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與子偕老
第四節

苗桐問:您覺得愛情就是她想要什麼,您就給什麼?
苗桐問:這是遺憾的事嗎,那後悔的呢?
不過現在,我們這一輩子剛開頭,沒工夫想下輩子的事。
白惜言愣了愣,隔著生死的那兩分鐘的通話,他們自從那件事之後都沒有再提起。
「又爬山?」
「陪我去爬山。」
方爺爺說:我們不懂什麼愛情,我們就是一起過日子。
苗桐的生活一步步走向了正軌,七月她準時完成了書稿。
真正的答案是緣於之前我被綁架時,生死關頭我想起和先生最後在一起的畫面竟然是彼此眉目兇狠地吵架。那一刻我很後悔,比任何時候都後悔千百倍,就像方爺爺後悔沒有給剛生產的妻子買蝦那樣,雖然這在別人看來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方爺爺想了想說:她剛生完老大那會,說想吃蝦,我去集市上轉了一圈蝦太貴了,我身上的錢買了蝦就不夠買米的,在攤子上站了半天還是沒買。
「轉行當作家?」白惜言樂滋滋的,「挺好的,爸爸泉下有知會高興的,咱們白家媳婦是個文人。」
白惜言把這一句話咀嚼了好多遍,又把睡著的白太太推醒,冷不丁地問:「下輩子你怎麼打算的?」
方爺爺www.hetubook.com.com說:當初應該給她買。
苗桐也笑了,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對這個選擇滿意極了,畢竟苗桐在報社忙起來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在家裡寫書生活就簡單多了,他一個人就能照顧得過來。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空山新雨後,樹木綠得越髮油亮深沉,鼻翼間都瀰漫著清新的水汽。白惜言已經換好了休閑服,也給她準備好了同款的,穿出去就像情侶裝。
戀人們總是在斤斤計較著,誰得到的多,誰付出的少,值不值得,相不相配,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會不會後悔。
「好啊,那就明天繼續比。」白惜言扶著雙膝,面對面地看著她,帶著誘惑的口氣,「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白惜言翻開最後那頁,找到苗桐寫的一段話——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知道會怎樣,也許會像你希望的那樣照顧夏生,直到他長大,像個父親那樣死去。也許會在你死後,漸漸枯竭,像個丈夫那樣死去。
相戀的人牢牢握住戀人的手吧,就像沒有明天一樣。
這也太陰險了吧,不想說就不說嘛,還要騙她跑步。心裏這麼抱怨著,苗桐已經挽好袖子撒腿往前跑www•hetubook•com.com,白惜言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
「是誰在後記里寫,生死關頭最後悔的是跟我吵架的?」
苗桐挽著他的手臂說:「我拒絕了報社的工作,決定接約稿。」
快遞員把樣書送到家裡的那天,是個雷雨天,苗桐有點發燒在睡覺。之前苗桐說,她當初很想做這個項目的原因,都寫在後記里。
方爺爺說:好的好的,我今年還給你家收麥子去!
「是不是怕得要哭了?」苗桐問。
白惜言拍了拍她的頭:「我們比賽吧,你要是能比我先跑到山頂,我就告訴你。」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旁邊的方奶奶插嘴說:窮怕什麼,有雙手有雙腳有一雙人就不怕窮。我媽媽不同意那是不知道你好,你勤快點多往我家跑著點唄。
「啊,我的書到了?」苗桐被說得臉有點發紅,又埋怨,「……哪有你這種拿到書就翻後記的變態!」
白太太有點低血壓的起床氣,一下子坐起來,又因為眼前發黑躺下了,氣急敗壞地說:「神經病啊,要不要人睡覺了?」
(正文完)
「問你個問題,當時你接到我那通電話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
無論如何,有一點不會改變:我們將https://m.hetubook•com•com睡在同一具棺材里,墓碑上我們兩個人的名字相依。這輩子沒愛夠,下輩子還一起走。
苗桐坐在石頭上,喘著氣說:「下次……會贏你的……到時候不許……耍賴……」
苗桐問:下輩子還想和方奶奶在一起嗎?
一句話的題記是:寫給活在過去的他們,和走向未來的我們。
紅絲巾的鎖邊都開線了,苗桐問她和方爺爺什麼時候認識的,她就一條一條地抽著邊上的紅絲,害羞地說:你別瞎說,我媽媽還沒同意我和小方的事呢,他得多去我家挑幾次水,收莊稼的時候也得來,你是小方的姐姐吧?
我沒有從他們身上尋找到人生的經驗,活著就是抹黑走路,因為人生沒有重複。
白太太睡得迷迷糊糊的,說話也迷迷糊糊的:「這輩子才開頭,哪有功夫想下輩子。」
除了鳥的叫聲,世界靜謐安詳,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在這些老人身上尋找答案,追尋他們的人生軌跡和愛情,方爺爺和方奶奶在貧窮中相守一生,沈老師在車禍中失去了妻子和直立行走的機會,歐陽老先生擁有一份雖逝去卻完整的愛情,任婆婆一輩子只有滿堂子孫沒有愛情。
風吹著他的頭髮,他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白太太到達終點。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向別人介紹我的生意。在別人的眼中無論哪方面我們都不配,即使不配,我們仍然在一起。別人分手鬧離婚把愛情輸給了生活,我們仍然在一起。我曾經也很困惑,為什麼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呢?為什麼不去選一條比較輕鬆的路?我們之間真的有未來嗎?
夫妻倆個貧賤了一輩子,老了方奶奶得了阿茲海默,方爺爺靠撿垃圾那點微薄的收入養家。採訪的時候一直是方奶奶在說話,方爺爺話不多很拘謹,只是在老伴流口水的時候會回頭給她擦一擦。
盤旋而上的山路兩旁漸漸沒有參天巨木,只有山崖兩邊霧蒙蒙的水汽和更遠處城市的輪廓。他的白太太奮力地跑在前面,她以前體力很好的,現在卻越來越弱。快到達山頂的時候,白惜言這隻烏龜輕鬆地超過了停下來喘粗氣的兔子,站在了山頂的最高處。
苗桐問:你跟方奶奶這些年有什麼遺憾,或者後悔的事情嗎?
白惜言執拗地問:「不行,這輩子你一眼就望到頭啦,你得告訴我下輩子的打算,我現在就要提前做打算。」
她現在活在她的十七歲,剛和方爺爺談戀愛,家裡人不同意,方爺爺隔著牆給她送一把炒和圖書花生、一個大蘋果。
我大徹大悟:生命走到盡頭時,後悔的不是在一起了,而且沒有好好地在一起。
這世界沒有誰離開誰就不能活,時間會把一切愛和恨沖淡。
方爺爺說:要是下輩子我托生好,就還跟她。托生不好就算了,不能跟著我受兩輩子的窮。
回家的路上走在山林間,苗桐不停地被樹葉上掉下來的雨點砸中,她仰頭看著天空,雲的縫隙間透出几絲柔軟的微光。
「誰管你高不高興。」
「惜言,有其他出版社跟我約稿,也有家報社邀請我去上班。」
苗桐出了汗身體已經放鬆了,起床去刷牙洗臉。
「啰嗦什麼,你現在身體比我都弱。」
「哦,你喜歡怎麼樣都好。」
我的女孩,我的寶貝,我會全部告訴你。
「我很高興。」
白惜言看完了她整本書的書稿,和紀錄片很不同,這是以苗桐個人的視角寫的東西。她寫垃圾場的那個患了阿茲海默的方奶奶,方奶奶總是戴著一個紅色的絲巾,他們攝製組來了,她就一定要畫口紅。
山路上沒有什麼人,苗桐甩著胳膊走在前面,像個出來遛彎的老太太。
我是個男人,卻為你哭過那麼多次,為你心碎過那麼多次,為你傾倒,為你痴迷,像個頭腦發昏的小夥子一樣為你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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