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頭垂得更低了，不敢答話。
「這，可是……」她依然有些猶豫。
回頭，看到了一向喜歡跟我作對的耶律斜軫。他離我非常近，近得讓我感覺到了壓迫感，不由得挪動了一步，與他拉開些距離。
「各位！看看這孩子，他年紀雖小，但身子骨結實，挑水劈柴總是行的，便宜賣了，一兩銀子，終身契約！」人牙子吆喝著，又狠狠地抽了他一鞭，道，「你們也看到了，我剛剛抽了他幾鞭子了，他哼都不哼一聲，很結實的。」
伸手想撩開他遮臉的發將他看個仔細，卻被他一臉厭惡地躲開。
我低聲道：「這位哥哥，我買下你不是想讓你為奴為仆，我只是希望還你自由。」看著他看過來的嘲諷目光，我平靜地道，「你想得對，我其實沒那麼好心，平白無故救你，我只是覺得人世間如狼似虎，怯懦者選擇死亡，只有堅強無畏者才會選擇生存，我不想看到你輕鬆地死去得到解脫，我只想看著你，如何在這個骯髒、卑鄙，自私的世間苟延殘喘下去。」
「很好，我最想要的是洛神賦圖卷，你一併還我吧。」
花兒凋零，草兒枯黃，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下去。
我瞥了一眼阿月，阿月立刻閉嘴。
「幸好我不是君子，ｈtｔｐs://ｍ•h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cｏｍ
我是個小女子。」我皮笑肉不笑地說，原本不想跟他抬杠，但可惜這種事情想來已成了習慣，雖時隔兩年未見，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改了。
「如果你需要他，我君子不奪人所好，把他讓給你。」我答。
他果然是衝著洛神賦來的，這麼多年了，他一直沒有放棄過要回洛神賦。
站在台下，凌厲的北風吹起地上的積雪，也同時吹起了他的長發，我清楚地看到他倔強的臉龐，如此瘦弱蒼白，被鞭子剛剛抽過，神態卻無一絲妥協，雙眼滿含不甘和怨恨，本已破爛的衣衫已不能蔽體，我閉上眼睛，握緊的拳頭不知為何已有些顫抖。
我其實比誰都自私。
父親、母親、大娘都囑咐我多陪陪姐姐，但再多的陪伴也無法紓解她心中的不快樂，她不愛耶律賢，她不想入宮，我都知道。但我還是勸姐姐入宮，不只是因為這是父親、母親、大娘所期望的，這也是我期望的，因為只有她當上太子妃，再當上皇后，我的家族才能長長久久地富貴如往昔，我才會有錦衣玉食的生活，才會有令人仰望的身份地位。
我拉拉身側的阿月：「阿月，你陪我出去看看，寺門口似乎很熱鬧。」
和*圖*書「要是他逃跑就往死里打！」另一人陰側側地道。
「娘親要拜很久呢，你陪我去吧，這裡有林加，不會出事的。」我堅持要去。
昨夜下了整夜的雪一早又停了，母親和我還有丫鬟阿月同坐在馬車中圍著火盆。車夫旁邊坐著侍衛林加，再加上車夫，一行五人輕車簡從地趕往郊外的大佛寺。
「這……」阿月猶疑，「還是要……」
我沒耐心聽她可是這個，可是那個，已經轉身邁著步子離開了佛堂，心知她會自行跟上來。果然，她見勸說無效，只得跟了上來。
「我說買就買！你休得放肆！」今天我執意要救這個少年，大概是他倔強不屈的神情撼動了我，也或許是我厭憎看到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阿月，如果你不帶我去，我就告訴爹你和林加的事情！」我胸有成竹地說道。
想到他正在被無情鞭打，未來的命運可能連牲口都不如，我竟不敢想下去，原以為這世上能令我在乎的不過是母親和自己二人而已，沒想到今日竟會對一個陌生少年起了惻隱之心。
「我也買！」耶律斜軫不退讓。
我走到他身邊，俯下身去，幾乎和跪著的他平視。
阿月乖乖地掏出一兩銀子眼看就要遞到人牙子手裡，這時，一個聲音和_圖_書突然自身響起：「我出十兩，我買他！」
我走到人牙子面前，指著少年，大聲道：「我買下他。」
「你們到底買是不買！」人牙子不耐煩地看著我倆習慣性地上演唇槍舌戰。
「那倒也是，餓他幾頓，怕也就聽話了。」那人道。
「你買他幹嗎？」他倒反來質問我。
我先跳下了車，又扶母親下車，母親見我紅著小臉神情十分雀躍，慈愛地呵斥了句：「沒個樣子。」
母親在佛前虔誠地參拜，口中念念有詞，眼前人進人出，每一個都似虔誠的信徒，懷著一顆虔誠而自以為善良的心。
「小姐，等一會兒夫人就參拜完了，到時候我們知會夫人一聲再去行嗎？」阿月畢恭畢敬地答道。
「你買他幹嗎？」我單刀直入，沒有和他敘舊的閒情逸緻。
「阿月，給銀子。」我喚阿月。
我從沒對阿月如此嚴厲過，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再不敢多言，只得跟我上了台。
「小姐！我，我和林加能有什麼事情？」阿月越說越小聲。
「買！」我立刻回答，恰好看到一雙冷眼帶著不屑和憎恨注視著我，是那個跪在地上的少年。
敲鐘念佛的和尚慈眉善目，一切看起來都如此美好，可門外……
「你說呢？」我抬眼去看她已微微m.hetubook.com.com泛紅的臉。
日子過得飛快，我一日日長大，如今已經快十三歲。眼看快到年關，過完年後，姐姐就要入宮，一家人都在為此做著準備，姐姐卻愈發抑鬱寡歡起來。
見我憨笑，便先為我整理了棉襖，又為我正了正有些歪了的棉帽，這才牽著我的手走向寺里。
那些人大概就是人牙子！我突然意識到。
阿月焦急地跟在後面，想拉住我，卻被我甩開，阿月無奈的央求：「小姐，不可，夫人……。」
馬車一路顛簸到了寺廟門口，要過年了，入寺進香的香客很多，寺門口雜耍賣藝、各式各樣商販藝人聚集在此，賣著年貨，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阿月在身後驚道：「小姐，不可……」
「阿月，你帶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很快的，娘親會拜很久，這裡有林加在，不會有任何問題。」我繼續遊說她。
我知道他是為了洛神賦，可是娘親愛若珍寶，我是不可能還給他的。
「我買了！」我高聲道，邁步上台。
母親照例會在年前到城郊佛寺祈福三日，我自然同行。
他和兩年前看起來已然不同，唯一相似之處，就是他的身高依然需要我仰望。
身後一個細瘦，短鬍子的漢子正拿著鞭子鞭打著他，每抽一下他的骨骼都會發出https://m.hetubook.com.com可怕的聲響，我心驚膽顫地看著這一幕，直到被娘親拉進了廟門，隱約還能聽到那可怕的聲音。
台下有人竊竊私語，我隱約聽到有人說：「這少年看起來又狠又倔似乎很難管。」
他不在的這兩年，我長高了很多，尤其今年，年初做的衣服，年末就不能穿了。我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兩年前離開的時候，而今再見，他與印象中的那個少年，竟有些重疊不上。只是那愛與我較勁的性子，顯然沒變，我要的，他也要，無關需不需要，只是單純的想搶罷了。想到他糾纏了我三年，只為洛神賦，當下想著他如今突然回來找我，不會還是為了洛神賦吧？
人牙子看了我一眼，陰陰一笑，伸出手來：「銀子！」
「啪，啪……」的鞭子聲自遠處傳來，我好奇地向聲音來源望去。只見左側一處高吊的平台上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正跪在上面，最邊上是一個少年，看起來和哥哥蕭目朗一般年紀，這麼寒冷的天氣，他竟衣不蔽體，一頭散亂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隱約可見身上四處都有乾涸的污血，羸弱的肩膀裸|露在外驚人的單薄。
我循著聲音看向說話的兩個男子，又一次看到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一個孩子，還怕管不了嗎？！」一人冷笑。
但這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