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個人究竟要恨到什麼程度,才可以在提到仇人的時候還可以笑出來?究竟要痛了多久,才能夠麻木到像死人一般?
「我有一個皇兄,有一大堆皇姐、皇妹。曾經有一度,我很仰慕我的皇兄,甘願做他的小跟班,我以為我的生活會永遠這麼平靜下去,我以為我永遠不會與我的兄長為敵。可我不與他為敵,他卻未必把我當成親弟弟。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找皇兄玩耍,在他的宮裡,他給了我一塊糕點,我吃了,當時沒事,晚上卻開始腹中劇痛,然後痛感蔓延到全身。御醫來診治,說我……是中了毒。好在毒素還沒有入侵到五臟六腑,他還有辦法醫治,於是便配藥給我。五天後,我略有好轉,只是腿仍舊是沒有知覺的,當時的嬤嬤就用輪椅推著我去花園散心,你猜被我聽到了什麼?」
頭上一暖,是言慈允的手在輕撫她的頭髮。
沒有邪念,竟只有心慌。
一聲「王爺」哽在喉里,暖歌忽然間又很想哭,強忍著,言慈允的表情讓她很迷惑,她不知道他看著自己的時候心裏究竟在想什麼,她太簡單,而他又太複雜。
暖歌安靜的聽著,言慈允在講述這些的時候,沒有用本王,而是「我」,這是他的故事,他的生活。
暖歌怔怔的看著他,想說些什麼,可是言慈允已經俯身下來,極慢的速度,說著:「暖歌,這次我不會再束手就擒,我們一起做點什麼,證明點什麼。」
言慈允身不由已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伸出手,中指輕輕的颳了下暖歌的臉,起先是輕輕的刮,一下、兩下,暖歌臉頰細膩溫潤的質感讓他的手指再也捨不得離開,慢慢的,撫上了她的嘴唇。
言慈允的聲音逐漸低沉了,暖歌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他的眼底不是悲傷,更不是憤怒,只有漠然,沒有了一點兒感情的漠然,他繼續說著,一字一句,「是我的皇兄,和他的母妃在密談,他的母妃說,乾脆直接殺了我還乾淨些。我的皇兄反對,他說,我不能死,死了所有的人都會懷疑他,因為我是吃了他宮裡的東西才病發的,所以……我親愛的皇兄說,斷了我的葯,讓我成為一個廢人就已經沒本事可以再跟他爭皇位了,呵呵。」
暖歌身上僅存的些許痛感消失殆盡,全身的血液像瞬間被抽幹了一樣,她還能哭出來,在經歷了許多的變革之後還能哭出來,可是言慈允……卻只有笑了,他的笑,讓暖歌不寒而慄。
言慈允怔忡了下,臉上的微笑略苦,「這些場面話,並不像是你會說的。」
忍不住,還是埋頭哭了起來,雖然眼淚不斷,卻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言慈允搖了搖頭,本想幫她把被子拉好,心念一動,猶豫了下,手指伸向她的衣領,輕輕的扯動,露出她頸間白皙的肌膚。他要看的自然不是這個,而是她的傷究竟怎樣。可是衣衫系的緊,他也不方便太過牽扯,正局www•hetubook.com.com促著,視線卻被另一件事物所吸引:是她頸間戴著的兩條細細紅繩。
有點好奇,手指輕勾,紅繩一端掛著的兩個物件便牽扯了出來。
「別怪我,余暖歌,別怪我。」言慈允繼續說著:「不是我不想相信你,可是我不敢了,我已經沒有了相信的能力,我不能再賭一次還會不會被身邊的人背叛,除了這個王府,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從小到大,我所有的東西都被一一的奪走,你呢?你準備什麼時候走,去找你的程少陵。」
「我是那麼想的……我是想著有一天會要回商學院……」
意味到這點,比任何委屈都讓她難過。
門關著,卻沒有閂,即便是閂了,對言慈允來說如果想進去也是再簡單不過。
「別人拿我的東西,我只是一味的忍讓,我所做的一切充其量只不過是讓自己活的更長久一些。」言慈允微笑著,滿是自嘲,「我跟你一樣,又怎麼會諷刺你呢?」
「你醒了。」言慈允開了口,竟揚起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說出的話也再平常不過,好像昨晚下令打她的不是他,好像昨晚和從前一樣,是他們兩個共同一室,彼此溫暖。
這是王爺從沒有過的動作,暖歌詫異的扭過頭,怔怔的看著把輪椅滑到自己床榻邊的言慈允。
「王爺,你跟我不同……你是在宮裡,宮裡勾心鬥角的。」
這世上,最不敢去相信的,莫過於曾經被至親所欺騙的人。手指不經意的又https://m.hetubook.com.com去觸摸自己的兩條腿,若不是這兩條腿……恐怕他已經沒命活到今天。而這條腿,也正是拜所謂的「至親」所賜!
不必再問什麼了,不必再問暖歌,為什麼會認識那輛馬車。懷雅王幾個月之前失蹤時的去向,以及暖歌一直惺惺念念的人是誰,答案已經是肯定的,言慈允的手指在瞬間變得冰涼。
進了心裏也好,她恨也罷,怒也罷,進了心裏,或許……她再想離開的時候,就先會考慮考慮後果了。言慈允很想相信暖歌,相信她說本不打算逃跑的話,可他不敢。
「唉……」暖歌在夢裡忽然嘆了一聲,身子略抬了抬,被子滑落肩頭。
「哪一天?你準備哪一天,用什麼方法那樣去做呢?又或許你來找程少陵,然後程少陵幫你出頭,買回商學院再交到你手上,這就是你的能力嗎?」
「嗯。」暖歌終究還是應了,停頓了片刻,又補充了句,「勞王爺費心。」
他怕,怕從這張嘴唇里說出的會是謊言。今晚,暖歌挨打的時候,他只是在反覆想著她說過的一句話:「若喜歡一個人,怎會捨得見她如此卑微……」
「我?」
現在,暖歌背對著他的視線趴睡在床上,臉頰卻擠向外面,依稀能看得到她嘟起的嘴唇和緊皺著的眉。她睡的並不安靜,夢裡居然間或還有小小的抽搐。她平日里粘的鬍子沒了,一張素凈的小臉,清秀、親切。
他不敢賭,不敢賭暖歌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他只是怕自和_圖_書己在不經意間會用情,他用的情越多,或許她的下場就會越慘。
「還有就是……先請王爺息怒。」問夏低垂了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下,她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才是重點,一個足以令王爺震驚的重點。
「我……」
「我小時候也委屈過。」言慈允輕聲的說著,不是安慰,更像是傾訴,暖歌的臉很蒼白,跟他一樣的蒼白,或許常年關在這所宅子里的人都會如此,慢慢的,暖歌也會跟其他人一樣,無聊的像具行屍走肉,「小時候我沒有自己的府邸,和母妃住在宮裡,可是和你不同的是,我對母妃沒有太多的印象」
「程管家去了車行,旁的車都不選,竟看中了、看中了懷雅王府的,因為車上有標徽,程管家像是認識那圖案的,而且,她很激動。」問夏一五一十的彙報了,並看著王爺的臉色愈發震驚……
「講!」
「都一樣,我即然註定了是王爺,就早該適合這些生活,暖歌,不如我們都跟自己打個賭。你跟自己賭贏了,就能拿回商學院。我跟自己賭贏了,就會得到我皇兄永遠得不到的心愛之物,如何?」
琉璃沙漏……這個東西不是屬於商學院的,他不需要調查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只留給她一個側影而已,暖歌輕輕抬起手臂,把略遮了些視線的幔帳又往挂鉤里塞了塞,動作帶來的聲響很輕微,可言慈允還是聽到了,回過頭,視線一下子對上了暖歌的。
一個小小的,金箔裹著的塊狀hetubook.com•com物,暗香縈繞。言慈允查過商學院底細,知道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女兒墨。而另一個……月光折射下,顯得七彩玲瓏剔透,冰涼的觸感,裏面的細細白沙,隨著琉璃的傾倒而慢慢的流逝。
多傻的暖歌,在殺人不見血的地方,能夠讓自己心愛的人卑微的活著,已是不易。
「還有什麼?」言慈允看出問夏應是還有事要講,問著。
暖歌的房裡有點暗,蠟燭已經熄了,只有些許的月光。她和他一樣,都不喜歡拉嚴幔帳。她說,幔帳拉的太嚴、太緊閉,會讓她以為自己睡在棺材里。當初暖歌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表面上呲之以鼻,可他沒有告訴她:他亦如此,他不拉幔帳,是不想把僅有的月光、僅有的溫暖關在外面。
「商學院你一直想要回來,不是嗎?」
暖歌心裏酸酸的痛,那話的確不像是她會說的,更不是她願去說的。她只是想在山海郡做個平凡的人,不願意卷進任何漩渦,她只是感覺很委屈,可是她沒親人、沒朋友,一個都沒有,她能跟誰展示委屈?她沒有了委屈的資格。
暖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晌午。
秋天的陽光雖不會太過強烈,可也是有些溫暖的。窗子開了個甚好的角度,陽光不多不少的灑了些進房,即不會刺到暖歌的眼睛,也能讓在窗前輪椅上的言慈允周身鑲了層金邊兒。
雖然是逆光,可是他長的……真好看。這是暖歌睜開眼看到他的第一份感覺。
外面又發生了什麼,暖歌已無從得知,她已經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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