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彷彿在刻意逗我笑。這酒館里有誰不知道我的故事呢？」
「如果你富有得足以獲得內城籍，就能免除食物的命運了吧。」
士兵一巴掌將他抽回去。維利安噴出一口鮮血，連帶兩顆牙吐進放牛骨的餐盤裡。
變故陡生，瑞卡瓦心裏一緊。事情沒完，茉倫家又死一人。士兵既找到維利安，那也會去找茉倫的父母，乃至維利安的家人。
「呵呵，當然，現在外城誰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一個連未婚妻都保護不了，只能目送她化為乾屍的懦夫。」
「你是誰？」
「你朋友？」瞥了身後一眼，維利安問瑞卡瓦。
「呵呵，有意思，想必在軍隊里，你什麼命令都會淡然接受吧？」
「你就是吸血鬼養的一條狗……」維利安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咒罵。
「嗯……沒錯，我就是客套一下。我同情你的遭遇，我為你感到惋惜。蘭若斯家的少爺，無疑是個混蛋。」
「你只是個雜兵，毫無價值的雜兵。總有你這樣的人趨之若鶩，滿足吸血鬼的慾望來謀取利益。可惜，歸根結底，你們不過是可悲的奴隸，隨隨便便就能被取代，毫無價值。這份罪孽，你們擔不起。」
「你看起來像是個士兵。」年輕人說，「不會喝酒就別喝了，士兵先生。」說完他打了個嗝，嘴裏滿是酒氣。
「我知道。再來些吃的吧。嗯，蘑菇濃湯、烤牛肉，就這些。」
「有意思，你倒是看得開。」
襲擊軍士的罪犯？瑞卡瓦看看碗里的腦袋再看看騎士侍從，一語不發。
「你在說啥？大聲點！」士兵說。
維利安的嘴唇抖動著。
「我最近立了點小功，上報后就杳無音訊。在宴會上蘭若斯少爺問我認不認識茉倫，我欲和圖書求升遷，因此為他牽線，引見了兩人。」瑞卡瓦看著維利安，說。他的眼神，無比嚴肅。
士兵嘲笑瑞卡瓦一番后，一把揪住維利安的頭髮，把他的臉按進沒喝完的濃湯里，使勁左右搖晃。
「媽的！我老婆已經死了！」忍無可忍，維利安怒吼一聲，轉身站起。
「不作死就不會死，為什麼朽慢就是不明白呢？」騎士侍從捏住維利安的衣服擦劍，笑道，「區區食物。」
「我知道。嘿嘿，你喝酒就喝酒吧，哪來那麼多人生感悟？」
老闆再次在維利安桌上放下酒，嘆氣離開。維利安傻笑著把酒攬到面前，說：「聽著，士兵先生。愛恨是世上最無價值的事物，愛恨只是動機，力量才是價值。」
瑞卡瓦疑惑地望向門外。很快，急促的腳步聲淡去，沉穩厚重的腳步聲響起。
下一刻，整張餐桌被掀到了騎士侍從身上。
瑞卡瓦沒有回答：「你是蘭若斯少爺的侍從？」
「該死的吸血鬼！」維利安揮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你以為我會就這麼放嫌疑犯離開嗎？別忘了，你可拔刀恐嚇過我！」
「所以，你到底是誰？」
瑞卡瓦點點頭。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他已讓茉倫未婚夫這支相信自己是牽線者。緊接著，他只要讓茉倫家人也相信就行。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即使日後宴會參与者說出真相，瑞卡瓦也能輕易解釋，對付過去。
「你猜。」
「我能有什麼危險？難道那個謀殺我妻子的罪犯連我也不打算放過嗎？好！好！那就來吧！」
「不認識。」瑞卡瓦搖頭。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吧。」瑞卡瓦苦笑，「說實話，我不是很懂『愛』是什麼。」
「不知道，ｈttｐs://ｍ•ｈetｕｂｏok.ｃoｍ.cｏm我和軍隊不是很熟。比起那個，我想與你說些事。」
瑞卡瓦一聲不吭，站起抽刀。
「我未婚妻已經死了。」維利安說。
士兵警惕地退後一步，右手搭在劍柄上。
「是的。你呢，你看起來極其失落。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
「看得出來。」
「所以呢？」
維利安沒理他。
他本野外人，不怕背負兩家仇視。更何況，連茉倫未婚夫的仇恨都已消解得差不多了呢？
這是一天內瑞卡瓦見到的第二張屍體的臉。死者毫無生機的臉上，憤怒不再。瑞卡瓦看著那雙眼睛，彷彿讀出了哀怨。他疑惑，逝者的眼睛，是否也在看他呢？
瑞卡瓦還沒反應過來，維利安的頭就落到了桌上，鮮血四潑。桌子、地板、牆壁、櫃檯皆鮮紅一片。他一臉熱血，呆看著桌上滾停的頭顱。
「我憑什麼告訴你？」
刀抽到一半，門外的黑暗中，兩顆血紅光點閃現。解放能力時，血族的眼睛就是這樣的。此刻，它們直直地對著瑞卡瓦。
「慎言啊。」瑞卡瓦拍拍他的肩，「你喝得太多了，回家吧。」
茉倫的未婚夫名叫維利安，瑞卡瓦並不認識。
「哦，真是抱歉，弄髒了你的腦袋。我來替你洗洗，這可是個好腦袋。」騎士侍從拽著他的頭髮，拿起桌上的酒，從他頭頂淋下。
「你腰上別著刀，我又不傻。」維利安苦笑，「至少，你還會陪我喝酒。」
沒多久，一位佩劍披甲的藍披風士兵走進。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很快，老闆親自送來兩杯酒。他走到瑞卡瓦身後，俯身耳語：「別理這傢伙，他喝醉了。」
「是啊。多麼幸運，我竟和圖書
能侍奉他！少爺善良而尊貴，慷慨又和藹。從不吃獨食。即使與低賤的朽慢士兵，他也樂於分享。」騎士侍從歪著臉笑，一字一頓地說，「就像昨夜。」
「離開？」
士兵氣定神閑地站到維利安背後，淡淡道：「維利安先生，你未婚妻的弟弟涉嫌襲擊國族，已被處決。你和此事有關嗎？」
「你昨夜沒參加那個宴會？」
瑞卡瓦找位子坐下，點酒點菜。很快，侍者把東西送上桌來。瑞卡瓦舉著酒杯皺眉良久，最終下定決心，試探地灌了口。緊接著他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維利安抬起頭，頹廢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
「憑你和襲擊軍士的罪犯同桌喝酒！我有理由懷疑你是他的同謀！」
「沒錯。」瑞卡瓦抿了口酒，「血族只要有心搞咱就有得是辦法。」
「呼哈哈哈，你好呀先生，你看見我的未婚妻了嗎？」年輕人拿過他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個乾淨，然後鬆開手，仍酒杯落在桌上打旋。
應該就是他了吧？
未等他緩完，年輕人在對面坐下。
他沒什麼好說的了。
「你一定很愛你的未婚妻。」
「你只是不打算死得毫無價值。來日方長，有些時候，活著就是最大的報復。」瑞卡瓦笑道。
年輕人眯眼朝天，灌了一大口酒，問：「你明顯不會喝酒，今天怎麼喝起來了，還是獨自一人。」
「這些不是喝酒喝出來的……朋友，你有愛的人嗎？額，抱歉，我糊塗了。人總是愛自己的親人的……」
「我知道你。」
「關於愛情？」
瑞卡瓦身子一軟，右手一抖，刀滑回鞘中。他整個人頹然倒下，坐回椅上。
「如果血族都像他那樣，我們就別活了。」瑞卡瓦苦笑。維持統治需要ｈｅｔｕｂｏoｋ•cｏｍ•coｍ的是秩序，血族早就明白刺|激人類沒什麼好處。渴望鮮血未必要死人，在多個人類身上淺嘗輒止，遠好於吸干一個人類。即使某些血族有把人咬死的癖好，他們也多半會從底層人類入手。
「不，我還要喝。我曾有很多朋友，很多很多……可今天，我連個陪喝口酒的人都找不到……哦，抱歉，我忘了算你。」
酒館外，腳步聲急促。
「朽慢？是的，現在——多麼噁心的事啊！作為虛弱無力的朽慢，在強者為尊的世界里！不過欣慰的是，因為我的努力，我很快就能接受初擁了！」騎士侍從笑道。
「你不恨我么？」
「哈，你是一個慷慨的傢伙，一個……好的士兵。神會保佑你的。唔，我叫維利安，很高興認識你。」
老闆妻子尖叫著癱倒。她丈夫忙扶起她跑走。
他把死者的頭顱端端正正擺在湯碗里，臉撥向瑞卡瓦。看著自己的「傑作」，他禁不住笑道：「我最討厭猜，你呢？」
「我以前以為只要足夠努力，不淪為價值低微的底層，血族的獠牙就不會落到頭上。現在我知道，無論我爬得多高，只要在他們的陰影下，就永遠不得安全。看著吧！那些內城人類，就永遠高枕無憂么？」
維利安扒著桌子掙扎，發出「嗚嗚嚕嚕」的聲音。
瘋狗！瑞卡瓦在心裏怒罵。
老闆無奈地搖頭走開。
維利安含糊不清、時斷時續地低聲咒罵。
「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他們只是不想被牽連。」
「沒人會這麼想。我叫瑞卡瓦，南邊的屯戍兵。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我倒要感謝他打碎了我的幻想。無論貧富貴賤，人類就是人類，血族的食物。」
「呵呵，事情總得有個了結。在那前，ｍ.ｈeｔuｂｏｏk•ｃom.ｃom你休想離開！」
「嘭！」瑞卡瓦左手重拍桌子站起，右手抽刀。
「說吧。」
「哦。」瑞卡瓦拭去臉上的血，起身離位。
「沒，我父親昨天發病，我在家裡照看他。怎麼了？」
「我見過你未婚妻，就在昨夜的宴會上。不僅如此，我還和她說過話。」
「那又如何？」維利安滿不在乎。
「沒錯，我願為她獻出生命。」
「呵呵。」騎士侍從鬆手丟刀，轉身走開。瑞卡瓦歸刀入鞘，重新坐下。
「呵呵，如何看出？她被畜生殺死了，我卻只在這喝悶酒！難道你不覺得，我該為她找那雜碎拚命么？」
「有趣。」
「不，關於責任。因為我的過失，某個人遭遇了災難。」
「你是誰？想幹嘛？」騎士侍從冷笑道。
騎士侍從又賞了他一耳光：「我說大聲點！沒聽到嗎？是不是耳朵有問題？要不要我給你治治！」他拿起桌上的餐刀，壓在維利安左耳上方摩擦。
「我知道。但罪犯是你小舅子，他的行為你難道不知道嗎？」
瑞卡瓦沒費多大功夫就打聽到了茉倫未婚夫的所在，某間酒館。走入其間，他第一眼就看到一位醉醺醺的年輕人，他的錦衣上滿是褶皺。年輕人搖搖晃晃地四下亂逛，對酒客們瘋言瘋語，但他們既不理他，也不趕他。
「真沒禮貌，賤民。誰教你對尊貴的騎士侍從這樣說話的？」士兵笑嘻嘻地將維利安的頭拉起搖動。湯汁四灑。
酒客們接二連三離開了。
「你也是人類？」瑞卡瓦喃喃。
「你竟在我面前殺人！」
背對二人，騎士侍從拔劍轉身。
「我本以為你會發作。」
恐懼。
「混蛋？不，他是個罪犯！」維利安惡狠狠地說，「合法的罪犯！」
「再來兩杯酒。」瑞卡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