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傷別天闕向誰去
第十四章 地圖

那她是否也知道了劉恆準備用陵寢操練的事?不對,似乎不知。如若知了,不應該向我討要陵寢地圖,她在猜疑,唯恐劉恆是此目的,所以先要去地圖,看了便知。只是陵寢我不曾去過,想探究也是不可能,如何為太后尋到地圖。靈犀依然哆嗦著身子,俯在地上,我伸手,她抬眼,哽咽著抓住,站起。
劉恆又要走了,此次又不知何時能見。他將百官集結在陵寢外的行宮,以便日常處理國事,這樣一來,許久不會再回代宮了。也許是血濃於水吧,館陶對他有著說不出的感情,抱她相送時,呱呱的哭,像是敘述著多少不舍,圓而晶瑩的淚珠兒順著小臉滑落,任我與奶娘怎麼哄也不得緩和。劉恆疼愛的親了又親,用手一遍遍刮著她的小臉兒,最後終看不得,讓奶娘趕快帶走,我站在那,淡笑不語。他回頭直直的看我:「你就沒有不捨得本王么?」我靜默,搖搖頭,抬手為他系好衣扣,整理好隨身的玉佩。他用手指將我下頜抬起,我的目光清澈透底。「若是想本王了,就讓人捎信兒過來。」他揶揄的笑,又帶些期盼。「嫖兒不懂事,難道嬪妾也不懂事么?」我笑著,不露痕迹的轉過頭避開他的手指。
我如願以償的看見了修建完畢的陵寢。長三百丈寬二百丈,寢前有巨湖,是深挖灌填造就。繞過巨湖,有石階上行,至百步,左右忽見開闊。圓拱作穹,正方作圍,氣宇巍峨,磅礴肅穆。劉恆拉著我的手,步入內門,台階突然變狹,繞著牆體盤旋而下。謹慎走過,落穩在地,才發現,內有三四十丈高,全部都是空地,沒分靈室。我回頭看他,瞭然一笑,他也笑著對我。我仰頭看,頂圓而大,內有閃耀,「那是什麼?劉恆解釋道:「機柱,若有外人進入,拉動機關,頃刻砸落,必然殞命。」
我羞澀的低下頭,聲音帶有嬌意:「嬪妾思念代王,館陶也思念父親,所以……」
「幫我梳理。」將梳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交給靈犀,我壓低身子,合上雙眼。任由她靈巧的雙手在我髮絲間翻舞。
我仍是望,靈犀在後輕聲說:「娘娘,走吧。這裏風涼。」低頭,旋即又笑:「走吧,館陶該著急了。」接到密旨時,我在梳洗,靈犀站在身後,讀著。手中的木梳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猛回頭,看著靈犀。她慌張的神情說明不是她。那為何呂太后的密旨來要劉恆新修建的陵寢地圖?她跪倒在地,拚命的磕頭,她知道此事重大,嘴裏迭聲的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杜將軍來了。」靈犀通稟。我端坐在外殿,面前垂著竹簾,縫隙間觀察著外面的情境。他依舊不卸兵甲,跪地時,冰冷的銀撞擊地面的聲音讓人驟升寒意。「起身吧。靈犀賜席。」靈犀拿來地席,四角鎮上,杜戰施禮叩謝。跪坐其上。我悠悠的說:「杜將軍辛苦了,一路勞累。只是突然回城做些什麼?「娘娘多禮了,有些東西忘記了帶,代王命末將回來取。」他的語氣平穩,說的淡然。
「那左右可有?」我上前去摸,他展身將我拽回:「小心,左右也有,卻是毒弩,一不小心也會斃命。」「果然細緻,可是代王的主意?」我笑著詰問。他笑帶慚愧:「不是,杜將軍想的。」此時杜戰離我們只幾步之遙,我回身,笑著說:「杜將軍果然了得,不但陣前殺敵無人能比,連著機關布陣也是一把好手呢。」他躬身抱拳:「娘娘誇獎了。」說罷起身,指揮尚未完工的工匠去一旁繼續。
「冷么?」他柔聲問。我搖搖頭,為出行方便,我只編個發辯垂於身後。「這裏沒有遮擋,風直嘯而過,比宮裡要冷上許多。」他為我整理有些散亂的髮絲,別於耳後。
我肅容沉默,看來不止靈犀一人,呂后仍派了我們不知道的其他人在此。
我笑了笑:「代王近來身體好么,嬪妾很是惦念。」他欠欠身,抱拳在胸:「代https://m.hetubook•com.com王身體康健,是我代國之鴻福。」我沉默不語,似有心中的話兒難以出口。斟酌半晌,帶著心虛的說:「嬪妾有一事相求,還請將軍成全」杜戰看向我方,蹙著眉頭:「娘娘請說,末將如能做到,定不惜餘力。」
靈犀漲紅了臉,因捆綁過久,汗水淋淋,「娘娘說的是,只是我們身份特殊,總不好直接寫信,怕人懷疑,不料還真的為娘娘惹來了大禍,奴婢知罪。」我用袖子為她拭汗:「也不怪你,有人多心了。」劉恆尷尬的輕咳一聲:「杜將軍也是好意,不如算了。」杜戰直身,斷聲:「不可,惹怒了竇娘娘,是末將的罪過。請代王賜罪吧。」
他低頭沉默,再抬頭時,臉上帶笑:「走吧。本王看你離去。」我不肯,他也固執堅持,最後無奈我攙扶靈犀慢慢的走回聆清殿,走到竹林處,綠意掩蓋了我們的身影,我停下身,回頭佇立,他走的颯爽,後面尾隨的侍從悉數跟上,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他抿嘴笑著:「可是館陶告訴你的?」我有些羞澀:「她雖不能說,我卻知道她的心意。」劉恆笑著,攬我入懷,喃喃的說:「是阿,她雖不說,我卻知道她的心意。」
「為什麼突然想起來看本王。」他笑著問。我指著館陶說:「她想見父王。」館陶此時,轉著小腦袋打量四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二十鞭刑,是對杜戰的懲罰,我警告的眼神,制止了靈犀的擔憂神色。「你過來。」劉恆喚我。我搖曳走向他,面上帶著敷衍的笑。雖然他最後選擇相信我,我卻不能高興,畢竟此次行動迅速,看來埋伏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對我仍不是完全的信。「本王不能為自己開脫,杜將軍拉本王過來的時候,心中也是存有懷疑的,畢竟你是漢宮來的,稍有差池,我們性命不保。」他因為愧疚向我解釋著。我笑著看他:「嬪妾理解代王的心情,嬪妾沒有生氣。」坐在他的懷和圖書裡,為他捋過髮鬢,「嬪妾的來處引人懷疑,代國上下都是如此,沒有理由讓代王突兀的相信嬪妾。只是代王答應嬪妾,日後不許再懷疑我。」他點頭,用手扶著我的臂膀,我將頭靠在他肩,笑的凄冷。
縫隙之間,他的身形頓了頓,低頭思量,並不答話。「如果為難,杜將軍不要在意,就當嬪妾沒說。」我愧疚著說。他起身,躬身施禮:「此事重大,需稟明代王。」「代王離去時曾說,何時想念,託人帶過去即可,原來也是不易,倒是嬪妾拿著棒槌當針兒了。」我有些自嘲。「這……末將晚上亥時走,怕顛簸了小郡主,如果娘娘不畏辛勞,可現在準備。」他有些疑慮,但卻被我的話語將住。「多謝將軍,亥時嬪妾在此等候將軍。」我起身,簾后深施一禮。杜戰也不答話,站起轉身,疾步邁出大殿。「靈犀,靈犀!」靈犀目光相送,心思飄遠,幾聲相喚也不回神。我無奈,只得繞過竹簾上前拉過她。她恍然回神,「娘娘有事?」「自然有事,」我無奈的說「幫我準備物品。」靈犀點頭,戀戀不捨的走到內殿為我和館陶準備物品。計劃的第一步已經開始,接下來就是人從天意了。劉恆對我們的到來分外的高興。因是趕的夜路,我們到時他已休息,聽人通報后只著單衣就跑出屋外。我笑意盈盈,抱著嫖兒,他一把將我們母女抱住,我躲避,笑著說:「嬪妾身上有露水,別涼到代王。」他聽聞,急忙拉我們入內,敞開了被衾,為我脫掉披麾,將被子給我圍住,又抱過館陶放入懷中。隨身服侍的內侍忙碌著,卸下我們隨車帶的物品,又拿來被衾為劉恆蓋上。
「說吧。」劉恆的聲音帶著傷心和疲倦,像是累極了的人。我仍是低頭,不說半句。靈犀哭喊著:「代王明鑒,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娘娘她什麼都不知曉。」
杜戰冷哼一聲。靈犀哭得更甚。「你怎麼說」不必抬頭我知他是問我。「嬪妾不敢說自己什麼和_圖_書都不知曉。」我答的模糊。「好、好、好」劉恆拊掌大笑「那你又如何解釋這個呢?」他隨手一指,染血的鴿子躺在托盤上,腳上環著信筒。我端然抬起臉龐:「一隻鴿子而已,代王讓嬪妾解釋什麼?」劉恆深吸口氣,身子也向後仰坐,他不曾料到我會如此冥頑。我粲然一笑:「嬪妾有句話,代王可是想聽?」他直視於我,咬緊了牙,硬生生的擠出一個字:「說。」「嬪妾當日囚禁暄暉宮時,代王曾允諾嬪妾,永不相問,一世都不會問。不知這個諾言可還有效?」我沉靜的說,也直視於他,不肯閃避。他語塞,思索一下,面色變得沉重。時間慢慢的流逝,誰都沒有說話。終於他抬起頭,眼底含意複雜,徑直走到鴿子處,解下信筒,雙指揉捻著,走到我身邊,低聲問:「本王要你一句實話。」我笑著回答:「嬪妾說的就是實話,嬪妾與此沒有關係。」「好!」他起身,將那信筒扔向燃著的燭火。我心落地,長吁口氣,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忽然銀光一閃,伸手接住,杜戰俯身下跪,不等大家回過神,將信筒捏碎,從中抽出絲帛。
我轉過身,對照著銅鏡,撿起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她站在身後,抽泣著。是不是只要烙有標籤,有個風吹草動就一定會懷疑到她,就像我一樣,如今一旦出些亂子,也必然會懷疑到我。我不能冒險,卻必須要做。因為那裡有我的錦墨,我至親的妹妹。
靈犀驚呼,我也起身。杜戰的表情隨著絲帛展開變得陰晴不定。那是一封家書,是靈犀的家書,寫給自家姐妹,充滿了思念之情,另帶著小女兒情態,寫著對杜戰的情意,如此一來全部都落入杜戰眼中。杜戰不語,面帶羞愧之色,睨眼看我,我對他輕挑彎眉,他知是中計,懊惱不已,以拳捶地,復又抱胸:「莫將違令,其罪該鞭,請代王下令。」顯然劉恆也不曾想是這樣的一封信,他有些疑惑的看我,我笑著走到靈犀身邊,責備她:「不過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信罷了,何必弄成如此,不知道還以為我是個惡毒的主子,連家信也不讓奴婢寫呢。」
「累了,還是回去吧,館陶也該著急了。」我拿袖掩嘴,輕輕地打了哈欠。
靈犀接到了消息,跑出來,見我表情似已得手,將館陶抱走交給奶娘。我歪在榻上,面色慘白。靈犀見此,只是為我擦洗,端水,不問其它。長嘆一聲,我命靈犀拿來絲帛。我依照著記憶,點點畫來。后又將這絲帛裝于細管,命靈犀如此如此。靈犀點頭,做好準備。夜,墨染一般,漆黑不見五指,一身黑衣,偷偷走到宮牆邊,躡住手腳回頭張望,隨後,從懷中掏出鴿子,那鴿子已經被絲線纏住了嘴,喉嚨里咕嚕咕嚕作響,那人摸摸它的頭頂,將它舉起,用力揚手,鴿子立刻騰起,繞天空盤旋一周,向西北方飛去。那黑衣人見此,轉身迴轉,不料登時火光驟亮,一鳴響箭呼嘯從頭頂而過,那鴿子應聲落地,呼啦啦有人跑步去撿。黑衣人急忙欲跑,卻被反剪擒住,火把照亮她的面孔,靈犀。杜戰神色漠然,一身銀甲刺目。靈犀也不掙扎,只隨他走。乾元殿,燈火通明,劉恆面帶倦容斜坐在寶座。我跪在地上,靈犀被反剪雙手,綁在柱子上,杜戰左手站立,卻看不清楚表情。
我笑著說:「嬪妾住過比這更冷的地方。」他以為我說的是進宮之前,眼眸中充滿了疼惜。
劉恆點頭,與我一同走到地面。登上車輦,我回頭張望,他笑著問我:「怎麼,不捨得用來練兵?」我睨他一眼:「國家大事,豈能小氣,更何況,嬪妾此生只求六塊板子圍個棺槨就行了,無論哪裡。」他伸袖拍打我手,「不許瞎說,即便那樣,也只許在本王身後。」我笑著,望著窗外,他也有些懊悔,不再說話。一路顛簸,回到行宮。館陶哭鬧,只尋奶娘,無奈只得離開劉恆回王宮。一路上我默想著陵寢的樣子,手在裙擺上比劃著。進宮門,換成小輦,到聆清殿外迴廊,我屏退了太監,抱著嫖兒只身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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