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決裂

孔瑄的傷口在大腿處,自是覺得不便讓藍徽容看到,忙往旁移了一下,尷尬道:「容兒。」  藍徽容明白過來,面上飛起彤雲,可又覺得不親眼看看那傷口,總是放不下心。她沉默一瞬,微微側過頭去,聲如蚊蚋:「你去年受傷昏迷那段時間,我都―――,我,心中早已視你如夫君―――」說到最後一句,已是輕不可聞。
「父皇!」簡璟辰話語中帶上了幾分驚怒:「父皇,皇姐她是您的親生女兒啊!難道您忍心將她逼上絕路嗎?您,您這樣,怎能做一個父親?!」
孔瑄只是愣愣地坐著,任她而為,慢慢伸出手,撫上她的秀髮,心神激動:容兒,不是我不願意和你一起面對,你在宮中與豺狼為伍,步步艱辛,我怎能再讓你負荷累累的心壓此重擔?你若是知道了我是為你而中毒,我又怎能再看到你明媚的笑容?
她好奇心起,又恐寧王再起什麼歹念來對付自己三人,忙提起真氣,急奔向正泰殿。  堪堪行到殿門口,隱身在殿外大柱之後,聽得殿內傳來額頭觸地和簡璟辰帶著哭腔的聲音:「父皇,求您了,兒臣求您了!」
藍徽容心中漸起疑雲,慢慢走到床前,帳簾掀開,孔瑄苦笑著下床,伸手擁住她:「容兒。」  藍徽容乍見他俊朗面容,心頭一跳,腦中一片迷糊,也忘了問他怎麼會出現在質子府中。相思得償,心中說不出的歡喜,慢慢偎入他的懷中。
稍帶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他的沉思,他眉頭微皺,侍從肖正垂手道:「王爺,思清郡主在府門口,說請您出去見她。」
經此一鬧,藍徽容一時忘記了因孔瑄白髮而引起的些許疑慮。二人相依相偎絮絮地說了會話,藍徽容囑他多加靜養,又去前廳見過慕世琮,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質子府。
簡璟辰右手輕擺,止住侍衛們圍攻之勢。他神色未有絲毫改變,只是靜靜地望著藍徽容,不發一言。
簡璟辰幾日不見藍徽容,忽然見到她,心頭不免一跳,愛之輾轉、求之不得的情緒充塞胸臆,立在藍徽容面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簡璟辰似是磕頭不已,泣道:「父皇,皇姐她深受我東https://www.hetubook.com.com朝禮教教儀,似這等父死子襲其妻的蠻夷風俗,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古汗王現在病重,皇姐憂心如焚,已告知兒臣『若改嫁,毋寧死』,若是真的要她改嫁給古汗王的長子,以皇姐的性情,只怕真會走上絕路。現在只有父皇您出面,才能將皇姐接回來,兒臣求父皇了!」
「死?!朕倒要看看她如何個死法!朝廷錦衣玉食養了她十幾年,別說只是要她改嫁,就是要她的性命,也沒什麼過份。朕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這等薄倖寡情之人!」
皇帝將簡璟辰輕輕震開:「不用多說了,朕還沒死,由不得你作主。皇室子女,生當為江山生,死也應為社稷而死。常寧她也不能怪朕,怪只怪,她自己命苦,生在了帝王之家!」  「父皇!」
她心情稍好,剛走到正華門口,聽得馬蹄聲急響,轉過頭來。見簡璟辰滿面倉惶之色,也不理宮門口的侍衛,打馬狂奔入正華門。不由大為訝異:寧王他怎麼了?!
「沒有大礙,就是這裏被劍割了一道小口子。」孔瑄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腿。  「快讓我看看。」藍徽容伸手過來,便欲撩開孔瑄的長袍下擺。
鏘的一聲,藍徽容抽出鞘中長劍,光芒一閃,劍尖指向簡璟辰前胸,圍觀眾人一片驚呼,王府侍衛齊齊踏步上前。
孔瑄在帳內聽得清楚,忍不住要衝出帳外,聽得藍徽容道:「沒事。」又定了下來。  藍徽容正彎腰取出鞋底碎瓷片,聽得床上輕微一響,不由抬起頭望向床邊,慕世琮情急之下攔在了她的面前。
孔瑄正待說話,藍徽容右手撫上他的鬢邊,輕聲道:「怎麼又長出白頭髮了?」說著將孔瑄按在床邊坐下,孔瑄牽動左腿傷口,差點就痛哼出聲。
二人氣息糾纏,藍徽容漸覺心神迷醉,站立不穩,一時也忘了自己要去做什麼。見孔瑄悶笑,不甘心被他這般調侃,偏又說不出狠話來,面上羞惱、微嗔種種神情展露無遺。  孔瑄看得清楚,倒也不忍心再調笑於她,雙手捧住她滾燙的面頰,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低聲道:「容兒,www.hetubook.com.com你放心,我會老老實實呆在你的身邊,絕不會亂跑的。」頓了一下又笑道:「若是你不放心,就把我綁在你的裙帶上好了。」
「休得再說,朕意已決,你退下吧!」
孔瑄等了半晌,見她終說不出狠話,那咬唇輕嗔的模樣還格外可愛,不由哈哈大笑,攬她入懷,伸手在她鼻尖輕輕一彈。又微微低頭,抵住她的額頭,輕聲道:「我若是不老實獃著,你會怎樣?」講完這句,他忍不住悶聲而笑。
正泰殿內一片死般的沉寂,簡璟辰雙足發軟,撐著站起身來,踉蹌著步出大殿,又踉蹌著走出幾步,抬起頭,正好對上藍徽容略帶憐憫的眼神。他沉默一瞬,忽然冷冷一笑,眼神漠然掃過藍徽容,投向西北方遙遠的天際,喃喃道:「你們都逼我,一個一個的逼我!」
藍徽容冷冷一笑:「王爺,時至今日,你我之間不必再強顏作戲,您若再執意相逼,我們定如此劍,誓死不從。」說著力貫劍身,寒芒暴起。簡璟辰眉頭一皺,侍衛們齊擁上前,卻聽得『嗆啷』之聲,藍徽容手中長劍斷為數截。她傲然抬頭,將劍柄擲落於地,不再看向簡璟辰,轉身而去。  簡璟辰長久地凝望著她遠去的身影,眼中閃過悲傷絕望之意。他慢慢俯身拾起一截斷刃,清冷的手指撫過劍刃,殷紅的血珠由指尖如珍珠般滾落,他心中有個聲音在哀嘆:無可挽回了!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簡璟辰仍呆立原地,腦中一片迷茫之際,一匹駿馬由北面長街疾馳而來,馬上之人滾落於地:「王爺,公主有加急信到!」
她覺自己一投入這個溫暖的懷抱,多日來緊繃的神經立刻得到放鬆,心中無比安寧。聽著他怦怦的劇烈心跳,感受著他漸漸轉熱的體溫,想到終是在這質子府中,面上一紅,撐著從孔瑄懷中退出,抬起頭來。
藍徽容聽他前一句深情款款,正自情思涌涌,聽得他后一句話,不禁又有些羞惱,一拳擊出。孔瑄大笑著往後一閃,拉動左腿劍傷,一個踉蹌,藍徽容忙將他扶住。
藍徽容得一內侍暗中傳信,這幾日便一直呆在宮中。說也奇怪,不但慕m•hetubook.com•com世琮不見人影,連簡璟辰也未曾來找過她,她日日在正泰殿陪著皇帝,頗覺無聊。
王府門前,本就是繁華熱鬧所在,聽得思清郡主在王府門前指名要寧王爺出來見她,百姓們大感好奇,雖礙於王府侍衛之嚴不敢上來圍觀,都散在街道四周遠遠地注視著藍徽容與簡璟辰。
眼見她就要邁出房門,慕世琮猛然醒悟,她竟是誤會自己室藏有美,禁不住『啊』的大叫一聲,藍徽容回過頭來。
簡璟辰面色一變,劈手奪過那人手中信函,抽出信箋細閱,雙手劇烈顫抖,瞳孔隱見赤紅,躍身上馬,勁叱一聲,向皇宮馳去。
皇帝冷峻的聲音響起:「你不必多說,常寧既嫁到突厥,便當依從當地風俗。古汗王若是駕崩,她依俗改嫁於其長子,也沒什麼不好的,還可照樣當她的閼氏,照樣為我朝與突厥的和平盡她之力。」
皇帝似是勃然大怒,幾本摺子帶著風聲擲向簡璟辰:「父親?!你們一個個又何嘗把朕當成你們的父親了!你們一個個巴不得朕早日歸天,璟文謀逆,你也要學他那等行徑嗎?!」  簡璟辰癱坐于地,良久方急速爬到皇帝身前,抱住他的雙腿大聲哭泣:「父皇,兒臣絕不敢有謀逆之心。兒臣不要做太子了,兒臣什麼都不要,兒臣這個王爺也不做了。只求父皇,求父皇將皇姐接回來,父皇,兒臣求求您了!」
聽他這話,藍徽容只當他是因為被迫呆在京城作質子而心中憋悶,她早把慕世琮當成自家兄弟一般看待,不由柔聲道:「侯爺,您再忍忍,聽皇上口風,似是有意放你回去,用來牽制寧王。」  見地上滿是酒壺碎片,她以為是慕世琮煩悶時摔了酒壺,心中暗嘆,蹲下身撿起那些碎片。  慕世琮忙蹲下來,拉住她的手便往外走:「不用管,會有人收拾的,我們出去說。」  藍徽容被他拉得一個踉蹌,右足大力踩在一塊碎瓷片上,『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慕世琮急道:「怎麼了,有沒割著?!」
她踏入房來,被濃烈的酒氣薰得一窒,嗔道:「侯爺,大清早的,弄得一屋子酒氣做什麼?!」  慕世琮站在床前,尷尬一笑:和圖書「心裏悶,喝酒解解悶。」
孔瑄從傷感中驚醒,見藍徽容面上隱有決然之色,忙將她拉住:「容兒,你要去哪裡?」  藍徽容竟難得地湧現一絲傲氣:「你和侯爺瞞了我這一次,我也瞞你們一次,打個平手。從今以後,我們不得再互有隱瞞。」說著甩開孔瑄的手,往門外走去。
兩人默默地對望片刻,終是簡璟辰輕咳一聲,輕聲道:「容兒―――」
慕世琮手足無措,愣得一陣,煩道:「我不管了,你們自己說清楚吧。」說著甩手出門,還將房門重重關上。
四月下旬的正午,麗陽和煦中帶上了一絲炎意,春末夏初的風,也有了幾分濕熱的氣息。  寧王府拾文齋是簡璟辰養神靜思的地方,齋外園中亭台精緻,錯落舒緩,繁花濃蔭,靜日生香。  簡璟辰負手立於窗前,神情漠然。自那夜被孔瑄逃脫,他知與慕世琮和藍徽容之間終徹底決裂,惱怒之餘更多的是心傷,為什麼,會與她有緣無份,甚至要成為仇敵呢?這一切,究竟是他的錯還是她的錯呢?
孔瑄沉默片刻,握住藍徽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微笑道:「寧王知道了一切事情是我們在與他作對,那晚從雙月閣回去,他帶人設伏,想擒住我來威脅你。我受了點傷,怕你擔憂,沒讓侯爺告訴你。」
藍徽容有些詫異,愣了一下,面泛微紅,嘴角帶笑,輕聲道:「侯爺,是我魯莽了。」說著便欲退出房去。
藍徽容一驚,忙俯身過來仔細看著他:「哪裡受傷了?!」
藍徽容見孔瑄受傷,心痛之餘對簡璟辰恨之入骨,一時激憤,尋上門去,與他公開決裂。  以她之清冷穩重性情,本不是這般行事之人。但她心痛孔瑄之傷,又知簡璟辰已看破己方行動,也不願與他再強顏作戲,索性撕破麵皮,出了一口多日來積在胸口的悶氣。
藍徽容將傷口包紮好,站了起來,肅容道:「孔瑄,我要去一個地方,做一件事情,你在這裏等我。」
藍徽容嘴角笑意更濃:「侯爺,我下次一定會記得先讓梅濤通傳的。」
孔瑄腦中『轟』的一聲,這時他方想起去年自己將藍徽容救出之後重傷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帶和*圖*書著自己逃亡,替自己處理傷口,運氣療傷,只怕那等難於啟齒的貼身服侍等事也是她一力所為。  他正在發愣間,藍徽容已蹲下身來,掀開他的長袍下擺,將內里長褲輕輕捋上,解開扎帶看了一下,皺眉道:「傷得這麼深,還說沒有大礙。這葯也得勤換才是,傷口好象有點膿腫。」她環顧室內,見架上擺著傷葯,忙取了過來,重新上藥,又找來乾淨的扎帶輕柔地替孔瑄紮好。  她輕垂著頭,手上動作不停,柔聲道:「為什麼要瞞著我?這樣我不喜歡。縱是怕我擔憂,也不應該。我希望你以後事事都與我說,不管什麼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這日皇帝召了幾位重臣入內閣密議,藍徽容便退出正泰殿,想起多日未見孔瑄,濃郁的思念之情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又不好直接去玉媚樓,便出宮來到質子府。
慕世琮不願藍徽容知道孔瑄受傷而傷心擔憂,本想瞞著她,直至孔瑄傷好,這才本能下要孔瑄藏起來。可當此際,被藍徽容這般誤會,他又焦慮萬分,望著藍徽容略帶笑意的眼神,急擺手道:「容兒,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皇帝冷哼一聲:「別說小孩子的話!因為常寧和親突厥,我朝才能借突厥之力來牽制西狄與慕藩,保得這麼多年的安寧。若是將常寧接回來了,與突厥交惡,你想到這個後果了嗎?」  簡璟辰泣道:「父皇,您就另在宗室中選取郡主嫁與突厥好了。皇姐她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已為我朝社稷安危犧牲了她自己的青春。現在既然古汗王因病重即將離世,正是接她回來的時候,求父皇看在兒臣面上,接皇姐回來吧!您若不接她回來,她會死的!」
藍徽容將他髮髻打散,默默地替他將數十根白髮一一扯落,又默默地替他將髮髻攏好。蹲到孔瑄身前,望著他明亮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孔瑄,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簡璟辰心情複雜的步出王府大門,只見麗日彩輝下,藍徽容從容而立,微風拂過她的衣裙,衣上繡的墨菊脈脈流動。
孔瑄急追上來,藍徽容聽得他腳步聲一輕一重,忙轉過身,嗔道:「你給我老實獃著,否則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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