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似水流年過
第二十章 招安宴

可越往廳外走去,刀劍聲越清晰,整顆心不由沉了沉,扶著牆壁爬到院子時,但見幾名刺客手執長劍飛身圍攻楊離和秦延之,楊離雖然勉力苦撐,但身形已經不穩,劍招有些浮,顯然也是中了類似「千日散」功效的毒藥,而秦延之的情況更差,他本就有傷在身,在山中的歲月一直都是蒼白病態著,這會兒驟然中毒且被圍攻,難免有些招架不住。
招安宴會當日,我起了個大清早,渾身有些酸酸的,洗漱完畢後到院中練了會兒劍。這會兒寨子中大概只剩小五阿三他們這些刀頭舔血的好兄弟,老弱婦孺皆被運走,萬一當真挑起事端,倒也是無後顧之憂。
楊離悉心布置了宴會,只等聖旨下達。
勉力從軟塌上爬起,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因為三年前有過「千日散」的中毒經驗,這會兒我很確定自己又中毒了,可什麼時候中的毒?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畫悲扇。
我起身離開時,秦朔還坐在花架下擺弄那枚玉珏,一雙褐色的眼睛格外明亮,好似夜晚的繁星。
我仔細尋思一天來的經歷,並未有何不妥,遂摸索著往正廳走去,邊走邊輕喚「師弟」。
似有秋風徐徐吹來,暗香撲鼻,眼睛便陡然有些酸。
秦延之的面色又白了幾分,最終似是嘲諷得哼笑一聲,冷冷道:「我也中了毒,做不得主,在普陀寺進香的皇上此刻怕是已經駕臨落雲山了。」
四年前這幫刺客要殺的人是我https://m•hetubook•com•com,四年後要殺的人依然是我。
我一個人斜倚在側房的軟榻上,楊離不知所蹤,整個寨子里靜悄悄,本該熱鬧非凡的招安宴會竟然憑空消失,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上官宇來了?」身後的楊離明顯吃了一驚,他伸手將我護在懷中,右手攥緊寶劍,冷嘲道:「他佯裝去普陀寺進香,實則是同你約定好在落雲山匯合,好一個新科狀元郎,這出苦肉計做得倒是逼真,生生將我們都騙了過去。」
秦朔眨著眼睛望向我,滿目探究,我被他瞧得心裏發毛,便隨手從懷中摸出一枚玉佩,掂量著送來做禮物並不顯得寒酸,遂塞到他手中,柔聲道:「這是姨媽送你的見面禮,你只管收起來。」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這聲弟弟純屬脫口而出,並未想著在輩分上占他便宜,哪成想他反倒不領情,微微抬起頭來蹙著眉毛看了我一眼,嘟起嘴吧不情不願得喚了我一聲:「大娘……」孩童的聲音又嫩又軟,這聲「大娘……」落在我的耳朵里當真如被閃電過境一般,周身酥麻,怵了半晌才硬著頭皮道:「朔兒怎麼一個人在這裏?阿娘呢?」
瞬間,清冽的男子氣息將我包圍,耳邊依稀有人說:「師姐,困了就睡一會兒,凡事有我。」
迷迷糊糊間我彷彿又見到秦延之,書苑門前的那棵月桂樹依舊繁茂,衣冠勝雪的少年眉眼清淡,毓秀儒https://m.hetubook.com.com雅,他說:「子寧兄,別來無恙。」
我不置可否,只是攔在楊離身前,決絕道:「當年是我不對,不該招惹你,與人無關,放了寨子里的兄弟,我擔保他們只會隱居山林,絕不會犯上作亂!」
至於圍攻他們的那些刺客……我只看了一眼便佩服到老淚縱橫,什麼叫做持之以恆,什麼叫做陰魂不散,世間絕對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起初他並不接,我便哄騙道:「這枚玉佩裏面藏了一個很大的秘密,等你長大了便會發現。」這枚龍玉珏里有沒有秘密我不得而知,可我知曉它對我再無意義,本想送給任墨予,結果他並不收,而今給了秦朔,算是間接送予秦延之,往後,朝廷里的離亂紛爭與我再無半分瓜葛。
那幫刺客的小眼睛齊刷刷得在我身上溜了半天,滿面茫然,其中的帶頭刺客倒是反應頗快,他瀟洒得挽了個劍花,志得意滿道:「落雲山的寨主是吧!?皇上自會發落你,無須我們動手。」
我對這些朝廷的繁文縟節原本就不懂,這會兒只大刺刺得站在正廳當擺設,以表明落雲山想要招安的誠懇。
「娘親讓我在這裏看著你別去勾引我家爹爹。」小孩子很誠實,一雙褐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得望向我。
些許年來竟如彈指一揮間,他早娶妻生子,我亦放下看開,只是心底里依舊懷揣著一些念想,恍恍惚惚,影影綽綽。
之前種種疑團緩緩解開。
一時之間,百www.hetubook•com•com感交集。
沉默半晌,秦延之未說話,楊離未說話,眾刺客也很配合。
攬著我的肩膀輕輕顫動一下,我似乎聽到有人低低喚道:「師姐……師姐……」,聲音中滿是悲哀,默然半晌,他輕聲說:「我此生最恨的事情便是比你小,你可知我多想喚你一聲夕兒,師姐……夕兒……我從未想過做你弟弟。」
一念及此,我站直身子振臂一揮,拍著胸脯豪邁道:「冤有頭債有主,搶你們的銀票的人是我,別為難我的兄弟!」
午間時分,聖旨下到寨中,那白白胖胖的太監許是爬山累壞了,宣讀完聖旨后便留在大廳中喝茶,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秦延之順勢說留他一起開晚宴,那老太監也便欣然應諾。
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孩。
我閑來無事走到花架下喂螞蟻,卻意外發現秦朔小大人一般坐在迴廊上,肥嘟嘟的小手托腮,滿腹惆悵的樣子惹人憐愛,禁不住想起他被娘親掐得哇哇大哭的樣子,內心陡然一酸,走上前和藹道:「小弟弟,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只是渾身依舊酸痛,站了半晌更是睏乏,我不知不覺歪著腦袋打起了盹,耳邊是嗡嗡的人聲,應酬的,寒暄的,叩拜的……不甚真切,盹到極致時,忽然感覺身後有人上前扶了一把,將我的整個人攬在懷中。
「嘻嘻……嘻嘻……」彷彿一千隻小鬼在我耳邊嘻嘻笑,於是我覺得自己大概是魘著了。
我無語,巴掌大的小孩兒都曉得「勾引」了,他和-圖-書們家的教育可是相當的超前啊。
看來站著睡覺果然有害身心健康。
誠然,我不該來招惹他的……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尖銳,秦延之的臉色瞬間蒼白,整個人變得異常清冷,連帶眼神都斂去了感情,他說:「夕兒,你終究還是不信我。」
我只不過是搶了他們幾百兩銀票,他們便狠辣到下毒洗劫我整個山寨,這梁子結得委實有些過了……吧?!
醒悟過來的一瞬間,我快步上前擋在楊離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得盯著秦延之,想要問好些話,卻又一句都問不出,嘴唇張了張,又張了張,最終轉化為一聲嘆息。
感情小皇帝自始至終都未想過拉攏落雲山,招安只是個幌子,意欲剿滅才是事實,不然緣何會明裡派了招安使節,暗地裡又在招安當日遣人下毒迫害,而這些刺客當年刺殺秦延之是假,殺我才是真,好好的一個忠良之後,怎能被我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寵帶上歧途……小皇帝對秦延之的心可謂是苦之又苦啊!
此時我的手腳已是冰涼,整個身子半倚在師弟懷中,這一個月來,秦延之對我又有幾分真,招安是假,悲情是假,回護也是假,騙我激走了任墨予和長公主,到頭來卻仍然是個死局;而今雖然叔叔伯伯等至親已經先行離去,可餘下的兄弟也是自小相隨,我怎麼能看他們白白送了性命……
秦延之深深得看了我一眼,而後抿緊嘴唇,不發一言。
見鬼了不成?!
大概因為我的話太擲地有聲,原本纏鬥在一起的眾人和-圖-書霎時停了動作,炯炯有神得盯著我,其中尤以秦延之最盛,他握劍的手彷彿抖了一下,左手抬起,揉了揉額頭,動作頗是艱辛……
於是我便挪動□子,尋了個最舒適的位置,很沒出息得睡著了,只是不曉得有沒有打鼾……
我娘當年沒被感動實屬意外……
我撫額,先開了口:「延之兄啊,我能借你兒子玩一會兒嗎?有樣東西落他那裡了。」秦朔乖娃,龍玉珏還是還我吧,待會兒上官宇來了好歹也能攀攀交情,還有他老爹上官青沅的情詩,怎一個情真意切肝腸寸斷了得!
我內心裡篤定,只要楊離在,萬事無憂。
「夕夕……夕夕……」
那時我是這麼想的,可我並沒有想過,擁有如此明亮眼眸的男孩定也是極其聰明的,聰明的人容易鑽牛角尖,容易走進死胡同,我送他玉珏的時候並未曾想過,這竟會給他的一生帶來那麼多那麼多的困擾……
「延之……」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一直以來我叫過他「秦延之」,叫過他「延之兄」,也曾在玩笑時戲謔稱其「之之」,卻從未如此喚過他,年少時打定主意非他不嫁,而今卻已然知曉,這個名字窮其一生都不會再從我嘴邊喚起。
再度醒來時一身冷汗,分不清現下是什麼時刻,只瞥見夕陽透過窗格照射進來,灑在室內金黃一片,揣測大抵已是傍晚時分。
聽聞第一句話時,我還兀自感嘆「故人相見不相識」的凄涼,可待「皇上」兩個字從他們口中蹦出后,我便拋卻雜念,大徹大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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