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三章 初見

一陣叩拜之禮,他抬手揮去。隔著床幔望去,隱約一身黑衣,輪廓不辨,立於床邊,卻是不動。滿室寂靜,了無聲響 。突然耳面潮熱,將頭扭轉入內,不再看他。這樣時分還來做什麼,我猜測不到他的想法,腦海中卻突然顯現他與許金玉廝磨的情景,心怦怦亂跳,揣揣不安。仍是無聲。難道是來安撫我的?五人同等對待?怕我們心生不滿對太后抱怨?忽有離去的腳步聲打斷我的沉思,來得突然,竟一時慌神起身拉開窗幔探頭細看。
我掀開垂紗,徐徐逼近,冷冷看她:「不管日後如何,收起你的關切,小心行差踏錯,否則怨不得別人」顯然靈犀沒有防備,一路上和顏悅色讓她以為我好脾氣不計較,如今竟敢對我加以指使,一番言語讓她退卻了幾步,畏縮著站立一旁。「娘娘起來了嗎,代王來了。」殿門外有太監傳話。我連忙回身,放下紗緯,和衣躺下,靈犀看我如此,也只能慌忙整理好衣物,俯地叩首。
我輕轉手中的碧綠玉竹杯,一汪綠色看得陶醉,笑意淺淡,伸手沾點茶水,在桌上划弄著,反反覆復皆是劉恆。劉恆,如此心機應該是長久生活在呂雉陰影下造就而成,十三歲的孩子會是這樣深沉我不曾預料,不知其中有幾分杜戰和周嶺的功勞。舒展雙手于面前,辛苦勞作時所結粗繭多虧靈犀連日來的養護消失不見,只是心被磨礪所傷出的痂卻變得更加堅硬,它裹住了一切,不讓旁人探究內在。笑望眾人,雖是風華正好,卻因來自漢漢宮,永遠不能奢求真心相待,不知她們可會知道。深坐良久,執事的太監前來宣讀聖旨,夏雨嵐、段明月、喬秀晴皆為美人,分居瀟雨閣、銀光殿、熙霞堂。而我則居王宮最偏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角,聆清殿。得了賞賜,由宮人簇擁引領各位美人去往各自宮室。我走的最遠,連靈犀也哀聲抱怨連連,我不理會她,隨意觀望,高深的宮牆割斷通往塵世之路,這就是代國的天闕,蜿蜒的紅牆碧瓦圈出了皇家庭苑,大氣磅礴之餘也讓人窒息。還在漢宮時從未如此仔細瞧過宮牆,那是我不敢奢望跨越的地方,既然不能,也就不看,怕自己無法克制。如今再次邁入宮牆,卻不知何時才能逃出囚籠,尋個安然太平之地了此餘生。茫然思索,腳步卻不曾停歇。一炷香的時間,已經走過王宮西南角的瀲灧池。聆清殿位於池中央一片孤島,只有曲折迴廊與外相連,遠遠望去,水色連天,竟像是從中間冒出一優雅小築,幽致寧涼。迂迴至前,匾額高舉頭上,銀光耀眼,聆清殿。細看落款,竟是他所寫。
原來代國上上下下都已經猜測到此行的不簡單,卻仍要麻痹來使,他們裝的辛苦,我們也瞞得辛苦。「好個如花美人,人美名字也美,漪房,那本王就封你做個美人如何?」
這是代王早朝的乾元殿,正堂金石磚鋪地,烏黑泛金,排鋪到底,中有紅色大食羊毛長毯,長毯盡頭赤金蟠龍寶座端然在上,兩邊是仙鶴香爐,鶴嘴中吐著渺渺香氣。寶座後面則是一副十二折翹金壓翠的長春屏風,上用篆書寫著,無為而治。此刻劉恆不在前殿,內里一片歡聲笑語,移步進內,卻看見劉恆摟著許金玉有著說不出淫|褻。夏雨嵐似乎有些羞澀,獨坐在一旁不忍相看。「你們也來,都坐在本王身邊。」劉恆又起身過來環住我們三人,簇擁著坐在榻上,我被榻前台階拌住,向前歪倒,正和_圖_書撲在他的面前,手砥前胸,與他貼面擦過,來不及告罪,就被他用手指擒住下顎,緩慢抬起。不對,他不是這樣的昏庸藩王,眸子下的清冷平靜印證他根本在做戲。「投懷送抱的美人,孤王喜歡。」言語分明是挑逗卻不見一絲情緒。我瞭然含笑:「奴婢竇漪房叩見代王。」索性昂首直視與他,絲毫不迴避他訝異探索的目光。
「多謝代王,臣妾惶恐。」他說的言不由衷,我答得隨意敷衍,一雙眸子卻仍然直視於他。
真真好地方,煦風拂面,說不出的爽意,字也格外看著順眼。原本一處小小宮殿,又是極偏僻,卻建得如此精細,四面環水,環島高築平台,閑暇可隨意暢玩,院內遍植修竹,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宛如隔世仙境,滿目凝碧,透骨生涼。我默默站于正中,環顧片刻,回頭和帶領的宮人道謝:「勞煩公公替我叩謝代王。」
再是醒來,已是燭光搖曳,紗幔低垂之處似有人影晃動。「娘娘可醒了?奴婢進來侍候了。」是靈犀的聲音,我喚她進來。「幾時了?」我尚慵懶,不願起身。「酉時剛過, 聽說許娘娘剛剛從乾元殿送出來,代王賞賜了承順宮給她。」說到話尾,聲如蚊吶。「那又怎樣 ?」隔紗相望,我猜測她的語義。「奴婢只是不平,娘娘您不該讓她奪了個先,您應該……」說到這裏她猛地噙住。
七月二十六,我同其他四位良家子同日進宮。早晨,天色未亮,驛站內外就開始忙碌起來,已經站滿了等候的手持儀仗的太監和隨侍的翩遷宮娥。今日的髮髻五人相同,都是如意高髻,斜綰飛鳳鎦金步搖,一式五對縷空金銀嵌著配合各自服飾顏色的寶石,耳上墜著同色的明鐺,項上亦是同色的瓔珞金鑲hetubook•com•com寶的項圈。身上禮服也是五色,綉刻祥雲靈芝雲舒廣袖,逶迤拖地的百色鸞衣,曳地月華長裙,裙服寬闊,熠熠流光隨身擺動,裙邊配以指甲大小夜明珠鑲圈,層層盪開叮噹作響。外裳輕紗薄透,飄逸空靈,隱隱透出左臂所帶纏臂金①,華貴異常。寅時已到,五部華蓋宮車停在驛站門外,我們各自由侍女攙扶上車,前往王宮。
因為分封未完,尚無宮殿可居,四人被領于偏殿。驚于剛剛景象,大家默然相坐,誰也沒有說話,揣度著各自的命運。先是夏雨嵐一聲抽泣,帶動了周遭,顛簸勞頓,離鄉思親,前景堪憂,無不夾雜著哽咽,浸透了淚水,迸涌而出。
靈犀上前,掏出大把的金錁子,塞於他手,那人倒是乖覺討好的笑著:「此處是宮中最為雅緻的地方,可見娘娘您深得厚愛,他日必然恩寵無限,到時不要忘了奴婢。」我笑意越發濃,語氣溫和:「哪裡說來,您是代王面前得臉的公公,他日還望公公提攜。」
「代王,那我呢,是不是也該給我封個什麼」一旁的許金玉看見劉恆對我似有別意,早有不甘,硬硬將我推到一旁,撲在劉恆懷中,撕扯袖子,討要分封。「你自然要高她許多,本王封個夫人給你如何。」劉恆戲謔探頭,薄唇貼著香頰,輕滑而過,惹得其餘幾人一片驚呼。我在旁淡笑,真是做足了功夫,只怕是將來會碾碎一片芳心。他埋于香肩,飄眼看我,目光似有挑釁,我笑得溫婉,只是扇著紫紗袍袖,享受難得的絲絲涼意,這一出好戲,果然精彩。劉恆似乎被我的不以為意震怒,突然用力,狠狠的將許金玉擁倒,目光灼熱,分明凝神看她,卻又似不在她身上,不消片刻嚶嚀輕喃之聲響起,全然不顧他hetubook•com•com人困窘。執事的宮娥見狀將我們領出,靈犀在殿外早已煩躁不安,猛地見我,想要說話,卻被我噓聲。
「代王仁孝淳厚,恭讓謙和,今賞良家子五人,以茲嘉獎,欽此。」說罷魏公公回首示意,侍女們將我們攙出。眼前黑壓壓跪倒一片,為首的是一個身著黑色龍袍,頭戴金冠的少年。他躬身叩首,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劉恆叩謝皇上太后賞賜。」說罷起身,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看著我們五人,快走幾步來到面前。我們紛紛見禮,他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攙扶起身。我處偏後,雖不能看得仔細,卻驚覺他比我還要高出半頭,完全與年紀不符。「快快請起,果然都是麗人」一番話下來前面的許金玉和夏雨嵐已經羞紅了雙頰。
劉恆似乎沉醉在左擁右抱當中,聽得此話登時吩咐賞賜魏公公邑食萬石,隨後則拉著左右美人進入內殿,留下廣場上的文武百官依然下跪。我左右環視,杜戰在百官右手,仍低頭不起,而左邊站起一位老者,朱紅冠冕,抬手唱諾,請魏公公偏殿休息。魏公公得了賞賜自然高興,隨那老者前往偏殿。杜戰等魏公公進入內殿,緩緩起身,示意百官起身散去。行至我處,杜戰眯眼上下打量,嘴角浮起一縷帶有深意的輕笑。我、喬秀晴、段明月依然站在大殿的台階下進退不是,他吩咐了宮人攙扶我們也一同進入內殿。
一雙深眸,含著笑意,薄唇如削,夾雜嘲弄。「原來不曾深睡,害得本王站了好久。」他掀開錦被,脫掉履襪坐了上來。
魏公公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深施一禮說:「代王歡喜就好,不枉老奴一番辛苦了。」
他受寵若驚地謝了,轉身離去。靈犀扶我進內殿休息。才是晌午,卻因早起而疲憊,躺于床上,心也漸漸和*圖*書安寧下來,昏昏睡去。
代國王宮規模略小,離遠望去,殿角卷揚,一抹金色朝暉撒于其上,泛起粼粼金光,讓人不由得升起肅穆之意。因為身份特殊,此行由朝天門進入,據說那是奉迎新后才能走的通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車子停住,眾人上前服侍更換輕輦,接著前行,又過了許久,再次停住。外面響起執禮太監的聲音:「代王劉恆接旨……」「臣劉恆,攜百官奉迎聖旨。」一個平穩的聲音,聽不出半分情緒。這就是劉恆了,憑著聲音無法猜測他的樣貌,我低頭絞著衣角,忍住好奇不去窺探。
不知為何陡然如此,我只是端坐看他。蓋好被子,他也抬眼向我。四目相對,各自失神。他面容雋秀,髮鬢如墨,直梳至頂,綰以龍簪,濃眉飛揚,漆眸如淵,似能把人吸進去。身量未足,有些單薄。我一時窒住,無法說出言語,眉目之間帶著疑慮。他亦不語,只是看我。目光迫人,讓我身體僵硬,忘了見禮。靈犀早已和眾宮人退去,空曠內殿只剩我倆。他起身過來,僵硬的表情出賣了我的緊張。不曾寬衣,他伸手向我。猛的緊閉雙眼,許久不見動靜,耳畔響起輕聲笑謔,唯恐有詐,仍是不肯睜眼,肩頭微涼,錦衾竟被揭開,慌極看他,他笑得眉目朗朗,燦爛灼人眼目。微眯雙眸,勉強的笑,緊繃的身體升起防備。劉恆拉過被角,將我圍住,不等我反應,他已先行躺下。見此,我緩慢的俯下身,他抬手驟然拉我入懷,我掙扎,卻被他按住:「別動。睡吧,本王很累。」我平躺在內,溫熱的氣息仍未吹散我的緊張。片刻過後,身邊鼾聲漸起。好累,我環顧四周。窗外夏風簌簌吹過,清晰入耳,一片涼意,紗緯舞揚,迷濛誘人,漸漸倦意襲來,我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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