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君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第一百零五章 曾經滄海水

跪坐的兩列人數眾多,面孔卻一水的年輕。東方氏家族,長命的人並不多,能夠活到不惑之年,就已幾乎是奇迹。那都是強中的強手,最後成為東方氏的家長。家長之中,分家的便只有女人。
分家的男兒,大都早早娶妻生子,但闌天並沒有這樣的心思。雖然分家對入門的媳婦可謂情義深重,仁至義盡,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因為自己,而耽誤一個女子一生的事實。
可是東方氏就是如此奇特的一個家族,祖上決意讓他們選擇捨棄生命,他們就真的心甘情願地捨棄生命,卻沒有一個人詢問,這究竟是為什麼。
如果身體里能留下你的骨血,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可是不能夠,一旦成了你兒女的母親,闌天,就算我變得再怎麼惡毒,你都沒辦法殺死我了,你就是這樣的人。
從那天起,闌天既在分家學醫,又在宗家習武。天生學醫的資質,卻在宗家武道中被分入烈風一系。這種天才的存在,令東方氏兩家的兒女只感到沮喪無比。
想必前世,你定然曾經對我回眸一笑。否則,我又怎能為那第一眼的絢爛而蝕骨斷魂?
比想象之中更加美妙,比想象之中更加貪慕他,比想象之中愛得還要深。
高高的懸崖像井一般地四壁環圍,下面是不見底的深水。兩人跌在水裡,撿回一條性命。兩人抬頭看看,似乎是,難以攀援上去了。
不要怨恨,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騙局的緣起,本來就是因為愛呢?
燃雪悄悄地哭泣了一整夜。然後,她擦乾眼淚,在心中默默地決定:闌天,從明天開始,我來做你的愛人。你什麼都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深深地愛上我,你一定會深深地愛上我。
宗家和分家的兒女整整齊齊地相對跪坐成兩列。謝師祭不僅是東方氏的禮俗,也算是同一輩兒女見面相識,增進了解的好機會。祭典共七天,除了祭拜,宣禮,更有m•hetubook•com•com比武、軍爭等各項競技活動,相當熱鬧隆重。
到那天,燃雪跟著分家的大哥單獨出去了,兩個人不知在外頭開花的樹底下說著些什麼。燃雪獨自往回走的時候,闌天靜靜地等在她必經的路旁。
是的,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她就默默地下了決心。她不希望他的生命只有二十八歲那麼短。
一開始是那麼溫柔,漸漸地開始忘情,漸漸地幾乎瘋狂。燃雪的眼角流下極悲與極樂的淚水。他的愛對她來說太珍貴,以至於她寧可自己去做這個生祭,也不願利用並讓他愛上別的女人。可是與心愛的男子身體交融,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情,看著他幸福到極致的神情,她沉溺到軟弱,沉溺到想要放棄。
東方燃雪從小就是那麼一個心口不一的孩子。她看上去聰明乖巧,卻把各種各樣複雜的心思統統埋藏在心底,無論什麼事情,她都喜歡悄悄地做。她不想管什麼叫作違背人倫,她只想把他身上的詛咒解除掉,然後,再站到他的面前,與他像正常的男女一樣相對。
宗家和分家雖都姓東方,但血緣卻並不近,宗家和分家通婚的情形很多。多少宗家的少女,情竇初開,便將一顆芳心都擱在了闌天的身上。
痴纏七日之後,燃雪帶著闌天,從她「意外」發現的通路,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你姓東方,我也姓東方,這原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從出生開始,就冠以你的姓氏生存,我死亡的時候,也帶著你的姓氏進入墳墓。我從生到死都屬於你,雖然你不必知道這一切。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默默注視你,花了三年的時間讓你愛上我,又花了三年的時間讓你來恨我。我用來與你道別的時間不足三個須臾,然後,我願意用三生三世來償還今生犯下的罪。
能不能就這樣,陪他走到二十八歲,然後,陪他一起死去?
他緊緊地擁著她,頭一回為自己的命運感到和圖書悲傷。要是可以陪你到最後,那該多麼好。可是那個女子尋到了他的嘴唇,貪戀地攫住了,一雙玉手卻在下頭,一顆一顆地解開他的衣扣。
他不得不承認,今日的接觸,讓她在他的頭腦里揮之不去。可是留在頭腦里的,居然全是那奇妙的觸感,那緊緊貼在一起的身體,那對面傳來的溫熱,那壓上胸口的堅挺豐腴的肉感,那芬芳誘人的氣味,那貼上脖頸的溽濕的嘴唇,那一口咬下去的疼痛。原來世界上還有另一種人類,她們的身體不是肌肉堅實的,而是甜美又柔軟。一想起這些,青春華年的他便不自覺地血脈賁張。
那是武修實戰訓練的時候,所有弟子被分成兩隊,設定了任務,比拼謀略和武功。那是第一次,作為一隊主將的闌天被對方斬了首。
可他是我獨一無二的世界。我那麼希望他擁有這世上的全部美好,希望他像平常的男人一樣,擁有完完整整的人生。
燃雪自然也不例外。但這個少女,既敏銳又倔強,同在烈風修習的頭三年時光里,她竟不曾與闌天說過一句話。
就算是精心設計好的,可是與這個人的唇舌交纏,手指在他身體撫過的觸感,一樣令人醉到不自知。她輕輕地撫摸男人呼吸幾乎停滯了的僵硬的身體,溫柔地親吻他的嘴唇,他的鎖骨,他的胸膛,直到男人忽然恢復了呼吸,一瞬間佔據了全部的主動權。
都是因為那個女子忽然從樹頂箭一般地落下來,將他撲倒在地上。闌天看出那是個女子,便沒好意思出手打她。那女子卻毫不顧忌男女之別,四肢像蛇一樣扭纏,將他全身扭得不能動彈,然後,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多少代以來頭一回,比武會的頭名竟被分家的男兒奪了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短壽的緣故,上天就要在別的方面補償他們一點。分家的男人,容貌都比其他男兒更加俊美,人也更加聰明剔透。
竟用這些污穢的念頭侮辱她!闌天頭和-圖-書一回打心底惶恐地看不起自己。
他並不知道,從什麼樣的光影處落下,以什麼樣的姿態扭纏,用身體的哪一處碰觸他的哪個部位,對他說哪一句話,在發梢耳後使上什麼樣的焚香,她花了多少個日夜的心思,反覆地演練。直到那一日,彷彿不經意地從天而降,那麼乾脆利落地,一直洞穿他的心扉。
因為分家的男人,命定活不過二十八歲。
我活著的時候不希望看到你愛上別人。但是,我死去以後,希望時光可以漸漸地撫平這最好和最壞的一切,希望你可以把我遺忘。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希望看到你娶妻生子,希望你平安靜好,希望你得到足夠。
在這一排少年之中,有一個格外出色。他不需要有任何的舉止和神態變化,只那麼靜靜地坐著,便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闌天刻意地不跟任何女子接近,直到那個紅衣的少女從天上落下來,徑自落在他的身上。
雖然一切都是設好的局,可是設局的人心裏,一樣歡喜到不能自勝。這發自內心的歡喜美不勝收地漾在臉上,誘得那初初長成的男人顫抖著掠奪了她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吻。
東方燃雪,宗家的妹妹,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平時看到她時,她幾乎不說話,有時臉上還泛著羞澀的淡淡紅暈,那麼乖巧溫柔的少女,在戰鬥的時候卻如此有氣勢。
闌天擁抱著她,對她說:「我是那麼自私。但是,可不可以嫁給我?可不可以讓我驕傲地昭告天下,你是我的愛妻?」
他已經徹底地沉溺於她。他是一個內心充滿謀略的男人,親近了之後竟是說不出的浪漫。只可惜男人,畢竟沒有女人那麼會騙人。
分家男兒,若要解除詛咒,除非親手殺死自己真心摯愛之人。
兩家分別穿著統一的服飾,戴家徽。宗家的衣衫是火紅的顏色,而分家的衣衫是一色的素黑,男子坐左排,女子坐右排。對面左邊那一排黑衣的少年,個個和-圖-書眉目如畫,或文雅或靈動,長時間與醫道接觸,讓他們的身上皆流露著慈悲柔和的光芒。
那是第一次,闌天將目光專註地投在她的身上,對她綻開了一個真誠的欣賞的微笑。
也許她東方燃雪,才真正是東方氏家族中的異類。
所以,這種分家男兒齊齊坐成一排的時刻,無論如何都算是一場視覺的盛筵。
是誰如此憎恨分家的男人,要讓他們的一生,只能在生命和愛情之間作出選擇?
在谷底的石洞里生起火來烘烤透濕的衣物。她偎在他的懷裡,輕輕地說:「也許可以,就在這裏,兩個人過一輩子。」
後頭那些朦朦朧朧的日子里,幾抹若即若離的笑,幾許欲言又止的眼神,幾回模模糊糊的暗示,那個俊美的少年,眼底便明明白白地有了心事。
東方闌天十六年的生命里,曾經熱得像火,也平靜得像水。像所有分家的男兒一樣,經歷了短短的掙扎和不甘,他便安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知道壽限也並不是壞事,這短短的生命,便再沒有資格用來揮霍了。珍惜而厚重地活過二十八年,可以比大多數人庸庸碌碌的生命,都光彩奪目得多。
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舉手投足,他的喜怒哀樂。其實不只是看著,三年過去,武修試煉證明,她成了宗家唯一能與他打成平手的人。人人都說她是天才,可誰能知道她為了這一刻,這三年夜夜苦修流下的血汗。
我的生命,自此已經圓滿了。
如果一生中只有那麼一刻,全心投入地去愛過一個人,那麼這一刻就是永恆。我曾經擁有過全部,我的人生在擁有你的這段時光到達了巔峰。這,就是我的天長地久。
在這種時刻,一口自然可以咬斷敵人頸脈,將之殺死。女子從他身上爬起來,拍拍衣襟,若無其事地說道:「戰場拼的是生死,哥哥心中這麼多計較,真讓人失望。」
所以在她跌下深崖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地跟著跳了下去。
燃雪幸福地和圖書笑著點頭,說好啊。她用盡全部的溫柔親吻他,與他盡情痴纏。她知道到了離別的時刻,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地擁有了他的愛。可是,不能貪戀得再多了,不能讓你的一生,都無法忘記我。你已經按照我希望的,好好地愛了我,接下來,就按照我希望的,好好地恨我吧。
而且,這三年的時間,她憑著極度的聰明和堅韌,居然在浩如煙海的家族古秘典之中破解了分家詛咒的秘密。
分家的哥哥闌天,既明亮又深沉,既凌厲又溫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人存在,讓人看了第一眼便再忘不掉。
自然而然地開始相依相伴。如果害怕愛,那只是因為沒能遇上命定的那個人。當真愛降臨的時候,不要說害怕,就連自己的行動都根本把控不了。這個女子,又美麗又聰明,又溫柔又強悍。可是她身上似乎總籠著謎一樣的薄霧,擁她在懷裡,卻不能完全地抓住。深深地陷下去,痴迷在裡頭,連掙扎都不想。
他痴迷著她,也痴迷著她的身體。他的迷戀如此瘋狂,她在沉醉幸福的同時,卻斷然服下了虎狼之葯,徹底毀壞了自己身體生兒育女的能力。
那一天闌天的脖頸上,留了一個類似於吻痕的青紫淤痕。他手撫著那個印跡,頭一回思緒有一點紛亂。
那一年,洛玉尚呀呀學語,龍風還是小小的孩童,而燃雪頭一回執起長刀,嘗試著開墾體內蘊含的能量。那是九年之前的事情了,東方宗家與分家齊聚一堂,祭拜先祖,感謝恩師,五年一度的隆重的謝師祭。
可是事實卻不允許她這樣打算了。因為破解那個詛咒的方法是如此令人瞠目結舌,足以粉碎全世界的一切信念和美好。難怪要將它封存,難怪說它違背人倫,下了這個詛咒的人,才真正應該永遠墮在十八層地獄。
不能因為對手是女子便被束縛了手腳,在戰場上,敵人就是敵人,這是闌天從她身上學到的。這個特別的女子,聰慧,凌厲,他開始關注她,對她產生興趣。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