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傅劍玲只笑了笑,她倒想象不出來那樣的自己。
韋宗澤預計著,過不了多久韋氏就會一團亂。宗耀,宗鎮,宗仁,還有他自己,這個家離分崩離析已經不遠了。
有一天,韋少卿忽然問韋宗澤,「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把我當父親來看。」
傅劍玲開門的一剎,恍然以為門外站著的人是韋開嫻。
「說吧,說吧。」
李玲如拖著行李走在前面,頭也不回,便道:「騙誰呢。」
「去了你就知道了。」李玲如說,又看了看手錶,「快點兒,我就不進去了,你簡單收拾一下就出來,把包帶上就行。」
雖說早有準備,可就連那在北京坐鎮的大哥都沒有想到,這次父親循例回來掃墓,竟毫無預警地讓姐姐拋下一顆重磅炸彈,氣得卧床不起,就此被韋宗鎮扣在這邊當起太上皇來了。韋宗鎮還覺得自己天時地利人和,自以為聰明地跟堂哥聯合起來,公然與大哥作對,不管韋宗澤怎麼勸,他都不聽,自認為機不可失。
有時你會因為太過忽視自己而做夢,然後在夢裡,你的心分裂成無數張臉孔,演繹著各種各樣的你。那些你平時刻意不去關懷的人,此刻都陸續出現在你的視野里,做著這樣或是著那樣的事情,而你會忽然發現,夢中的自己一直注視著某人。
許為靜不可思議:「那,說真的,韋宗澤在北京這幾年,真的一次也沒有跟過其他女人?哪怕是一|夜|情。」
說話間,車便開到機場,傅劍玲下車后,看著機場的正門,「我沒帶身份證。」
「是嗎?我哪裡像她?」
李雲橋大概看穿了這一點,對她的態度一直很積極。相比之下,韋宗澤彷彿成了一抹幽靈,她所有擁有的只剩下這個幽靈所帶來的消極而已。傅劍玲自己知道這種心態並不健康,久而久之,更加有種清零重來,遠走高飛的念頭。
「不像嗎?明明有個好家,偏要愛上一顆孤星。」李玲如扭頭道:「可別說你聽不懂我的話。」「不,我懂。」「你看吧,我哥就是個傻瓜。也好,其實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經驗。」
傅劍玲緘默不語,李和_圖_書玲如道:「搭飛機過去只要兩個小時。」
「沒記錯的話,凱瑟琳後來抑鬱死了。」
傅劍玲點點,「也就說,是他叫你這麼做的。」
不久,傅劍玲便從許為靜那裡得知韋宗澤就要回北京了。這次牽涉到他們家的內鬥,韋宗澤也許很長時間都不會回來。
凡事牽情難動,無情反倒好上路,說的就是她這種情況。
李玲如毫不在意,「不用緊張,你可以一下飛機就馬上買機票再飛回來。」繼而一笑:「真是的,我那個傻哥哥還真以為你會聽他擺布呢,笨蛋,他真應該看看我為你畫的那幅畫。」
「出去過一次,還是在中盛的時候,公司派曹品去英國交流,我跟去當助手。」傅劍玲道:「至於喜歡哪個國家,我還真不知道,籠統地說應該是歐洲那邊吧。」
「我老了。」他忽然說道。
韋宗澤那會兒,在腦海中浮現的是四年前分手的傅劍玲,她紅著眼睛對他說:走了就別再回來。我恨你。
「噢?有什麼不一樣。」
大嘴巴的許為靜在一個夜裡,伏在葛離背上悄悄告訴他這件事,問他心裏怎麼想。不想葛離聽完以後,反應和她預料中截然不同。
可惜李雲橋從來不是省油的燈,弄得不好,牽連到她本身,關心則亂,他實在怕自己會後悔終生。
他忽然說道。
韋宗澤心頭一顫,第一次為父親的話感覺到苦澀。
其實葛離說得沒錯,傅劍玲跟李雲橋的事,韋宗澤心知肚明,說他不嫉妒生氣當然不可能。韋宗澤甚至還想過乾脆直接對李雲橋用些手段,迫他知難而退,冷卻對傅劍玲的興趣。
畫家的思維和常人大概真的不一樣,傅劍玲瞭然道:「你打算就這麼把我帶到北京去。」
許為靜不覺摸摸自己滾燙的臉,「我才不信你的鬼話,韋宗澤能有這麼偉大?你當老娘是看童話長大的!」
韋少卿被他直白的話語擊中,久久不語,不知道為什麼,韋宗澤覺得那一剎他的頭髮又白了一些。
李雲橋便有些壞心眼地在這個時機正式向她發出了項目邀請。非關男女關係,或是和*圖*書爭強好勝,她決定單純從自己的平台上眺望人生,何不展翅高飛?
聞言,李玲如那張美麗冷感的臉上浮現一抹微笑:「不,是他求我這麼做的。」
薛澀琪一笑:那不一樣,此一時彼一時,說到底韋宗澤還是自己人。
「是啊,希刺克里夫對她終生難忘。」
李玲如說:「我最喜歡北歐。」
大概是因為在路上,疾馳的車前是大道的尖角,傅劍玲對李玲如的行為和語言都不感到震驚。
葛離悶頭回道:「這就是為什麼他愛的是傅劍玲,而我愛的是你。」
許為靜瞪大眼睛,「我不信,難道他還算好了自己四年後回來,劍玲還是單身?」
傅劍玲低頭看她拖著一箱行李,便問:「去哪?」
李玲如道:「我哥很得意地說,你要跟他走了。他正幻想著把你培養成一個傳奇女設計師呢。」
除了拜託朋友在她離開期間照顧杜小言以外,還和媽媽見面聊了一陣。雖說她爸爸脾氣擰,畢竟就這麼一個女兒,這麼大的事,想裝成漠不關心的樣子著實不容易。傅劍玲趁機給了父母一筆錢,總算心裏不那麼難受。
以前你還說恨韋宗澤呢。
「為什麼?」
其實韋宗澤在韋家的立場,對外看來一直是幫宗鎮的,當年回本家的那會兒,擺在他面前的也只有這一條路而已,因為和宗耀比起來,宗鎮的能力明顯不足,很需要幫手。在當時只求一個機會的韋宗澤,順理成章站在了這個位置上。但他對韋家,從來沒有榮耀感。
可韋少卿聽到這句話,竟然抑制不住,一隻手顫抖地扶住額頭,「好孩子,送我回去吧。」
她並沒有天真到認為李雲橋這種天涯浪子為她轉了性,也沒有傻呼呼覺得自己可以自暴自棄地跟他揮霍青春和感情。只是有一點,令到她的確受誘惑,就是李雲橋所身處的那個廣袤世界,她自己也是位設計師,可從業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像李雲橋這樣的人。說她一點也不想跟他走,彷彿有點吹牛。但要說她是不是愛上李雲橋了,絕無可能。
他這幾年裡每天所學到的東西,比他www.hetubook.com.com前二十年加起來所學的還要多。
韋少卿笑了笑:「你真像我。」也許是太無聊了,他又問:「你好像從來不問關於你媽媽的事,你不想知道當年她是怎麼和我在一起的嗎。」
而且到了這種時侯,他捉急也沒用。
李雲橋認真回道:「撇去私人感情不說,其實我是真想培養她。你不覺得這也很有意思嗎?在這個男人的世界里,她完全有能力站到更高處。可是只要留在韋宗澤身邊,她就只能團著自己的尾巴原地打轉而已。」
韋宗澤沒接話。
假如再過十年,回想起這時的李玲如,想必每個人都會有種懷念的感覺。可是現在,他們誰都想不到,李玲如之於韋宗澤和傅劍玲,就像他們小時候約在車站時從天而降那瓢潑的大雨。李玲如在傅劍玲出發前,忽然拖著一箱行李來找她。
「我送你回北京吧。」
韋宗澤有點詫異,這位喜愛玩弄權術的父親從來不曾問他如此世俗的問題,「唔,當然不是,因為我這個人不喜歡否認事實。」
李玲如彷彿沒聽到她的話,或者聽到了也不怎麼在意,直道:「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麼做,等於跟韋宗鎮作對。
頓了頓,又道:「傅劍玲,你去過北京嗎?」
許為靜忽然問道:你們說,要是韋宗澤知道這件事會怎麼想?
他想,假如這時候他又要離開,傅劍玲是不會在原地等待的了。
她把那天晚上的事在一次閨蜜的飯局上,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講給薛澀琪和許為靜聽。結果一向互唱反調的兩個人,這回出奇地團結一致,認為她是真的變了。傅劍玲不置可否。許為靜卻難得心軟道:其實你何必呢,走我當年的老路,你不合適的。
李玲如說:「到了那邊,你先住在我家好了,我出門前已經打電話通知阿姨去打掃一下了。」傅劍玲坦然坐在一旁,卻不怎麼忐忑,李玲如不禁問道:「你倒是很典型的既來之則安之。」傅劍玲只道:「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雲橋也這麼想,而世界上能夠放棄追尋完美的人實在太少。
https://www.hetubook•com•com「怕了你了。」葛離嘆口氣,「我只說一次,你聽清楚。」
傅劍玲瞧著她消瘦的背影,深深吸口氣,旋即跟著一起走了進去。
直到有天李玲如說他:「你最愛做的事,就是把人家的寶貝帶走。」
李雲橋確信這次傅劍玲是認真考慮的了,不禁有些欣喜的感覺。
傅劍玲便把家裡的門窗和電器都關掉了,隨便換雙球鞋就跟著她一起下樓去。在電梯里,她指著李玲如的行李箱問:「這是什麼?」李玲如說,「我的畫。」
韋少卿緩緩抬起頭,灰暗的眼睛直視著韋宗澤,「你還很年輕。」唇角邊溢出一個無奈的笑,「不知道你將來到了我這把年紀,會不會變得跟我現在一樣。」
葛離一字一頓道:「真的一次也沒有!」
「你!」許為靜掐住他的脖子,「快點說,是不是那個李玲如?」
薛澀琪也不愉快道:要是李雲橋真把你給拐走了,我會恨死他的。
偏偏在這種關鍵時期,李雲橋出來給他添堵。他幾乎想丟下一切,直接把劍玲帶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頭開始。可當他看到父親一頭花白,終日靠在床畔獃滯無助的樣子,第一次感覺到血緣為他帶來的羈絆。
「唔,沒有。」
李玲如緘默了一會兒,忽然說:「哥,你覺不覺得大部分人都沒法去營造完美的東西。比如說感情,事業,家庭。所以很多時候,人生的方向其實是取決於自己的缺陷?」
從感情上來說,傅劍玲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女人,有點像她的媽媽,對愛情和家庭有非常強烈的理性,這種理性使她具有一種十分微妙的禁慾的氣質,對於曾經破壞過這份理性的韋宗澤和渴望破壞的李雲橋來說,這無疑是一種美味的毒。
不管人們如何極力隱藏,總有一天,歲月的痕迹會露出蛛絲馬跡,而藏在那痕迹中的扭曲的自己將無所遁形。
而他所得到的東西,卻不知道能否為他贏回他所失去的。
「然後呢……」
買當天全價機票這麼不划算的事,有史以來也就是這一次了吧。
韋宗澤再次離開的那天,傅劍玲也開始收拾行裝。
和圖書李玲如想了想,「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凱瑟琳。」
「這也沒什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真發生什麼事,宗澤也不會怎麼樣的,到時候後悔的只會是傅劍玲。」
「看你對我的態度就知道你沒把我媽當回事。你這個人從來不缺孩子,所以感情上來說一直是子憑母貴的。我說得沒錯吧。」
然後分裂的幻影剎那間合而為一,你會非常意外地驚醒過來,除了心跳有些加快,此外還有一種微妙的慾念混雜在感官之中,陪伴著你。
李雲橋回道:「我承認是有這種快|感,不過這次有些不一樣。」
「騙誰呀你。」許為靜在他背上使勁抓出一道長長的指甲印。「給我說實話,我發誓不會說出去。」身下的葛離卻忍痛回道:「你發的誓管用嘛!你個大嘴巴的傳音筒。」
傅劍玲當然不會認為在她的畫里,自己真被畫成凱瑟琳。
李玲如問道:「你以前去過國外沒?最喜歡哪個國家?」
薛澀琪悄悄看了傅劍玲一眼,傅劍玲卻平靜如斯,薛澀琪搖頭回道:這還真不知道呢!
「你知道在我的畫里你是什麼樣子的嗎?」李玲如說:「你看過呼嘯山莊嗎?應該看過吧,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凱瑟琳。」
傅劍玲想,她可能是要帶她去看畫展。
出了小區,路邊有輛黑色的轎車在等她們,開車的是李玲如雇的私人司機。她們一坐上去,車就開動了。
傅劍玲對這點心知肚明。
韋宗澤發覺他真的是老了,變得頹廢起來,「說真的,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嚇我一跳,我剛才還以為是開嫻姐姐。」
「所以說了,事實就是,他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回來,她還是不是單身。」葛離說:「他只是想知道失去的東西能不能追回來。」
傅劍玲鬆了口氣,原來世界就是個大輪盤。
葛離卻困得打呵欠:「還有什麼然後,你們女人的神經就是複雜,沒事想那麼多幹嘛呀!要是傅劍玲真跟李雲橋走了,宗澤這一次肯定會追過去的,就這麼簡單。聽懂了沒?滿意了沒?可以睡覺了不?」話畢,在呆掉的許為靜臉上重重親一口,翻個身,還真就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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