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聚

原本因為容湛的真摯引起的些許悵然漣漪,忽的被那英朗的笑容撫平。反倒是心頭忽的一跳,匕首冰涼,她的掌心卻微微有些發燙。
「小容!」步千洐喝止他,「不必說了。大勢所趨,你我只管打仗,勿要非議其他。」
步千洐大喜:「甚好!」抬手便要開封,容湛伸手一擋:「此酒世上僅餘三壇,還是留著重要的日子再喝。」
他卻察覺到她的意圖,手掌飛快的一握,將那團事物捏在掌心。
容湛欲言又止。
「她已經走了,你送不成了。」步千洐從懷中摸出早已準備好的書信,「這是她給你的。」
步千洐被他說得有些捨不得,點頭道:「好,你成親時咱們喝。」
「二皇子精於兵法、知人善用,是位難得的帥才。有他這樣的皇子,是我大胥之福。」容湛緩緩答道,「只是……」
破月沒料到他又談及自己,一塊肉差點卡在喉嚨里,連忙灌了一大杯水,才吞咽下去。那邊容湛關切的望過來:「小宗可好?」
地上收拾了。
破月心頭一抖,步千洐放下酒碗,沉默片刻才道:「二皇子屠城了?」
破月翹首相望,過了好一陣子,才見前方軍帳背後,雪白的衣袂閃出。
之後幾日,步千洐都是懨懨的。每晚亦喝得大醉。他醉了埋頭就睡,不吵不鬧不發瘋,倒是挺乖的樣子。
直到三日後,步千洐才恢復正常。這日顏破月一進入營帳,便看到他一臉神清氣爽,啜著熱茶,慢條斯理的道:「小容沒吃過烤肉。今晚整治些,給他接風。」
容湛遲疑片刻,搖頭:「你武藝高強,又有鳴鴻刀。此刀於你不過是把玩事物。破月她沒有武藝傍身,這是我贈予她的。還望大哥見諒。」
顏破月端著一壺清茶、一疊糕點,輕車熟路走進步千洐的軍帳。只見白亮的和-圖-書灰色帳中,步千洐低頭而坐,正看著手中的什麼。
破月望了他半晌,最終默然道:「你死他亡……那還是他死比較好。」可說到這裏,她才發覺,雖然她一直在努力逃脫顏朴淙的控制,但是還真沒想過要他死。
晚霞絢麗暈染天空、大地一片淺黃柔光。
容湛並不驚訝,似乎早在意料中,嘆息道:「她那性子,倒跟長相半點不沾邊。不久大胥就要對北方用兵,希望她不要捲入戰事。」
破月聽他說得懇切,忍不住望著那兩把匕首,滿眼放光。
破月一愣,他答得匪夷所思,可她卻在他眼裡看到了幾分落寞?
破月看著他,有點發獃。
破月的臉「騰」的紅了,抬眸只見步千洐面沉如水,徑自還飲著酒。他不發一言,眸中卻隱隱有戲謔的笑意。
破月烤著熱吱吱的肉串,回頭便見他一臉舒坦。忍不住道:「你這個將軍,做得實在太瀟洒。整日悠閑著,也不見你練功看兵書。」
「他回來了?!」破月驚喜。
「終有一日,我與那老烏龜,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他的語調緩慢有力,掌心逐漸收緊。
她不用再住地牢,而是隔著一道垂簾,宿在步千洐帳中角落的小床上,安全舒適;步千洐得了她,就是得了個小廚房。雖然她廚藝不算精湛,但上輩子是個吃貨,每日都整治出些吃食,無論如何比大鍋飯強了許多。
誰料兩軍交戰,號稱「殺神」的大胥領軍元帥竟臨陣叛逃,導致大胥兵敗如山倒,史稱「赤頭灣之戰」。而那君和國更是蠱惑了原本臣服於大胥的東南諸小國,一舉蕩平大胥北部。容湛說的「萬里河山拱手相讓」,正是大胥三分之一的北部國土,迄今還被君和國佔領。
湛望她一眼,眸色溫柔:「辛苦小宗了。」
「…和-圖-書…怎麼了?」破月小聲問道。
她抬頭,看到步千洐面頰微紅,似笑非笑望著自己,那眉目竟明朗過遠方的晚霞,熠熠生輝。
容湛雖然鬱悶,但卻極聽步千洐的話,點點頭,又喝了一碗酒。
如今大陸,君和國與大胥兩分天下,勢均力敵。
破月挑眉望著步千洐——原來他又要被啟用了,難怪最近他人比較歡脫。
如果說步千洐令人心頭激蕩,那麼容湛則令人的心,似清風拂過的水面,沉靜而安定。
她以為步千洐也會反對,未料他淡淡笑道:「小容,一將功成萬骨枯。墨國久攻不下,二皇子此舉震懾敵軍,我軍亦少了許多傷亡。亦不能說他做錯。君和國踐踏我河山、奴役我大胥子民,咱們從軍就是為了收復河山,還天下一個太平,又怎能因墨國宵小,停步不前?」
步千洐的宗旨是:好吃的一定要吃獨食,正好與顏破月的觀念不謀而合。於是破月專程在軍營偏僻無人的兵器庫邊上,尋了塊空地。步千洐親自搬來炭火鐵架肉菜,還搬了張竹塌過來。他老人家一壺小酒,往榻上一靠,就等破月自己忙碌。
步千洐漫不經心的道:「不沾邊?難道她長得像妖怪?」
容湛酒意已經上頭,緩緩倒在卧榻上,閉著眼答道:「……像妖精啊。」
步千洐還真沒想過娶妻生子,抬眸見破月站在一旁,嘴裏叼著塊肉,神態閑適的望著他們。他便將酒遞給她:「替我收起來。」
二十五年前,君和國大軍南征,大胥兵強馬壯,早欲與之一爭天下。
破月聽得清楚。這段歷史,她在別院時也曾從書上讀到過。雖然她字認得不全,但好歹知道個大概——
容湛衣袖輕垂,與步千洐對飲了兩碗,面色薄紅,這才解下背囊,從裏面取出小小一個罈子,放在步千https://www.hetubook.com.com洐面前:「離國王宮的百年佳釀。」
顏破月扮作小宗已有十余日,應該說她和步千洐,對彼此都十分滿意。
容湛看了片刻,將信仔細疊起,放進懷裡,語氣略有嘆息:「也好。她終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我替她歡喜。」說完端起酒碗:「此杯,敬破月。」說完不等步千洐舉碗,抬頭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可破月覺得,這二王子下令屠城,也著實殘忍了些。
步千洐見她狼狽,哈哈大笑道:「不曾見過。」
破月便將茶點放下,安靜矗立在他身旁。
容湛沉默片刻道:「你說得有理。可是我們從軍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黎民百姓安康嗎?大胥的百姓是百姓,墨國的難道不是?墨國國主私通君和,可平民百姓又有什麼干係?你不知道那些士兵們屠城時都幹了什麼……」
那是蘇隱隱的丈夫、他的好友林卿遠遣人送來的密報:「……拙荊在內二十一人,盡屠于道。士為知己者死,敵人勢大,步兄勿為我等報仇,傳來此訊息,只為讓步兄小心敵人追殺。卿遠絕筆。」
晌午過後,艷陽高照。值守的兵士抱著長槍,望著明晃晃的日頭,懶洋洋的打著哈欠。
容湛靜靜點頭:「此次東路出兵,意在一舉滅掉東部五個小國。其中墨國最小,抵抗卻最為頑固。他們的領軍元帥,更是在交戰中射殺了二皇子的授業恩師——威武將軍劉梵祁。二皇子便下令說,當年赤頭灣之戰,正是墨國開放邊境,才令我大胥十萬精兵,被君和國大軍所滅,導致萬里河山拱手相讓。所以此次東征,凡是抵抗的墨國城池,許全軍屠城三日。」
容湛笑而不答。
破月見他神色凝重,便想逗他開心,指著一地紙屑憤然道:「這又是什麼?你又害我要重新收拾。」
hetubook•com•com後踮起腳,伸長脖子,想要看清他手中有什麼。
那次以後,兩國以茫茫沙漠為天塹,閉關鎖國,從無來往。這次皇帝下旨東征,破月猜想,正是勵精圖治多年,真實目的,是想要對君和國用兵了。
此外,便是離國、墨國這樣的七八個小國了。
步千洐從他手裡拿過匕首,抽出一看,刀鋒寒氣逼人。他不答反問:「這匕首甚好,送我吧。」
容湛頓了頓,又從那包袱里拿出兩把精緻的匕首,道:「破月呢?」
「小宗,上酒!」步千洐的聲音,驚斷破月的思緒。她拿了酒碗和烤好的肉串過來,容
亂世,但是亂得涇渭分明。
步千洐似是漫不經心道:「你上趟前線,還能尋得這樣的寶貝。」
「噗——」步千洐一口熱茶噴出來,抬手擦乾,很認真的道:「不會的。小容是不傻,但是他夠呆。」
他掌心內力猛吐,瞬間將那紙團捏成粉末,長臂一展,如漫天雪花飛舞。
破月看他目光淡淡從自己身上滑過,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玩的。
破月被他說得無語,只能在他喜歡的羊肉上猛加辣椒以泄心頭的嫉恨。正被煙嗆得連聲咳嗽間,忽見步千洐一下子坐起來,微微一笑:「小容來了。」
步千洐亦是意氣風發,笑道:「如今二皇子是領軍元帥,卻不知他才能如何?」
破月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既然他已經惹上了顏朴淙,無論如何不想讓容湛也淌這趟渾水。他這是要護住結義弟弟,卻又不想讓容湛知道。
步千洐聽她說得懇切,看她一眼,沒吭聲。
步千洐起來半個身子,從架上順走一串剛烤好的雞翅,慢悠悠的道:「蠢人才會過得辛苦,像我這等天資聰慧骨骼精奇,自不用冬練三伏夏練三九那一套。」
多日不見,風塵僕僕難掩冰雪之姿,澄澈的目光中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溫煦的笑意:「大哥,久候了。」
今日她是從軍營駐地集鎮買來了些糕點和茶葉,送來給步千洐品嘗。原以為為他又會如平日那樣眉目舒展,誰知他只淡淡看她一眼,復又低頭。
步千洐眉目沉靜不動,慢慢啜了口酒等著。
他忽的話鋒一轉,問道:「你見過破月的真容嗎?」
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只有冰冷暗沉的殺氣。
她終於沒有再奚落他或者跟他頂嘴,默默將
此外還有流潯國,國土約為大胥的五分之一。只是流潯距離中土大陸甚遠,又是個崇尚詩書禮儀的小國,對大胥和君和都極為謙卑尊從,故一直未捲入中土的戰火。
容湛接過一看,字跡甚為拙劣,他以前見過破月寫字,故一看便知,這字跡,是任何人模仿不來的。上邊說破月尋到了舅舅,已去投靠了。舅舅遠在北方邊境行商,旁人是無論如何尋不到的,叫他放心。
然後他抬眸望著她,破月心頭一震。
步千洐敲了敲自己空蕩蕩的酒碗,聲音清脆。破月原本看著容湛感動得發獃,這才走過去,替步千洐倒酒。未料手心一涼,多了什麼沉甸甸的事物——低頭一看,正是那兩把匕首。
步千洐微笑點頭:「傍晚就到。你小心些,別被他認出來。」
小容放下酒碗,鳳眸微眯、嘴角含笑,已略有些醉態。他朗聲道:「此次大哥終於被啟用,你我兄弟二人,又能同赴戰場殺敵,甚幸!」
容湛失笑:「你長我五歲,自然是你先成親。」
破月擺擺手,捂著通紅的臉沒做聲。
容湛嘆了口氣道:「大哥,你覺得屠城的做法對嗎?」
「可是……容湛不傻,萬一識破怎麼辦?」破月擔憂道,「昨日伙房的張老頭,就說我最近很娘,一點不像從前的小宗……」
步千洐眸色又暗沉下來,一字一句:「那是我這輩子都還不起的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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