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踏雪

破月被陳隨雁擄走,他正欲傾盡全力尋找,卻接到二皇子慕容充的消息,說是在前線有要事,需借顏府暗衛一用。顏朴淙如何不知二皇子心思,必是又與大皇子鬥了起來。
帝京,衛尉府,燈火通明。
「小宗。」他的聲音聽起來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你怎麼會在這裏?大哥呢?」
「馬!」破月驚呼。
兩匹馬,一黑一白。黑的高大神駿,白的精瘦矯健,于官道上賓士,激起一陣陣土黃色的揚塵。
奔波了半個晚上,破月早已身子僵麻,此時難得放鬆,便習慣性伏在馬背上,單手托著下巴。那姿勢看起來就像沒骨頭似的,極不雅觀。容湛微微別過目光,盯著她的白馬馬頭。
馬旁坐著個瘦小的身影,戴著頂氈帽,低垂著頭,看不清面目。
容湛毫不遲疑,抱著她衝到馬前。
面前的官道越來越窄,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破月一回頭,便能看到官道那一頭,隱隱有數十騎,轟鳴踏塵而來。
容湛伸手環握著她的腰,提氣便要開始飛奔。
思及此處,顏朴淙忍不住將手中那團紅色肚兜放在鼻下,深深一嗅。肚兜上似乎還有她幽幽體香,令人微醺微醉,心癢難耐。
但怕容湛害羞,她臉色愈發坦然,走到他面前:「謝謝。」
「棄馬。」容湛眉目冷峻,聲音清厲,「山後有條小道,我們連夜抄過去。」
他沒有告訴破月,他聞到了血腥味。
正欲提氣發力,他的長眉卻驟然一緊。
「不!」破月指著道旁,「那有一匹馬!」
容湛讚許的看著她:「對極。那你說我們當如何?」
容湛驚喜交加:「烏雲踏雪!」
跪在離卧榻五六步遠處的暗衛頭領,聲音亦如死水沉靜:「按照響騎、痴鷹四人所說,原本他們已看住了小姐,只是小姐身旁似有高手相助,便欲等齊人手再發動。誰知半夜卻被人動了手腳——清心教兩名九代和-圖-書弟子,擄了他們。這才讓小姐逃脫。」
她已不是那個被顏朴淙吃得死死的顏破月了!她絕不會讓他抓回去!
容湛一低頭,便看到她素白纖細的小手,再往下,是那不盈一握的小腰。他心神一亂,立刻警醒。他暗暗在心中念了幾句佛經,登時心神平和、丹田充盈,淡道一聲:「不必。」不等她再說話,一躍而起。
馬旁那人抬頭,原來是個尖臉少年,約莫十三四歲,眉目伶俐、笑容可掬:「容將軍,你終於來啦!步將軍收到你的信了,他說後日大軍就要開拔,怕你趕不回來,讓我帶著踏雪在這裏等你。後面的是追兵嗎?是不是婊/子教的?是不是都是些很好看的姑娘?咦,這位姑娘是誰?」
破月點點頭,望著前方村落,放低了聲音:「容湛,這個村子有古怪啊。」
容湛低頭望著她
「這樣一直響,他們便以為我們人還在。」她將甜呼呼的手指伸進嘴裏舔了舔,抬頭笑望著容湛。
「她與清心教……有了瓜葛?」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她囚禁了陳隨雁?」顏朴淙低笑出聲。
容湛被她抱得死緊,全身僵硬如鐵。眼見前方山林飛鳥驚鳴、風聲大起,他深知敵手強勁,終是心中暗嘆一聲,毅然轉身,握住她的手:「好,若是我護不住你,自先殺了你,保你清白。」
暗衛默然退了出去。顏朴淙緩緩閉眼,腦海中浮現洞房花燭之日,她雙眸氤氳如霧,紅唇嬌嫩如花,輕輕的說:「尊重我。我是一個人,讓我在你身邊,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她低頭看了看,策馬到一棵長滿青草的樹下,又從懷中掏出路上給馬兒買的糖粒,沿樹撒了一圈。馬兒低頭一嗅,便沿著樹,一粒粒尋著舔了起來,馬蹄「噠噠噠」發出輕響。
破月看到馬也是歡喜異常,但聽他這麼一叫,卻是詫異極了。
破月點頭,想到和圖書今日絕地脫困,喜上眉梢道:「這馬來得太及時了。你這大哥真是神機妙算。」
這是距離東路軍大營最近的一個城鎮,只要過了此鎮,再往東行三百里,就是邊關了。
她居然,想堂堂正正做他的女人。
未料這時,破月也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手臂上傳來女子手指柔軟的觸感,容湛這口氣就沒提上去,足下一滯。
「確是如此。」那暗衛抬頭,終有幾分喜色,「不過我們大批人手已在景陽鎮設伏。想必此時已殺了那多事的青年,迎回了小姐了。不出半個月,小姐應當便能回到府中,與大人團聚!」
「高手?何人?」
破月亦察覺出他的變化,心中如明鏡般,已猜出追兵將至。待奔了兩柱香時間,兩人已越過山林,面前又是官道,一馬平川,開闊遼遠。
容湛一勒馬韁:「且慢。」
暗衛頭領聽得後背一陣冷汗,忙道:「那兩名妖女已被我們殺了,據她們招認,還擄了小姐囚禁的一名男子,聽體貌竟似陳隨雁。只是她們半路發現……隨雁身體有惡疾,便順手丟在路上。」
「青、年、男、子?」顏朴淙一字一句重複,聲音中有極冷的笑意。
破月見他沉凝不動,恍然大悟:「要不要我把手上也纏上布?」
而身後的馬蹄聲,清脆、急促、密集,相距已不出五十丈。
月之久。好在二皇子事情已了,他不會再讓破月流落在外了。
「駕——」容湛得寶馬相助,哪裡還懼追兵。破月在他懷裡,直覺身下馬行極輕極快,馱著兩人依然馬速驚人。不出一炷香時間,身後的馬蹄聲便遠了。
是夜,景陽鎮。
破月不動,聲音發抖,眉目卻是平靜的:「他們沖我來的,你走吧。」
破月原本已熱淚盈眶,待聽清他的話,臉色卻是一僵。心想完了!容湛是個迂腐的,清白哪有命重要,就算落入顏朴淙手裡,她也……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用死、捨不得死啊!
這一來二去,竟是拖延了一個
顏朴淙臉上卻沒有笑容。
山林幽暗、小徑坎坷。可他抱著她,行如鬼魅,卻沒發出半點聲響。破月伏在他胸口,看著周遭樹木花草極速倒退,耳邊勁風呼呼作響,只覺得奇妙非凡,心中恐懼擔憂盡去。
只是……想到陳隨雁,想到那與破月結伴的青年男子……
只是他多年來一直暗中支持二皇子,此時不能不借兵,於是大半暗衛,都遣去了前線,他剛任衛尉,亦不能擅自離京,這才令陳隨雁能逃脫數日。
事已至此,容湛知道隱瞞行蹤已毫無意義。他長嘯一聲,宛若山谷清風激蕩山野,體內真氣亦充沛雄厚,足下再無顧忌,踏碎枯枝殘葉如斷骨,抱著顏破月,極盡全力的狂奔。
因為他已經把破月丟了太久。
容湛徒步而行,又抱了個人,怎麼及得上那些駿馬?眼見夜色昏暗混沌,他腳步卻放緩,柔聲問懷中破月:「你怕痛嗎?」
「怕!怕死了!」破月聽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頓時毛骨悚然,忙道,「你別急著殺我,天無絕人之路!」
他們從大路追了上來。
還沒等她說什麼,容湛復又將她抱起,發力飛奔。
容湛還未答話,小宗露齒一笑:「多謝姑娘掛懷。咱們大營見!」說完忽的轉身,猴子似的躥入了林中,頃刻便不見蹤影。
「小宗為人機靈、熟悉地形。放心,他們抓不到他。」容湛安慰道。
破月心想,你還真是客氣,豈止是不如你,我根本就沒有腳法。
他聽到了馬蹄聲,很遠,很輕,但是很密集。
「我們馬蹄聲已響,這村子卻連狗叫聲都沒發出一聲,不是很奇怪么?」她盯著前方,目光專註。
他跑了一路,胸口早已被薄汗濕透,溫熱的胸膛偎貼著破月的後背,令破月心神一凜。但她沒有想太多,反而是看著馬下少年:「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宗怎麼辦?」
「是個好辦法,不過不必等了。」容湛臉色冷下來,「更夫或許已經死了。」
答案,不是那麼難猜。
容湛聲音堅決:「不可!我……決不能讓你再落入你爹手中!」
破月點點頭,心裏卻緊張得一直打鼓,但見容湛格外鎮定,她也就不想露出半點怯懦。
月如彎鉤,夜涼如水。
遠遠的,便望見了村落入口。只見明月當空,繁星似錦,道旁兩排黑黢黢的木屋連接成片,似黑龍蟄伏;青石板路映著月光,空寂清冷。
容湛原本凝神靜氣,忽的望見她唇畔淺笑,眸光流轉。不知怎的,他胸中豪情油然而生,眼前突兀嶙峋的山路,似乎也變得舒坦起來,令他不由自主想要奔得更快。
破月栓好了兩匹馬,容湛卻也以厚布纏好了右手,腆著臉低頭望著她:「你腳法不如我,這便要得罪了。」
若是她已不是處子之身,他會很生氣,很生氣。
一番話說得麻利非凡,容湛笑道:「稍後再談。破月,上馬。」他輕輕一推,將破月放上馬,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躍起落在破月身後,從後面抓緊了馬韁。
容湛的聲音在夜色中明澈低沉,帶著溫和的笑意:「我打得過。」
他亦不能公開通緝陳隨雁,反而向皇帝哀痛陳述,說是女兒女婿新婚之夜被人刺殺,還安排了兩具假的屍首。這一來,是他想找到破月之日,直接以姬妾身份迎回,不必再擔父女名分;二來,若是破月被擄的消息傳出去,外人勢必懷疑——陳隨雁既已娶了顏破月,為何還要擄人呢?當今皇帝心細如塵、老練狠辣,若是被他查出破月的體質異常、動了心思,顏朴淙如何又護得住?
容湛聽音辨聲,已知來敵強勁,自己難以抵擋。他把破月往地上一放,轉身望著來敵方向:「往東跑!我斷後!」
容湛一怔,別過頭去,薄唇微彎:「此計甚好。」
容湛本已跑過了和_圖_書頭,聞言猛然收力,足下飛沙一片。他驟然轉身,卻只見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下,一匹極高的黑馬一動不動立著,四隻修長結實的馬蹄卻在月光下淡若初雪,風采異常。
容湛點頭:「踏雪是我大哥的坐騎。」
,目露憐惜:「要是有大哥的『烏雲踏雪』在,千軍萬馬我也能帶你出去。」
饒是他手眼通天位極人臣,亦有不能事事隨心所欲。因為他的頭上,還有皇家。
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夜的氣息,從前方飄過來。或許破月聞不出,但是他在軍中已經五年,聞到這個氣味,他全身的肌肉都會緊繃,已成了本能。
顏朴淙淡然靠坐在鑲金青竹卧榻上,手握一團紅色事物,輕輕揉捏。黑色錦袍愈發襯得他膚色俊白、眸色皓黑。
容湛見追兵已遠,也是輕鬆許多,笑道:「步千洐是我結義兄弟,是我生平最敬仰之人。他向來我行我素,你亦是真性情,也許能成為朋友。」
夜色清幽,烏雲踏雪似是感受到馬上人的豁達情懷,忽的對月一聲長嘶,奔得愈發的快,頃刻身影便沒入黑幕里。
破月心頭一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我們一起走!」
破月想了想道:「要不我們在這裏等一等,此時已臨近三更,若是聽不到更夫打更,便可確認。」她說得輕鬆,聲音卻有些抖。誰會在這裏設伏呢?
破月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咬著下唇:「你打得過他們嗎?」
雖然容湛武功在陳隨雁之上,但陳隨雁不過是顏朴淙手下排名前十的好手。此時聽敵人動靜甚大,她毫不懷疑來的都是好手。容湛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打得過。
「不知。是位青年男子。」
他抬眸,淡淡笑道:「我已向聖上告假,過幾日安排妥當,我親自去迎她回來。」
容湛本已察覺出異常,聽她這麼說,卻忍不住看她一眼:「你……如何得知?」
破月彎眉一笑:「你如此盛讚,那我要好好會一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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