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渾身一僵——破月緊貼著他的背，然後小手輕輕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
「他是公認的大胥第一高手，你呼吸濁重，只怕他隔著一丈外，都能聽到。」他嘆息道。
破月瞧著他有些發紅的俊臉，不由得破涕為笑：「謝謝。」
破月重新戴好面具，容湛走到帳門口，帘子卻從外頭掀開了。
破月緊張的看了看門：「他、他怎麼走了？」旋即驚喜：「他沒發現我？」
容湛和破月萬沒料到小鈞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俱是震驚萬分，對望一眼，容湛急道：「顏將軍？」
「破月別怕，我絕不將你交給他！」容湛斬釘截鐵道。
帳篷里死水般寂靜，容湛額頭慢慢浸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破月全身僵若木石只能聽到自己胸中咚咚咚的心跳。
那男子身著金色明光鎧，體格修長、步伐輕盈；清俊而冷肅的臉上，星眸暗斂，唇紅齒白——暮然望去，竟是俊美絕倫——那不正是當朝第一武將顏朴淙！
「真巧，本官也要在此逗留數日。」他緩緩步入營帳，隨從們則立在帳外。
他將她抱在懷裡，緊扣她的雙手；他含著她的唇，像兇猛的狼；他的大手，在她顫抖的身軀上一寸寸流連，無聲而強勢；還有他暗沉著眸說，若是再逃，我就折斷你的四肢，方便我每晚行事……
破月時隔多日，終於再次聽到他噙著笑意的聲音，只覺得整個腦子都繃緊了。那些夜晚，彷彿已過去了很久；可當他重新出現，一幕幕又清晰的浮現眼前——
容湛緩緩一笑，眼眶竟有些濕潤：「大將軍令我率兵與魯薔城的大軍匯合，我已提前一日到了。現下，我自是回墨官城，與我義兄同生共死。」
顏破月僵直立在原地，只覺得後背陣陣冷汗嗖嗖往上冒。容湛屏氣凝神，挑起帳門向外一望，只見隔著十幾丈的營帳前，一行人簇擁著一名男子，正朝這邊走來。
他唇角微彎，露出個若有所思的笑意。
「破月，能不能摘了面具，讓我再看看你的容貌？」
破月沒料到他竟早知道自己身份，一時又震驚又尷尬。她還沒答話，一旁的小鈞和圖書已紅了眼圈：「將軍！讓我隨你去戰場吧！你怎能獨自一人……」
約莫要離開步千洐，他也是很難受的吧？
破月見眾人都望過來，容湛也有些驚訝的樣子，氣氛很詭異。她不由得有些尷尬，但也不好意思跟如此感動的步千洐直說，自己回來主要是要躲顏朴淙，並不是為了義氣……可見他心懷暢快，她也有些高興，含糊道：「還好啦……快放我下來！」
——他奉皇命來軍中都督軍事。」
廣闊的平原，像是著了火的油鍋。而一隊隊胥國大軍，便是一縷縷滾滾燃起的黑煙，遮天蔽日、馬蹄紛亂。
「那倒不必了。」他緩緩道，「只是容將軍也有不帶湛洳的時候。本官的東西，本官的人，總是要物歸原主的。」
破月渾身僵冷，難道他剛才說「物歸原主」，指的就是她？她顫聲道：「那他為什麼不抓我走？他怕你的劍？」
破月心頭猛的一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顏朴淙忽的沉默了。
容湛極難得的沉下臉：「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沒有太陽，天色蒼白而渾濁。
小鈞眼淚嘩啦啦的掉，破月一把抓住容湛的袖子：「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容湛望著她面頰上清瑩的淚水，忽的對小鈞道：「你先出去候著。」
破月想到即將孤身抗敵的步千洐，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
容湛沉默片刻，平平穩穩緩慢起身：「謝大人。」
容湛心中有事，也就無暇管她了。他匆匆離了營帳，片刻后又折返，身後跟著他的親兵小鈞。
可她來不及細想了，因為容湛溫和的笑了：「破月，咱們一起回墨官城。」
破月穿著黑色步兵長衫，腰裡還像模像樣佩了把單刀，跟著容湛的馬一路小跑。
眼見金光在門口閃現，容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緩緩下拜：「末將容湛參見顏大人。」
眾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卻見步千洐臉色陰沉站在城門邊，死死盯著容湛。
破月聽到他輕盈的腳步聲，只嚇得不敢抬頭，臉緊貼著容湛的背，呼吸極重。饒是極怕他，她卻也打定主意，若是他為難容ｍ.heｔuｂｏｏｋ.cｏm•cｏｍ湛——她、她便跳出去！
「啊？」
步千洐搭著容湛肩膀往邊上一勾：「回去說。」
因破月身材矮小，被眾兵圍住，所以步千洐只看到了高挑矗立的容湛。容湛默默望著他，走過去，輕輕將他肩膀一摟：「大哥！」
步千洐卻不以為意，笑嘻嘻的走上前，重新攬住容湛的肩膀，隨意朝她擺了擺手，示意收到。
容湛一字一句道：「湛洳。」
「來了來了！」小鈞也被破月的慌亂搞得有些緊張，壓低嗓子道，「顏大將軍朝這邊來了——」他撲通一聲在帳門處跪下，再不敢抬頭！
聽到她輕快的聲音，容湛嘴角也彎起，提起桌上的背囊，系好寬大的黑色披風，頭也不回道：「保護好自己，破月，咱們就此別過。」
步千洐肩膀一僵，緩緩回頭，便見破月從人群里小跑出來，正抬頭沖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齒。
她一眼，這才將她緩緩放下，語氣又有些輕蔑：「明知城中境況還回來，你跟小容一樣蠢。蠢得無可救藥！」
容湛淡道：「那是我家傳寶劍，先祖開國有功，高宗陛下便已湛洳相贈，朝中文武，皆可先斬後奏。是以我報出劍名，他會有幾分顧忌。」
破月一怔，毫不遲疑揭下面具，抬頭對著他。容湛的目光緩緩移過來，終於望見了她久違的臉，卻是一觸就走。
眾人都聽過容湛精湛的劍法和精悍的用兵，加之又被二人義氣感染，心中倒真的覺得，有這兩位將軍守城，說不定真的能以五千人抵擋六萬大軍三日。於是個個都面露喜色。
破月眼睛一亮，她原本就一直按壓著去找步千洐的衝動，此時顏朴淙又在此，不由得分外心動，遲疑道：「成嗎？」
步千洐幾乎是立刻鬆開容湛，三兩步便搶到破月面前。破月見他神色凝重目光銳利，一時有點摸不清他的情緒。誰料他猿臂一伸，她腰間一緊，竟被他抓住腰高舉起來！
顏朴淙側身立在門口，俊白的臉上笑容很淺：「本官不是容將軍的上司，無需行禮。」
她忍不住抬頭望著前方馬背上那挺直清瘦的和-圖-書背影，這一路，容湛騎著步千洐的烏雲踏雪，一直很沉默，只是馬不停蹄的趕路。
已封堵了出城的路。但往東是去墨官城，他絕對猜不到咱們會去赴死。今晚子時，咱們偷偷從東門出城。」
破月掀開容湛的披風就鑽了進去。
容湛神色中有幾分少見的傲然：「他為你而來，自然
容湛一下子放低營門，轉頭看著破月。
她也察覺到這實在是掩耳盜鈴，又爬出來。竹榻太矮，她鑽進不去；營帳太薄，她的身形會若隱若現……她焦急的在小小的營帳里四處亂走，猛的回頭看到了矗立原地的容湛，立刻朝他衝過來。
破月聽到眾人腳步聲漸遠，卻萬沒料到顏朴淙已走，依舊大氣也不敢出，死死抱著容湛。容湛沉默矗立片刻，嘆了口氣，一抖披風，將她拉出來。
小鈞退了出去，破月看著他負手而立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哭得更凶。容湛從袖中掏出手絹遞給她，眼睛卻看著前方的桌面。
日落時分，他們終於到了墨官城。城門士兵見到二人，大吃一驚，連忙迎進來。許多士兵都是精神一振，將兩人團團圍住，有人重重一拍破月肩膀：「小宗好樣的，老子還以為你是個軟蛋！」
容湛卻無奈道：「他已知你在此了。」
破月回頭，卻只見黃沙漫天、人若潮水，卻哪裡還有墨官城和步千洐的身影？
顏朴淙便笑了：「是好劍。」
破月抓起桌上水壺猛灌了一口，喘著粗氣道：「我還受得住。」
忽聽容湛朗聲道：「大人，你知末將背上所背，是什麼劍嗎？」
那刀是離開墨官城時，步千洐贈予她的，說這時他年幼時的佩刀。他親手把刀系在她腰間，便離開營帳了。她和容湛走的時候，他也沒來相送。
急行軍了兩日一夜，破月累得像一條死狗。好容易到了目的地魯薔城，破月一進容湛的軍帳，便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極美。」他還看著桌子。
這個偶然，是否昭示著什麼？
日光從她背後照下來，他仰起的臉上有半明半暗的英俊笑意：「你……很講義氣嘛……」
容湛的判斷沒錯，東門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直有不斷進城的軍隊和難民，饒是顏朴淙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里攔住他們。一出了東門，他們便騎上烏雲踏雪，一路飛馳，至於有沒有追兵追上來，已無關緊要了。
三日後。
步千洐深深望
容湛聲沉如水：「顏大人若是不信，容湛可取下請大人一觀。」
容湛一路都繃著臉，此時見她如一團爛泥跌在自己腳下，才想起她是名弱女子，自己命隊伍急行軍，卻忘了顧及她了。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顧不得避嫌，輕輕將她衣領一提，放在椅子上，低頭詢問：「還好嗎？」
眾人哈哈大笑，容湛嘴角微彎，正高興間，忽聽一個狠辣的聲音喝道：「你回來做什麼？」
顏朴淙目光滑過容湛的披風上，笑意更深：「容將軍也要在這城中值守？」
彷彿能察覺到容湛的注視，顏朴淙倏地轉頭，若有所思的看過來，薄唇微彎，泛起淡淡的笑意。
容湛背起長劍，小鈞含淚將乾糧裝進他的背囊。容湛失笑：「小鈞，你要壓死我嗎？」
他說得輕描淡寫，破月卻甚為驚訝——能讓顏朴淙忌憚的寶劍，這個容湛，究竟是什麼家世？若是帝京望族，為何只混到一個小小羽林郎將？
兩人鬆開彼此，步千洐臉上陰霾盡散，朗聲道：「好！有小容相助！弟兄們，咱們的勝算可又多了幾成！」
破月望見周圍一張張年輕而激動的臉，只覺得心底也被他們的豪情感染，大聲道：「你們不怕死，難道我就怕？」
顏朴淙面容冷了幾分：「願聞其詳。」
顏朴淙雖已領了衛尉的差事，但軍中人還是習慣稱呼他為鎮國大將軍。小鈞看到自家將軍的焦急，有些疑惑答道：「是啊，我剛出去聽人說的
況且，容湛不也一聲不吭的離開了嗎？
而顏朴淙，長眸中凌厲一閃而過，周身真氣隱隱激蕩長袖鼓動，卻最終平息。
容湛笑笑，不再拒絕。轉頭卻見破月怔怔望著自己。他柔聲道：「你勿要難過。我知你亦是熱血女子，可戰場不屬於你。再說，我們兄弟聯手，也不一定不能退敵。若是僥倖活下來，將來我與大哥再去尋你，咱m.hetubook.com.com們一塊兒喝酒。」
破月被他撩得橫眉冷對，粗著嗓子喊道：「少廢話！你給我好好打這場仗！」
「正是。」
步千洐沉默許久，忽的全身一松，伸手回抱住他。
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嫌棄自己的弱不禁風！否則、否則她就是與他們一同戰死在城樓上，也是無悔！她的命，她這些日子的自由，本來就是他們給的啊！難道她就不能為他們擋上一箭嗎？
說完，他淡淡瞥一眼那黑色披風，輕笑著，竟轉身走了。
小鈞難過道：「敵人大軍圍城，墨官城必定短水少糧，將軍多帶些吧。」
「破月，小鈞會護送你到帝京。他身手很好，沿途也有人相助。到了帝京，小鈞會為你安排住處，他為人機警，顏朴淙決計找不到。放心。」他平靜道。
想到這裏，破月忍不住摸了摸那刀。這刀比尋常刀要短，刀刃也更窄，青光隱隱，上刻「寒月」，還跟她名字重了一字。
「不成！」容湛低喝道。
「等等。」容湛轉身，「破……小宗，跟上來。」
離開墨官城，是理智而清醒的決定。縱然步千洐對她恩重如山，她留下能幹什麼呢？陪他死嗎？既然不能幫到他，她只能選擇保住自己的性命。
破月望著他的背影，她是多麼想衝口而出說，我也跟你回去。可她知道，那是不理智的，是徒勞的。她只能沉默的站著，沉默的祈禱，祈禱上蒼放過這兩個年輕而正直的生命！
她不由得向容湛貼得更近、更近；十指緊緊抓著他戰袍下柔韌的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把他抓痛了——但她實在，怕得不行了。
她語氣極不客氣，旁人聽一個親兵如此對將軍，早已目瞪口呆。有深沉點的老兵互相對望，那意思是說——看吧，我早說過步將軍跟他的親兵，不清不白。
破月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卻只能麻木的點頭。
小鈞通紅的眼眶裡，有幾分異樣的緊張：「將軍，顏朴淙大將軍朝這邊來了！」
破月已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事實的殘酷，一咬牙，轉頭就如蒼蠅般開始亂竄。容湛看到她一矮身，躲到桌子下。可桌子四四方方，她半個身子都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