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腥風血雨,黑暗將至

聞言錦夜猛然抬頭,死死盯住他,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那久忍的淚卻再難忍,滴滴落下,沾濕了臉頰。
滿臉雨水的少女仍然驚魂未定:「小姐,你要去哪裡……我方才跟丟了楚律,怎料一回府就聽到姑爺中毒了,怎麼回事?」
錦夜張著口,想說的話提到了嗓子眼,卻半個字都開不了口。
坐在床上靜靜凝視他的臉,錦夜握著嚴子湛冰寒入骨的手,心都要絞在一起,前一刻還用著那清冷好聽的嗓音教訓她的人,這一刻卻一動不動陷在昏迷里。她將臉貼上他的手背,眼淚愈加肆無忌憚的落下,他素來是睿智強大的男子,大難當前都不會示弱,若他知道自己此刻這般柔弱任人宰割的模樣,怕是會生氣的吧。
區區兩面,都在自家府邸,再見面時,他卻搖身一變成了文武雙全的狀元爺。涼薄的笑意漫開自嘴角,錦夜撿起那枯萎的花瓣,一點一點將它碾碎在手心,一如她對某個人最後的信任。
錦夜笑得很難看,視線掠過一旁神色凝重的遲玥恆,咬著唇輕聲道:「九王爺,你去搜羅天下名醫,我去抓那個下毒之人,可好?」
似乎有什麼東西緊貼著臉頰擦過去,錦夜只來得險險轉過身,回頭就看到書櫃正中釘著一把小巧的銀刃,尾端拖著一小塊碎布。她走過去一把扯下,看了一眼上頭熟悉的字跡,只覺渾身冰涼,連窗外的風雨都化為無聲。聽過太過有關於背叛和欺瞞的醜事,怎料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真真切切的剜心之痛。
辟歧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后徹底灰敗,平時木訥的臉映上愧疚,定定的瞅著錦夜半晌,竟然雙腿一彎,跪了下去:「屬下無能。」
和-圖-書「嚴夫人!」遲玥恆一把攫住她手腕,皺眉道:「探什麼鼻息,人還好好的,本王在這,嚴相死不了。」
錦夜捏著瓶子的手突然就鬆開了……嘩啦,那小瓷瓶砸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她無暇顧及,只因那花瓣同裴亦寒贈她用來完成心愿的花一模一樣。記憶似乎又回到了他臨走時的那夜,拈著一株乾巴巴的六葉花,一貫的弔兒郎當表情,笑著告訴她以後若是有什麼麻煩事,一瓣花抵一樁任務。
不在了……不在了……
「我說師父大人,夜闖相府的事兒可不是人人都擔得起責任的。」
姚守義腳步一停,擔心的轉過身:「王爺,這……」
「少夫人,您這是何苦……」姚守義走上前,正欲關好門窗的手被對方攔在半路,他嘆口氣,語氣愈發沉重:「要是您都病了,誰來照顧少爺。」
姚守義低嘆:「望能借王爺吉言。」
「好,不過關於下毒一事,本王也會派人去查。」點了點頭,他猶豫再三,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我們……時間不多,約莫只有一個月。」
錦夜恍若未聞,淋著雨匆匆離去,白衫上還沾著先前嚴子湛的血,被水打濕后,血跡大塊漾開來,此刻瞧上去,煞是可怖。
錦夜捏緊那塊布帛,看著一臉擔憂的少女,隨後抬手將她的發塞入耳後,輕聲道:「初晴,我要出去一趟。」很多事情,必須要問清楚。
這等場景再熟悉不過,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顫抖著雙手捂住臉,病態的彎腰大口呼吸。所有的不幸似乎一夜間都降臨了,她一直不敢靠近床,是怕看到他嘔血無生氣的模樣,可如今太醫的間接舉動卻扼殺了她所和*圖*書有的自欺欺人。
錦夜整個人都懵了,愣了一陣,忽而用力拽起跪著的太醫:「方太醫,你告訴我,我夫君中了什麼毒?」
這夜,毫無徵兆就下起雨來,夾著凜冽的寒風,一遍一遍肆虐著半掩的門窗。錦夜站在靠近門扉的風雨處,原本就單薄的衣衫被澆了個透視。
窗外不知何時傳來突兀的一聲鶯啼,而後是破空而來的呼嘯聲。
她卻步在角落,遠遠望著府邸門口的兩盞燈籠,自衣袖裡摸出那布帛,又細細看了一遍,上頭短短唯有六字——解藥在我家中。
錦夜已經看清了對方的大半面孔,連掙扎都懶了,直接喚出名字:「辟歧,是我。」
雨似乎下的更大了,閃電猙獰劃破天際,下一個雷聲響起的那刻,她喉口一甜,終是支持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跪地嘔出一口血來。
辟歧接過,粗粗掃一遍,咬牙道:「少夫人不該如此魯莽,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屬下無法和大人交代……大人的毒,短時間必定不會致命,還是先回去從長計議。」
錦夜抬眸,疑惑的盯著他,靜待下文。
喚來兩個小婢守著寢房,錦夜壓下不舍狠心離去。繞過迴廊,推開那籠在青青竹園裡的書房門,她端著火摺子點亮燭台,這裏還保持先前離去時候的模樣,因著事發突然,他吐出的那灘黑血還顯目的留在地上,她狠狠咬著唇,逼退眼底的淚。
聞言辟歧迅速收回手,皺眉打量面前滿身狼狽的女子,而後側過頭看了看身後的狀元府,低聲道:「少夫人,不可。」
辟歧別過頭,狠狠心:「蘇老爺,不在了。」
心底酸澀難耐,她深深吸了口氣,正欲邁步,眼角倏然瞥到右和圖書前方院落的牆上有黑影躍下,瞧得出是有武功底子的人,腳步卻不穩,像是受了傷的模樣。錦夜本不欲理會,但那黑影竟是越走越近了,顯然是沒注意到陰暗處的她。
輕輕撫過他好看的眉,她垂下頭,吻印在他眉眼邊:「等我。」
三個字,如利劍,貫入耳中。
辟歧苦笑:「姓裴的,不會這麼快就要了大人的命。」被屠滿門的血海深仇,豈會一顆毒藥就了斷?
此時已近深秋,她慘白著臉,感到指尖的溫度在迅速流逝,明明身上的穴道一個時辰前就已自行解開,卻偏偏固執的不肯挪動半步,硬要在這雨打風吹處折磨自己。
「找個熟人,為師我還有點兒心愿未完成。」
初晴愣在原地,不明白她的意思,而目中所及女子的背影卻是異常堅定,散著比這雨夜更冷冽的決絕意味。好一陣子,她才反應過來,追出去幾步喊道:「小姐,傘!」
書桌上的奏章整齊堆在一隅,筆墨紙硯還擱在它原本的位置,唯獨是那放了缺月的小瓷瓶,孤零零的落在桌角,塞住瓶蓋的紅綢已經散開。錦夜已經反射性的厭惡起這同血一般顏色的紅來,指尖一揮,就讓它輕飄飄的露于地。
待到幾步遠的距離,來人意識到不對,一個近身就逼近,一手掐上她的脖頸:「什麼人!」
錦夜不怒反笑,她想她確實是瘋了,才會那麼莽撞的出了門,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尋到爹的下落,替她的夫君尋得解藥,再問一問姓裴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錦夜搖頭,遞過去那塊小布條,認真道:「看了這個,你還覺得我不該去?」
相府外的街道萬分冷清,興許是因著天氣的關係,竟尋不到半分人影,https://www•hetubook.com•com偶有行色匆匆的車馬路過,濺起一地泥水。她也不曉得避讓,任由趕車的啐一口:「哪裡來的瘋婆娘,大半夜的遊盪在外,晦氣。」
如今這花異常蹊蹺的出現在這裏,決計不可能是巧合,莫非是……莫非……錦夜慘白著臉杵在原地,有些細節似乎走馬看花一般串起來——
遲玥恆望向天邊:「嚴相這樣硬的命,本王想,老天是不會收走的。」
再走百步,就是新建好的狀元府。
錦夜眼裡的光一點一點暗下去,是啊,她不知情,可這世上那般多的湊巧,她怎麼就偏偏把穿腸毒藥弄到自個兒夫君身上了呢。跌跌撞撞繞過屏風,她瞅到床上面如雪色的男子,靜靜的躺在那,竟是半分生氣都無,她心一驚,顫悠悠的伸出手指……
「為師不過是來看看你罷了……」
「小姐……小姐……」有人跌跌撞撞闖進門。
錦夜並未答話,只是緩緩轉過頭,看向燈火通明的內室,屏風外站著得到消息便匆匆趕來的遲玥恆,此刻正與太醫低頭交談,後者臉上滿是惶恐和無奈,說不到半刻竟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而後連連磕頭。
她說話的嗓音極輕,可仍然聽得出決絕之意。遲玥恆毫不懷疑,若嚴子湛真有個三長兩短,這丫頭怕是會先替他報仇,而後在他墳前自刎殉情。
「其實……我也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初晴,你說,若你所熟悉的那個人突然陌生的可怕,該如何是好」錦夜笑得酸楚:「替我照顧好嚴子湛,我要出去一趟。」丟下這一句話,她頭也不回的朝外走。
他沉默了好久,也沒想出安慰詞,不忍心的別開臉去:「少夫人,缺月本無毒,是有心人做了手腳,更https://m.hetubook.com.com何況,你並不知情,這隻是湊巧,你不必愧疚。」
錦夜吸口氣:「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問個明白,更何況,那毒就算要不了命,也是穿腸的烈毒,早一天拿來解藥我就早一天心安。」頓了頓,她又想起什麼,激動地抓住身邊男子的衣袖:「辟歧,你去了宋府別院,那我爹呢?你沒有帶他出來么?」
遲玥恆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即便交情算不得深,也看清了她眼中那抹悲痛欲絕的色彩,意識到旁人說再多也無意義,他搖搖頭,領了一干下人出門。合上門的剎那,分明聽到那痛苦到極致的低泣,嗚咽如小獸,聲聲泣血。
姚守義湊近,聽清她口齒不清翻來覆去的那句話——「是我惹他生氣,是我惹他頭疼……是我讓他服下毒藥的。」
年過半百的方敏之微微顫顫站直身子,卻是一臉頹然的垂下頭去:「這……下官也不知,從醫數十載,從未見過此毒。方才給嚴相把脈,只覺他身體冰寒,陰毒攻心,偏偏脈象卻是相反,下官……下官無能。」
小心翼翼的端起瓷瓶,她用衣袖包著手,將裡頭的藥物悉數倒出,那些潤白小珠打著轉滾了出來,瞧上去並無半分不妥。待得仔細湊近之時,才發覺有幾顆外頭似是沾了水,濕漉漉的,在燭火下尤其明顯。
「姓裴的,你來這京城做什麼?」
錦夜睜大眼,忽的拔高語調:「你這話是何意?」胸口像是壓了巨石,半刻都透不過氣,她慢慢彎了腰,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眉頭一皺,自懷裡取出乾淨帕子,將那幾顆缺月細細包了好幾層,正欲塞入袖口之際,眼角倏然撇到瓷瓶底似乎沾著什麼。湊近一看,才看清是一瓣花瓣,算不得起眼,甚至有些微微枯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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