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宮牆深處驚變起
第三章 朝堂

長嘆一聲,頓了頓,我翩然進入內殿。不等薄太后恨言惡語出口,我先躬身說道:「啟稟太後娘娘,代王,剛剛得報,少帝駕崩了。」
接下來的幾日心總是惶惶的,坐卧不寧等著劉恭的消息,準確的說,是在等他的死訊。
「漢宮有急訊!」那內侍有些猶豫,沒說出內容。我回頭望望內殿門口,內里驟然響起哭聲,那是薄太后蘇醒后的哭聲,凄慘的哭聲伴著對熙兒身邊服侍宮人模糊不清的痛罵一併傳了出來,此時的薄太后心神俱傷,顧不得往日的端儀慈善了。
他迷茫著回首,神情有些疲累,哀傷裹住了他,二十二歲的他失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
靈犀轉身離去。我邁步進入大殿,剛剛沒有聽到劉恆的回答,不知孝順的他是否答應了薄太后的命令。
愧對杜王后的何止劉恆,還有我。杜王后那日託孤,不管什麼原因,我都沒做到對她的承諾,我愧對於她。
那內侍總管見得如此,獻媚著鞠躬唱諾,我不理會,車輦立時前往寧壽宮。
世間的人都會死,只是死的時間誰都無法預測,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總好過扳著手指頭等待最後一天的降臨。我相信,這種死亡逼近的氣息已經蔓延所有大漢統治的地帶,京城內外,諸侯屬國,大江南北,都在等著噩耗的降臨,他們都在準備著,或起兵造反,或控制京城,抑或為自己尋找好退路。
劉恆再不說話,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殿前服侍的宮人們面面相覷后也立刻隨之追了出去。
劉恆向前連走兩步:「為何沒人稟告本王?」我仍是哽咽著:「寧壽宮慌了神,知道代王還在早朝,不敢妄闖,只能由臣妾來稟告。」
我雙眼目視於他,卻想著如何把此事說出。他一動不動,等著我的解釋。猛然低身下跪,喉嚨有些哽咽的說:「代王恕罪,臣妾無奈才闖朝堂,https://m.hetubook.com•com世子他……」
先說出世子兩字,再壓低身形,觀測眾人神情。兩邊的文武們聞聽世子二字也全都屏息。劉恆神情一變:「熙兒他怎麼了?」「剛剛有宮人稟告說,世子落水了,太后也昏厥不醒。」我暗自隱瞞了世子已無氣息的消息。
杜戰一身寒甲驀然站立,嘩稜稜作響,讓人越發膽戰心驚。就是此時了,他不必再拿什麼絲帛來威脅我,連性命都沒有了還做什麼牽制?他徐步走向我,眼底恨意帶著鋒芒似乎可奪人性命,「娘娘稟告的好及時阿?」我陡然後退一步,揚起頭,鎮定道:「本宮已竭盡所能。」杜戰冷冷的看我,目光變換,最終變為陰狠,「娘娘先動手了是么?」僵硬,說不出話,餘光卻瞄向他手中按出鞘的劍。寒劍如霜,所耀光芒掃過我的面頰,一片清冷。他要殺我么?為什麼還不動手?永安公周嶺起身將杜戰按住,低沉著聲音說:「老夫認為此時更該關心世子的安危。」
我知道她指的是誰,低頭不語。半世的爭鬥,你來我往,若不是恨到了極點又怎會有這樣的反應,誰咎由自取?誰從此快意?誰又能逃脫生生死死?兩個幾乎同時失去了孫子的祖母,兩個同樣沉浸上傷慟中的女人,還用得著再去追究誰贏過了誰么?
思量半刻,低聲對那內侍說:「傳那個信使來寧壽宮。」那內侍覷著我的臉色,不敢再多說什麼,轉身去傳人。我用袖子將淚痕狠命擦拭乾凈,準備迎接漢宮信使。此時薄太后已近癲狂,她的聲量越來越大,已經無法掩蓋,口口聲聲清清楚楚說著熙兒之死都是我下手所故,逼迫劉恆立刻下旨廢后。聞聲,我心沉到谷底,此時是除去我的最好時候,過了,便沒了痛徹心肺這個藥引子,再就不靈了。靈犀也聽到了薄太后的話,和*圖*書雙眼充滿了驚恐,低聲說:「娘娘……」我搖手,仍端正了衣衫,立於殿門前。不聽,不看,我沉下心,彷彿世間眾物已片刻消失,空留下一片寂靜。「奴婢參見代國王後娘娘,娘娘洪福金安。」那信使有些惶恐,他的身份恐怕也是第一次可以進得內宮。「說,什麼事。」我不想說得太多,眼眸依然半閉半闔。「昨夜子時,有飛鴿傳信,說少帝崩了。」我的身子僵住,急忙回頭看往內殿。內殿依舊是哀聲連連,哭聲慘慘。「你家主子還說什麼?」我篤定他不是漢宮的信使,呂太后此時必不會有的心情來四處通傳劉恭的駕崩。那信使顯然嚇了一跳,旋即又垂眸說:「奴婢家主子說,告訴娘娘,代國興亡就靠娘娘了。」
直視於他雙目,停頓一下,翩然甩袖回身。一步,兩步,三步,渾身緊繃的弦讓我的步履有些不穩,依然昂首朝殿門走過去。
睏乏的雙眼剛剛閉攏,就進入昏昏沉沉當中,耳畔總能聽見細小的聲音,有哭泣的,由吵鬧的,有憐愛的,有咒罵的。又是夢魘么?為何總也清醒不過來,我有些慌,心突突的,想在虛無縹緲中抓住一根浮萍,伸手來看,卻又是女子的頭髮,是嫣兒么,抑或是錦墨?大叫一聲,渾身冷汗的醒來,床幃帳外靈犀一陣陣倉皇的輕喚:「娘娘,娘娘,太後宮來人了,說有急事稟報。」我心一沉,急聲道:「快請。」那宮娥戰慄著身子,彷彿面臨的是天崩地裂的危急,抖著說:「世子,世子,剛剛去講學堂途中,失足落水,雖然打撈上來,但是氣息全無,怕是,怕是……」我重重的跌坐在榻上,呼吸有些紊亂,急切的問:「那太后呢?」「太後娘娘厥過去了,御醫都在為世子和太後娘娘診治,此時寧首宮上下無人敢回代王,所以過來和娘娘討個話兒。」那宮娥抖如篩糠。「hetubook.com•com混賬的東西,這也是能耽誤的么?」我咬牙恨罵道。不等靈犀反應過來,我猛站起身,眼前有些發黑,強穩住心神,急匆匆披過外袍,命人前往乾元殿。身隨車輾過石子的顛簸抖動不停,指尖冰冷,雙目緊閉。熙兒頑皮眾所周知,去年我才命眾家為他開了個講學堂,就在從前的聆清殿對岸,那裡風景宜人,很適合靜讀,薄太后對我的安排也頗為滿意,如今出了事,即便無心怕也是有過,推諉不掉干係。
杜戰仍逼近我身,我清了清聲音道:「將軍之痛,本宮感同身受,只是此時若計較這些與世子也是無益。」劍離我只有一臂,抬手即斬之。我抬眸,清澈對他,既然問心無愧,死又有何懼?相持許久,漫長而熬人心神。周嶺再次上前,卻為我打了圓場:「王後娘娘先去寧壽宮照料吧,此處有老臣照料。」伸手又按了按杜戰手中橫握的劍鞘。杜戰啞然開口,一字一句從牙縫裡迸了出來:「娘娘若是無愧,就回身去寧壽宮。」
薄太后赫然呆愣住了,忽而一改滿臉怒容開懷大笑:「她也不過如此,哀家還要強過她去。」
「娘娘,常美人她們來晨省了,您看……?」靈犀見我沒有出去相見的意思,輕聲詢問著。
我蹙下眉頭,劉恆還在內殿陪伴太后,此時進去有如火上澆油,不通稟怕又是重要的事。
「太後娘娘醒了。」靈犀在我們身後輕聲稟告著。劉恆聞言脫離我的懷抱,疾步走到內殿,我帶著他的體溫呆愣原地,此時的他顧不得我了。
那黑衣內侍仍是擋在石階前,說道:「代王還在早朝,王後娘娘如果有要緊的事,先在偏殿休息,等散朝了,奴婢自然通稟。」我怒急,揚手扇摑,力道雖是不大,卻足以震懾住眾人。甩開眾人,幾步邁上石階,伸手推開殿門。大殿兩邊皆跪坐滿文武百官,他們驚愕的回首hetubook•com.com,見到我都有些駭然,不理會他們,肅意邁步進殿,腳步雖急,踏地有聲。大紅的罩衣下雪白的寢裙,再配以飛散的長發,如此慌張的我使得劉恆也由龍案後起身站立。
當死變得眾望所歸時,恭兒如果此時去了是否應該算是死的其所?我遠望著西北方向,注視難以看見的心中所想,那是高高的漢宮宮闕,卻也是最骯髒血腥的地方,在那裡生長的嫣兒也該十八歲了。十八歲的嫣兒該是絕美的,傾城絕世,依水佇立,奪人心魄。她是漢宮精心打造的一個傳奇,甥女嫁舅,十歲太后,處|子皇后,每一個故事背後都由她的辛酸寫成,卻成全了呂氏一門的心意,也許女子的血淚於他們來說,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從來不必為此愧疚追悔。
「也是個混賬東西。拉下去吧。」我作憤恨狀,命人將他拉下。靈犀上前,低聲問:「娘娘,他是?」「你去告訴外面把他連夜逐出代國,不許停留。」我不答靈犀的問話,卻另外囑咐道。
「王后,孤王對不起你。」他說的模糊,我卻聽得心冷。熙兒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王后,他人一生亦無法替代。我不想說話,只將雙手環住他腰,將頭埋於他的顎下,給他以溫暖,悄悄挪步,將他背對熙兒,而我卻將熙兒看個滿眼,被水泡得浮腫的他,身量還那麼小,甚至嘴角仍有絲笑意,彷彿不過是在裝睡,調皮的等我們難過的深時躍身而起,好嚇唬我們,鼻翼有些酸,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殿門外,有內侍跪倒通稟,我用背對門口,以外裳擦拭去眼角的淚水,問「什麼事?」
「不必了,就跟她們說本宮還睡著。」我走到床榻前,和衣睡下。薄太后很少管理後宮事宜,每日除了教養熙兒外就只是禮佛誦經,所幸後宮眾人也算安守本份,我給她們自在,她們還我清靜,勾心鬥角之事並未上演,畢竟在我和_圖_書獨寵的情況下,也確實很難上演。
未及進殿,悲慟聲已經傳出。我的雙腿有些虛軟,只覺腔子里的一口氣都散了,莫非熙兒真的去了?靈犀從后扶住我的腰身,我木然回首,慘然一笑。一步步挪到床榻前,劉恆在那無聲佇立,我心頭一酸,心疼之下忙扶住他臂說:「代王?」
我賭杜戰不屑從背後下手。手心裏沁出了一層汗,濕膩粘滑。一聲長劍入鞘的聲音,讓我一松,身後隨即浮起一身冷汗塌透內裳。出門一把扶住靈犀,伸手拍撫胸口長舒口氣,隨即又急切的說:「快,快去寧壽宮。」
靈犀答應,招來車輦,扶我登上,我回頭,看見那個被我掌摑的黑衣內侍依然站立在那,我吩咐乾元殿內侍總管:「好好替本宮謝謝那個人,賞銀一萬錢。明日調到承淑宮任總管。」
車輦行至乾元殿,慌忙步下,殿門前執事的宮娥和內侍見我如此打扮都有些驚恐,不過依然躬身施禮,不讓再進一步。我冷冷的看著眼前攔住我的兩人,「怎麼,本宮你們也攔得么?」聲音之厲前所未有。
三月底,雖然桃花已經開過,寒風卻依然有些料峭涼人。靈犀在我身後為我添加上外衣,我回頭看她,輕輕一笑:「代王走了?」「嗯,去乾元殿了,娘娘沒看見么?」靈犀有些疑問。我駐足在窗前已經許久了,劉恆為免打擾了我的清夢起來洗漱時皆在外殿,宮人們也都躡住了手腳,輕聲行動。我眯眼佯裝不知,等他穿戴齊備準備出發去往乾元殿時,我才起身站在窗邊目送他離去。他對我的情意我總無法分辨,就像昨晚,他又再次讓我同他一起坐朝,我莞爾拒絕,今早也故作假寐,唯恐他再提及此事。朝堂於我來說,是心力交瘁的象徵,也是我難以分身的地方,知道的多了就必然會偏向于劉恆,參与多了又惟恐呂太后不滿,兩相為難的我只能置身世外,逃避開鋒芒交匯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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