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一個君子

唐毅修書一封,讓人給遠在南京的老岳父王忬送信,希望他推薦一些精通軍事的文人,或者有投筆從戎想法的年輕學子,到宣大充當教官。
六科的人都認為是有權臣新貴小題大做,興風作浪,不顧大局。大學士帶著鐐銬受審,文官臉面盡失,宰輔尊嚴蕩然無存,何以統領百官,何以執掌國政?
可是礙於內閣的臉面,加上擔憂黨羽寒心,徐階採用了拖延的方法,本以為能息事寧人,哪知道唐毅能量超乎想象,愣是把輿論燒到了天上。
以前的俞大猷打十幾個壯漢沒問題,眼下最多打兩三個,另外他的耳朵也比不上之前。但是總歸一句話,他還活著。
「平安,咱們去看看俞老伯,他怕是更傷心。」
粉|嫩嫩的小娃娃,配上粉鼻子粉眼的小毛驢,大寫的萌,走到哪裡,都引來無數的讚歎,小毛驢很乖巧懂事,從來不傷人,可如今卻把人給咬了,唐毅也吃了一驚。
弄清楚了原因,唐毅把兒子舉起,爺倆面對著面,唐毅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護衛們也被嚇到了,他們護送俞老總回來,又把那個文士給送到了醫館檢查傷勢。故此平安先跑回來,他們才跟著回來。
「笨,笨兒把人咬了!」平安低聲說道,小臉兒慘白,看樣子真的害怕了。笨兒就是小毛驢,其實也不算小了,已經十歲了,通常毛驢的壽命只有二三十歲,笨兒已經是驢生過半,唐毅不捨得再騎了,倒是平安和小戚,經常騎著小毛驢到處玩,還和圖書管它叫「笨兒」。
護衛抬頭看了一眼平安,讚揚道:「少爺真是好樣的,騎著驢,把那個人撞倒,毛驢在臉上啃了好幾口。」
這一道奏疏上來,殺傷力之大,簡直超乎想象,原因很明白,林潤把嚴家和倭寇的聯繫捅了出來。
「平安,你小子又惹了什麼禍?」
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忙說道:「啟稟大人,今天早上,俞老總鎮去活動身體,就有一個文士跪在地上,說什麼讓俞老總顧全大局,不要再鬧了。俞老總沒說什麼,後來這傢伙竟然跳起來,破口大罵,我們離著遠,等到跑過來的時候,他竟然拿著臭雞蛋,爛菜葉,砸俞老總,還說他是禍根兒,是害人精,少爺,少爺那時候正在騎著驢玩。」
唐毅雖然請了長假,畢竟身為宣大總督,馬芳和楊安他們秉承唐毅的意思,推動設立學堂,有很多細節的東西搞不定,只有寫信求助。
一剎那,唐毅的臉色大變,他強忍著怒火,抱著兒子站起,低聲問道:「俞老伯呢,他在哪?」
平安把小腦袋扎在唐毅的懷裡,哭著說道:「他們欺負俞老伯,用雞蛋扔他……」
以往人們都認為嚴訥對俞大猷下手,是因為王本固的事情,是為了報私仇,可是林潤的這道奏疏,卻給了更加充分的理由。
老將軍說著,眼中淚水涌動,他是整個事件最委屈最無辜的人,卻是最先從案子里走出來的人,同他相比,其他人都顯得那麼醜陋,包括唐毅hetubook.com•com在內。唯有俞大猷,是一顆真心,以大局為重,以蒼生為重!是真正的君子!
「平安,幹得好!爹爹以你為榮!」說著唐毅用力在兒子的臉上親了一口,小平安眼睛一亮,娘親總是告訴自己,不要仗勢欺人,不要打架,不能傷人,不能……只是當時他真的氣壞了,哪怕被打屁股,也要讓那個人好看!
歸結起來,包括強佔桑田,打傷性命,欺行霸市,哄抬生絲價格,私自開設作坊,從事走私,向倭國販售生絲,以及鐵器火藥等等……
從書房出來,一路到了俞大猷養病的跨院,迎面正好撞見俞大猷,他連臟衣服都沒換,手裡拿著一個包袱,後面跟著兒子俞咨皋。
「平安,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傷的重不重?送去看大夫了嗎?」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一群非黑即白,視祖宗法條,是非對錯為金科玉律的人,竟然講起了朝局,講起了相忍為國,真是莫大的諷刺。
平安雖然聰慧膽大,可是看到對方哇哇大叫,鮮血淋漓,也嚇壞了,小臉慘白,只知道騎著驢,往家裡跑,趕快找老爹,把護衛都甩在了後面。
不過他們的說法還是有些市場的,畢竟文貴武賤,深入人心,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也該收場了。
看著單膝點地的俞大猷,唐毅心裡頭別提多不是滋味,他伏下身體,把平安放在一邊,伸手抓住了俞大猷的胳膊。
「還挺沉的!」唐毅寵溺地颳了刮兒子的鼻頭,「說吧,和_圖_書你到底惹了什麼禍?」
正說著,有兩個護衛跑了進來,一看唐毅,連忙施禮。
唐毅眼睛微閉,痛苦地搖了搖頭。
「老哥,你的心胸氣度,夠唐毅學一輩子,奈何事到如今,誰也沒法收手了。老哥,我會讓胡大帥幫忙,把你先調到天津青縣,那邊駐有一營東南的士兵,你只管練兵,別的事情不用聽,不用管,一切都交給我處理。」
其實徐階拋出嚴訥,已經有些晚了,如果在輿論剛剛燃燒的時候,立刻三司公審,嚴懲嚴訥,一位大學士無論如何,也是足夠的。
想不到的是老爹竟然誇獎了自己,到底是聽老爹的,還是聽娘的?
「平安,告訴爹,為什麼那麼恨人家,有道理爹幫著你,要是沒道理,就要打屁股了。」
因為你一個人,朝廷都亂了,你不是沒死嗎?不還活蹦亂跳嗎?就不能站出來說一句話?不要讓背後的那些人再揪住不放了……
信寫到了一半,門吱呀呀推開,探進來一顆小腦袋,向裏面看著。
這不,就有一些人趁著清晨,跑到什剎海,堵著進行恢復訓練的俞大猷,有人哀求,有人冷嘲熱諷,怪話連篇。
最初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整天昏迷,什麼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後來經過李時珍的回春妙手,俞大猷的命總算是保住了,而且他內功深厚,加上系統的康復訓練,行走起來也沒有問題,甚至能舞劍打拳。只是和以前有很大的差距,比如損失了腳趾和手指,握劍的力道就差了很多。
「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人言可畏!」
他雖然沒有挑明,可是所有人都清楚,因為胡宗憲在東南抗倭,因為俞大猷開闢航路,因為市舶司規範貿易,使得嚴家的走私生意受到了影響。
唐毅把筆扔到了一邊,伸手把兒子抱起來。
小平安攥著小拳頭,突然幾乎吼出來,「平安想讓他去死!」
「不不不!」俞大猷慌忙擺手,「大人,末將可不是這個意思,您對末將有救命之恩,又為了末將,不惜得罪當朝諸公,弄得賦閑在家,末將感激還來不及,只是,只是……」
而且假手諭的事情傳出來,雖然被證明是假的,可還是牽連到了徐階,在大家的眼中,徐閣老不再乾淨,他和這個案子肯定脫不了干係。
俞大猷沉默了半晌,深鎖著眉頭道:「大人,真的不能善了嗎?」
加上內閣大學士都要被審訊,對朝廷,對文官集團都是莫大的傷害。
嚴訥被囚禁第五天,俞大猷悄悄離開了京城,前往天津,轉過天,更大的風潮就突襲而至,以南直隸巡按御史林潤為代表,前後十幾位官員上書彈劾嚴訥。
老爹好厲害,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自己,平安嘟著小嘴,跑到了唐毅的身邊,揚起小臉,嘴唇一扁一扁的,眼淚委屈地流下來。
壯哉!偉哉!
小平安有些凌亂了,唐毅讓兒子坐在肩頭上。
當然作為徐階的鐵杆心腹,六科廊卻不這麼看,都察院倒了霉,他們難免兔死狐悲,整個案子又綿延了兩三個月,朝政一團亂麻,六部九卿人心惶惶。
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猷覺得天下人那麼多替他鳴冤的,心裏的怨氣沒了大半,他又看到唐毅為了自己的案子,承受那麼大壓力,俞大猷滿心不忍。
「小的無能,請大人贖罪!」
換成別的父母,或許早就發飆了,不過唐毅很有耐心,他覺得兒子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種話。
新仇舊恨,嚴訥向俞大猷出手,也就再合理不過了!
「老哥哥,都是我興風作浪,連累了老哥哥受難,唐毅給你賠不是了!」
唐毅嚇了一跳,心說兒子啊,你才多大啊,就這麼大的殺心?
見到唐毅,俞大猷頓了一下,眼圈發紅,單膝點地,聲音沙啞,「大人,末將,末將沒臉在京城了,請求大人准許末將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唐毅對他只有欽佩,可眼下的朝堂,是一個吃人的世道,想做一個君子,就只有被人連皮帶骨,都給吞了。
……
「大人,末將就是個武夫出身,身體和牛一樣,這不又活得挺好嗎?眼下朝廷一團亂麻,凡事皆因末將而起,要是再亂下去,對朝廷,對百姓,都不是好事,末將也厭倦了,斗膽勸大人一句,不要再為了末將費心思了。」
此時把嚴訥拋出來,不過是替罪羔羊而已。真正掩護的還是背後的徐階。
唐毅感嘆說道,他這段時間頻頻拋出悲情牌,把徐階都算計進去,唯獨忽略了一件事,俞大猷是個厚道的人,甚至有些厚道的不像話。
其中以林潤的奏疏最具殺傷力,他在裏面開列了二十幾項罪名,每一項都有真憑實據。
「快說,是怎麼回事?」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