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到了第十天的時候,戰鬥迎來了轉機。
「也許到時候了。」慕容湛立於城樓上,望著敵軍數量最大的一次攻城,在心裏默默的說。
城門口處,本應陷入焦灼的爭奪。可此刻,君和兵往後退了一丈,空出一大片空地。只有慕容湛和十三兩人。
他定睛一看,一高大一瘦小兩個黑衣人,站在馬旁。
「千!」破月也驚呼。
「是時候了。」唐卿站在山頂上,對傳令官說。
虛虛實實,一次又一次佯攻真攻,磨掉守城將士的士氣。這是唐卿的計策。他做得很坦蕩,慕容湛也看得很清楚,但是全無辦法。
答案是能夠反敗為勝的時機,能讓士氣大振。否則不過杯水車薪。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赭色軍忽然變陣,將黑色騎兵包圍進去。遠遠望去,像是赭色海洋里,一朵黑色幽暗的花漂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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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過了一會兒都回到他身旁,卻見他神色凝重,竟似有些疲憊,輕聲道:「傳令下去:退兵,全軍休整一個時辰,立刻北撤,隨我回君和。傳令東路、西路及其餘各部,不再南攻,原地固守。等我命令。」
周圍人見狀紛紛迴避。唐卿跪倒,接過信一看,神色驟變,聲音竟有些顫抖:「原來是這樣……」
「步千從哪裡來的五千兵力?」他低聲說,像是自言自語。
唐卿正在喝茶,聞言停頓了片刻,放下茶盞。他的斥候查探範圍是一百里,為何被對方逼近二十里才察覺?
唐卿淡笑:「不怎麼辦。圍城三月,不戰自降。」
他奔出數步,驟然回身,忽的下馬,朝眾人單膝拜倒。眾人愕然,卻見他頭埋得極低,緩緩道:「我生死兄弟就在前方與hetubook.com.com敵血戰,千誓死血戰、護他周全,力保墨官不失。諸位兄弟姐們,拜託了!」
唐卿點點頭。十三很快跑不見了,這時,又有士兵快步衝過來。
那是個明亮的早晨,城樓在日光中亮閃閃的。在輪番不休的攻擊了十多次后,君和人發起了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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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那人撲倒在唐卿面前,壓著聲音道,「皇上密旨。」
胥兵看到源源不斷的敵軍,已經麻木和漠然。有的戰士已經殺瘋了,有的則已放棄。戰場很吵,但在很多人耳朵里,因為吵得很久,其實跟曠野的死寂,沒有區別。
只是他武功雖稍勝慕容湛一籌,只是他善於殺人,如今要活捉,非他所長。而慕容已殺出了性子,比起平日更要兇悍幾分,所以兩人一時竟打得難解難分。
雖然他們現在才現身,實際上,已經在城西百裡外,潛伏了四五天。跟唐卿和慕容湛一樣,步千也在等時機。面對唐卿的十萬大軍,他只有五千人,要在什麼時機加入戰場,效用最大呢?
裏面的士兵死掉了,他也陷入了重圍。很快,赭色大軍將他淹沒。
「報――西面二十裡外發現胥兵,約莫有五千餘人。」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
此時,他與破月並肩而行。身後是五千弟子,男女差不多各半。在他和破月隱居的這段時間,代理教務的姑姑,成功的將人數從一千余擴展到五千。其實大多是戰敗之兵,無處可去。姑姑聰明的散步半真半假的流言,說主持神龍教的是一位退役大將軍,引得很多人來投。
他站起來,看著西方。那裡天空晴朗無雲,遠山朦hetubook•com.com朧,大霧瀰漫,就像是另一個夢境。
那墨黑的長發參雜著雪色,如同夜色中的月光流水,瞬間灼傷了步千和破月的雙眼。而他緩緩轉身,曾經清俊如玉的容顏,曾經秋意湛然的鳳眸,滿是風霜與血——
唐卿負手立於山頂,身後是數名幕僚和將領。當看到一支黑色軍隊,猶如一把沉光閃亮的匕首,從西側與赭色軍陣正面交接時。眾人都有些驚訝。
那親兵激動的跪倒馬前:「步將軍,你是去營救王爺嗎?太、太好了!我正是奉王爺之命,趁敵軍對北門發起總攻,伺機出城,去尋你的啊!」
「將軍!」眾人驚呼。
兩架大型攻城沖樓,穿過胥兵的火箭投石,駛到了城門前,開始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擊。在這一瞬間,幾乎臨近城門的所有人,上面的胥兵、下方的君和人,都看著城門。因為只要城門破了,一切將沒有懸念,只有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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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紛紛叫好,唐卿卻搖頭:「前鋒將軍大意了。」
「元帥,他們也穿黑衣,但不像是胥人的軍裝。旗號是――神龍營。」
大家不解,唐卿淡道:「我先前已有令,以鐵騎營布防,不讓神龍營向城門推進,一點點剿殺步千的兵力。只要再拖得他一個時辰,城門已破,縱然他的五千人再神勇,也是大勢已去回天無力。
慕容湛默然不語,上前幾步拾起劍,背對著十三,沉默而立。十三正要上前,點他穴道帶走,忽的後頸一麻,全身力竟然使不上來。而後身子驟然騰空,竟被人提著后領拎了起來,放在一匹馬上。
破月與他隔得很近,看到後頭,不自覺握緊馬韁,深吸口氣,和-圖-書扭頭看著一側,不叫眼淚落下。步千的脊背挺得筆直,漆黑的眼睛看得很專註,嘴唇緊抿著。看完之後,他什麼也沒說,只輕輕將信疊起,放入懷中,一抖馬韁,一騎在前,沖了出去。
「我去。」十三站起來。
「活捉慕容湛。」唐卿低聲道。傳令兵領命去了。
自樹林中冒頭后,神龍營再無需隱藏行蹤,五千人策馬于平原疾奔,像一道黑潮從大霧中滲出來。
眾人大驚,面面相覷后齊聲問:「元帥,為何忽然退兵?」如今他們已佔領大胥半壁江山,只要再多得二三月,大家都有信心,吃下整個大胥。
他起身,又仔細將信看了一遍,便投入火爐中。
唐卿靜默不語,只緩緩搖頭。眾人見他神色凝重,也不再多問,紛紛領命去了。唐卿孤身一人站在微風中,望著前方鏖戰中的城池,久久沉寂不語。
慕容湛打得悲愴而狠絕,心如沉靜湖水,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輸贏,只知要護住身後城門,不讓任何人靠近。十三卻越打越高興――他從未跟慕容湛交手,但聽聞他是大內高手的嫡宗弟子,武藝方正莊嚴。今日一見,果真一身浩然正氣,劍招樸實無華卻剛猛有力。他是武痴,一時打得痴了。幾次有機會擒下慕容湛,卻放過,只想看到更多招式。古往今來,在兩軍對戰中因為對武藝痴迷忘乎所以的,約莫也只有十三一人了。
「步將軍!此人鬼鬼祟祟,在我軍東面林中出現,必定是君和姦細!」
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從城樓高高墜下。立刻有人大喊王爺、青侖王!但是來不及了。那人落在戰車旁,一劍刺穿兩個圍攻過來的君和兵。然後躍上戰車,www•hetubook.com•com將頂蓋掀開,拔劍一陣亂刺。
世上行軍如此快,快過唐家軍、快得讓斥候猝不及防的,只有一人。
千軍萬馬中,慕容湛並不知道,援軍到了。他手持湛洳劍,渾身浴血,正拼力對抗著平生勁敵――唐十三。
這是十三的命令,當他趕到城門處時,慕容湛正如死神般立在城門處,屠殺著君和士兵。十三不喜歡有人插手,也覺得士兵礙手,就命他們滾蛋。
步千和破月回中原后,加緊練兵兩個月,一探明慕容湛主力位置,起兵來助。
步千和破月都望著前方那人。
一席話說得平平淡淡,卻叫人膽戰心驚。過了一會兒,才有副將問:「元帥,那咱們怎麼辦?」
慕容湛久戰過後,體力早已不支,多處傷口血流不止。終於一個踉蹌,長劍竟被十三擊飛脫手。十三立刻收劍而立,對他拱手道:「承讓。」
如今前鋒營必是中了步千什麼計策,也或者是已經抵擋不住,變了陣,將神龍營包圍,這如同讓匕首插入我軍腹部,不僅死傷極大,還會被步千殺到城門處。守城軍見援兵到來,必當士氣大振。今日這城,只怕攻不下來了。」
步千冷眼看著那人,他卻忽然抬頭,神色激動:「步將軍!是你!真的是你!」步千看他眼熟,也辨認出是慕容湛的親兵,大驚道:「你怎會在此處?」
戰鬥打響之後,墨官城一直籠罩在沙塵、嘶吼和鮮血里。天亮的時候,城門外的廣原上,只有血跡和腳印。到天黑的時候,已經堆滿了赭色的屍體。夜深之後,君和會安靜的派人把所有屍體抬走,在城外山上就地安葬。
唐卿的笑容始終淡淡的。
「哦。」他自己先說話了。
前方指hetubook•com•com揮戰鬥的,是君和一位經驗豐富的將軍。在他的指揮下,黑色狂潮始終被擋在赭色軍外圍,以極緩慢的速度推進。偶爾有黑色支流慎入赭色軍,很快被淹沒。
破月抬頭沖他笑笑,有點難過又有點激動的樣子,隨即又看著前方,步千則壓根沒看十三一眼,只輕聲道:「回去吧。」抬手在馬臀上一拍。馬兒撒蹄就跑,十三眸中升起笑意,伏低身子朝外圍跑去。
遠遠的,看到墨官城和城外大軍的輪廓了。步千寶刀雪藏多日,也有些熱血上涌。正要對大伙兒說一番勵志話語,忽然一名親兵揪著個穿平民服飾的男子,到了跟前。
他的身形還是那樣高大而削瘦,挺直如松,氣度清逸軒昂,與別人都不同,極易辨認。一身黑衣,濕漉漉貼在身上,那是半乾的鮮血。他的靴子、褲腿、腰際都有很多灰黑的泥土,但看起來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臟。
城裡的情況同樣有序,但是更加絕望。堆積如山的屍身只能火化,骨灰罐都堆在慕容湛的指揮室里,等戰爭結束后,由專門的官員,交給士兵的親人。
圍觀的士兵們也看傻了,一黑一青兩道身影,像蛟龍纏鬥。一個快,一個穩;一個大開大闔,一個劍輕靈詭譎。雪白的劍氣構成個閃亮的光球,任何人妄圖接近,都會被劍意所傷,血流如注。
原來,那才是流潯的暗棋,他竟然猜錯了。
眾人齊聲叫好,一同微笑看著山下戰況。這時忽有一騎快馬疾馳而來,停于山坡下。馬上人將馬韁一丟,衝上山來。
他從懷中掏出個黃色緞袋,取出個信封,雙手奉上。步千探手接過,打開。只看到「吾兄千在上」幾個字,胸口便似無聲的碎成幾塊,空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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