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直到書房裡那個聲音終於肯說一聲:「罷了。」
房裡好一會兒的死寂。暖歌壯著膽子也說了句:「王爺,我……」
「等等……等等啊……求你了……請告訴這車的主人,我是暖……」暖歌急的不得了,費力的試圖從阿德的鉗制中掙脫出來,可她一介女流,再怎麼用力也是徒勞無功的,只說了一個暖字便被阿德捂嘴了嘴巴。
問夏來,是想讓王爺安心。
可就是……氣氛實在是很壓抑,按說這一路走過來也總歸會有些丫環經過啊,怎麼園子里會這麼安靜。暖歌咬了咬嘴唇,跟緊了問夏進了內院,王爺的書房門緊閉著,只有燭光從薄窗紙里透出來,反正是福是禍都躲不過,該來的就來好了。
「王爺,夜深了,睡下吧。」
「是。」問夏毫不遲疑的轉身離開。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夥計大驚失色,連連後退,惹不起躲得起,最後竟閃身跑開了。
問夏近了門,略提高了聲調報著:「王爺,找到程管家了。」
回到王府,正是晚膳時分,可所有的人都不餓,又或者是所有的人都忘記了應該餓。從頭門到二門、長廊、水榭,直到王爺的書房,很長的一段路,暖歌默默的跟著阿德和問夏走著,同時也在考慮著一會兒見到王爺要怎麼解釋。她並不是十分害怕,充其量只稱得上是忐忑而已,她只是想給王爺一個驚喜,www.hetubook•com•com她相信王爺會明白,會體諒。
這是最後一點希望,暖歌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看向房門,她明知道言慈允不會從裏面出來,明知道他不會對自己網開一面,明知道他不會……
「哪家都與管家無關。」問夏的話一反常態的冷冰,鑿子一樣生硬,掃向那小夥計,「你還真是多嘴,這輛車的來歷也是你配談論的嗎?」
「在哪裡找到的。」言慈允的話自然還是對著問夏,壓根沒理會暖歌。
暖歌的眼淚便斷了……強撐著笑容,用盡僅余的氣力說了句:「謝王爺。」
打到我喊停的時候……
問夏遲疑了一會兒,坦白說著:「是奴才們找到的。」
暖歌心裏難過的要命,也惱的要命,在將軍府門口被找到的確是百口莫辯,自己又算是什麼人,憑什麼就要求王爺能相信她的話?從沒有過的卑微感忽如其來的衝進她腦海里、心裏。面對紀墨染的時候,暖歌可以一把火燒了商學院;面對程少陵的時候,暖歌可以耍賴耍橫;可是面對言慈允……自己又算什麼……
只要他坐上去,滑著輪椅,打開房門,沒多遠的路就可以到達那個丫頭住的地方。
「問夏,你說怎麼處理。」言慈允打斷了暖歌的解釋。
原來痛也是可以有聲音的。原來打在後背,疼的卻可以不是後背,是心。
她雖也挨了https://m.hetubook.com.com打,可畢竟大部分懲杖都落在了暖歌身上,所以她的傷反倒不礙事。
問夏低頭思考了好一會兒,方才平靜的回答:「奴婢和阿德失職,任憑王爺處罰。」
暖歌的頭終於垂下了,懲杖落了下來,方才落在別人身上的聲音,是悶響,落在自己後背的聲音,是痛。
通常這麼說的後果,只能是使那個「她」得到更嚴重的懲罰。
暖歌忽然明白了問夏為什麼不呼救,為什麼不喊。喊有用嗎?若有用,當初那懲仗就不會打下來,即然下了令打,那便已經不會是疼惜了。就像當日戲樓之上的畫聲,雙膝跪地,頭低垂,所得到的不過是言慈允的一句:賞!
可他這樣想了一萬次,也拒絕了自己一萬次。
「這個我要解釋一下,我租車其實是為了王爺!」暖歌心道不妙,在租車行門口被抓回來這個事實讓她大為懊惱。可這世事的定律就是這麼懸妙,辦好事兒的時候從沒人能發現,辦丁點壞事兒,立刻就暴露!
她很慶幸自己沒有暈倒,很欣喜于自己還能在一個丫環的扶持下,慢慢的走回房間。多好,她還是余暖歌,那個只會笑,不會哭的傻丫頭。娘親說,真正的傷心是哭不出來的,眼淚流的越多,證明越不傷心!對,娘親說的對,她沒有傷心,一丁點兒也沒有。她不過是從山海郡來當管家的人,不過是認https://www•hetubook.com.com識了王爺數月的余暖歌,不過是一個在王爺寂寞的時候,會陪著他說幾句話的人。她為什麼要傷心?這是王府,不是尋常百姓家,在王府犯了錯就要挨打,再正常不過了,這有什麼呢?在老天面前,穿二代也沒有特權!
進了心裏……
暖歌驚訝于自己居然還能想這麼多的事情,其實她寧肯自己不會想,沒有想,最好讓身上的痛把所有的想法都蓋住。王嬤嬤的懲杖打的份量十足,也絕不會總是打到同一個地方,暖歌只覺得從肩膀到小腿,好像沒有哪一塊皮沒被打到了。她知道自己沒出息,所以一直在流眼淚,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喊不求饒,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言慈允皺緊了眉。
「她是自己回來的,還是你們找到的。」言慈允的語氣很平靜,若說有什麼不同,只能說他恢復了從前,那個暖歌剛進府時候的從前。
暖歌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第一記懲仗已經落了下來,問夏隨之一聲本能的悶吭。聲音應該說是極微小的,可暖歌卻偏偏聽的清清楚楚。
「王爺不相信我,那挨打的也應該是我。」暖歌認命了一樣,用力掙開了旁邊人的鉗制,或許是她淚流滿面的樣子讓鉗制著她的人怔忡了片刻,又或許鉗制她的人覺得房裡的王爺沒說話,應該是代表默認了暖歌也要被懲罰。
一記又一記,就像娘親和爹爹突然遠遊https://www•hetubook•com.com,留給自己一個諾大的商學院,然後姑姑來了,說會對她好,對商學院好,可結果卻是將商學院賣掉;就像紀墨染,是娘親最得意的門生,幾乎學盡了娘親的本事,可反過頭來卻說娘親的理念完全是錯的,他自己的才是更好的;就像程少陵,他親了她,他說會保護她,可是卻不告而別不知所蹤;就像她自己,說會讓商學院發揚光大,可卻親手燒了它,讓商學院的牌匾藏匿於污泥之中,不知道哪天才能重見天日;就像她進了王府,吃了毒藥,以為王爺對自己另眼相看就可以改變乾坤,可是她憑什麼,憑什麼!
言慈允沒有接她的話題,反倒問了別的事,「她怎樣。」
「啊?」暖歌吃了一驚,「是我自己離開了一會兒而已,為什麼要處罰你們兩個。」
這世界上,最沒用的話應該就是:不關她的事,一切都是我乾的!
「好在都是些皮外傷,而且王嬤嬤打的很巧妙,用力的落點也分散,沒有太嚴重的部位,可是姑娘家畢竟肉皮薄,後背、大腿,已經青紫一片。」
總之,暖歌衝到了問夏和阿德旁邊,趴在了問夏後背上。王嬤嬤的懲仗高舉在空中遲疑了片刻,還是問了句:「王爺,程管家……」
書房裡仍舊是死寂,言慈允並沒有因為暖歌的話而有所反應,王嬤嬤自然只聽王爺的命令,左右開弓,懲仗一記記的落在問夏和阿德的後背上。阿德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稍好些,問夏一介女流,又要強的不肯喊叫,只會死命咬住了下唇強忍。
「我說過,打到我喊停的時候。」言慈允的話波瀾不驚的傳出來,清清楚楚的傳進院里每個人的耳中。
「我都說了不關他們的事!」暖歌一字一句的朝房裡喊著:「王爺是故意這樣吧,即使讓我內疚了又怎麼樣,我沒有說謊話騙你,我沒有逃跑,王爺你信我啊!」
「在……管家在租馬車的地方。」
「自己領罰吧。」
可對自己說的越多,心越痛。
問夏自然知道王爺問的是誰,神色黯然了瞬間,仍舊一五一十的答著:「程管家不肯看大夫,只肯要藥膏自己塗。我想她之所以這樣做,是怕大夫看出她是女兒身。」
賞……
夜深了,王府里,程管家「逃跑」事件帶來的震動終於平息。言慈允和衣躺在床榻之上,幔帳並沒有放下來,床邊案几上擱著的蠟燭也沒有熄,輪椅近在咫尺,只要他雙臂略一用力就可以撐著身體坐上去。
阿德從鼻子里冷哼出聲,一臉的鄙視。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跟問夏一起送程管家回府,送這個不知好歹的人回府!
「呃,其實我當時也快回來了……」暖歌忙不迭的補充了句。
這些是言慈允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仍舊沒有阻止問夏說下去。只聽得問夏又猶猶豫豫的補充了句:「程管家看似嘻笑不在乎,實則……大概是進了心裏。」
正想著,問夏進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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