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給老夫個碗

薄野景行冷哼:「你去!有膽子你就去!你要真把二人逮著了,以小媳婦那樣薄的麵皮,怕不弔死在房樑上!」
好在吞服時間不長,水鬼蕉氣急敗壞,也不知道自己火從何來。他用力將茶碗摔在地上:「你不就是不願他納妾嗎?!我去把他殺了!」
水鬼蕉的聲音似乎也平靜了些:「他不會納妾,我保證。誰敢嫁給他,我就毒死誰!」
單晚嬋站在書房門口,並沒有進來。那個人一身素錦長衣,容色溫雅如故。她居然笑了:「太奶奶疑我失貞,是嗎?」江清流擱下手中書本,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納妾之事,不過是聯合金家勢力。你不必多想。」
江清流撲到床上,摁住她就是一頓好打……
江清流能夠感覺到她的反常,那是一種極致的平靜。似乎站在面前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只是一個來客。
十五歲之前,他將振興家族當作自己的信仰。後來,他開始行走江湖,江家的朋友,成為了他的朋友。家族的敵人,也一直就是他的敵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甚至連性格愛好都不需要。
單晚嬋也覺得自己抱著個男人哭,實在不像話。她鬆開水鬼蕉,聲音嘶啞:「你別去找他。」
江清流望定她:「不過納個妾,要準備也是夫人為我準備。」
單晚嬋趕緊上前拉住他,但她畢竟是個女兒家,方才又一陣折騰,哪裡拉得住盛怒之下的水鬼蕉。眼看他就要走出房門,單晚嬋情急之下撲上去,猛然從後面抱住他,咬著他的肩頭,驀地哭出聲來。
單晚嬋起身,似乎已經不太在意了:「我對這些所知不多,明天且問問太奶奶,應當準備什麼。」
水鬼蕉整個人僵立在門口,那眼淚從熱到涼,浸濕了肩頭。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按理江清m.hetubook•com.com流的老婆要死死活關他屁事。他是慣看人哭的,但是現在真不太對勁。
江清流剛放心了一丁點,她又接著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美美的一個媳婦,反正擱著也是閑置。讓他用用又不會少塊肉,是吧?!」
水鬼蕉心覺不祥,拉住她的手一把脈,頓時面色大變。他將單晚嬋拉起來,右手輕揉她胸口。單晚嬋用力推開他,他不管不顧,從腰間掏出些黑色的粉末,混在茶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全部灌服下去。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薄野景行也是香汗淋漓。那汗也是淡淡的粉色,在盈潤的肌膚之上如同珍珠一般光澤耀目。江清流不好多看,隨手挑了件衣服為她披上。
彼時已至子時,他為薄野景行化了兩粒胭脂丸,薄野景行正吃著,突然,隔壁院里有人聲。隔壁是單晚嬋的院子,江清流支起窗戶,外面是一片葛藤,爬了滿牆。他側耳細聽,是覺隱隱有聲,頓時就看向薄野景行:「晚嬋的院里,是誰?!」
「晚嬋,」江清流眉頭微蹙,「呆在房間里,好生休息。」
單晚嬋點頭:「我會的,夫君。」
薄野景行搓搓手:「兩個人隔著窗呢,能幹什麼?」
……
陳釀易醉,江清流雖喜美酒,還是頗為克制。薄野景行則在奮戰自己那一壇。她趴在酒罈口,腦袋伸裏面,舔得十分歡快。江清流再把她拎起來,薄野景行終於不耐煩了:「江隱天是按養雞仔的方法在養你嗎?你要是男人,現在就衝到江隱天那老烏龜那兒,告訴他你不娶小老婆!你要是還沒斷奶,就繼續窩在他懷裡吃奶,聽大人的話!」
「這有何難,有空我帶你去山中走走。」這聲音毫無疑問,定是水鬼蕉無疑。江盟主再也忍不住,m•hetubook•com.com一怒之下,就欲翻身躍進單晚嬋院里!隱約月色之下,只見水鬼蕉站在單晚嬋窗下,身形隱在綽綽花影之中。
單晚嬋吐得一塌糊塗,最後有什麼東西卡住喉頭,水鬼蕉一掌拍下去,她竟然吐出一小塊碎金來。
單晚嬋的聲音似乎也浸滿了那汁水,沾染了甜香:「家母生時,常提及七宿山山中多野獸蛇蟲,原來也有這般美味的鮮果。單家雖世居山下,我卻從未去過。」
單晚嬋自身後摟住他筆挺的腰身,冷不防輕輕將臉貼在他背上。水鬼蕉終於鬆開她的右手:「你且應下我,好好地活著。」
江清流正在看書,聞言並未起身:「嗯。太爺爺已派人前往金家下聘。」他的神色依然溫和,彷彿只是提起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江清流氣不打一處來,翻身又要從窗口跳出去:「能幹什麼?!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你說能幹什麼?!」
這一生如果不同家族利益衝突,他會與二人相敬如賓。他努力讓自己不再去想誰的感受,江家二十七年來灌輸給他的信念,就是為了家族傾其所有。
單晚嬋站在他面前,眼中不是以往那種欲言又止的隱忍:「他們說,你要納金元秋為妾?」
桌上有糯米羹,幾樣爽口的小菜,還有一碟子甜瓜。江清流在桌前坐下來,單晚嬋居然沒有如以往為他添飯:「你怎麼來了?」
單晚嬋也不吃了,命泠音將桌上飯菜都收了:「你新婚將至,不該準備準備嗎?」
牆那頭果然有人說話,江清流側耳細聽,只聽單晚嬋的聲音格外輕柔:「多謝夜間你送來的瓜果,與市集所販,果然更為清甜。」
他重新坐在桌前,繼續看飛鷹寨找到的賀飛虎親筆寫成的手札。心裏慢慢重新歸於平靜。
單晚嬋如被針刺,驀地縮回手和圖書:「太晚了,這些天你也累了,回去吧。」
薄野景行伸長脖子去偷他酒罈里的酒喝:「娃娃不必傷懷,今日老夫滿飲此壇,就當是你爺爺與你把臂同飲,以彌補當年之撼!」
單晚嬋哭得差不多了,水鬼蕉才出聲:「你還是擔心他。」
單晚嬋臉色微紅,想要抽出手,試了幾下,他卻漸漸握緊。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四周似乎有些太安靜了,單晚嬋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一聲夫君,江清流心如針扎。但是他沒有再開口,任何的承諾,不過都是虛言。他會按照江隱天的意思納妾,迎娶金元秋過門。也會像對單晚嬋一樣溫柔相待。
只是很平靜地一番話,他再度與薄野景行碰了碰酒罈子。薄野景行沒有抬頭,舔得一頭一臉的酒沫子。這樣喝不了多少,酒罈里現在還是大半壇,她急得直嚷:「快給老夫一個碗!大碗!」
外面正是暮色四合之時,江清流走出小院,薄野景行那邊的燈還亮著。他信步而入,薄野景行正盤腿練功,見他進來,趕緊收功,揮揮手:「江家娃娃,快過來。」
江清流咬牙切齒,想了半天,又沒翻出去。他在房間里轉來轉去,薄野景行倒是往榻上一躺:「放心吧,水鬼蕉是個有分寸的。」
薄野景行與他在榻上對掌行功,令內力緩緩流過七經八脈。江清流微微出汗,只覺全身經脈運行順暢,看來甚至不到十天,他就能恢復功力了。
薄野景行嘿嘿直笑:「娃娃真沒良心,你且一觀。」
兩個人,一個老魔頭,一個武林盟主,從一片葛藤中攀至牆頭,巴著牆,隱在一片綠葉之中。
江清流與她一同看那條絲帕,上面的行功經脈確實是有獨到之處。他一邊細看一邊揣摩,越看越是心驚——這老賊對人體穴位、脈絡運行實在是瞭若指掌和圖書。想到立刻就能恢復功力,他還是頗為重視:「姑且一試。」
當天夜裡,江清流左思右想,終於還是來到單晚嬋的院子。單晚嬋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跟大家一起用晚飯。大多時候她讓丫頭送到房間里。江清流進來的時候,她還在吃飯。
江清流微怔:「我如何不能來?!」
這麼樣的一個人,能對一個女人承諾什麼?!
水鬼蕉筆直地站在原地,許久才道:「別做傻事。」單晚嬋只覺右手一熱,竟已被一隻粗礪的大手握在掌中,水鬼蕉的聲音又低了些許,卻帶了一絲無可形容的柔軟,如同請求,「別做傻事。」
江清流淡笑了一聲,居然也懶得理她,一手執了壇口,與她輕輕一碰:「來,干。」
一個聲音一開口,薄野景行就慘不忍睹地拍了拍額頭。那個聲音道:「那是七宿山山麓深處摘來的,個頭雖小,汁水卻格外甜美。」
月上中天,有夜鳥被驚起,穿過夜空,藏身於另一叢濃黑的樹影里。江清流把薄野景行抱小狗一樣抱在懷裡,她身上的酒香,比之這兩壇三十余年的梨花白更香醇濃厚。
若是以往,水鬼蕉八成得避嫌,但現在他大步上前,一把撩開紗帳。只見帳長單晚嬋美人側卧,身上穿著一套粉色的紗裙。面上妝容精緻,整個人有一種詭異的靜美。
江清流還沒說話,單晚嬋把他送到門邊,輕輕地合上了房門。
待泠音收了東西下去,江清流上前兩步,輕輕握住她的手:「晚嬋,對不起。」
第二天,江家向河南金家下聘,代江清流求娶金家大小姐金元秋。單晚嬋是整個沉碧山莊最後一個知道的。那個時候江清流在書房,單晚嬋推門進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意外——單晚嬋是極少踏足這裏的。
薄野景行用力摁住江清流,一掙一紮,二人雙雙摔回薄和-圖-書野景行的院子。一聲悶響,薄野景行摔江清流身上。兩個人都忍住了沒哼出聲,水鬼蕉聽見響動,立刻衝過來。
那心跳不同於緊張抑或恐懼,更像是七年前,她一身鳳冠霞帔地端坐于喜床之上時,那種忐忑不安的頻率。
江清流並不動彈:「家祖英年早逝,整個江家一直是太爺爺操持。五十多年了,你以為江家憑什麼凝聚不散?各旁系宗親中不乏資歷過人之輩,憑什麼我們這一支被尊為嫡系?江湖勢力之所以敬畏這個家族,就是因為其上下一心。我自然是可以反對他,我若不娶,整個江家誰又真能奈我何?但是我若同他不和,我的人與他的心腹必生嫌隙。薄野景行,我雖身在江湖,卻不能快意江湖。」
單晚嬋緩緩退出去,彷彿這個時候,才真正認清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七年的男人。她唇角一絲淺笑:「其實,我根本就不應該活著回來,是吧?」
及至中午,水鬼蕉給單晚嬋送葯,久敲房門不開。水鬼蕉一腳將門踹開,只見單晚嬋躺在床上,面朝牆壁,根本不往這邊看。
薄野景行一把揪起江清流,三兩步翻回自己卧房,關上了窗。江清流氣得面色鐵青:「薄、野、景、行!」
「薄野景行,這裏樹下的酒是我爺爺親手埋下的。」也不知道薄野景行有沒有在聽,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本是想在我爹娘喜宴上啟封,可惜……三十多年以來,沉碧山莊從來沒有人動過。」
薄野景行也對聽壁角有興趣:「走走,翻過去看看!」
江清流將信將疑:「你有這麼好心?!」
江清流眉毛微揚,徑直在床邊坐了下來。薄野景行也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張絲帕,上面畫著亂七八糟的線條:「老夫突然想到一種方法,能助你儘快養好經脈。若照此法行功,不消十日,你便能恢復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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