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心裏卻湧起個大胆的念頭，事實上當這個念頭清晰的浮現在腦海，她才發現，其實這一路，她都隱隱有了這個想法，只是一直沒敢提出來。
慕容充看向慕容湛：「王叔，你怎麼看？」
「我始終覺得，如此正面決戰，不像是趙魄會做的事。」他答道，「他必有后招，只是咱們還沒想到。」
破月點頭，緊盯著他。
「步千洐你太過分了！」她罵道。
步千洐靜了片刻。其實破月說的，他都想過了，但這些並不會影響他的決定。作為一個忠誠、還有些驕傲的年輕將軍，他根本不可能有臨陣脫逃的念頭。相反在外流浪了兩年，又學得一身武藝，他其實對於這次的機會，躍躍欲試。若真的帝京事發，上頭怪罪下來，他也沒覺得有多嚴重，大不了一走了之——他雖忠於大胥，斷不會枉送了性命。
「怎麼了？」破月問。
步千洐笑了笑：「我不會出事。月兒，我是個男人，有些事，你讓我自個兒定奪便是。」
慕容充臉色一變，沉思片刻道：「王叔，你若快馬到帝京需要幾日？」
破月這下怒了：「你男人的事不讓我管，我卻要聽你的，哪裡都不許去？鬆開！」
「你不陪我，我睡不著。」破月巴巴的望著他。其實不過想叫他好好休息罷了。
「跟小容提了。」步千洐道，「他也有同感，只是二殿下信心滿滿，斥候探來趙魄主力確實就在東面。沒有確切證據，又豈能阻止二殿下？」
步千洐匆匆讓人在指揮所給破月安排了個房間，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就去找慕容湛了。破月等到深夜，他才面色凝重的回來，帶了張地圖，打開攤在桌上，看得目不轉睛。
他盯著她緊繃的後背，微微失笑。再低頭看著地圖，很快入了神。
慕容湛靜靜道：「步千洐和顏破月只是猜測，並無證據，自不能因他二人，就此不戰而退。」慕容充大喜，卻又聽慕容湛道：「但本王認為，他們的猜測是極有可能的。若是帝京城破，充兒，後果不堪設想。」
「若我是趙魄，能將大胥兵力全吸引到此……」他手指往西北面一點，「此時通往帝京的路，可是暢通無阻……」
破月睡到半夜醒了，發覺燭火幽亮，他竟然還在看地圖，不由得吃驚：「到底發生了何事？」他今日才回來，有什麼事讓他如此掛心？
他提到皇上，慕容充倒是一愣，也和圖書有點心虛了。只是如今這份大決戰的計劃，是他數十名幕僚嘔心瀝血所制，他實在希望藉此機會創下不世基業，才能壓過大皇子一頭。這樣巨大的利益面前，他豈能因步千洐幾句話放棄？
只是……破月看向步千洐。
「放肆！」慕容充厲喝道，「帝京固若金湯，又怎會被青侖奴攻下？你同她商量？呵呵，婦人之見，豈能作數？步千洐你是否不願為我先鋒，才諸多推辭？」
冥冥中似有註定一番，她覺得會出事。
「聽說開戰之後，許多地方的青侖人揭竿而起，響應趙魄，才打得朝廷措手不及。」破月道，「這次，會不會也是號召帝都周邊的青侖奴隸起事呢？」
「若是趙魄派人去劫了皇陵，放出那數千青侖奴……」破月道。步千洐介面道：「原本皇陵有兩萬慈州軍鎮守，但慈州軍這次也被二殿下抽調過來……」
步千洐眼睛一亮，旋即又搖頭：「不可能。自趙魄起事後，各地都大肆捕捉青侖奴，聽聞監獄里人滿為患。帝京周邊三州的青侖奴，便統一關押在慈州做苦力修築皇陵……」
慕容充嗤笑：「大戰在即，本王豈能憑你臆斷，就調轉大軍，不戰而退？」
步千洐握住她的手：「好月兒，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有個猜測。」他抱著破月坐起來，又點亮了燭火，將她引到桌前，指著地圖：「瞧見兵力調動的方向了嗎？」
步千洐又道：「方才我與月兒商議過了，慈州皇陵青侖奴不過數千，帝京西郊禁軍有三萬，他們要想攻城，自是不易。但若是化整為零、潛入帝京，裡應外合，要攻下帝京，卻也不是不可能。」
十二日後，前鋒營破青侖叛軍兩萬人，再追擊，卻察覺叛軍駐地已是空蕩蕩一片。趙魄主力便似上天入地一般，消失不見。
步千洐微微一怔。
「稱病。二皇子麾下那麼多名將，不差你一個。可如果帝京真的出事，他的前途肯定完蛋，只怕還有一堆人要背黑鍋。你的出身最低微，這次又被重用，肯定被拖來背黑鍋。」破月沉聲道。其實她也不清楚，如果帝京出事，後果到底有多嚴重。但是她想起那個深藏不露的皇帝，想起曾經讀過的關於他的野史，就覺得他是個心狠手辣、目標極其明確的人。他不允許任何人危害到自己的利益，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兒子。
兩人相視無言。
和圖書慕容湛點頭道：「充兒，我會日夜兼程，通令禁軍即刻保護帝京。我會親入皇城，不會教皇兄有任何差池。」
破月咬著下唇不吭聲。步千洐這才抬手解了她的穴，破月一掌朝他拍去，他不躲不閃由她過來。破月怕他受傷，只得中途轉向，一掌拍向虛空。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兩人對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興奮神色。
如此鬧了半宿，院子里卻傳來集合的號聲。步千洐披上外衣，破月怒道：「你敢走！」
「若是帝京真的破了，二殿下以下，所有人難辭其咎。二殿下是皇上親兒子，再罰也頂多不能繼承王位，可是你這次是前鋒營將領，為二殿下重用。就算你打了勝仗，只怕也會受牽連。」破月有條不紊的分析。
「你跟他們提了嗎？」
「趙魄偷襲帝京？不可能。」慕容充失笑。
只是這些想法，他並不覺得需要與破月細說。他雖年輕，卻也是老將，出生入死多年，根本不將這次前鋒一役放在眼裡。且他一直在同僚中算得上出類拔萃，一旦做了決定，並不喜旁人多言。之前跟月兒整日黏在一起，並未涉及軍務。如今卻被自己的女人阻撓，實在不習慣。
破月怒道：「你送死我也跟你去？鬆手，我就是要走！」
「你還不相信夫君的身手？」他咬著她的耳朵，「明日我便要住到軍營了，如今二殿下他們都知你是女子，不便再帶你入營。這一仗打下來，至少有半個月不能見面……」他手探入她衣袍里，熟練的找到兩團白兔。
步千洐靜了片刻道：「如果趙魄真有此打算，現下掉頭，也是來不及的。」
他離了指揮所，便朝軍營去了。
步千洐聽得一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哪裡都不許去！」
可等兩人趕到了北部邊關、慕容叔侄的指揮所所在——麟右城，才知道沒猜錯——兩軍真的要決戰了，路上遇到的，都是二殿下從各地抽調的兵馬。
破月心想不對啊，我話還沒說完呢？將他手一擒，側身避過，從他懷裡彈起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肯歸隱。但至少，這場仗你能不能不要打了？」
「你是說，趙魄另有奇兵，偷襲帝京？」
「我知道這是你的軍務。」破月道，「但你要是出事，我怎麼辦？」
他這才抬頭沖她笑：「軍務雖然繁忙，夫人若是想同在下一起練功，在下稍後再看軍務也無妨……」和*圖*書
步千洐沒做聲。她說得對，此去帝京即使快馬加鞭，至少半月之遙。若是趙魄早有圖謀，只怕過不了幾日，便會發動。
步千洐沉聲道：「末將願為前鋒，絕無推搪。只是此事已關乎皇上安危，請二殿下三思。」
破月哪裡聽不出他話語里的調侃意味？佯怒道：「不必！」轉身朝裡頭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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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洐並未察覺到她的注視，反倒是與慕容湛交換個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擔憂——希望還來得及。
破月想想也是，問：「那你還愁什麼？」
「大哥，你可有其他證據？」慕容湛立在一旁，沉聲問道。
「我走定了！」破月吼道。
破月聽到這裏，卻對慕容充刮目相看——雖然他有點自大跋扈，但也算機敏決斷，不愧是慕容氏的人。
「你答應我不走，便立刻給你解穴。」步千洐見她生氣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好笑。
步千洐搖頭。
步千洐將她摟緊，沉聲道：「你是我的女人，自是要跟著我！」
「阿步，要不咱們歸隱山間好不好？」破月問，「你別做將軍了，過幾日的仗你也別打了。咱們明日就走。」
「你！」慕容充面色一沉，他當然不喜歡聽到如此直接的論斷。
「慈州！」步千洐手指在帝京以東三百里一點。
步千洐聽她如此說，心底一柔，將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兩人坐在床上。
步千洐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僵立許久，又思及當日對她態度不太溫和，後悔不已。只是天大地大，月兒現在又是一身絕世武藝，若要躲著他，簡直易如反掌。她到底負氣去了哪裡？
步千洐倒是很平靜，收拾了行裝便去城內指揮所找破月。未料到房間一看，早已人去樓空。當日被他囑咐的親兵，臉上淤青未褪，委屈道：「夫人命我吃了毒丸，說我若是給您通報，回來后便不給我解藥。她說叫您不用找她，也找不到。她想回來時，自然會回來。」
步千洐手托著下巴：「但咱們一路過來，並未見到有趙魄軍隊。他若真有支軍隊，會藏在哪裡？」
五日後，帝京傳來噩耗，一萬叛軍如平地生出，裡應外合，破了帝京。叛軍一路攻入皇城，皇帝不知所蹤。三萬禁軍次日便緊急奪回了帝京，叛軍全軍覆沒。然而經此一役，即便是君和人也不曾攻下的帝京，百年來固若金湯的帝京，竟被趙魄以如此大胆而兒戲的方式長驅直m.hetubook.com.com入，玩弄於股掌之上。從此天下人皆知，趙魄非低賤莽夫，實乃當世名將。
破月見他語氣半真半假，正色答道：「好，我願意。」
破月看著地圖，數條黑色箭頭，從各方撲向他們所在的麟右城。而東面數百里，標註著青侖軍的方位。
破月想了想：「會不會是聲東擊西？趙魄若如同你所說心思縝密，他將咱們大軍引到此處，是為了什麼了？」
這回換步千洐一愣：「你當真這麼想？」
步千洐失笑：「不成。我已領了軍令，豈能臨陣退縮？且大丈夫在世，我又學了一身武藝兵法，去做個農夫，實在太無趣。」
首先，二殿下不一定能吃掉趙魄主力；其次，就算吃掉了，萬一帝京出事，過遠大於功，到時候肯定有人要背黑鍋。反觀步千洐現在既無靠山，也無依仗，簡直是背黑鍋的最佳人選。她甚至懷疑，會不會剛才二皇子都想到了這一點？
二殿下收到帝京城破的消息，面如死灰。讓他更憂心的是，若是父皇真出了事，自己遠在北部，二大皇子與禁軍素來親厚，近水樓台先得月……二殿下立刻陷入驚恐、自責和憤怒中，連夜召集幕僚商議對策。
「小容，很可能來不及。」破月緩緩道。
步千洐還以為她是關心則亂，笑道：「你要是願意日日跟我親近，我也不做這將軍了，心甘情願隨你去。」
步千洐這才將燭火一吹，翻身上床抱住了她：「日間我去軍中報道，二殿下給了我前鋒將軍的差事，五日後領一萬猛虎營兵士，與趙魄前鋒決戰。明日起，我便要去軍中住了。你好好獃在指揮所，這裏很安全。」
一路北行,破月情緒自然不高，總有些懨懨的。步千洐不動聲色的哄著寵著，她看似心情開朗了許多。但思及顏朴淙的一席話，總覺心頭有根刺，再也拔不出來。卻也不太想跟步千洐說。
他頭也不抬：「有些蹊蹺，你先睡。」
破月渾身僵硬，簡直匪夷所思——他竟然點她的穴？
「月兒，我知你關懷我。」他柔聲道，「但我軍務上的事，你容我自己抉擇，成嗎？」
兩人相戀數日，今日還是頭一遭紅臉。步千洐見她神色冰冷，吃了一驚。他本無太多與女子相處經驗，也看不出破月說要走要走，不過是情緒不佳的氣話，哄兩句多半也就算了。他還道她真的去意已決，也沒多想，長指如流水行雲，先封住了她數道和圖書
大穴。
破月覺得自己的推斷沒有錯，可步千洐卻擺出一副不太想談的態度。這令她有點不太舒服，冷下臉來：「那我也自己定奪——你不走我走。我不想呆在這裏，到時候看皇帝下旨來抓人。」她本是氣話，倒真沒想過離開。只是這一段父母雙亡，又被顏朴淙來了個臨死詛咒，心情一直不大好。此刻生了氣，語氣便有些狠厲的味道。
步千洐臉色微微一沉。
步千洐並不覺得目前是決戰的時機。首先朝廷就沒派出多少兵力剿滅青侖軍，以致開始就錯過了將其扼殺在搖籃中的可能；其次兩軍僵持多日,趙魄又是個狡猾狠辣的性子,他總兵力遠不如大胥,怎麼會願意決戰呢？
他坐在指揮所正堂的主位，身上只披一件錦袍。燈火幽暗，照得他的面目有些陰森，眉宇間還有幾分被驚擾而醒的不悅。
兩人這些日情濃意厚，破月提出來只不過存在僥倖的心思，也沒想他真的會答應，嘆了口氣柔聲道：「刀劍無眼，打仗總是死人。你現下不是一個人了，我很擔心你。」
「等我回來。」步千洐出了房間，走了幾步，還是覺得不放心，叫來個親兵叮囑道：「看好我的夫人。有任何異動，到軍營通知我。」
步千洐抓住她的臉狠狠親了口：「好月兒，別生氣。過幾日我便回來。皇上若真的怪罪下來，我便同你浪跡天涯，成不成？」
「我知道。」步千洐柔聲答道，「你不必太過憂心。我只不過小小前鋒將軍，頂多降級罷了。」
從正堂退了出來，步千洐和破月並肩往房間走。步千洐自想著過幾日前鋒營的布兵安排，破月也格外安靜。到了房門口，步千洐才察覺出異樣，看了她幾眼，反手關上門，便將她腰一摟：「怎麼了？」
破月靜了片刻才道：「又做前鋒？」
破月一驚，這個想法太天馬行空，可又讓人覺得驚悚。她看著地圖，帝京當真是門戶大開了。
路上他們遇到了幾撥軍隊,都往北邊趕。這叫兩人有些意外，因為大軍調動,一般是大決戰的前兆。
步千洐聽出她有幾分不悅，幾乎可以想象出她撅嘴的樣子，不由得伸指摸了摸她的唇，這才道：「此次二殿下一共召集了八萬余兵馬，名將雲集。我在其中只能算後輩，能領前鋒將軍差事，已是很不錯了。以我的身手，你有何可憂心的？」
「走，月兒，咱們去找二殿下。」步千洐為她披上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