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舞隨口答道:「看美女。」當即不再多言,目光移向了窗外。
付雅淺淺吟道:「舉行若迴風拂柳,斂衣垂首頸如玉,笑隱頰邊恍似吟,顧盼之姿皆動人。」
入林,沿小路又走了一段來到一片極為寬敞的空地上。
付雅幽幽望著花舞,繼續道:「其實,我當時亦曾驚嘆過徐小姐的美,可之後聽惟禮他們再次津津樂道提及時,我發覺自己卻已沒什麼印象了,只知道她長得的確美,而她的琴聲,我更是忘得乾淨,可藍楓貝勒當場所做之詩,卻因惟禮反覆在耳邊念叨,才記到今天。」
付雅不焦不躁,耐心地等著舒什蘭的回應。
夜半,花舞看著屋中桌案上的燭光發獃。直到欒丫為她鋪好了被褥提醒她更衣就寢,她方才回神。
付雅道:「自然坐車。」
花舞微微蹙眉,付雅所言不無道理,試想,如果她真的死在他們其中一人手中,或許自己真的可以回去,但活在這裏的他們又當如何?愧疚不知道,但阿瑪決不會放過他們,……想起阿瑪……花舞黯然,他會不會很傷心?他一生戎馬,而今無妻無妾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如果她也死了……這一刻,她竟開始猶豫,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她在這裏已有了牽挂。
半響后,方聽舒什蘭道:「上次輸你那箭,我無話可說,但心中卻是不服,明日未時我們教場再行比過,至於比什麼,就由她來定。」舒什蘭指向花舞,花舞一怔。
「比什麼?」舒什蘭問。
她不屬於這裏,她只想回家,她真的真的好想回家。心中酸楚,一時竟紅了眼眶,幸好車簾吹進來的風很快將眼中水霧吹散,只是吹散了眼淚卻吹不散心底的苦澀,她好想逃,逃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再也不要品嘗這種苦。
花舞一挑眉,不知道付雅為何無緣無故提及徐娟,想到徐娟曾有意害死自己,皇上又想將她賜婚給藍楓,心裏便有些不舒服,此時卻聽付雅道:「徐小姐是公認的京城第一美人,不禁人美還多才多藝,尤擅琴。」
花舞點頭,道:「決不食言。」
「我在苦寒之地受盡風霜多年,練就了一身本領,」說到此,付雅眨了眨眼,帶著戲謔道,「也曾得到過美人的青睞。」
「我阿瑪?」花舞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阿瑪會說他是看著付雅長大的,原來付雅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學生,忽然想到赫月貝勒曾說阿瑪是他的老師,他是大師兄,那付雅豈不就是二師兄?原和_圖_書來豬八戒在這裏。
她緊緊地握住了箭羽,手心感到微微地刺痛。
花舞上下打量付雅,付雅這廝太過聰明,方才她不讓欒丫跟在身邊,定然讓他看出了端倪。當下不想節外生枝,便道:「罷了罷了,你也別去煩伍總管了,你說得對,不能讓客人等急了,府里備馬還要浪費好長時間,你就與我同車而行吧。」
花舞點頭道:「一言為定。」
付雅點頭。
如果註定了要走,不如趁一切都沒開始時走得乾淨利落!
付雅上前施了一禮道:「見過貝勒爺。」
正說到此處,馬車突然停了,便聽車夫在外道:「大人,到了。」
見花舞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似乎他是個不速之客,不怎麼受歡迎的樣子,他越發笑意盎然,沒一分因主人不待見而被打擊到的模樣。
花舞笑了笑,想起當初付雅一箭贏了舒什蘭,那凌厲逼人的一箭此刻想來猶然心悸,細想這般技能確非一朝苦練得來,定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思及此,不用付雅說,也明白當初他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付雅失笑,道:「在下只是思慮,如果用這兩條腿走回去,未免在路上浪費太多時間,一怕擾了小姐的興緻,二來也擔心幾位朋友在府里等得急了,便想著找伍總管借匹馬來。」
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起初,花舞看著窗外,察覺到付雅看過來的目光,亦看向了付雅,他並沒有刻意避開,反而沖她笑了笑,問道:「在看什麼?」
是的,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她對愛情的怯懦,源自她的不自信,對愛的恐懼,源自該死的穿越時空借屍還魂,曾經幻想的穿越,如今卻成了她的隱憂,她要的是天長地久,不是曾經擁有,如果她只是一個過客,那麼她有什麼資格去愛一個人,又有什麼資格被愛。
花舞不明白,他為什麼又突然轉移了話題,微微一怔,繼而搖了搖頭,便聽付雅道:「小霸王。」
一直沉默不語的付雅忽沉聲道:「弓箭無眼,你用自己作靶,雖是存了試我們膽量的心思,但同時也讓我們心有顧忌無法正常發揮。如果真誤傷了你,我們會為此愧疚,也無法向尚書大人交代,這種比試,即便舒什蘭貝勒答應,我也不答應。」
原本付雅是帶她來見江湖人士,但此番舒什蘭跟隨在旁,自然不方便見了,花舞也不想見了,因為她已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回家。
三人先後進了付雅的府邸。他的府邸m.hetubook.com.com自比不了尚書府亦比不了藍楓的貝勒府,但簡單中又見雅緻,付雅說自己是個粗人,但從他的言談舉止及衣著住處的品味來看,絕非一個粗人可比。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花舞目視前方,不知在看著什麼,發了好一會兒呆。
也不待付雅回答,舒什蘭突然走近了幾步逼視著花舞。
舒什蘭顯然也剛到付雅府門外,馬韁尚握在手中,還未來得及交給旁邊跟著的奴才。
舒什蘭蹙緊了眉頭,似想起了自己初見花舞時的情景,也起了疑心,道:「你似乎很喜歡別人用箭射你。」
談話剛巧停在了「美人親睞」這個曖昧而敏感的話題上。
付雅一笑,知她在敷衍自己也不在意,掀開帘子也向外望去,忽道:「京城多美人,千嬌百媚的,溫柔多情的,嬌蠻的,可愛的,應有盡有,數不勝數,只不過……若說美女,京城首屈一指便是徐大人之愛女徐小姐了。」
「哦?」付雅笑意忽起,帶著一抹玩味,卻又難掩疑惑,問道,「若我贏了,你許我什麼?」
舒什蘭聞言立刻取來弓箭,顯然已有些迫不及待。
欒丫看了她一會兒,方道:「是。」
他似已等了一會兒,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有些懶洋洋。
付雅亦望著她,平靜得近乎古怪,道:「我府中就有。」
付雅笑道:「的確俗,不過當時覺得自己很威風,想當初,惟禮和荀宇也時常被我欺負,喊我一聲小霸王呢。」
她將目光看向了一旁拿著弓箭等著的僕人,她緩緩走了過去,自箭筒中取出一根箭,用手指摸了摸光亮銳利的箭頭,如果此刻她將箭頭刺向自己的胸口……
沒走出去多遠,花舞反應過來欒丫尚跟在身邊,不由得止步,按理說她出門一向都帶著欒丫,可這件事她不想讓欒丫知道,便道:「你留在府中不用跟了,我與付雅大人有事要辦,去去就回。」
花舞看向舒什蘭,道:「只此一次機會,如果你放棄,那便算你輸了。」
她看著舒什蘭又看看付雅,其實,他們都很好,都很優秀,奈何自己……
花舞掩下眸中疲憊,道:「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同坐一車有悖禮教,一會兒我坐車,你走路吧。」她並非有意難為付雅,她只是不想再和任何人糾纏不清。可話一出口方才察覺自己這麼說實有些過分,可當下因心中顧慮重重又無心解釋。
明明他距自己尚有一段距離,可他的目光令和圖書她透不過氣來,她撇轉了目光,幽幽嘆道:「既然要比何必等到明日,就今日吧。」她看向付雅,道,「這附近可有射箭的場地?」
他一身月牙白錦衣,頭戴同色小帽鑲翠玉,光下熠熠生輝,看到她出來,雙眸含笑,或許是時下里陽光有些刺眼,隨即微微眯起了幾分。
付雅亦點了點頭。
四周樹木環立,此時方是初春,遠遠望去隱約可見枝幹上隱有嫩綠。
車輪咯吱咯吱地響著,不知前方的路還有多久,花舞不置一詞,目光幽幽移向了窗外,不知不覺中,失了焦距。他們……或許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而自己,不過是異時空來的莫名其妙的人,來無時,去無期。
舒什蘭收回了凝視著她的視線,轉頭看向了付雅,微微揚起了頭,以他的身份,付雅必須要主動上前拜見,這就是尊卑有別。
空地四方都豎著箭靶,還有稻草人。
花舞將看向窗外的目光轉向付雅,發現他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似乎他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心知他突然提及此事並非空穴來風,想他或許已經知道自己與藍楓的事,索性毫不掩飾,等他繼續說下去,便聽付雅道:「我年幼時十分調皮,阿瑪額娘對我甚是頭疼,當初我在京城還有個很威風的綽號,你猜叫什麼?」
雖然昨日阿瑪沒有明說,但明顯想將她許給付雅,以為是阿瑪有意安排他來此,花舞冷漠相對。
半響后,方看向舒什蘭,道:「如果你贏了他,我便嫁給你。」
花舞下意識向後退去,身後卻是馬車已退無可退,正覺局促,便聽舒什蘭對她說:「上次是我輕敵,這次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舒什蘭無論比什麼,都不會輸!包括你心裏藏著的那個人!」
付雅邊走邊道:「他們現下都等在我府中,此去路途不近,想著小姐匆忙叫下人備車實有些麻煩,所以在下便備好了馬車在外候著。」
付雅顯然認為這是她的刻意刁難,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笑了開來,引得花舞注意,小施一禮道:「是在下考慮得不周了,既然如此,一會兒請小姐上車先行,在下很快就能追上小姐。」
忽然覺得,他有時候就像是自己的另一面,不同的是,面對愛情,一個是努力地爭取,一個是拚命地逃避。
花舞在前,付雅在後,一起向府外走去。
欒丫只得止步。
花舞轉頭看向付雅,見付雅正幽幽望著自己,目光複雜難辨,道:「我相信,這一次,你定然贏不了和-圖-書他。」
二人先後上了馬車,馬車有兩排座位,花舞與付雅心照不宣地對面坐了。
花舞大步向門外走去,邊走邊道:「走吧,去見見。」
或許該埋怨他,甚至應當面質問他!可一想到究其原因只是因為他喜歡上了自己,而自己拒絕他時,他的執著和壓抑的苦,所有的怪罪都變成了難以言喻的苦澀。
花舞一挑嘴角,目露譏諷之色,道:「我喜歡玩點刺|激的,更喜歡以命相賭,尤其事關自己一生的幸福,更希望對方是萬中選一的真正男兒,有膽有識,心志堅韌,若然不是,即便死我也不嫁。」
舒什蘭一挑眉,道:「我沒意見。」
花舞聞言停步,想起早先讓付雅幫忙找幾個江湖人,還以為他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沒想到不聲不響竟已幫她辦好,心裏雖有幾分猶豫,卻仍轉身問道:「現在就能見他們?」
付雅道:「一言為定。」
想來他時常練習射箭,府中有這樣的場地也不意外,花舞便道:「那就現在吧,如何?」
她望向舒什蘭,舒什蘭亦正在望著她。
這麼多年,她總是在逃避。以各種借口,各種方式,明明極渴望一份真愛,可每當面對,都會質疑甚至膽怯。真愛?這世界有這東西存在嗎?她揚起嘲諷的笑意,原來自己一直渴望得到的卻是自己一直不曾相信的。
付雅帶著舒什蘭與花舞一路向後院走去,不一會兒幾人便來到一片樹林里。
花舞知道他是故意說起這事,便耐心地聽著沒有打斷。見付雅唇邊帶笑,望著她的目光似已瞭然她此刻心中所想,沒讓她失望地繼續道:「當時,藍楓貝勒還曾為其賦詩一首。」
第二天一早出門,便見一人立在院中。
付雅望著她,若有所思地跟出門去。
花舞掃了他一眼,察覺他話中有話,問道:「你坐車來的,還是騎馬來的?」
想到他們幾個年幼相識的情分和幸福,花舞微微一笑,便聽付雅繼續道:「可好日子不長,因為我在京城的『威風』令我阿瑪、額娘頭疼不已,阿瑪便痛下決心送我去從了軍,還記得,我走得時候,我額娘哭紅了雙眼,卻生生將我推出門外,我阿瑪雖然痛下決心送我去從軍,卻依依不捨地送我到了城外十里,一路上左交代右交代,我當時還傻乎乎地以為終於可以擺脫阿瑪的管束,從此天高皇帝遠可以我行我素了,可我沒想到,我阿瑪真夠狠,竟將我送到了條件最艱苦的塞外,還故意將我放在了全天下最鐵面無hetubook•com•com私不講情面的當今兵部尚書大人手下。」
他怎麼追?靠兩條腿?花舞不禁奇道:「哦?你難道跑得比馬還快?我還想著,你先行,我一會兒追你呢,怎麼說四條腿的也比兩條腿的快吧。」花舞目光盯著付雅的兩條腿,那目光,好像在看馬的四條腿。
「不,我不會再對你舉箭。」舒什蘭立刻出聲反駁道,「換一種!」
花舞目視前方樹林,揚聲道:「比賽很簡單,我行於林中,大聲數十個數,數到十時,你們誰能射下我頭頂這顆朱釵,便贏。」
舒什蘭一驚,隨後面露狂喜之色,道:「一言為定。」不管她此刻是不是腦子燒壞了說出的胡話,舒什蘭只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也要贏了付雅。
被他洋洋得意的模樣瞬間逗笑,花舞道:「真俗。」
花舞疑惑地看向付雅,只見付雅笑意不變,依舊溫言淺語道:「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去年秋天,銀杏樹已經完全變成金黃色的時候。眾人受邀同去為赫月貝勒慶生,徐小姐便當眾彈了一曲,我不擅曲,卻也知那曲名叫《高山流水》,此情此曲……其寓意不言而喻。」付雅輕笑,道,「她彈得或許真的是好,當時在座所有人聽后都掌聲連連驚嘆不已,可對於我這個粗人來說,雖與眾人附和其好,可說實話,實品不出什麼意味來。」
付雅早已命人取來弓箭在旁候著。
舒什蘭聞言一哼,道:「我不答應。」
「是啊!」付雅哪裡知道花舞當下所想,故意擺出一副苦瓜臉給她看,可那雙眼睛依舊含著一絲笑意,道,「你都不知道,我當時被尚書大人操練的有多苦!」
她命欒丫提過鴿子籠,餵了鴿子一些小米粒,方才吩咐欒丫道:「明日派人將鴿子送回去。」
花舞連聲招呼都沒打,打算繞過他走出去,卻聽付雅道:「你求我那事,我已辦妥。」
舒什蘭半天沒有回應,只冷冷看著付雅。
花舞揚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要什麼,只要我給得起的,我都給。」
欒丫目光一亮以為是消失了好幾天的舒什蘭。可當那人轉過身來,方看清竟是付雅。
下車時,花舞一抬頭,不期然看到了一雙直視著自己的眼睛,舒什蘭?!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先是驚訝,隨後便看到舒什蘭陰下去的神色,心裏驀地一緊。想到昨夜得知他對自己勢在必得,想到藍楓被賜婚之事沒那麼簡單。不知該怪舒什蘭為得到自己暗中耍了手段,還是該怨他對自己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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