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面具

是夜,南部某重鎮城郊。
月朗星疏,兩人行至一村落旁的山林里,荒郊夜宿。
近在咫尺。
步千洐的手停在半空,沉默半響,緩緩收回。
「確認是他們做的?」馬上人淡淡問。
破月心頭一松,伸手搭住他的手。他眸中露出一絲笑意,長臂一揚,助她騎上馬背,落在他身後。
步千洐倏地低笑出聲,很是愉悅的語氣答道:「不成。你跟我走,就這麼定了。」
顏朴淙淡淡點頭:「他在何處?」
破月:「……」
步千洐尋了棵大樹,將快要被顛散架的顏破月提起來,放在樹下。見她精神萎靡,他忍不住跟拍小狗似的拍拍她的頭:「睡吧。咱們一個時辰后動身。」
他頭也不回策馬疾行,其餘數騎見狀亦調轉馬頭,從蘇隱隱身上踩過。
正躊躇著,步千洐卻已翻身上馬,微微伏低脊背,朝她伸出大手:「磨蹭什麼?上來。」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似乎比平日快了少許。他望著她沉睡的容顏,明明頂著小宗的臉,可即使在睡夢中,也透出與小宗迥異的氣質。
步千洐獨自站在原地目送,卻聽馬蹄紛響,有人好奇的問蘇隱隱:「那女子到底生得如何!」
蘇隱隱以一種很怪異的語氣揚聲答道:「丑、太丑了!我從未見過這麼丑的女子!」
蘇隱隱給破月戴好了面具,又將平時保養、使用面具的一些法門教給她。破月自在山坡后練習脫戴,蘇隱隱先行轉出,走到步千洐面前:「辦妥了。」
這個念頭就似一撮火苗,在他心頭燃起,越來越烈。
破月望著唯一的踏雪,心中明白只有踏雪的腳程,馱上兩人也快過普通駿馬,如此才能躲過顏朴淙的追捕。
女子渾身懼顫,她被折磨了一個白天,她是最後的活口。她怕得要死:「我、我是郎君的侍女。」
破月笑道:「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是朋友。」
破月終於找到機會發言:「我扮成小宗,豈不是有兩個小宗?」
破月本就困極,也懶得管了,頭往後一靠,貼著他溫熱的胸口,閉上眼:「謝了。」想了想又添了句:「這件事……記得也別告訴容湛。」
他看著她的臉。
說完她身子猛的向前一傾,堪堪便要撞向顏朴淙的劍尖。可顏朴淙武藝高過她數倍,劍尖微微一偏,這一劍便刺中了她的肩頭,頓時血流如注。
他怒氣暗生,長眉輕蹙,策馬前行。白馬四蹄毫不留情踩在蘇隱隱背上,瞬間只聽咔嚓數聲,蘇隱隱身子以僵硬的角度,癱軟在地上。
「抓穩了。」
而後他解開踏雪的韁繩,讓它自去覓食。待他轉身一看,顏破月果然靠著樹睡著了。
他的手從背後伸過來,握住韁繩,也圈住了她。破月一愣,這樣啊……
而後他將她的腰一托,令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口,睡得更加舒服。而他暗自運氣打坐,很快心境清明、空無一物。
破月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點頭道:「嗯,我這輩子都不會被老烏龜抓到。不過……我不想跟著你,你讓人把我送到遠點的地方,咱們就此別過吧。」
周遭並不安靜,馬蹄聲、說話聲、腳步聲不斷。可他輕飄飄的聲音,卻那麼清晰的傳入破月的耳里,再如重鎚落下,砸在她心尖上。
步千洐微笑答道:「那小子跟了我數年,也該去前線磨練立些軍功了。」
烏雲踏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第三日夜間,距軍營只有一晚的路程。步千洐縱是身強體壯,數日未闔眼也有些疲倦,破月更是如行屍走肉般,貼著他的背都能睡著,數次差點摔下馬背,被步千洐眼明手快抓回來。
「像嗎?」破月問他。
見到破月出來,他微微一愣。
和圖書那紅衣女子已走了過來,自是明眸皓齒的艷麗女郎。看了看顏破月,又媚氣十足的瞧著步千洐,笑道:「阿步,你就為了這個女子,不要姐姐我相伴?」
他不禁疑惑,她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破月:「……」
護送破月的女俠吃吃笑笑,走開了去。而他身後,紛至沓來的數騎,全都停在距離十幾步的林子里,個個翻身下馬。越過步千洐的肩膀,破月望見數人都是一臉好奇的興奮,瞧著這邊。
只是……怎麼,此刻要與他共騎,有些令人緊張不安呢?
,心想,小宗的手可沒那麼小,脖子也沒那麼白,眼睛沒這麼大。嘴裏卻答道:「馬馬虎虎吧。」他打了個哈欠:「走吧,快些回營中睡覺。」
蘇隱隱聽得目瞪口呆,心想今日橫豎都是死,大伙兒賠上這麼多條性命,決不可將步千洐供出來!她哈哈大笑:「郎君被困數年,潛心練功,早已入化境。他的確是沖你來的,你等著郎君他日來納你性命吧!」
蘇隱隱在旁邊插話:「嘖嘖嘖!阿步對這個妹子好溫柔,對姐姐就好凶哦。」
而傳言中……
他低頭望著她,眸中是散漫的笑意:「久等了。」
步千洐的笑容瞬間凝滯,深深望著她。
夜涼如水,墨黑的天色像是一團撥不開的迷霧,籠罩在顏破月周圍。
她念叨著迷迷瞪瞪爬上馬背。步千洐望了她一眼,翻身上馬,這一回,卻落在她身後。
顏朴淙盯著她,忽而笑了:「雖然本官遠在朝堂,可也聽過你們這些武林小輩的聲名。千面西施蘇隱隱?聽說也是個不識時務自以為是的女俠,怎會與謝之芳相伴?那廝數年前被我所擒,親手交給刑堂堂主楊修苦囚禁,又怎能脫困?」
顏朴淙清冷容顏泛起極淡的笑意:「帶上來。」
「爹……別……」
馬上那人單手握韁,腰背挺得m•hetubook.com.com筆直,頃刻便由遠及近,停在她面前。
那蘇隱隱這才吃吃笑笑,從懷裡掏出個狹長的盒子,邊道:「許久沒見到小宗了,也不知做得像不像……不過你與他身材相似,倒也容易。」
「繼續睡。」他的語氣很大方。
破月微笑:「他沒見過。」
他不禁失笑——這模樣倒真的像極了酣睡的小宗。
正遲疑間,忽的見她腦袋一歪,整個人斜斜的朝他倒下來!
「你得罪了他,今後怎麼辦?」她問。
數騎黑衣護衛,侍立於管道旁,沉默如鐵。
步千洐朝她一拱手:「得蘇隱隱妙手相助,瞞天過海易如反掌。只是諸位務必連夜行路、早日散去、勿要聲張,切記切記!多謝了!」
顏朴淙抽出長劍,輕輕觸近那女子的下巴:「你又是何人?」
蘇隱隱說她奇醜無比,容湛卻從未提及她的真容。
步千洐轉頭對破月道:「你需應承我兩件事:一、回了軍營,不能再與容湛相認,若是拖了他下水,你就是小烏龜,我便將你送還老烏龜;二、今後你便扮作小宗,鞍前馬後勤快些,別給我添麻煩。」
一名暗衛跑到馬前,恭敬道:「回大人,這些賊人聚在前方酒庄喝得爛醉,極為招搖。我等覺得蹊蹺,還未查明,雙方便動上了手。他們已被盡數擒殺了,留了一個女活口,招認說人是被惜花郎君謝之芳擄去了。」
步千洐慢慢抬手,指尖觸到了她的下巴。
「不怎麼辦。」他翻身下馬,「你跟著我,咱們不讓那老烏龜捉到。」
「正是……前日便遣走了。」
破月皺眉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站起來,看清楚是他,嘆了口氣:「這麼快就一個時辰?不過也好……做了噩夢。」
他吹了個口哨,踏雪很快踏著夜色月光跑到他面前。他這才裝作剛睡醒的樣子,拍了拍她的肩頭:「還睡?該動身和*圖*書了!」
他聽過同僚曾經的傳言——顏朴淙將獨生愛女下嫁,人人都羡慕那個將軍的好運。
「我哥哥在南路軍,當日宣讀聖旨他也在呢!聽說那顏小姐生得……嘖嘖……只可惜還沒洞房,就死了。」那同僚沒有再說下去,可談及她的容貌時,語氣中卻透出露骨的嚮往。
但蘇隱隱的話,卻令他信了幾分。想到破月若是真的落在謝之芳手裡,哪還能保全清白?
步千洐眉都沒皺一下,答得十分不溫柔:「少廢話!她是我妹子。」
破月和步千洐於是都不說話了。蘇隱隱見自己成功冷場,嘿嘿一笑,對破月道:「妹子,把你面上的九流貨色摘了,咱們換個一等一的。」
忽聽馬蹄脆響破空,她驚喜抬頭,只見一騎漆黑駿馬於密林中埋頭疾沖,四隻雪白的馬蹄在月光下盈然生輝。
水洗般的月色,流淌在少年清俊的臉上。烏黑修長的睫毛微顫著,卻是小宗沒有的纖弱可憐。
蘇隱隱擺擺手,走入等候的人群。步千洐已與眾人說好,便在此地分別。眾人往南,他往東。一眾人相互抱拳,也不必多言,哈哈大笑,便策馬朝南邊奔去。
黯淡的月光下,官道上、林子里,橫七豎八躺滿了人,血腥味像是潮水淹沒整個夜空。
蘇隱隱目露驚訝的讚賞:「哦……」她隨即又高興起來:「妹子,別看阿步性格放浪輕浮,可我家那口子、還有許多武林豪傑,總誇阿步是大英雄。你可要好好待他。」
掀開她的面具。
檀口輕吐含糊的低喃。她閉著眼,秀眉輕蹙。
步千洐長臂一撈,堪堪接住那柔弱的身子,讓她倒進自己懷裡。
「嗯。」破月抬手,輕輕抓住他腰間衣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後背挺得格外的直,一揚韁繩,踏雪一聲長嘶,如一抹黑煙,竄入夜色里。
一名紅衣女子,髮髻散亂、衣衫襤褸、滿和_圖_書臉血污,腹中還插著一柄尖刀,奄奄一息。她被丟在顏朴淙馬前,仿若一團爛泥。
破月望一眼步千洐,伸手欲摘,有點猶豫,又似乎有點莫名的躍躍欲試。步千洐卻以為她在為難,立刻轉身走開:「你們去山坡后。」
破月自山坡後轉出,只見偌大的林子,漆黑一片空空蕩蕩。只有步千洐牽馬而立,神色沉肅,不知在想什麼。
破月也望著他,目光溫和而明亮,如同兩汪清澈的泉水,湛湛發光。
他於是光明正大的將她從頭瞧到腳
他想了想,一根手指在地上沾了些泥土,在她兩側臉蛋一陣塗抹,畫了兩隻歪歪扭扭的烏龜。然後才扶著她的身子,重新靠回樹上。
步千洐無聲失笑。
蘇隱隱拉著破月行到山坡背面,一雙素手輕輕拂過她面頰。破月只覺臉上一涼,對上蘇隱隱吃驚的視線:「難怪阿步……我就知道他是個貪圖美色的傢伙。」
他輕觸她的下巴,饒是他心思縝密,也頗花費些氣力,才摸到一些幾乎微不可辨的起伏。只要輕輕一揭,便知究竟是丑若無鹽,還是貌若天仙……
通體雪白的駿馬,踩著地上的血泥斷骨,徐徐繞了一圈,這才又回到侍衛們跟前。
步千洐再不管她,轉頭對身後喊道:「蘇隱隱,過來!」身後眾人聞言皆靜,一名年輕的紅衣女子越眾而出。
數騎遠去,只餘一地屍身,個個面目猙獰、死寂無聲。
女子顫聲道:「他帶了車中的女子,說是要找個隱蔽無人的地方快活數日,叫我們往南,他往北去了。」
真氣運行一個周天後,他睜開眼,精神奕奕。偏頭卻見顏破月還在沉睡,只是換了個姿勢,將臉埋在他懷裡,面容沉靜,睡得很香。
他在她身旁隔著兩尺遠坐下,摸出酒壺喝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下肚,他精神陡然一振,舒服的眯眼望著破月。
破月驚訝:「他去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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