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押司瞞報藏水圖 許小官填井遭拘押

「天色都那麼晚了,夜裡大堂還是涼的很,總不能真讓和尚睡地板。」
「可不是,」王押司可見許仙有點開竅,便說:「南極仙翁好不容易叼到臨安府這塊大肥肉,你說能松嘴?可不是忙著走夫人路線?府尹大人最是聽夫人的話,他們給夫人送禮摸順毛,府尹大人聽了枕邊風,還不是對他南極仙翁百依百順?」
說著,府尹大人去抓案頭簽筒,就要喊「打」。轉念一想,此人如果真是來求名的,如果真打了,豈不是更讓這小子抓到把柄,可以出去大肆宣揚本官是昏官?
他親眼看到毒化人又多可怕,也拿過南極仙翁的金子,知道其中貓膩不少。只可惜,府尹大人很信南極仙翁,希望憑藉他的能耐把事情抹平,別人要是說:「這人靠不住,我們還要另想辦法。」劈頭蓋臉一頓罵都是輕的。
「賢侄啊,你也是做生意人,怎麼這點機關還看不出?人家抬著禮物來的,便是半夜三更來,也能叫開門。」王押司怕被衙門裡的同事聽到,壓低了聲音說:「南極仙翁手眼通天,連府尹大人也敬他五六分。當初他治好了夫人的宿疾,府尹大人對他甚是感激,著南極仙翁又極會來事,逢年過節都要派人送禮,府里人沒個不喜歡他的。」
「是你!許仙?」男子看到在顧難得身邊的許仙,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王押司被許仙急吼吼的連珠發問,問得回不上話,嘴裏「啊啊」的答應著,心裏飛快旋轉,想該怎麼回答。
許仙等王押司出來了,拉住他的袖子忙問:「王押司,請問那圖可呈給府尹大人了?他如何講?可有說要見我問個詳細?填井乃是極大事,一刻也耽誤不得,一天功夫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會得病感染。」
府尹大人說得有些失態,衙役們在下面聽著,都忍不住偷偷笑起來。府尹大人也知道自己言語有失,將茶盞放下不再說話。
夜色漸漸低沉,喧囂的街市完全沉寂,燈光逐次熄滅,黑暗籠罩全城,人們漸入夢鄉。白素貞靠著桌子,也覺得有些睏乏,單手支著頭,瞌睡一波波襲來,好幾次都是腦袋差點撞到桌面才醒過來。
許仙伸著脖子看,後來又站到凳子上,管家進校門繞了過道門就沒了蹤影,想必是轉去后宅。他覺得心裏異常忐忑,但又沒辦法,只好坐回凳子,腦子裡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來。
威——武——
門子見許仙無形無狀大叫,嚇得面如土色,連連擺手說:「衙門重地,莫要大聲喊叫,我帶你去,我帶你去。」
「我去,貧僧在府尹大人面前還算有幾分薄面。」
許仙說:「小哥,我要報的是毒化瘟疫的事,你說大不大?再不趕緊救治,只怕你我都活不得。」
許仙正憋著一肚子氣,聽門子這麼一講,頓時三屍神暴跳,氣沖牛斗。他大著嗓門喊道:「怎麼沒事?是塌天大的禍事,臨安城百萬人性命都在這禍事上!」他故意大聲喊,就是想讓公堂上的府尹大爺也能聽到。
小青用了血精,病情果然很快見好轉,臉色不再如開始那般難看。白素貞在一旁守著,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突然聽到小青嘴裏嚅囁著似乎在說什麼。
楊安全本是個流氓,哪能吃這虧,隨手抄起門后的頂門棍,照著顧難得後腦就是一棍。許仙和眾衙役沒來得及叫出來,顧難得是個練家子,聽到腦後「嗚」的風聲,早回身抓住朝自己打下來的頂門棍,順手一奪。楊安全覺得好似有千鈞之力將棍子奪走,自己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想到這裏,白素貞收拾出一套被褥還有涼席,抱著來到大堂。只見大廳里沒有點燈,只是靠著大堂的幾扇天窗,將月光引進屋裡。藉著月光,白素貞看到法海將灑鞋脫了,盤腿坐在凳子上,手裡拿著串一百零八顆念珠的珠串,正撥著念珠在念經,看樣子他是打算這樣坐禪到早上。
「事情不妙!今天晚上妖氣濃度比白天重了十倍!這樣的話……這樣的話……那些初期感染者會加速變成毒化人。」小青聽到旁邊是白素貞的聲音。
門子回憶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早上王押司確實去了趟後堂,不過是幫府尹大人看生病的八哥。只是王押司日常也會帶些文件直接去後堂,門子也吃不準,只好說:「王押司早上確實來過,只是有沒有送什麼圖,小人實在不得而知。」
許仙放下油條,他突然沒有食慾了,這些人的出現,給他帶來非常不好的預感。
翌日,許仙夾著一大卷用硃筆圈好的臨安城地下水脈水井全圖,興沖沖地出門了,他的目標是臨安府衙。現在臨安城的毒化疫情控制還算有效,但如果水脈被病毒感染,後果不堪設想。好在他在擴大前發現了這個可怕的水感染危機,只要控制及時,他相信臨安城的災難應該能夠到此為止。
昏迷中的小青又開始念這幾個詞。在她昏迷的這兩天,只要說話,必定都是這幾個詞,白素貞早都聽習慣了,知道她念幾遍肯定又要昏昏睡去。
「哼!大胆許仙,怎敢危言聳聽!」府尹大人有些按捺不住,口氣也不似開始克制,他拿起桌子上的茶盞說:「你說井水也能傳染,本老爺這盞茶也是用府里茶水泡的,你看老爺我的臉有沒有綠?」
聽說王https://m•hetubook.com.com押司將圖紙已然交到府尹大人手中,許仙的臉色緩和許多,他又問:「照王押司所說,府尹大人下午可能出來決斷?」
門子是府尹大人身邊人,和看門衙役差上多少級,嚇得看門衙役趕緊回稟:「大哥,是顧捕頭的外甥敲鼓,有要事啟稟老爺。」
「我一個人扛著!」顧難得拿眼睛一瞪楊捕頭,楊捕頭深知這位老上司脾氣,不敢再多言,趕緊去召集手下。
許仙隔著不遠跪了,向上叩一個頭,喊一聲:「小人許仙拜見大人。」
王押司見躲不過,只好打開旁門,臉上帶著笑說:「哎呀,這不是許賢侄?方才我沒聽到,原來是你在叫我。這大清早的,有什麼事嗎?」
到了臨安府衙,許仙才發現自己來早了,此時天才蒙蒙亮,衙門口的朱漆黃銅釘大門還緊閉著,兩個衙役懶洋洋的守再大門前。看來離府尹大人上工還要過好久,他這時發現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嚕嚕直叫,興奮讓他忘記還沒吃早飯。
愁眉不展的白素貞來到卧房點上油燈,然後坐在尚且躺在床上熟睡的小青身旁守著,為她換濕毛巾,或者拿著團扇給她扇風。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好無聊地守在床邊,盼她快點醒過來。
想到這裏,府尹大人伸向簽筒的手縮回來,對堂下說:「你這孺子太輕浮,不知輕重,官府里的事你懂得什麼?本官念你也是好心,就不打你了。楊捕頭,顧難得來帶他回去嚴加看管,不要再來滋事了。」
老百姓平日就對衙役敲詐勒索很是不滿,今天見衙役們居然成群結夥來填埋民家水井,都義憤填膺,不多時聚集了幾百人。附近街坊有不少三才會的會眾,他們看到楊安全在地上鬧都來問。楊安全見來的人多了更是來勁,添油加醋的哭鬧「捕頭要填井抓人,我不活了!」說完拿腦袋撞牆角,撞得血流一臉。會眾里很多都是地痞無賴,最不怕打架鬥毆,各自抄起棍棒石塊,堵著楊安全家大門要和官面理論。顧難得自然不肯示弱,帶著衙役們拿著鐵鏟、鎬頭,便要和三合會的人火併。
篤篤篤——
聽許仙說得有理,知府大人氣消了些,問道:「既然你說井水也有感染的可能,你說該如何救治?」
王押司見許仙說得堅決,怕他惹事,連忙勸說,只是許仙橫下一條心,任憑他左說右勸,就是不肯回去,也不肯放他走。
見混不過去,王押司只要收了摺扇,擠出笑容說道:「賢侄來得好快,我正要派小押司去找你。」
說罷,法海衝著臨安府衙方向快速飛去,留下白素貞和小青獃獃看著急速惡化的臨安城。
王押司本想找個借口就走,不料許仙緊緊拉著自己袖子,想跑是跑不得,無奈唯有跟著許仙去府門口的石獅子旁站了和他說話。
說完,白素貞就起身上樓了。保安堂的木製樓梯相當狹窄,上下樓都要扶著牆,踩上去很容易弄出響動。她故意「蹬蹬蹬」的將上樓梯聲音弄得很響,上到二樓站在樓梯口側耳傾聽,法海的誦經聲果然停止了。白素貞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差點笑出來。
「王押司這話甚是沒有道理,這毒化瘟疫只是暫時被壓制,哪裡就算翻篇了?如今看著毒化瘟疫已無大礙,可我這不時發現新的情況?若是不早早處理,只怕還有大災在後面。」
其實,王押司什麼也沒寫,他只是用毛筆在上面無聊的亂畫。許仙交給他的圖紙,他是斷斷不敢交給府尹大人的,那可不光是吃白眼那麼簡單,剝了府尹大人麵皮,他多年來提心弔膽、提著褲子過橋給上官留下的良好印象,搞不好要留下瑕疵。對於他這種在官場有著敏銳政治嗅覺的人來講,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絕不能做,這是他為人做吏的原則。
「小人有圖!」許仙見府尹大人露出煩躁的表情,立即說道:「小人化了張臨安城中水脈水井圖,用硃砂筆將可能感染的水井水脈都標註出來。如果只是填埋這些井,臨安府不會花太多錢。此圖早上小人托王押司送到大人後堂親覽,難道大人還沒看?」
許仙說:「王押司,我看到剛剛你送出的那人,甚為眼熟,可是錢塘南極仙草社的大管家?」
許仙回道:「填埋水井!只有找到這些水井加以填埋,建立隔離區,篩查附近居戶,如有感染統一收治。只有讓全城百姓都動員起來,才能讓這次毒化疫情真的被撲滅。」
「你是說……毒化瘟疫?」許仙看到距離衙門口不遠的疫病集中區,這裏集中收治著上千名毒化病人,他們的治療藥品都是錢塘南極仙草社一手包辦。南極仙翁靠著這裏賺了臨安府官庫不少銀子。
幾位小押司見許仙有來頭,紛紛和他見禮,眾人簇擁著許仙找家二葷鋪坐了,點下四五個菜,大家喝了一回。最後,王押司大方的讓店主將賬記在自己頭上,派兩個府中雜役送醉醺醺的許仙回家。
白素貞眼尖,掃到桌面乾乾淨淨的空盤子,忍不住莞爾一笑,原來再怎麼得道高僧,也還是凡人,肚子總會餓。看來是忍著趁著等她都走了,才把點心吃光的,這和尚極是愛面子,當著白素貞他斷斷不會吃。
許仙腳快,沒等王押司關門,和-圖-書伸手插|進門縫擋住,說道:「王押司,是小侄啊,莫要關門,小侄有話說。」
「圖?什麼圖?」府尹實在想不起來,悄悄問旁邊站著的門子:「王押司今天上午來過後堂?他有留下什麼圖嗎?」
「賢侄啊,我和你舅舅是摯友,比你痴長一輩,也算是你叔輩人物。」王押司看到許仙手裡拿著的圖紙卷,知道他必然是拿著臨安地下水脈水井全圖來勸說府尹大人,就想勸他:「府尹大人現在只聽南極仙翁說話,南極仙翁一句話頂你一萬句,您莫要自討沒趣啊!現在府尹大人認為毒化瘟疫的事到這裏也該翻篇了,你家娘子又放回家了,你們就好好過日子,別再為瘟疫的事來呱噪。你要是不曉高低上下,惹惱府尹大人,只怕沒你好果子吃。」
王押司正要關上旁門,卻聽到有人叫他。回身一看,原來是許仙。他尋思剛剛送仙草社管家的事必然被看到了,又怕許仙又要找去秘檔庫抄什麼資料,便想假裝沒聽到,趕緊關門了事。
「給我埋!」
「哎呀,你敢碰我!」
「看來,我家官人填埋水井的事必定不順,事情發展太快,必須趕緊告訴府尹大人,立即發動軍民隔離疫情爆發地區,下面只怕有大戰。事情緊急,可惜我家官人人微言輕,現在又不知在哪裡,如果府尹大人還是漫不經心不肯做準備,只怕整個臨安城都要遭到荼毒了。」
許仙跟著門子進了公堂,兩邊衙役多認得他,今天當班的又是楊捕頭,都替他捏著把汗。府尹大人升堂坐在桌案后,早聽到許仙大喊大叫,見門子帶上來的果真是許仙,心中猜到了七八分,頗有些不悅。
「嘖!」王押司心裏「咯噔」一跳,連忙起身。他才要走,忽然又看到桌上煩人的臨安城地下水脈水井全圖,順手打開抽屜。抽屜里滿滿擱著幾層亮得閃眼睛的銀子,他從懷裡掏出早上仙草社管家給他的五兩雪花銀子扔進去,將圖紙也放進去,關上抽屜,這才跟著管家去見府尹。
府尹大人問道:「許仙啊,前日人妖之辯已然完結,老爺我當堂公斷,判你妻子無罪,著你領回,不在家安生度日,為何今日又來?莫不是當日老爺我斷案不公?你心生不忿,所以來大堂前吵鬧?」
許仙原本酒量不濟,被王押司灌這一通,直醉到下午才醒,起來床又急匆匆趕去衙門口找王押司問話。誰知到衙門口打聽,看門的衙役說王押司有公事下鄉了,也不知幾時回得來。
正想著,有後堂管家來說:「府尹大人喚王押司去後堂,說是早上起來逗八哥,八哥不說話也不吃食兒,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來來回回念了幾遍,突然,小青睜大雙眼,直瞪瞪看著房梁,全身顫抖。白素貞正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見躺在床上的小青身體平著浮到空中,然後從窗戶「噌」的一下飛出。
府衙門口有的是做早餐的小攤販,他們架上油鍋,擺上桌椅板凳招攬生意。許仙找一家坐下,要了豆漿和油條,看著油條在鍋里「刺啦刺啦」翻滾,從白色變成焦黃色,心情無比激動。他整整一晚上都激動地沒睡不著,想必府尹大人看到這張圖大概和他的心情也會是一樣的。
人與毒化人的戰爭,由於在許多人有意或無意的不作為,無可避免的發生了。
「可是……」楊捕頭既不敢違抗顧捕頭的命令,又怕府尹大人怪罪:「此事若是被府尹大人怪罪下來……」
對於許仙的期待,王押司哼哼唧唧的虛虛答應幾聲,扭身便走。他現在只想快點擺脫這位糾察不清的賢侄,且先答應下,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府尹大人、門子還有許仙哪裡知道,那張圖現在還好好躺在王押司裝銀子的抽屜里。現在王押司公幹沒回來,府尹大人也沒處問圖的事,許仙熱忱地看著自己,他只好含含糊糊回答:「嗯嗯,大概有吧,老爺我今日案牘甚多,改日再看。茲事體大,你先回去等本官傳喚……」
知道小青是在說夢話,白素貞放下心,看來這孩子再躺幾個晚上應該能清醒過來。她站起來,拔下頭上的發簪,將燈芯撥小,讓燈光變暗許多。她最近都沒有好好睡過,即便身為千年蛇精,也覺得體力有些不支了。
敲不多下,只聽衙門裡眾衙役喊起堂威。
※※※
她也不去問法海,將褥子鋪在地上,涼席、枕頭都擺好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站起來自言自語說:「褥子鋪好了,困了就自己睡,桌子上的茶水新續好一壺,晚上渴了自己喝。」
「賢侄啊,你不在官府,哪裡知道官府里的事?府尹大人一言九鼎,他說毒化瘟疫了結,那就是了結。你去和他講還有大災,豈不是打了府尹大人的麵皮?做官的人最講究麵皮,你讓他沒麵皮,他又如何能聽你的?只怕要惱羞成怒。」
過不多時,仙草社管家和幾名隨從空著手出來,想必是把東西都留在後宅里。幾個人跨過門檻出了旁門,說說笑笑的去解自己拴在們拴馬樁上的青驄騾子。最後從門裡出來的人一身黑,大約是衙門裡接待的書吏,這人同管家說著什麼,送管家上騾子走出幾步,這才回衙門。
許仙聽罷面色陰沉,問道:「他今日急匆匆送禮又是為何?」
想到這裏,許仙嘆口氣,方https://m.hetubook.com.com才的氣勢萎下不少。
「這個吧……」王押司被問住,只好模模糊糊地講:「想必可以吧……只是府尹大人貴體微恙,也不知能不能出來決斷,我看等等吧,看情形再說。」
許仙並不管府尹大人臉色,介面說道:「大人明鑒,臨安府地下水脈縱橫,本就不可能一脈染毒,條條水脈都被感染,只有染毒水脈沿途水井才有毒化效果。更糟糕的是,毒水經井水稀釋,並不如毒化人直接啃咬毒性來得猛烈,飲用者是在不知不覺中染毒,受感染者數量也難以計數,毒性潛伏期不可知,也許會在某日同時爆發。」
不多時,那個報信的衙役出來,接引管家和幾個抬箱子的隨從進去。
「客官,您的油條。」
「改日!」許仙見府尹打官腔要改日再看,情知疫情緊急耽誤不得,33334氣得忘記這是在公堂,竟然大聲喊起來:「大人案牘甚多,有什麼案牘比臨安城百萬生靈更重要?大人如此漫不經心,玩忽職守,如果疫情真的爆發到不可收拾地步,大人只怕要留下千載罵名,和先相國般遺臭萬年……」
府尹大人對許仙的冥頑不化本就不喜,現在顧難得不但好好看管許仙,反而好許仙胡鬧,搞出偌大事情,搞得他極為憤怒。府尹大人驚堂木一拍,許仙被判監禁三日,顧難得免大捕頭職位,在家反省。填埋水井的事,就此不了了之。
哞——哞——哞——
衙門裡走出個年輕門子,喝道:「什麼人敲鼓?有冤報來,若是胡亂敲的,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楊安全?」許仙認出來,原來這漢子就是在公堂和自己辯論過的三才會楊安全。「你如何在這裏?」
「這是我家,你倒問我?你們這些人來做什麼?」楊安全看顧難得後面幾十個衙役各自拿著鐵鏟、鎬頭,頓時警覺起來:「姓許的,你莫非恨我告你老婆,帶著人來打我?我告訴你,楊爺爺可不是嚇大的。」
白素貞湊近小青嘴邊,只聽她斷斷續續地說:「黑霾……毒化人……巨人……」
「別管他,進去。」顧難得知道和楊安全這樣講下去只有越講越糊塗,上來將楊安全擠在一邊,就要硬闖進去。
果然,仙草社管家到了衙門口翻身下騾子,門口站崗的兩名衙役見了他點頭哈腰。管家腆胸疊肚,遞上名刺,又從懷裡摸出些什麼交給兩名衙役,想必是門包銀子。衙役拿了銀子,滿面堆笑,然後其中一人推開旁門進去了,想必是去給府尹大人通報。
話是那麼說,許仙耍性子,白素貞可做不出這樣的事。她之前送了一壺茶、四個酥皮素餡饅頭,放在法海旁邊桌子上,這才回去卧房。
那門子前日在公堂對質見過許仙,識得他相貌,又知是顧捕頭外甥,也算半個衙門裡人,臉色和緩許多。他問道:「許仙,我且問你,因為何事敲鼓?要知道,擅敲登聞鼓,是要四十下板子的。」
只是,許仙說得確實沒錯,他該怎麼辦?
「王押司!」許仙拉住對方衣袖,說:「借一步說話,小侄有幾句話想向王押司討教。」
許仙說:「承府尹大人美意,使得小人夫妻團圓,小人感激涕零。然而,小人乃是醫生,天職所在,針石濟世,是小人本分。前日小人又診得一戶人家有早期毒化跡象,但病人身體完好,並無被啃咬痕迹。小人給他開了葯回去將養,眼下已是無大礙。但是由此小人判定,只怕毒化傳染疫情並非僅有被啃咬一途。」
臨安府是大政府,辦公人員極多,光抄事房的大小押司就有十一二個。抄事房的擺著二十來張桌子,都是兩兩相對,押司、抄事們對面工作。抄事房平時主要工作是抄寫文件,比如府尹大人發下新告示原本,這裏要照著抄寫出一兩百份,然後張貼去全城的告示欄。王押司,在這裏算是管事大押司,自己單獨背靠窗有張桌子,能夠監視所有辦事人員工作。
這天晚上,許仙被提前釋放,他從監獄里出來,看到顧難得和魯世開正在給緊急召集的衙役、鎮撫軍士兵以及民兵們分發武器,整個臨安府衙陷入混亂,手舉瞬間變成了大兵營。
「嘿嘿……賢侄好眼力,」王押司說:「那人正是仙草社大管家。」
「舅舅,府尹大人不肯聽我的,但如果你也不聞不問,只怕臨安城馬上就要發生大災變啊!」許仙急切地說著,他絕不甘心被舅舅遣送回家。
見是熟人,許仙連忙掏出幾個大錢扔給老闆結賬,夾著圖紙大聲叫著:「王押司留步!」朝府衙大門跑過去。
做官的人最是怕麻煩,怕自己任內出事情影響官運。自疫情出現以來,府尹大人都是秉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態,事情能蓋著,他都不樂意張揚。找到錢塘南極仙草社來辦這防疫的事,在府尹大人看來是在最小影響範圍內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如今,許仙提出要搞那麼大陣仗,驚動全城打一場人民防疫運動,府尹大人光是想想已然頭疼腰疼腿肚子疼。這還不用說臨安府為毒化疫情花了太多的錢,如果按照許仙的辦法,光是安置費和填埋水井的善後費用,就是筆天文數字。
他才跨出府衙門口,見到許仙早在門外背著手張望。他這才想起許仙和他約了中午見面,說圖紙的www.hetubook•com•com事。王押司沒把圖紙呈給府尹,見許仙在門口死等他,心中打鼓不知該如何回應,便打開摺扇遮住臉,想跟著小押司們混出去。
許仙聽到四面八方響徹夜空的毒化人鳴叫聲,他們現在似乎無處不在,正從臨安城各個角落冒出來。他們在某個街口匯聚成人流,由十而百,由百而千,拖著稀稀拉拉的隊形,漫無目的朝著沉睡的街區前進。
見許仙不催問了,王押司定下心來,招呼幾個小押司過來,和他們介紹許仙說:「這位乃是顧大捕頭的內侄,乃是臨安城大大的名醫,諸位看在我和顧捕頭面上,都要多多照顧。」
門子聽了頓時顯現出難色來,他放低聲音說:「這事府尹大人已有決斷,病人也由錢塘南極仙草社收治,算是過去了。你如何又來說此事?府尹大人說到此事臉色就難看,衙門裡人也都提心弔膽不敢提,你如何又來找不自在?我看你快去了,我看在顧捕頭面上,板子也不用打了,我自去給你周旋。」
許仙辛辛苦苦畫的臨安城地下水脈水井全圖在桌面上放著,該怎麼處理呢?中午許仙要來找自己,要如何搪塞?
不料,那許賢侄眼睛毒得很,一眼就認出他,在門外玩命揮手叫:「王押司,我是許仙!」
許仙對這個回答是不滿的,只是王押司話說在這裏,他也沒辦法。總不能鬧著讓王押司督著府尹大人快點看,那也太不給王押司面子,府尹大人方面只怕也會適得其反。
顧難得一聲令下,眾衙役鎬頭、鏟子齊下,石頭、土塊一股腦往井裡推。楊安全見這些人真的填起自家的井,自己又沒本事攔著,便跑出門,坐在大街上一把土一把鼻涕地大呼小叫起來:「救命啊!來人啊!衙門捕頭替外甥出頭,假公濟私填埋水井啊!這叫人怎麼活,朗朗乾坤,干出那麼傷天害理的事來……」
王押司想得很好,府尹大人每天要處理的公事何止幾十間,要看的文書何止幾百份,就算他真的把圖紙放在文書堆里,府尹大人也未必能翻到。他就說送去了府尹書桌上,此事也查無實證,許仙是無從知曉,自己也算把事辦了。過幾天這位許賢侄見沒消息,想必也就死心了。
許仙認出這書吏的臉,原來是王押司。
看看快要日上三竿,許仙還是千求萬求,王押司拗不過他,只好答應替他拿著圖去和府尹大人說話,許仙這才悻悻地放開他。
腦筋一轉,王押司計上心來,等口沫橫飛的許仙問完了,這才不緊不慢的回道:「賢侄你的事,我怎麼會耽擱?那圖紙你交到我手裡,我就帶著去見府尹大人了。屆時他正在梳頭,沒空看文書,我就將圖紙和其他文書放在一起,還特地將圖放在最上面。府尹大人日理萬機忙得很,想必很快可以看到。」
魯世開帶著一對鎮撫軍士兵分開圍觀群眾趕到,這場衝突才算沒打起來。但是,楊安全不肯了事,吵吵鬧鬧要去見官,魯世開無奈,只好壓著顧難得、許仙等人去臨安府衙。
一匹青驄騾子,馱著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他背後還有七八個漢子,馱著兩口箱子,朝著衙門口走過來。
「住口!」府尹見許仙越說越沒禮數,氣得鬍子炸起來。他為官多年,愛得就是自己的名聲,從來自詡是忠君愛民的賢臣,不屑與先相國為伍。先相國活著時,他自己也曾因彈劾他誤國誤民,被貶斥異鄉,他自己常以那段苦難歲月為榮。如今,眼前的小年輕竟然將自己比作那位陷害忠良、臭名卓著的先相國,正是如同揭了他的逆鱗。
「許仙啊,你既然給病人開了葯,眼下也見好,那就是說沒有問題了。」府尹說:「說是沒有啃咬傷痕,或者只是你體察不細沒有看到?你看,如今臨安城千餘毒化病人都被集中診治,近幾日城裡也聽說發生毒化人咬人事件,可知南極仙翁的法子還是有用的,本老爺的處置也尚不失得當,你又何必節外生枝?聽說你和南極仙翁有些不和,可是故意誣告?」
「讓開讓開!」
顧難得拿著許仙按照記憶重繪的臨安城地下水脈水井全圖按圖索驥,敲響第一家住戶的門。這家住戶是土坯房子,牆倒掉半邊,大門也是斑斑駁駁爛了多半扇,關也關不住。
許仙是深恨法海捉去他娘子,是以即便法海救了小青回來,他也不肯搭理他。法海一定要等小青醒來才肯走,坐在大廳里不肯去,許仙當時氣哼哼的撂下句話:「他愛呆就獃著,反正咱們家沒食物沒茶水伺候這禿驢,他想睡就睡地板。」
「我附近轉轉,中午請王押司吃飯,屆時務必告訴我消息,可不敢耽擱啊!」
「你可知道為了這次毒化疫情,臨安府已然花了多少銀子?如果按照你的意思,還要花多少銀子?更何況,若是照你的方法,不但勞民傷財,還會讓全城百姓惶惶不可終日。這幾日官府四處尋訪,也沒見城裡有什麼新情況。就算鄉間有,也在官府可控範圍內。什麼填埋井水都是無稽之談,誰知道哪個井水感染了?難道要老爺派人去一口井一口井的嘗水不成?」
「黑霾……毒化人……巨人……黑霾……毒化人……巨人……」
「哦……」許仙點點頭,他總算搞明白,南極仙翁為何在府尹大人眼中地位和活神仙一樣,原來是府https://www.hetubook.com.com尹夫人在其中起的作用。
見府尹大人懷疑自己是挾私報復南極仙翁,許仙有些急了,說:「小人自來做人坦蕩,怎麼會誇大病情去陷害南極仙翁?小人一心治病救人,不會和他們糾纏。如今疫情又有新的發展,小人判斷傳染方式已從人與人的啃咬,發展成井水傳播,如果不及時措施,只怕悔之晚矣!」
沒料到被王押司使了金蟬脫殼,許仙氣得不得了,想來昨天不過是為轟自己早些走。衙門口前有面登聞鼓,百姓人等若是有冤情,可以敲這面鼓向府尹大人喊冤。許仙從鼓架子上摘下鼓錘,「咚咚咚」地敲起來。
「楊安全,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今天不找你麻煩,是來填你家水井的……」
他是不用親自抄寫的,下面做事的人多得很,他只要動動嘴皮子自然有人做事。可今天,大家發現王押司鋪開張宣紙,拿著毛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小青飛到窗外后,直直的向上飛升,保安堂很快變得只有粉盒大小。她一個翻身坐在空中,看著燈火闌珊的臨安城,高空的涼風讓她的頭腦一下子清醒了。臨安城到處都升起黑色的煙霾,空氣中回蕩著毒化人的吼叫和人們的悲鳴,她捂住耳朵,想把這聲音隔絕開,不讓它們進入自己的腦子。
她左右一看,白素貞和法海不知何時也飛到了空中,正驚愕地俯視著臨安城的突變。
許仙自覺胸懷坦蕩,他話沒說完,楊安全臉色大變:「你還說我是小人,你帶著那麼多人來填我家水井,還說不是來找我麻煩?」
王押司說到這裏停下,他看到有和他一般的押司來上班,等他們走進衙門才繼續說:「這位管家來府衙也百來趟,府門的門檻快被他踏破了,這前衙后宅如履平地。每次他來都是替南極仙翁給夫人送禮,什麼蘇州的綵綢,西域的珠寶,各種稀罕吃食,選得都是夫人愛的,夫人去年認了他做螟蛉義子。今日他又是給夫人禮物,夫人連頭都沒梳就慌忙見他,可知關係有多硬。」
「舅舅,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要是不動用官方力量,只怕事情就不可收拾了。你的飯碗丟了最多我養你的老,如果這事沒人管,到時只怕大家誰也活不成了!」
「誰呀誰呀!」
早餐攤的老闆用油紙包著熱騰騰的油條,擺在他面前。許仙伸出三根手指將油條提起來,用嘴吹著朝嘴裏遞過去。就在酥脆的油條即將進口的瞬間,他突然呆住了。
青驄騾子健碩異常,走起路來翻蹄亮掌,發出「咔嗒咔嗒」的清脆聲音。騎在騾子上的人他認識,正是前幾天來過他家送禮,被他掃地出門的仙草社大管家。他身後緊隨的幾名隨從扛得箱子上,都印著裏面寫有仙字的桃子花紋。
聽聲音是個青年男子,嗓音裡帶著七八分慵懶。門「吱呀」的打開,開門的男人歪戴著破頭巾,褲子也是破的,敞著懷正伸手在裏面撓痒痒。
「黑霾……毒化人……巨人……」
中午時分,抄事房裡有家室的小押司去水房取了家裡帶來的飯盒吃午飯,王押司這種孤獨一人的,和幾個同樣沒家室的小押司一同出府衙找地方吃飯。
「他這大早晨的,來府衙是何事?而且我看從旁門進了府衙,我也是來見府尹大人,這等了半晌也沒見開門,他怎麼可以隨便進入?」
白素貞悄悄走出卧房,帶上門,法海念經的聲音越發清楚。對於這個和尚,白素貞並不恨他,他只是太過耿直,本性並不壞,所以她才沒有和他打鬥,任他捉了。現在天色已然很晚,窗外黑漆漆一片,萬籟俱寂,唯有知了還在「知了知了」地叫著,似乎在應和法海念經。
本來是府尹相公讓顧難得看管許仙不要生事,現在他卻快被許仙說服了。
「嗨……」王押司的口氣里頗有點不耐煩,他被許仙拖著說了半天,這傻小子還是冥頑不靈模樣,只好引導著說:「你說,南極仙翁最近手邊最大的財路是哪一筆?你不知道?」
府尹大人也顧不得平日在人們面前的雍容平和姿態,氣得兩手直哆嗦,把驚堂木拍得「啪啪啪」直響,嘴裏說著:「黃口孺子,黃口孺子!你懂什麼,你懂什麼?我看你說什麼水井圖,只是為了個人博個直言犯上的好名聲,讓全臨安城的人以為本官是個不懂事理的昏官。好好好……」
聽到這裏,顧難得終於下了決心,他一咬牙,從團頭鐵枷堆上站起來,對一旁的楊捕頭下令:「給我把巡捕房的人都集合起來,帶上傢伙事兒,咱們自己去填水井。」
「但是……」顧難得躊躇地說:「府尹大人沒有下令,我私自調動巡捕房人力去給你填埋水井,不要說你,只怕連我的飯碗也會砸了……」
整整兩天,白素貞在家裡焦急等著許仙的消息。這傻小子既不會做人,也不會說話,不但沒能說服府尹大人接納自己的主張,反而一時衝動惹下牢獄之災。舅舅顧難得來報告了這消息邊搖頭嘆氣走了,他也吃了許仙連累,被停職反省。白素貞想去衙門打聽,只是小青還沒醒來,法海又住在家裡,自己出門多有不便,只好死等許仙回來。
顧難得坐在堆五十斤的團頭鐵枷上,看著外甥許仙,一陣陣發愁。府尹大人派門子將許仙送到巡捕房,讓他嚴加看管,可許仙方才一席話,卻將他說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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