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聞三步兩步跑了過去，低著嗓子笑道。
「你家是哪的？」他又問。
「嗤……」
褚青磕磕巴巴的跟了下來，道：「那個臭頭和跋繳是啥意思？」
褚青搖了搖頭，想得太多了。
姜聞抽了口煙，道：「便宜倒是有好貨，我就怕我沒那命碰上。」
姜聞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涼拔涼的空氣，笑道：「心裏有事兒，就得往外倒騰，不然這人就得憋死，折騰死總比憋死的強！」
李從喜嘿嘿一笑，他也在片子里演了個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強多了。他把煙叼在嘴裏，先道：「那就找個專業的唄。」
章華和李從喜湊了過來，他們一個是製片主任，另一個也是製片主任，兼演員。
看著那女孩子一臉緊張，正坐在小板凳上擼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導演，要不咱休息一會吧。」
張靜對他已經有了點信任，雖然不知道想幹什麼，還是咧開嘴笑了一下。她的臉很小，眉眼也秀氣，嘴巴卻有些大，尤其是這會一咧嘴，唇角形成一個很誇張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齒，臉蛋上還凹進去倆小酒窩。
褚青聽他不著調的拽成語，扯了扯嘴角，道：「謝謝，還用拍別的么？」
「明白了，導演。」她點頭道。
她似乎又有點緊張了，還帶著些興奮。
……
「什麼？」
遷西，喜峰口。
「卡！」
也不知道牛總哪找的這麼個導演，特想裝那一副國際大導范兒。
按照廣告的模式，在電視上放的時候，下面就該是巴拉巴拉一大堆介紹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業界所有產品。
姜聞起身道：「你得這樣。」說著身子一斜，就像只被狗攆的瘸腿鴨子，一載歪一載歪的蹦達了兩步。
張靜愣道：「啊……是啊，怎麼了？」
一根煙抽完，那倆人散去。
一艘破船帶著「嗚嗚」聲在水面上劃過，船頭挑著太陽旗，就像根豆和-圖-書角被扔進了鍋里。
她身上罩著件乳白色的大衣，裏面是件粉色毛衫，這兩件衣服都是跟一個女工作人員現借的，穿著有些大，顯得整個人更加瘦弱。
姜聞叉著腰，也看著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覺著這地兒不踏實。」
倆人又聊了一會，那邊導演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嗎？」
「卡！」
「你跟著我說……」
「停！」
張靜放慢語速，又來了一遍。
「先生！」
「Action！」
顧常衛嗤笑一聲，道：「你就是自己瞎折騰，啥時候折騰死就算完！」
「呃……你可以想想，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倆人一字字的念：「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你這麼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說看著太假，只得道：「讓人覺著不太自然。以後你再拍廣告千萬別這麼笑，不然時間一長就改不過來了。」
「噗！」
八月份開機，丫先花了80萬，在這山頭上硬生生壘出個「鬼子村」。又只為了拍那麼一場鏡頭，專門從美國運過來一台機器。現仨月過去了，進度先不說咋樣，眼瞅著一千多萬投資要乾淨了！再翻一番都夠嗆。
「嗯會一點。」
導演覺著這樣上鏡很沒效果，就給她化了點濃妝，顯得成熟一些，又換了亮色的衣裳。
他無語，好像又回到那個雨天跟元泉對話的羞恥情景，倆人都一樣的敏感細膩，但似乎又有不同，元泉更柔弱，而這個女孩子，則倔強的厲害。
「對不起。」張靜輕輕道。
軍官用擰巴的中國話喊了一嗓子。
褚青來了興趣，道：「哎那你會說閩南話么？」
「好！過！」導演扯著嗓子道：「下一組！」
姜聞抓了抓腦瓜皮，皺著眉毛犯愁，蔡偉東做美術設計是一把好手，演戲是真不行啊。
https://m.hetubook.com.com「沒問題。」
「噗！」
「……」
「我操，我讓你演戲，這會你跟我說這個？」姜聞歪著頭道。
這女孩子剛跑來的時候，那叫一個素凈，無論是長相還是穿著，像剛從泥土裡伸出來的一片嫩葉子。問問年齡，才十八歲，演新婚夫婦小了點，但沒辦法，也得用。好在她形象不錯，細目長眉，倔強的鼻子，還喜歡霸著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不撒手。
褚青回頭，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後衣服你洗？」
「三天。」章華點點頭。
「坐會吧。」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這個話題，只好不自然的轉換一下，道：「你是哪個班的？」
他用手在嘴角比劃了一下，道：「你這麼笑一個我看看。」
「老章，喜子，來來，碰碰！」
她總算笑了出來，馬上又掩住嘴。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里的椅子上，他一直對這個布景很無奈，客廳不像客廳，廚房不像廚房，還連著門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還要在這裏洗衣服。
「Action！」
姜聞也穿著件破棉襖，縮在監視器後面的椅子上，道：「自個瞅瞅你那腿，見著鬼子有你那樣跑得么？」
華藝老闆董評那個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褚青笑道：「沒事，別緊張，想想那書上咋說的，你白看那麼長時間了？」
她邊脫外套邊笑道：「喲！今兒挺主動的啊！」說著湊到跟前，道：「給你個獎勵。」她的狀態很鬆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這地兒以前叫盧龍塞，就是小高「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那個地界。說來寫詩也挺容易的，搞清東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陽關，南下揚州，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報國啥的。
張靜沒對他的指手畫腳感到莫名其妙，很虛心的聽著意見，不禁道：「那我該怎麼笑？」
門被推開
m.hetubook.com.com，張靜拎著個袋子進了屋，順手關門。
「人招滿了，我沒趕上，就報的導演系。」
姜聞一擺手，道：「得了，就因為買那機器，董評差點給我卸了！還要錢？你跟他說去。」
蔡偉東懶得理他的胡攪蠻纏，問：「那我該怎麼跑？」
「我剛才，怎麼樣？」
「偉東，過來。」
他接道：「又快又乾淨！」
一個大洗臉盆里泡著幾件衣服，褚青就坐在邊上咔咔搓。這段應該配上畫外音：唉！結婚一個月了，媳婦兒什麼活都讓我干，真是累的腰酸腿痛。
「噠噠噠」，還真有馬蹄聲，一鬼子軍官騎在大馬上，後面跟著一隊鼓樂手，再後面，跟著一頭驢，背上掛著水箱。
褚青說完又很好奇，道：「哎？那你怎麼沒考表演系？」
「導演系，大專班。」女孩子的聲音更輕。
一直悶頭不響的章華來了一句：「我回去一趟，給你找找。」
他算是有體會了，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廣告，簡直比我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小說還要蛋疼。不過為了那六萬塊，還可以忍。
那漢子跑到跟前，道：「又怎麼了？」
「那好，休息半個小時。」導演還是很給這個三線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員把大燈調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一絲人影的棚內瞬間黯淡下來。
導演喊了停，對張靜道：「你推門太早了，再等兩秒鐘。」
姜聞偏了偏頭，道：「我這可不等人，三天？」
「怎麼個不踏實？」顧常衛問。
他看文案的時候，就很蛋疼，總覺得跟那種「隔壁老王總是在他老婆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性葯廣告沒啥區別。
姜聞喊道，他嗓子里總像含著口煙，說話聲音很低，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噴出來。
「二脖子！」
牛總很興奮，啪啪鼓掌，拍的時間越短越省錢，上去一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名不虛傳。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遠處，就是水庫邊，一人扛著攝影機，正對著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成！我試試！」蔡偉東道。
她微微低頭，道：「那書有點貴。」
「那就好，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了張靜一會，倆人一起下樓。她換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凈了妝，像根漂在清湯里的春蔥，素的連點油星都沒有。
李從喜又道：「那就找個便宜點的。」
牛總跟導演對視一眼，忙道：「沒了沒了，非常完美！」
「那書上也沒說怎麼讓人不緊張。」張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開嘲諷。
「閩南那邊的。」
褚青點點頭，笑道：「那我也教你一句東北話，聽著啊……玻凌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啥玩意兒？」褚青傻眼，她說的又快又神奇，一個字都沒聽懂。
拍廣告時間短，收益大，再怎麼不爽也不會超過忍耐限度，但以後若真要有個傻缺土豪砸上幾百萬，叫他去演一部爛劇，他會不會動心？
姜聞直起腰，跺了跺腳，一股子黃灰從那雙露著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來。冬天了，這地方冷得嚇人，不是乾乾的冷，卻也不潮濕，就像直接鑽到你心裡頭，「啪」那麼哆嗦一下。
「顧老師，又掃街呢？」
「想得美！」張靜把一袋洗衣粉甩給他，道：「用這個，又快又乾淨。」
褚青回了一聲，看她放鬆多了，便笑道：「起來吧，準備準備。」
張靜猶豫了下，才道：「嫁著臭頭翁，有肉又有蔥；嫁著跋繳翁，規厝內空空。」
「沒事沒事。」褚青擺手道，轉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這幫明星都吃飽了撐的，沒事老換什麼ID？
好吧，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會聊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大專班好啊，比我進修班的強多了。」
「嗯……」她不想給他講一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簡單道：「就是好男人和壞男人和-圖-書的意思。」
這地方其實挺小的，長城的關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一小截斷壁，順著不規則的山勢伸向岸邊，再一頭扎進泡子里，病弱弱像條斷頭的蟲。兩座山拱在一起，撞出一小塊余份的空地，透過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庫。
「你想啊，當年曹操殺烏桓，慕容儁殺漢人，八路軍殺鬼子，都打這兒過。這特么就是一凶地！」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腦袋邊上舉著袋洗衣粉，頻頻微笑，特有種蛇精病的氣質。張靜在後面，一隻胳膊肘壓在他肩膀上，說：「用XX洗衣粉。」
「停！」
倆人剛站起來，他忽又問：「哎，你以前就一直叫這個名么？」
一漢子用更擰巴的日本話回了一嗓子，然後衝著每個樂手頻頻點頭，準備去牽後面的驢。
張靜抬起頭，略微驚訝。她一月生活費只有四百塊錢，對這個一下子給她帶來三千塊巨款的男人，雖然沒聽說過，但不妨礙她抱著一種敬畏和惴惴的心態去交流。
姜聞摸出包煙，一人發一根，都蹲在地上，邊撓頭邊道：「缺個人！缺個人！你說你一干製片的都能演，他一搞美術的裝什麼孫子？」
張靜做出跟他剛才一模一樣的傻眼表情。
「你教我一句看看。」
「好！」
幾個穿著破棉襖的孩子咋咋呼呼的從村裡竄了出來，排排坐在村口的矮牆上，身子還跟著樂曲不停扭動。
顧常衛轉過頭，笑道：「掃啥街，隨便拍拍。」
「我那天聽你說，怎麼好像要把整本書抄下來？」他問道。
導演又喊：「你進門之後得馬上關門，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餡了么？」他心裏惱火，怎麼找個這麼沒經驗的人來，若不是主角推薦的，早就開罵了。
「挺好的，你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實話實說，頓了頓，又道：「就是你那個笑……」
那漢子無奈道：「老大，我就一搞美術的，你非把我拉過來演戲，這會你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