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往事如煙,冷清至斯

錦夜垂眼,無聲的嘆氣。
他是素來獨來獨往的人,背負著血海深仇,卻在那個月夜闖入她的房,自此糾纏不清,收她為徒,教她武功。待她從女娃娃長成少女的時候,故意忽略掉所有異樣感覺,每每起了遐思,便遏殺掉不該有的萌芽,借口雲遊四方刻意離開……
錦夜恨恨道:「你引我過來,莫不是就為了耍我。」
裴亦寒沉默,他瞅著她一身狼狽又那般決絕的說出這句話,和她之間的種種過往回憶偏偏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這舉動便是意味著默認。
他揚手擋在她前邊:「你要去哪裡?」
「你是我的徒弟,我不會看你送死。」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錦夜緩緩垂下手,幾乎是很小聲的低語:「那麼,我爹的死,同你有沒有關係?」她說話的時候語調帶著三分模糊不清的懇求意味,好像生怕對方會說出什麼令她承受不住的話來。
錦夜聽著一陣酸楚,想到她死去的爹,連臨死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又是撕心裂肺的巨大失落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裴亦寒呼吸一窒,眼底湧上酸楚,默默看她的背影漸漸遠去,舉在半空的手微微顫抖,最終仍是下了狠心,執起一旁桌上的翠玉棋子擲出,隔空點了她的穴。
「左相……左相是嚴子湛的爹吧。」錦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世道,黑白無常www•hetubook•com•com,每個人都背著心酸的過去,每個人都帶著面具做人……
錦夜不能動彈,身子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大怒道:「你還要做什麼!」
裴亦寒不以為意,像往常一樣安撫的揉了揉她腦袋:「你看,還在大吵大鬧,莫要逼為師點你啞穴。」
裴亦寒抬眸:「沒有解藥。」
裴亦寒搖頭,一掌擊暈了她,摟過她毫無知覺的身子后又露出殘忍笑容:「錦夜,我不會放你走,這不僅是我的私心,更重要的是,我要讓姓嚴的臨死前都見不到心愛之人。」
「上一輩的恩怨不該……」她睜大眼,被點了啞穴。
錦夜抬頭:「你也沒有救他。」
但——若真的不在意,那心口翻江倒海的痛楚又是怎麼回事。
誰都沒料到,再見面會是這般光景。
「我早該猜到的,辟歧那般好的武藝都受了傷,駐守在宋家別院的高手就是你吧。」錦夜冷笑,語罷勉強的撐起身子,站直的一瞬卻是頭暈目眩,她咬牙忍住,盯著他一字一頓:「十年師徒,自此恩斷義絕。」
錦夜看都不看他,繞開對方徑自前行:「既無解藥,我便回去陪他。」走至門畔,那雨竟還未停,淋濕她單薄的衣衫,帶來刺骨寒意。她一動不動的望著外頭雨景,久久未動身,好一陣子才抹掉眼睫上的雨珠,輕聲道:「www.hetubook.com.com我進不了宋府別院,我爹的屍首,請你替我安葬,看在……曾經師徒情面。」
「解藥,你給是不給?」良久,錦夜率先打破沉默,坦白說,她不太喜歡他的表情,那種無法言語的悲哀怎麼會適合他這樣的狠心人。
「我想同你說一個故事。」他笑容很淡,也顧不上劈頭蓋臉的大雨,抱著她就地而坐。
裴亦寒閉上眼,細細在她耳邊輕嘆:「錦夜,我知道你也在為我難過,所以,我更不該放過嚴子湛對不對,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裴亦寒一怔,隨即輕笑:「我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宋首輔功不可沒,我沒了這座靠山,又怎能同嚴子湛一決高下。」
說到這裏,他倏然頓住,像是不堪回憶的痛楚,用力的抱緊她。
「確是沒有解藥,此毒名為魂斷,並不致命,先是昏迷七天,而後無非就是每月發作一次,疼痛一次重於一次,到最後中毒之人皆因難以忍受苦痛而自我了斷。」頓了頓,他冷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心比天高的嚴子湛能撐到什麼時候。」
錦夜白了臉:「我要喘不過氣了。」
錦夜無能為力,只能閉上眼,任由淚水奪眶而出。
他不該有感情,他只是為了復讎,無意招惹任何女子。他以為自己真的成功了,他以為真的從未喜歡過她。
錦夜奮力掙脫他,搖搖和_圖_書晃晃站起來,鮮血不斷從口鼻中溢出,她笑容未減半分:「那又怎樣,就算死,我和他也會在一起。」腳步已經虛浮,她拖著破敗的身子,一點一點朝外走。
「好,好極!」莫名的大笑起來,她扶著燈柱,那腰卻越來越彎,最後無力跪坐于地,尖嚷道:「你終是成了他的狗,連我爹你都下得了毒手,他曾經同你見過面的,他還誇你少年有成,你忘了么,你忘了么!」
聞言她身形搖晃了下,回頭瞥他一眼,竟然不發一語的抬腳離開。
「當年我十五歲,幸而爹送我上山學藝,才逃過一劫。」裴亦寒仰天大笑:「蒼天不公,蒼天不公啊!待我練得絕世武功,待我能手刃仇人,嚴鳳北竟然被自己的女人氣到一命嗚呼了。」
「我不想聽!放開我!」錦夜氣極。
裴亦寒別開頭去:「我無能為力,你爹在地牢里受了太多苦,染了風寒高燒未退,再加上傷口惡化……」說到後半句話,他已無力繼續,只因她那滿布著憤怒和憎惡的眸徹底擊碎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倖。
「宋正青,你怎會認識宋正青!」她死死咬著唇,固執的不肯鬆手。
錦夜抽一口氣,不安席捲了整顆心。
裴亦寒涼笑:「嚴子湛的氣數到了,他狂妄自大,朝中樹敵不少,這些日子我和宋正青早已布下周密計劃,當年的血債,我要一模一樣的從https://m.hetubook.com.com他身上討回來。」他眯著長眸,彷彿看到嚴府家破人亡的場面,眼神陰寒的可怕。
裴亦寒稍稍鬆了力道,埋首入她脖頸,無視她氣急敗壞的尖嚷和抗拒,自顧自的繼續道:「左相狼子野心,不甘日後放權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便來遊說我爹,想要逼宮造反。我爹怎麼肯,匆匆忙忙趕至京城想要告知太后,誰知被反咬一口,甚至還偽造了我爹同敵國來往的文書,朝中權臣在左相威逼下,聯名上書,可憐我裴家一百二十六口人命,被誅九族。」
他探出長指,撫上她的臉,抬頭看向天邊,輕聲道:「我並不是生來便是孤兒的,之前同你說的生世,不過是拿來誑你的。我原也有美滿家庭,爹是大遲的鎮國將軍,從不打敗仗,聲名赫赫,娘雖早逝,在我印象里也是極疼我的……我爹是武將,本不幹政,無奈先皇驟然病重,他疑心頗重,無法信任別人,便將政權託付給一同打下江山的爹,並讓左相嚴鳳北輔佐之,我爹一介武夫,自然不懂朝綱之事,那奏章政事說白了也都是由左相在處理,他自己則主動請求駐守北疆,抵禦外敵……一文一武兩大重臣,倒也將大遲治理的國泰民安,之後皇太妃誕下一子,先皇大喜,駕崩前立他為太子,也就是如今登基的遲若宸。」
裴亦寒的笑凝在了嘴邊:「我以為你嫁給他,www.hetubook.com.com只不過是宋正青的意思罷了,眼下看來,倒是我看走眼了……」話音未落,領口就被用力的揪住,他驚訝的挑高眉,並未撥開她的手,只輕聲道出事實:「錦夜,你在發抖。」
這時,懷中女子動了一下。
「我知道你會來。」裴亦寒微笑,話語雖是漫不經心,美眸卻隱含深意。這個自十七歲那年便認識至今的女子,此刻盯著他的眼神猶勝冬日厲雪,是全然陌生的神態,甚至夾著恨意。
他忽而心口劃過酸楚,有些不堪的避開她的眼,再回過頭時又換上一貫的輕鬆表情:「怎麼這樣看著為師?」
「屁話!」他臉色陡然變得難看,俊美的面容瞅上去有些猙獰,「若今日換成你,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我裴家活該被人冤枉被屠滿門?我曾在我爹屍首前立下毒誓,只要我活著的一天,定不忘復讎。」
「既然不想知道答案,又何必多此一問。」裴亦寒退開去,轉過身不再看她。
裴亦寒大驚:「你瘋了……」她居然不顧反噬衝破了穴道。
恨意?
鑲在紫金燈柱上的夜明珠散著冷光,與空氣中莫名的寒意融在一起,似無形冰岩,隔開兩人間的距離。
「錦夜!」他看她唇畔滑下的血跡,有些慌亂的過去攙她,還未沾到衣角卻被她狠狠推開。裴亦寒捏緊拳頭,嘆氣:「我沒有殺你爹。」
錦夜不應,良久面無表情的伸出手:「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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