涵彈指,她胸口以上的扣子全然蹦開,那鎖骨處的曖昧痕迹依然清晰可辨,他的笑意倏然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滿驚訝,好一陣子才別過頭去:「看來這一次的驚喜著實有些大。」
「什麼?」
「那麼你身上的傷口又從何而來?https://m.hetubook.com.com」錦夜努努嘴,他方才找東西時袖口處露出來的皮膚有好幾道疤痕,剛結痂的樣子,想來是新傷。
錦夜怒道:「你到底肯不肯幫我,莫要浪費時間了。」
「你成親了?」他在她面前晃一晃手,出聲打斷。
手掌撐地時為保持平衡蹭破了皮。
樹枝末梢細如幼兒小指,裴亦涵卻穩穩立於其上,寬袖迎風,紅衣翩然,衝著那趴在窗前的女子輕笑:「發什麼呆,過來。」
「你方才同誰在說話?」
錦夜心虛的喃喃:「我就知道那葯池的水有問題。」她撩開被風吹亂的發,不經意間卻看到他眸中太過複雜的情緒,轉瞬即逝。她難得見他褪去嬉皮笑臉時的深沉模樣,不由得調侃:「是不是不捨得我嫁出去?」
錦夜猶記得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滿身是血,殷紅液體幾乎浸透了整件外袍,明明是虛弱到快要昏厥的狀態,卻依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一手提著長劍,而另一手被開了個大窟窿……毫無生氣的垂在身側。
袖口被窗沿的小碎石勾住。
裴亦涵半歪著頭:「你說哪個師娘?話說回來,為師在雨露閣為你新尋的師娘姿色尚可,改天帶你去見見。」
之後用了點……呃,小手段讓他教她武藝,他總是來去如風,一個月里多時十天半載,少則三五天,光明正大的在夜深人靜時翻牆進來指點她。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直至四年前醒來的某日發覺床頭多了封信,才明白他已不告而別。
「你能不能別那麼招搖。」錦夜嘆口氣,默默別開臉去,素手摸上領口,利落的繫上襟口最後一顆盤扣。
錦夜手忙腳亂的掩住,儘管早就明白他素來喜怒無常的舉動,但多少仍有些惱怒:「裴亦涵!你怎能這般無禮,我又不是男子……「
「有一件事要辦。」裴亦涵和_圖_書面色微變,眸里透出淡淡寒意。
「為師要你記住,不要輕易委身給不愛的人,喏,這些你都收好。」裴亦涵散著一頭墨發,忙碌的從袖口摸出大小物品:「七步滅魂釘,軟筋散,蒙汗藥,春夜無邊釀……啊,這個不需要。」他趕緊取回那隻色彩斑斕的小瓶子,對上那張鄙夷的面容后,又義正言辭的道:「為師是男人,是男人就會有齷齪的念頭,這是避不了的,更何況為師縱橫情場這麼多年,多得是江湖女子自願獻身,準備一些良藥,以備不時之需嘛。」
早已習慣他的毒舌,錦夜自動略去後半句話,微微睜大眸:「怎麼,你給我找了個師娘?」
蒼天可鑒,那會兒她的身量還沒長開,剛到裴亦寒的腰部,那廝還真狠得下心,威逼利誘全用上了。最後還在她被迫替他包紮傷口的時候,不斷說笑話,邊笑邊落淚,當然,在她聽來,那笑話全然冷場,更勿論能令人笑到流淚的地步了。
「脈象平穩,並無半分徵兆。」裴亦涵收回手,慢條斯理的道:「你該同我說真話了,但凡內力逝去者,要麼被廢了武藝,要麼則是走火入魔,再者,胡亂服藥也有可能。」
錦夜哽住:「我……」她頗為無力,每次見面總要同他反唇相譏,大多都是要吵上半個時辰爭得勝利才肯甘心,但今日有求於他,也不好過多駁了這廝的面子。一念及此,又軟下嗓來:「師父,徒兒知錯,其實徒兒所嫁之人是京城裡的某惡霸,他為奪取徒兒清白不惜下藥毀我貞潔,徒兒誓死不肯,一時大意被其蒙蔽失了內力,才來找你救急。」
有些人,生來就性格樣貌極為鮮明,只一眼就能烙下深印,那麼即便別離,即便天各一方,再見面都不會有半分生疏……
錦夜結巴:「所、所以呢?」
錦夜垂著腦袋,時不時嗯一聲,她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曉得該如何解釋才好,蘇家宋家,眼下還多牽扯上了嚴子湛,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也對。」裴亦涵聳聳肩,忽而又彎起唇,露出左頰淺淺梨渦:「不過說不定你是因為過分思念為師才出此下策。」
「恭喜。」裴亦涵停下手中舉動,嗤笑:「既然他把你當寶貝,你還要武功做什麼,乖乖躲在這華麗的鳥籠子里便是,絕對沒有人能近的了你的身。」
「不覺得這樣很刺|激么?」裴亦涵咂咂嘴,側首看著天邊圓月,逸出長長嘆息:「為師忽而又想到上月初在集市碰到的張員外小妾,那種禁忌的滋味……哎哎,逆徒!」他拍開那隻死命掐著自己臉頰的手,正色道:「不許放肆,當心一會兒為師給你爹多介紹幾個俏寡婦。」
錦夜抬頭,盯著那參天的古樹足有半刻之久,而後慢吞吞的撩起裙擺,小心翼翼跨過窗,她很努力想要保持優雅,再怎麼說也是久別重逢的故人,但似乎喪失了內力后那行動力都變得駑鈍起來……
也幸而下方是濃密的草地,才不至於落個五臟受損,只是睜開眸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了那本該在書房的某人,洗去了墨汁的容顏依舊無半分瑕疵,只是嗓音聽來有些不悅——
那時她才不過十歲,看到夜半莫名其妙降臨在閨房裡的陌生少年,又是如此狼狽血腥的姿態,自然被驚駭到動彈不得。可他卻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從頭到尾拿劍尖頂著她的肩胛,偏偏用的還是異常綿軟溫柔的語調,請求她能讓他在這裏呆上一晚。
諸如此類的狀況曾出不窮,錦夜終於明白輕功確是好物,身若輕燕在此刻想來委實成了奢望,她只能默默無言的仰高脖子,五指在樹皮上不甘的撓著,恨恨道:「師父,勞煩你下來一趟。」
譬如裴亦涵,便是如此。
錦夜一掌拍在他肩頭,認真道:「我們是師徒。」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