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梳妝

她不會殺人,也沒意識到自己此刻是想殺了陳隨雁。她只想拖起一把刀,往他身上狠狠捅上幾下,才能解心頭之恨!
在顏破月出現前,容湛正站在無人的巷子口,看著還未開張的穆記麵攤,滿心欣慰。
「容湛!」她的呼喊,像是從纖弱的身子深處炸出來,聽得容湛心
她在跑,拼盡全力在跑,纖弱的身軀像一隻敏捷而疲憊的兔子!
見他身手麻利的替陳隨雁處理傷口,別說破月了,連陳隨雁都有些驚訝。
容湛深深看她一眼,沉吟片刻,開口:「我決意將他帶回軍中,查明之後,交由將軍處置。」
「太監、禽獸、傻逼、二貨、變態?」她慢慢的、顫抖的、輕輕的喊道。
顏破月大感意外,卻也無法反駁。想了想,如果換成她是他,也不能就這麼殺一個人吧?
那是個與上一次分離所見,又截然不同的破月。
陳隨雁的臉漲成了豬肝色。
可容湛覺得親切。
他微覺好笑,但想起陳隨雁眼看失血過多,神色便是一正,抬手按住了寶劍:「破月,你想殺他?」
放任顏破月「欺負」那男子,一是那男子著實可惡,也該受些教訓;二是他知道,以顏破月的力氣,只怕打那男子這幾下,就跟撓癢似的。
容湛輕輕將他一提,丟在破月面前。
「多謝!多謝!」顏破月站起來朝容湛行禮,容湛微微一笑,猛然又瞥見她花貓似的一張臉,連忙別過目光。
可是,這樣的氣血悲壯,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孱弱平凡的姑娘身上?
「我並非有意隱瞞!」
他猛然將目光投向她身後,卻見一名男子單手捂著腹部,凶神惡煞的在追著她。那男子明顯身負武功,只是腹部染紅大片鮮血,顯然受了重傷。兩人只隔了幾步的距離,就在他凝視他們的這幾秒,男子的手就有一次,差點抓住破月的胳膊。
「破月姑娘,你我雖是朋友,但我無論如何不能因你和圖書一面之詞,就殺了一名將軍。」
容湛原本坐在小桌前,聽她說到陳隨雁的惡行,已是眉頭緊鎖;待聽她說到去「摸一摸」,一口茶嗆在喉嚨里,連聲咳嗽。
顏破月堅定道:「他不死,我寢食難安。你放心,只要聽到他被處死的消息,我就離開。我自己能養活自己,絕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你留我在此地,他的同黨、那些武林朋友若是尋來,我就沒有活路了。」
容湛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可以跑得這樣瘋狂!她披頭散髮、咬牙切齒,小臉上不知塗抹了什麼,黑黑白白一片,看起來又臟又丑;她的雙足分明已跑得有些扭曲,看起來就像下一瞬間,她的左足就會僵硬的踢在右足上。
容湛猜想她雖說得狠,只怕從未對人下過重手,所以打了人,自己反而有些無措。他也不點破,蹲下點了陳隨雁昏睡穴,而後淡道:「那你收拾收拾,我們今日便出發吧。」
可她還在跑,眼睛里像是點燃了兩把火,嘴裏還念念有詞。
顏破月見他神色,以為他已然信服,誰知等她說完,他卻給她鞠躬致歉。
顏破月想起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越想越氣,若不是今天遇到容湛,按他所說,又給自己安排了「數位武林朋友」?
容湛見狀,心裏已明白了幾分。懷中哪裡是黑瘦的丫頭,分明是弱水般纖瑩幼美的佳人!
「啊——」她一聲低呼。心想這下可怎麼辦?她倒不是怕被容湛看到真實相貌,只怕他覺得自己不坦誠。
兩人同時出聲,顏破月還沒反應過來,容湛已快步走了出去,嚴嚴實實帶上了屋門。
破月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
容湛負手站在屋檐下,聽到屋內傳來幾乎低不可聞的肉體擊打聲,心頭好笑。
只見容湛掌風凌厲、掌法樸實,全無花俏招式,儼然如莊嚴寶華。幾個回合下來,陳隨雁已然氣竭,被他一掌打在章門m.hetubook.com•com穴,瞬間動彈不得。
真像個瘋子。
「你連丈夫都不認?」
顏破月雖受容湛大恩,但對他其實知之甚少。眼見他竟然叫陳隨雁將軍,生怕他太遵紀守法、不敢冒犯陳隨雁。便趁回去的路上,將陳隨雁將她賣給五虎、並且今日打算「再為她安排幾個武林朋友」的事,全都說了。
容湛點頭:「正是。」
「……好吧。但是不許踢傷口位置。」他放下茶碗站起來,起身走出了屋門。
容湛早注意著陳隨雁的動作,此時不慌不忙,一個起落躍到他背後。陳隨雁武藝本在容湛之下,又深受重傷,此時哪裡能敵?
「從未!」
容湛聽她說得可憐,也覺放她孤身一人在此實在不妥。思慮片刻,終究是點了點頭:「好吧。」想了想又道:「軍中倒缺手藝精湛
晨光中,他看到半舊座椅都擦得埕亮、整整齊齊疊放在一起。處處彰顯著一個平民女子的辛勞勤勉。
「他罪該萬死!」顏破月大喊一聲,眼淚又流了下來。
容湛其實對她的話也信了七八成,此時見她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神態可掬,不禁莞爾。
顏破月嘆了口氣:「好吧。」轉念一想,「我跟你去。」
「噗……」破月慢悠悠的問,「你……有嗎?」
「破月,你想做甚?」容湛原本一直低頭打量陳隨雁,心中暗暗有了計較。轉頭卻見破月憋紅了臉,抓著自己的劍柄,鼓足了勁卻不能撼動半分。
目光交錯間,破月瞥見了他,雙眼陡然一亮,整個人似乎瞬間激動得都有些顫抖。
「謝謝你容湛!」她抬手將容湛的手抓住重重一握,容湛身子一僵,她卻未察覺,徑自在陳隨雁跟前蹲下。
思及此處,他悚然一驚,發覺自己還摟著她。無論美醜,她都是女子,怎能唐突?他心裏暗罵自己愚鈍,連忙火烙般撤手,後退一步,鬆開她的腰身。
容湛還未答話,身後和*圖*書破月已怒吼一聲:「放屁!」
可容湛聽到她的低呼,反而先耳根發紅,心想自己無意間看到姑娘故意隱藏的樣貌,實在十分之不妥。
如此粗俗的言辭,令容湛眉頭微皺。
果然,只見那男子躺在地上,雖然目光憤怒,氣色卻沒什麼變化。反而是顏破月氣喘吁吁坐在床上,一臉得意的笑,但眼神隱隱似乎也有些不安。
這一個月里,她雖然有過「有朝一日要將陳隨雁碎屍萬段」、「總有一天要將顏朴淙閹了成為太監」之類的發狠念頭,但在她內心深處,深深明白敵我懸殊太大,她根本不可能擒住這兩人。這輩子能夠逃脫他們的追捕,都已經是萬幸。
可破月卻似戀母的小獸般,死死抱住他的腰。他不由得俊臉薄紅,低聲道:「破月,快放開!」
就像硯台打翻在宣紙上,雖只有黑白兩色,卻潑染出深深淺淺一團混亂。
他並非多管閑事之輩,但破月就住在這條巷子里,他自然要小心為上。於是便冷眼站在巷口,等待他們現身。
這麼想著,她的手便有些顫抖,站起來四處看了看,轉身去容湛馬上拔劍。
顏破月點頭,隨手從桌上拿起簡陋的銅鏡。
等他包紮完畢,陳隨雁忽然問:「你也是軍中之人?」
容湛卻緩緩搖頭:「破月,他性命危在旦夕,讓我先為他止血。」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瓶金瘡葯,走到陳隨雁面前。
佛放棄了尋找她。她心中奇怪,明白其中必有緣由,也不敢掉以輕心。
太爽了,太解氣了。
陳隨雁聽他這麼說,已知他軍職在自己之下。大胥軍中最重軍紀,他陡然有了幾分底氣,冷冷道:「這女子是我已經過門的妻子,我捉拿逃妻,不知你為何插手?」
他只在一個地方見過這樣奔跑的人——戰場上,已經打瘋了的士兵,會跑得這般癲狂、這般狼狽、這般勢不可擋。
「他見我人弱可欺,擄我出來的。」她並未吐和-圖-書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你可以去摸一摸,他是個太監,我怎麼可能是他妻子!」
可她從沒想過,一朝一日,陳隨雁這個變態混蛋竟然真的躺在自己面前,任自己宰割。
容湛忍不住看一眼馬腹上的寶劍。心想若是為她出去足上鐐銬,她必定十分歡欣。想到那張黝黑的小臉上眸光四射,他忍不住想看看,時隔一個月,那名命運多舛的女子,是否已經走出了陰霾?
陳隨雁面不改色道:「我乃南路軍驍騎將軍,懷中有我的令牌。」
陳隨雁狼狽退後幾步,容湛察覺到對方內力應當在自己之下,放下心來。他一低頭,看到懷中少女,暗暗一怔。
頭一震。他如何聽不出,這一聲急切的呼喊,包含了多少希望、依賴和委屈。
陳隨雁怒目圓瞪,但礙於容湛在旁,卻是敢怒不敢言。
「難道我們沒有拜堂?」陳隨雁怒喝道。
可他說得太隱晦,顏破月自然沒聽出來,還道自己臉上真的沾上了污泥,也沒太在意。她又看一眼被平放在地上、封住全身大穴的陳隨雁,忍不住道:「容湛,我踹他幾腳總可以吧?」
而後,他便看到了破月。
容湛一怔:「那……只怕是不妥。」
至於她為什麼會落在陳隨雁手裡?
顏破月聽得心花怒放。其實她哪裡是怕陳隨雁的同黨,她只是發覺自己之前太大意了,既然陳隨雁能找到這裏,顏朴淙自然也能。她要再留下,必定死路一條。雖然不知道顏府暗衛為何很久沒出現,但她絕不敢再抱僥倖心理。
「破月,你的臉污濁了,去梳妝一下吧。」他道。既然顏破月有意隱瞞相貌,君子不強人所難,他的意思便是讓她再去喬裝。
容湛微一遲疑,依言伸手取出,看了一眼,雙手交還給他:「將軍請收回。」
見她照鏡子,容湛自覺應該避嫌,便轉頭看著窗外。
「我去喂馬。」
顏破月依舊心跳如擂,哪裡聽得進去,反而抱得更https://m.hetubook.com.com緊。
銅鏡模糊,顏破月起初還沒太在意,拿起梳子理了一下亂七八糟的長發。忽的瞥見臉上淡淡的幾抹玉色,呆了呆,才反應過來。
可劍鞘咬得很緊,她這一拔,居然沒□!眼見仇人在側,她急火攻心,忽的又感覺那又冷又熱的氣流,侵襲全身。她倚著馬,按著劍,全身僵硬似鐵。
容湛見兩人你來我往毫不相讓。天色已亮,巷中的人也多了起來。他便道:「先將他帶回屋中問話。」
他耳力極好,很快便辨出其中一人步伐沉拙凌亂,另一人則暗藏章法。兩人一前一後,似正奔襲而來。
於是他不顧男女之嫌,單手將她一摟,掌風已與陳隨雁對上!
屋外,日光清透、晨鳥低鳴。
「那你說如何處置他?如果你放了他,倒霉的就是我。」她有點氣餒,但因為不用殺人,似乎內心又鬆了口氣。
一頭鳥窩般的黑軟青絲下,秀氣的小臉卻十分詭異。
過了一會兒,屋內沒了聲響。容湛知道差不多了,轉身又進去。
只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且不說陳隨雁,顏朴淙的護衛也久未蒙面,仿
他正要牽馬往巷子里去,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子深處傳來。
但她雖然死裡逃生,人卻還沒暈。猛的一回頭,看到正退往巷中的陳隨雁,反而立刻聽話的鬆開容湛,怒喊道:「別讓這禽獸跑了!」
容湛雖不明緣由,但見彪壯大漢追擊一個弱女子,心頭早起了義憤之心。他眸色漸冷,雙拳緊握,蓄勢待發。
的廚子,只是非常辛苦,或許你可以一試。」
眼是極黑的,像兩汪深沉蕩漾的泉水,楚楚動人;眼下兩條淚痕,濕濕的淌下去,卻偏偏在污泥般的小臉上,沖刷出兩道白若新雪的嬌嫩皮膚。約莫跑得太急,淚水亦不循章法,所以眉毛是黑的,左額一點卻是白的;臉頰是黑的,鼻翼兩側卻是白的。黑白分明、深淺凌亂,令她看起來像一隻白貓掉進了泥漿里,臟極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