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協定

藍徽容躺于床上,側頭靜靜看著他的身影被燭光映照,投在門框之上,門開之時,長長的黑影伸至廊下,隨著他走動之勢,如幽靈般飄閃。房門『吱呀』關上,黑影消失,屋內復于平靜與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他戀戀不捨地鬆開雙手,將藍徽容平放,解開她的穴道,默然走了出去。
慕世琮將手指撮在口中,尖銳的哨聲三長兩短,餘音散去后,他穩步坐于簡璟辰對面,轉頭看了藍徽容一眼,眼光中充滿無奈與憐惜,強自克制住,冷靜地望向簡璟辰。
自那夜后,藍徽容與簡璟辰甚少說話,卻也平和相處,她覺得他有些可憐,卻又有些可悲,也許,生為皇家人,是他的不幸吧。
簡璟辰睜開眼來,微笑道:「可你若要我放了容兒,只怕不行,我得將她帶回去,與她成婚,才能登上太子之位。」
慕世琮握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狠狠將杯子頓于桌上,盯著簡璟辰道:「四哥,如若有一日,你需要我慕藩助你一臂之力,與塞外令姐勢力相合,逼宮謀位,你可願答應我一個條件?」
見簡璟辰步步相逼,且他身手較幾個月前大有長進,與自己不相上下,藍徽容怒道:「簡璟辰,你們父子都是無恥小人!」
慕世琮冷冷一笑:「璟文太子被廢就是上個月的事情,皇上年歲漸高,愈發多疑猜忌,但他又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只怕會春秋壽長,我看四哥這個太子即使做得下去,也要做上那麼三四十年了!」
細若遊絲的風自窗間吹進來,燭光隱隱跳動,簡璟辰轉過頭去,望著藍徽容平靜的面容,感覺自己與她就好似兩個世界的人,有緣相遇,會有緣相守嗎?
簡璟辰在榻前坐下,長久地凝望著藍徽容,此刻的她,隱有一種聖潔高華的光芒流轉于面上,這些日子的相處,儘管她冷顏相對,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放不下她,明知她已心有所屬,明知她恨著自己,也還是覺她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著自己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父皇一直想對慕王叔下手,一來無借口,二來朝廷財力不足,我與世琮能達成方才的協定,造成表面不和的假象,也能安父皇之心,保他父子暫時的平安。」
簡璟辰得與慕世琮達成協定,放下心頭隱憂,知他不會再來營救藍徽容,又見這幾日藍徽容不再是冷顏相向,心情愉悅,用過晚飯,見室內有棋具,微笑道:「容兒,長夜無事,我們對上一局如何?」
簡璟辰聽她說得如此決然,心中劇痛,知二人之間再也無法挽回,眼前寸許處就是她細嫩的面頰,他卻再也沒有勇氣靠近,馬蹄聲如鼓點般擊打著他的心,猶豫良久,他終伸手解開藍徽容的穴道,卻捨不得躍下馬,稍稍拉開一些與她的距離,輕聲道:「你就寧願死也不願意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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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徽容一愣,忽然想起在軍營中與孔瑄那局未下完的棋,那時的他,對自己百般照顧,她又想起在西狄軍營中與孔瑄那局和棋,那時的他,用生命守護著自己,他此刻,到了哪裡?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何處做錯,我身為皇子,有命中注定的責任和抱負,我母妃死得早,幼年與皇姐相依為命,可為了這社稷江山,為了保萬千百姓平安,她以嬌弱少女之身和親塞外,遠嫁蠻夷,這些年來,我時時想著的,就是能踏平西狄,掃除突厥,將她給接回來。」
簡璟辰一愣,瞬即仰頭哈哈大笑,笑完后盯住慕世琮冷冷道:「世琮就這般傾心於容兒嗎?!」
簡璟辰將心中憤恨之情壓了又壓,終無法抑制那被當眾抗婚的羞辱,他是皇子,自幼尊貴,雖在打壓中長大,卻也未曾被一個女子這般蔑視過,何況這女子,是他心心念念,時刻思著想著的那人,更何況這女子,是父皇親自為他冊定的太子妃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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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簡璟辰卻一反常態,並未早早起行,而是在行宮內靜靜停留了一日,藍徽容瞧在眼裡,覺得有些奇怪,隱隱有些擔憂。
他暗嘆一聲,俯下身來,將藍徽容上身扶起,緊緊地擁住她,良久都不願放手,喃喃道:「容兒,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肖財主家雖為花石鎮首富,宅子卻也不大,陳設也頗為鄉土氣息,簡璟辰皺眉看了一圈,別無他法,只得命士兵和大部分侍衛在別處歇息,他與藍徽容及少量侍衛宿在了肖宅之內。
他將頭埋於藍徽容的頸窩中,那股清香與馨柔,多象幼年時母妃的懷抱,又象皇姐的如水眼波,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為什麼,要讓他最愛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到底是為什麼?!
慕世琮咬了咬牙,道:「我不是要四哥放了容兒,只請四哥護她平安,她若不是真心嫁你,你便不得,不得象今日這樣強逼於她。」
再行數日,到了距耒江不遠的花石鎮,眼見天色已近黃昏,聞得前方官道被大雨引起的泥石流堵塞,得兩日功夫才能將山泥清走,簡璟辰決定在花石鎮停留兩日,同時派出一部分士兵前往助當地村民清理山泥和巨石。
慕世琮眼中神光暴漲后復于平靜,靜默良久,沉聲道:「四哥,我們談談。」
她原本盤住的雙腿自榻側伸下,身軀自有一番玲瓏之姿,簡璟辰一股熱流上涌,他www•hetubook•com.com本是血氣方剛之年,多日不近女色,眼前之人又是勢在必得的女人,不禁向藍徽容俯過身來。
簡璟辰被他這番話語觸動最隱秘的心事,不禁閉上眼來,細細考慮,聽得慕世琮續道:「四哥當也知,皇上此番派你前來帶走容兒,隱有讓我們反目成仇之意,他定是忌你勢大,恐你我聯手。只要四哥答應我的條件,我們可以表面上裝作不和,待時機成熟,我自會助您坐上那個寶座。」
這樣行了數日,出了慕王藩境,早有上千精兵在邊境處等候,藍徽容見這陣勢,知再也無望逃走,更在心中暗暗禱告,孔瑄與慕世琮等人千萬不要魯莽行事,前來營救自己。
藍徽容似有滿腔憤恨,出了東門,沿著官道打馬疾馳,任狂風捲起自己的衣袂,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耳聽得身後近百匹駿馬追來的聲音,兩行清淚緩緩淌落,她不敢再回頭望向潭州城,想著出府門時孔瑄的眼神,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呼著:孔瑄,你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侍衛們也皆趕了上來,見二人情形不對,均在數丈外勒住座騎。
「我讓你自由,成婚以後,你想去哪裡,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幹涉你。」
慕世琮行到床前,與藍徽容四目相望,良久輕聲道:「容兒,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你若見了皇上,不要太執拗了。」藍徽容啞穴被點,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感激的眼光靜靜地看著他,愈發讓他心傷,聽得簡璟辰步近,狠下心來,猛然轉身,出門而去。
藍徽容心一凜,也不答話,也不願意看向他,頭扭向右方,漠然望著遠處的村莊。
這日晚飯過後,她正在房中閉目打坐,聽得簡璟辰腳步聲響,睜開眼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合上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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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說話,直行到黃昏時分,到達驛站,簡璟辰默然跳下馬來,自有隨從安排好一切,藍徽容面色平靜,簡璟辰與她一起用餐,她也淡然應付,但始終不曾正眼看他。
簡璟辰迎上藍徽容冷漠的目光,見她面上隱有淚痕,心中一軟,復又一酸,冷聲道:「是誰?!」
待腳步聲遠去,簡璟辰坐于床前,見藍徽容扭過頭去,輕嘆一聲:「容兒,我不是存心冒犯你,世琮跟了我們很久了,不把他引出來,秘密解決這件事情,我怕他魯莽行事,到時豈不連累了慕王叔。」
「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果那時不為了扳倒太子之事趕回京城,而是與她一起回容州尋找莫爺爺,如果自己不聽從父皇的強令,而是誠心誠意地來潭州相請於她,兩人之間,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不是這種自由,我想不受任何名份、權利的和*圖*書約束,或游遍天下,或尋一山青水秀的地方平靜地生活,再也不願捲入你們那些骯髒的鬥爭之中,這樣的生活,作為皇子,將來要當皇帝的你,能給我嗎?」
可他,又絕對不能失去她,她必須要成為他的太子妃,他,絕不能放過她。他在心中憤憤地想道:好吧,不管你如何抗旨,如何羞辱於我,你只能做我的太子妃,你的一生,再無第二條路可走,你恨我也罷,不理我也罷,我也一定要將你帶回去,將你變成我簡璟辰的女人!
慕世琮面上神色不改:「四哥,皇上與我父王,都欠容兒的,我只想著能為她做一些事情,好贖我父王的罪孽。」他轉頭望向默默看著他的藍徽容,見她眸中儘是溫柔感激之意,心中絞痛,半晌后輕聲道:「四哥,看得出,你也傾心於她,你若強逼於她,你與她之間,又怎能有幸福?!」
簡璟辰執起桌上茶壺,斟了一杯茶遞給慕世琮,道:「世琮有何話,四哥我洗耳恭聽。」
藍徽容也不願再與他起激烈衝突,恐連累孔瑄和慕世琮,任馬兒馱著二人前行,半晌後方道:「你與你的父皇,心中只有皇權與天下,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們,根本就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簡璟辰眯起眼來,半晌方緩緩道:「我只要與容兒成婚,父皇便會封我為太子,又何需逼宮謀位?!」
再行幾日,到達了葉城,葉城有一處行宮,當夜,簡璟辰、藍徽容與眾侍衛便歇在了行宮之內,其餘人馬於行宮外紮營相守。
簡璟辰得意一笑,推回藍徽容的下顎,拉過被子蓋上她的身軀,拍拍手站了起來,從容行到桌前坐下,微笑道:「世琮昨日就到了,為何不直接來見四哥我,要這般偷聽我們夫妻的閨房私話。」
「即使我願放棄,這麼多年來,在我周圍,聚攏了一大批的官員與下屬,他們能放棄嗎?牽一髮而動全身,我身處這權力漩渦的中心,根本就是無法抽身的。」
藍徽容一直暗有戒備,右拳擊出,簡璟辰伸出左手相格,藍徽容借他一擋之力,在榻上急滾,剛一落地,簡璟辰雙拳如風,攻了過來。
簡璟辰長久的沉默,是啊,這樣的生活,自己能給她嗎?曾幾何時,在宮中憋屈的他也嚮往著這樣的生活,但那皇位,那權利,將自己逼成了現在的這個寧王,眼見太子之位就在眼前,自己還能放手嗎?自己都沒有資格擁有那種自由,又怎能給她?
簡璟辰見藍徽容面上神色,溫柔中帶著一絲傷感,似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人或事,心中莫名一酸,負手行到她面前,望向她的眼內,語氣帶上了一絲威嚴:「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一邊是太子之位,一邊是她要自由飛翔的心,難道要自己放下一切嗎?可皇姐還在塞外,自己以前的堅忍也還歷歷在目,那個寶座唾手可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怎能於此刻放棄?
簡璟辰微微一笑:「倒瞧不出世琮是個情種!枉費了惠兒一片痴心,也罷,四哥我就答應你,你就放心回潭州去吧。」
「所以容兒,你若想保慕王叔一家平安,你只有隨我回京,與我成親,我既答應了世琮,就不會強逼於你,我簡璟辰,不想逼迫自己所愛的女人,我會等著你願意的那一天,等著你與我並肩站于那皇宮的最高處。」
他未料到幾個月不見,她竟有了如此大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與自己暢談詩詞、把酒言歡的藍兄弟,也不再是那個不計生死、不避男女之嫌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容兒,這一刻的她,是如此陌生,如此高不可攀,他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她,從踏入慕王府大門的那一刻起,永遠地失去了她。
簡璟辰漸漸鎮定,細想先前在王府內藍徽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結合以前密探傳回來的信息,他隱有所悟,忽然冷笑數聲,躍下座騎,又縱到藍徽容身後,藍徽容右肘急向後擊出,簡璟辰側身避過,冷冷道:「是慕世琮還是那姓孔的小子?!」
意識混亂中她隱隱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過得一陣也未感覺到簡璟辰有進一步的動作,睜開眼來,只見簡璟辰面上帶著得意的微笑,望著房門口面如寒霜的慕世琮。
離開慕王府的那一剎那,看到孔瑄的眼神,她知他一定會隨自己而來,只是,他現在到了哪裡?又會在何時出現呢?他是穩重之人,沒有十足的把握,應當不會草率行事,只求老天保佑,他不要貿然出手,不要連累到慕王爺才好。
藍徽容被他看穿心事最初的慌亂過後,迅速冷靜下來,她也感覺到簡璟辰貼著自己的身軀漸漸發熱,心內急轉,緩緩道:「我既答應隨你回京,便不會逃,如果你不想帶著我的屍身回去,就放開我。」
簡璟辰坐騎是大內名駒,不多時便趕上了藍徽容,藍徽容斷髮抗婚帶給他的衝擊與震撼令他頭腦一片迷茫,被狂風一吹更添瘋狂,他兜頭拉住藍徽容的馬韁,攔在了她的馬前。
他也不望向藍徽容,也不去想她啞穴被點無法與他對話,只是抬頭望著帳頂流蘇,悵然道:「容兒,我時時在想,那日我若是不回京城,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錯過了一時,就真的錯過了一世嗎?」
「我父皇,是得趙氏之助才謀得皇位,趙氏對我,十多年來一直極力打壓,那日與你分別,也是為了趕回京城,對他們做最後一擊,現如今,我的政敵已清除殆盡,父皇又允我,只要與你成婚,就冊我為太子,你說,這個時候,我還能夠放棄嗎?」
她邊斗邊往後退去,退得數步,已近床前,簡璟辰雙拳如刁鷹一般,迅猛攻出,藍徽容為避他強攻之勢,不得不再往後退了兩步,腳彎觸到床沿,上身稍稍搖晃,簡璟辰雙拳https://m.hetubook.com.com攻至,正中她胸前穴道。
簡璟辰悠悠道:「好啊!我也正有些事要與世琮談談,不過,先請世琮將你帶來的人都撤了吧,免得傷了我們兄弟的和氣,再說,傳到父皇耳中只怕對世琮不利。」
簡璟辰手腳發涼,腦中迷亂,呆望著藍徽容出了王府大門,下意識提動腳步追出,只見藍徽容縱馬而去的背影,他翻身上馬,一行人急追向藍徽容。
藍徽容一驚,擊出的左肘便停了一下,簡璟辰乘機點住她腰間穴道,藍徽容身子一軟,已被簡璟辰環腰抱住,他輕夾馬肚,馬兒緩緩前行,他貼到藍徽容耳邊悠悠道:「不管是哪個,你不想他們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有什麼不測,你就老老實實隨我回京,安心做我的太子妃,你逃不掉的,父皇要找的人,就是把全天下都翻一遍,他也一定會找到的。」
藍徽容氣收丹田,睜開眼來,冷清道:「王爺,時候不早了,你該回房歇息了。」說著便欲下榻。
簡璟辰手中攻勢不減,微笑道:「我父皇再無恥,也是你母親傾心之人,你這套拳叫『蓮台拳』吧,當初你母親使這套拳,可就輸在了我父皇手下。」說著他拳風一變,所使招數竟似能隱隱克制住藍徽容的拳勢,藍徽容早聽說過簡南英武功睥睨天下,簡璟辰現在所使只怕就是他所親授,專門用來對付自己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
「那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滿足你。」簡璟辰似看到一絲希望,顫聲問道。
藍徽容收定心思,退後一步,正待說話,忽覺有些頭暈,心中漸漸迷糊,朦朧中見簡璟辰似身軀搖晃,撫額倒于地上,心感詫異時,窗外跳入十幾個黑衣人來。
花石鎮是一鄉間小鎮,一無驛站,二無客棧,聞得寧王到來,里長嚇得顫慄多時,終將眾人迎至鎮上最富裕的肖財主家中安宿,肖財主一家老幼自是早已被趕至別處。
作者有話要說:公告:自試問東流水以來,JJ的編輯多次與某樓溝通,當時由於種種考慮,某樓沒有加入VIP。
簡璟辰微笑著摟住她後仰的身軀,再點她數處穴道,將她放至床上,俯身凝視她悲憤面容,輕聲道:「容兒,早晚的事,你不用怕,我會很溫柔的。」
藍徽容羞憤交加,便欲咬上自己的舌根,簡璟辰一笑,右手急伸,錯了她的下巴,藍徽容緊閉雙目,淚水滾滾滑落。
藍徽容傲然一笑:「我要的,你給不了,你一生下來,就註定給不了的。」
她心中也清楚,進京見簡南英,是勢在必行,只是見了以後,如何化解逼婚的危機,如何了結母親與他之間的恩怨,實是令她備感煩憂,想了幾日,她也索性不再去想,進了宮,見了他,再決定如何行事吧。
藍徽容身軀未及挺直,只得左右躲閃,好不容易避過他第一輪的襲擊,挺身而起,兩人激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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