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心口微微發疼,惶然之間,原來已寫下滿紙凌亂。
副將有些疑惑:「元帥,慕容湛用兵驍勇,今次難得圍堵在此,若是不斬草除根……」
「慕容湛不肯降?」他站起來,翩翩衣袂迎風,「那就打。不過,先叫人去城樓下傳話,就說本帥與青侖王神交已久,今日不得已開戰,實在痛心。此役無論勝負,卿必善待王爺麾下將士,胥人、青侖人、君和人絕無貴賤之分。」
中軍大帳修築在墨官城外二十里最高的山頭上,方便觀察戰局、發號施令。
正值日出時分,他闔目靠在太師椅上,蒼白手指輕輕搭在膝蓋上,一下,一下,他在聽風的聲音。
一個靛青色身影,默默從樹後走出來,拿起點心,很快風捲殘雲般幹掉,又喝了半壺茶。然後坐在唐卿身旁矮凳上,迷濛的雙眼望著前方城池。
所以,大胥一戰看似君和勝了,實則已內憂外患、四面楚歌。我與皇上商討了數日,最終決意攻胥。一是想麻痹流潯,教他們以為,還未察覺他們的詭計。這樣,皇上便能趁機徹查、剷除承陽的流潯姦細;
「什麼?」
他知道打不過唐卿的。在君和境內時,他就是他手下敗將。能堅持到這個時候,他已問心無愧。如今以三萬疲憊之師,對抗十萬生力軍,他或許能守住十天半月,但總有城破被擒之日。
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君和與大胥兩敗俱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彈丸小國,為何敢戰?我見過流潯國主徐傲,他為人謹慎,是那種不等到十拿和*圖*書九穩,絕不發動的人。所以,他一定還有暗棋,是什麼?」
「對,能夠建立傀儡國家的是流潯,不是胥。阿荼,我君和天朝大國,皇帝竟然被流潯下毒,可見其姦細厲害。如今這滿朝皇宮大臣,又有多少流潯人潛伏?皇上剛剛親政,根基不穩,容我往壞的方面想一想,整個帝都,說不定大半勢力,都已在流潯手裡。流潯雖小,呵呵,這些暗招,只怕已籌謀數十年,遠在我們兩國之上。
很開,有人快步上山,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慕容湛搖頭:「皇上,臣不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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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淡笑:「還記得昔日咱們前往胥軍議和,遭人暗算嗎?起初,我也以為是胥人乾的。後來皇上駕崩,對外說是病逝,實則中毒。」
慕容湛目光變得柔和:「皇上,我們從帝京退到此處,已經退得夠遠了。」
「嗯。」十三答道。
「可是……」
「我知你不喜戰事。」唐卿柔聲道,「你一直在怪我,此次為何攻胥,對不對?」
皇帝的眼眶頓時紅了,握著他的手道:「朕……國破家亡,方懂王叔忠肝義膽。若不是王叔冒死帶兵來救,朕早已死於亂兵之中。可小王叔,你的兵馬已是大胥最後精銳;城外,卻是唐卿十萬雄兵。就當朕求你,隨朕一起南撤,好嗎?」
他負手立於坡上,傲然道:「之前我也未想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區區屬國,竟有意天下!
慕容湛一人上到城垛,遠遠望去,只見赭色大軍如巨獸蟄伏大滴,茫和_圖_書茫望不到盡頭。他立了片刻,便回到城樓里。一燈如豆,他自己磨墨、鋪紙、提筆,卻遲遲不能落下。
「他雖才華橫溢,如今大胥兵敗如山倒,就算他來了,也無力回天。」唐卿眸中浮現傲色,只有在親弟面前,他才會浮現溫煦之外的許多種情緒,「我與皇上商議攻胥,誠然存了一統天下的雄心。但最根本的,卻是我君和已騎虎難下。此次若不閃電戰滅掉大胥,兩年之後,滅亡的便是我君和了。阿荼,你忍心國破家亡嗎」
唐卿兵臨城下,我雖無兄之才,也願做大胥先鋒,振臂一揮,為國捐軀,死而無悔。天下之大,只要人心不死,大胥不亡。我願以心頭熱血,盡染頭頂旌旗、盡灑腳下赤土。此情此志,唯兄能明,唯兄能繼。他日雖無弟相伴,兄定能一呼百應、匡扶皇侄、收復國土。
「王叔!」淚水浸濕了皇帝的眼眶,在這一刻,他真心實意的朝慕容湛拜倒,「請受小侄一拜!」他哽咽道:「我知道,唐卿早對外宣稱,你才華勝過朕數倍,他對你仰慕已久。只要你投降,將我交出,他便立你為胥帝。可你殺了他的來使。王叔,我都知道……」
所以我此次出兵,不是為了侵犯他國,而是將未來的三國混戰天下大亂,扼殺於我掌中。我問心無愧,阿荼,你是否明白?」
「難尋。」
同樣的一個清晨,對於慕容湛來說,卻是清冷而寂寞的。
密林之外,千人隊嚴陣以待。中間一輛馬車上,慕容湛深深拜倒。皇帝慕容充端https://m.hetubook.com.com坐正中,見他跪倒,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小王叔,你真的不願退兵?」
「流潯?」
「……」
「只有一個可能――他們已與胥的某人,達成了協議。否則當日不可能派姦細潛入兩軍腹地,暗殺我二人,定有胥人偏袒,而這個人,很可能是急於想登上帝位的胥太子。
萬千言語,皆盡於此。湛這一生,有兄與破月,已是繁花似錦,圓滿如夢。黃泉路上,我孤身而行。惟願數年後,能與兄執手相望,終不負生死之交、知己豪情。
若這個假設成立,那麼胥人北伐戰敗退兵,根本只是表象。他們很快會捲土重來,並且極可能是與流潯國聯手。真到了那一天,即使是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弟人未老,心已衰。國破家亡,領軍輾轉南北,雖奮力抵抗,終是輸人一籌,被困墨官城。明日之戰,九死一生。我心若止水,唯獨挂念兄嫂,夜不能寐。往事歷歷,你我把酒策馬,肆情爽意,如在昨日,亦遠如前生。當時不知光陰貴,如今只能對影獨酌,便似有兄作伴,滿室寂靜,我不醉無歸。
唐卿目露欣慰:「正是。」
我猜想流潯只會秘密參戰。這樣,才能在我們戰敗之後,建立傀儡國家,以報仇之名籠絡人心掉頭攻胥。」
唐卿失笑:「大胥國破已成定局,如今我便將秘密話與你知吧。此乃絕密軍機,休要告訴你的兄弟步千。」
「我與皇上秘密的順藤摸瓜,終叫我查出,這兩樁事的背後指使者……」
十三猛然挑眉。
m.hetubook.com.com走了皇帝,慕容湛策馬回城。大戰在即,城內的氣氛卻很平靜。大概是因為慕容湛所領青侖族軍隊,歷經數次大戰,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且慕容湛如今于青侖全族,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同生共死,已無人有任何怨言。
「縛欲山神龍教,別說你沒去找過。」
若是大哥在此,會不會局面就此不同?若是他們在此,他的結局會不會就此不同?
自君和別後,一年有餘。光陰倉促如斯,而弟華髮已生,三兩白如雪塵,每每落入掌中,方覺年華荏苒。又思及若為你所見,必嘲笑我少年白髮、庸人自擾。遂以火焚之,然終是白髮難盡,思念難平。
「如今你看我排兵布陣已有數月,明白緣由了嗎?」
墨官城隱秘的南城門外,並無唐卿的攻城部隊。因為唐卿知道,他慕容湛不會棄城而逃。
「絕不。為何?」十三抬頭看著唐卿,表示他很震驚。
二是此時出兵,能夠攻其不備。我已滅了胥,他們的同盟不復存在。流潯孤掌難鳴,以徐傲的性格,絕對會重新掂量自己的實力,不會再貿然進攻。天下大勢,自此盡在我君和手中。
慕容湛將他扶起,摸著他的長發:「皇上,臣會忠於你,如同忠於皇兄,萬死不辭。」
副將思索片刻,露出笑容,領命去了。一名僮僕泡了熱茶,奉上點心。唐卿吃了半塊就飽了,拿起各部送來的急件,緩緩翻閱。過了一會兒,見身旁依然無動靜,便放下文書,微笑道:「還不來吃東西?」
唐卿睜開眼。
勿痛,勿念。慕容湛絕筆和*圖*書。」
「不是胥?」
「吾兄千在上……」剛寫下這幾字,他的胸腔便被酸澀的滯漲堵住。他難得的焦躁起來,揉起那紙團,扔在地上。
淡藍色的明凈天空下,城池灰暗、沙土飛揚。遠山籠罩在薄霧裡,日頭在山背後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黃。
「吾兄千在上:
山頂上很清凈,秋風習習。唐卿穿一身洗成月白色的長衫,腰束青玉帶,外裹赤狐裘,腳踩皂色長靴,不似一軍大將,到像錦衣士子,清貴逼人。
「皇上,唐卿攻破了帝都、佔領了我大半河山,卻沒有真的亡了大胥。只要帝旗在,許多勤王兵正聞訊趕來,皇上很快便有一支雄兵。可是湖蘇城大敗后,各地軍隊都被打懵了、怕了、亂了,唐卿想必也是看到這一點,才對咱們窮追不捨,就是要讓我們全無喘息、重整旗鼓的機會,他想吹枯拉朽般,讓大胥徹底滅亡。所以我不能退,我要讓天下人看到,大胥還有軍隊在抵抗,正面抵抗。我要以轟轟烈烈的一戰,讓百姓知道,我們在戰!」
「似乎。」
醉死之際,猶記得分離那日,你持刀而立,聲若裂谷。只因我慕容湛相攔,叫你頂天立地一男兒,父母之仇不能報,榮耀聲名不能復。你待我深情厚誼如此,我當真是生無可戀、死無可懼。只盼來世,竊願痴長你數歲,便能為兄,償你情意,護你周全。
「斬草除根有許多種方法,也有很多時機,不必急於一時。」唐卿眸色溫和看著前方城池,「如今胥似一盤散沙、士氣低迷。我不能讓慕容湛這一仗打出骨氣,打出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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