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七章 殤逝

「那依得周相所言,即便已經身為本王妃嬪也不能不防咯,或者應該立即殺了她正威儀?」劉恆笑得冷然,讓人不寒而立。「至少不能讓這個女子出現在朝堂之上。」周相霍然抬頭,目光直逼劉恆。
片刻,深吸口氣,放出聲音:「代王準備如何應對。」他的眸子清冷,神色肅殺:「與其待死,不如拼個魚死網破。」「那杜將軍和周相怎麼說。」我接著問。問及至此,劉恆有些不耐:「周相膽小,只是一味的勸阻,說什麼呂后不會對我們施以毒手,還說讓我上表,恭賀新帝登基。」我又問:「那杜將軍呢?」劉恆有些負氣說:「他說代國兵不精,馬不壯,沒有一絲勝算。」我整衣,搖晃著爬起身來,對劉恆方向叩拜:「恭喜代王,有兩位賢臣。」
「漢朝宣劉恭即位,張氏為太后,呂後為太皇太后統領朝政,呂家已經把持朝政,但朝中門閥世家唯恐外戚干政,朝堂易幟,紛紛暗中支持諸王起兵造反,而諸王也怕呂氏痛下殺手,準備興兵,清除外戚,只是軍中無人,不敢貿然動手。如今我們進退兩難,真如同魚肉,任人宰割。」他說的極慢,平緩之下掩蓋著千鈞一髮的緊張。我停止哭泣,有些恍惚,十一歲的太后,一歲的皇上,紛亂的訊息充斥著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這一舉動大大的震動了周嶺,他有些驚詫,又有些惶恐,還有些得意,連忙攙扶劉恆,口裡一迭聲的豈敢豈敢。百官也送了一口氣,歡聲漸起,還有一些附和著說代王賢德。劉恆被攙起,拉著周相的手,走向寶座,周相不解,隨他前行,直到龍案,劉恆將周相手放于案上,周領有些恐慌,欲抬起,無奈被劉恆死死按住,動彈不得。劉恆抬頭看向殿下說:「丞相撐起代國和圖書半壁江山,耽心竭力,治國功績,高不可沒,本王在此說與眾卿,永安侯進封永安公,拜為相父,此位世襲罔替,堪比王公,世世代代與我代國共榮。另有肯于進言者,一經採納,賞爵進位,犒勞金銀,必不食言。」下方一片喧嘩,有頭腦靈敏者猛然下跪大呼:「代王賢德,萬民愛戴!」
「嬪妾以為,自是危險,就應該代國上下團結一心,君臣互相扶助,共渡難關。當今之計,在於隱忍,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此時君臣不和傳到上面,知道的是君臣商議嬪妾一點小事,不懂事的把這傳成君臣之間已有間隙,豈不誤會。再加上若是有心存旁念者,從中做些手腳,代國豈不是更加危險了?周相於代國,功勛卓著,心系代國安危,這些必是比嬪妾想的深遠,嬪妾賣弄了。」我低頭又拜,不起身,只俯在地上。大殿又是一片寂靜,周相的表情如何不得而知。沒有人說話,我也就無法起身,我靜靜的候著。
「說」他的聲音夾雜著怒氣。「如今先帝駕崩,新帝即位,代國可有危險?」我含笑抬眸,與周相對望。
其餘的人呼啦啦隨著跪倒一片,皆呼賢德英明。我笑著,看著群情激奮,慢慢的挪向殿門口,輕輕地將腳抬起,踏出大殿,將那喧囂隔在腦後,外面陽光明媚,絲絲的暖意在冰冷的天氣里格外讓人珍貴,深吸一口氣,充滿了清冷的氣味。我笑著,仰臉盯住昊日,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冬日快要過去,春天又在哪裡?
曾寬心安慰自己,我不曾遺忘,現實所逼,只是把他藏在心底,此刻真相血淋淋的揭開,傷入肺腑,寒徹全身。「漪房,我現在需要你。」劉恆的目光充滿憐惜,第一次開口直呼我的名字。
「自是危險www•hetubook.com.com!只是也輪不到你管。」周相面容凌厲,後半句更是提高了聲調。
還在惆悵,劉恆身影已現。白色的風麾,白色的長袍,白色的冕冠。我一呆,指尖有些抖動,只是望他,等著答案。「皇上駕崩了。」劉恆聲音低啞。身子晃了晃,強制自己定住。我低頭,蘊著淚水。白衣似雪,文雅孱弱的他,善良無助,用情至深的他,我回憶著他的點點滴滴,卻總記不清他的容顏,凝著眉,狠狠的想,拚命睜大著雙眼,依然尋不見痕迹,淚水空然滴落,濡濕身下的被褥,原來心中百般的惦念,也不過爾爾,錐心的刺痛襲來,我手腳冰涼,不住的顫抖。好像最寶貴的東西被人偷走了般,哀傷痛慟。這世間沒有天長地久,再怎麼刻骨銘心也被時間抹平了傷痕,而當事的人卻渾然不知。
芙蓉榻擺在右側,落地的青紗遮于榻前。滿堂的文武錯愕著,憤然著,礙於周相尚未有所疑議,不得不壓下怨言。
執事的宮娥上千攙扶,我拂袖甩開,一步步走向周嶺。百官睜大了雙眼,看著我的舉動。周相則怒目橫視,一絲不屑掛在嘴角。我俯身施禮,他將頭扭向左邊邊,我旋即轉身,迎對著他再次施禮,他不屑,轉頭右側,重重鼻音哼斥出聲,我笑而不語,又轉身向右。身後深吸涼氣之聲此起彼伏。幾番下來他也無奈放棄,只是口吐妖孽兩字,盡顯他的心意。我深深下拜,不再挪轉,「周相息怒,嬪妾想問周相一事,不知是否該講?」
他眼眸中帶有讚許,開顏一笑:「好個棟樑之材。」此時我才猛然發覺自己的失言,再加上剛剛的悲傷過度,軟得擎不住身子,轟然倒在床榻上。
「不行,娘娘的身子受不得涼」她不依。「只是開大和*圖*書些,不會有風的,我穿的紮實。」我哀求道。她有些不忍,又有些為難,將那窗縫略大了一指。我笑著,真美,棉柔的雪,輕盈飛轉,旋著圈的舞動,有些清冷,有些優雅,讓人生憐。
周相大怒,一雙霜染長眉巍巍顫動,上前一步:「代王年幼,為王者應清明自省,不應耽迷於女色,祖訓有言,朝堂之上,君臣議事,後宮不得干政,代王這樣做有違祖訓,荒唐的很。」
一聲聲呼喚,裝作不知,心身俱累,不如沉沉睡去。周相訝異劉恆的轉變,杜將軍只是面冷如霜,不發一言。一篇長長卑遜的恭賀表派信使連夜催馬送往長安。隨後劉恆做了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舉措,就是不顧我的勸阻,決然將我帶上朝堂。
啪啪幾聲清脆的掌聲,劉恆繞過桌案,將我扶起。他轉過身,對周相深鞠一躬,我走到劉恆身後,也隨身下拜。「丞相息怒了,本王錯了。丞相一番心意,本王卻不領情,還與您爭執,實在不該,望丞相念在本王尚且年幼,不妥之處多多包涵罷。」說罷掀前襟準備下拜。我在身後也隨之躬身。
好個跋扈的周相,劉恆年幼便如此欺凌。劉恆雖有不是,他卻越了規矩。我記在心頭,想要張口說話,卻被劉恆拍案之聲震住。「如果本王偏要呢?」聲音之厲,讓周相和杜將軍都愣了愣神。周相頓時面容漲得青紫也放大聲量:「那就先殺了老臣。」百餘人的朝堂寂靜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幾乎不聞。劉恆與周相對持著,我掀起紗簾一角,從側看去,劉恆牙關緊咬,腮部鼓起,喉嚨不停的吞咽著,雙手緊握捶與御案,身形緊繃,彷彿一瞬即會上前拔刀將周相斬殺。周相雙目抬視,胸前飄舞著雪白鬍鬚,頸項直挺,只等與代王來殺。我輕咳幾聲,掀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紗幕,手腳忙亂著爬下座榻,蒼白的面龐配以白衣,愈發顯現我的虛弱。
劉恆淡然,只是輕笑:「丞相不必生氣,竇氏身體微恙不能隨身服侍,本王又總是記掛在心,只好將她帶上來,讓本王安心打理朝事。她不曾說話,哪來的干政?」杜戰右手站立,目光深邃,複雜難懂,當劉恆如此回答周相時,他更是嘴角輕帶一絲冷意。
自那日從安寧宮回來后我就纏綿于病榻,時好時壞,承淑宮來往的御醫晃花了人眼,每日泡在葯海中,苦澀的味道飄溢在大殿內外,讓人心也變得苦起來。劉恆偶爾前來也只是默默坐著,我無力起身,索性扭過臉去不見,他也不強求,一兩個時辰不動,他的呼吸沉穩,給我帶來些許心安。冬至,太后賜宴,我不能前往,太后賞了些菜,我吩咐靈犀去寧壽宮謝恩,回身又把菜賞了宮中忙碌的太監和宮娥。新年也因為沒有了雪的點綴少了些氣氛,承淑宮的門口也被靈犀裝點一番,討個吉利,我卻還是沒有起色。遲來幾個月的大雪終於還是來了,飄飄洒洒,漫天遍地,宮人們也都畏寒躲了起來,靈犀頻頻將頭探出窗外,我微微一笑:「可是想玩兒了?等停了,就放你出去。」她回頭,嗲怪我:「奴婢哪裡是想玩了,不過是看看這雪什麼時候能停,娘娘的病也不見好轉,又碰上大雪,不利於養病。」「哪裡就那麼金貴了,以前下雪的時候……」本想說還打過雪仗,覺得不妥,突然頓住,以前,以前曾經和嫣兒劉盈在雪后玩耍的情景已經印刻於心,怕是忘不掉了,又是大雪,人卻不見了,他現在可好,他能否撐過嚴寒冬日?靈犀見我的神情慘然,故作頑皮:「以前,以前奴婢在家的時候還吃過雪團呢,那叫一個涼啊,現在老和_圖_書了,身子骨不行了,跑出去取個東西都嫌冷。」說到這兒她還故意將手背過身去做個駝背的樣子,咳嗽著。我笑著,領她的情,隔窗看不見雪花,我撐起身子:「把窗子開大些。」
他有些不解,蹙眉看我,等著下文。「呂氏奪權,必欲除劉氏子孫,只是代王要知道,此事未必是現在。劉恭雖小,卻是劉氏朝堂象徵,天下臣民莫不擁戴。呂氏如若此時動手,必屬謀逆,人人得而誅之。並且太后雖然強勢,也企盼孫兒江山穩固,不會支持呂氏眾人,這樣一來,他們既無出師之名,又無出師之能,他們才不會貿然動手。」我娓娓道來,依著對太后的猜度。「那何時才會對代國下手?」他有些焦躁。我肯定的說:「嬪妾不知。但絕不是現在。周相說的對。」劉恆緊張的情緒有些放鬆,旋即又問:「那如此該怎麼辦?」「周相的建議很好,不妨去做,只是要寫得越謙卑越好,方能逃過此劫。」
我迷茫著抬頭,懶得掩飾自己的傷痛。他走到近前,將我雙手覆住,一股溫暖傳遞過來,我愈加放任眼淚恣意洶湧。
只是我仍然虛弱,無力的雙手,撐不起軟綿的身子,無奈的偎坐在榻上,隔過青紗,接受著如芒如刺的目光。劉恆喚宮娥為我倒水,拿絲帕的聲音一次次打斷臣官的啟事。我驚慌無措,卻不能開口推卻。
這才是烈火油烹,以前怕劉盈的寵愛讓後宮心生嫉妒,唯恐烈火油烹,現在想起實在好笑,今天才嘗到被人架在火爐之上燒烤油煎的滋味。此時我只能喜怒不動,斂了眉目垂下頭,摒住了呼吸。「老臣惶恐,臣以為朝堂是代國的朝堂,她是呂太后賞賜的良家子,不應不防,另來,即便不曾說話,她的耳朵也會帶來諸多的禍害。」周嶺仍不罷休,說得不緊不慢,面容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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