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大吃一驚：「故技重施？難道，這些屍身是蠻人故意留下？可他們不是在君和境內嗎？」
饒是千軍萬馬，步千洐和顏破月，也能將他從中分辨。只見他持劍立於王駕馬車旁，白衣浴血、神色冷肅。他身旁是數十名慕容氏暗衛，而後是數百君和軍士，將王駕團團圍住。
思及此處，步千洐心情亦柔和下來，抬眸見破月水盈盈的眸正關切的望著自己，只覺家國天下重任，皆化在這一雙飽含情意的眸子里。兩人廝磨片刻，他沉聲道：「月兒，咱們南下，與小容匯合。」
破月被釘在原地，呼吸越來越急促。藍衣蠻人幾個起落，停在她身後，抓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提。箭矢透胸而出，破月慘叫一聲，昏死過去。藍衣蠻人將她往後一丟，兩名蠻人雙手接過，見是女子，便扔到馬背上，綁了起來——
饒是步千洐對唐卿已有些信任,此時也感到吃驚。
整個帝京，處處有廝殺聲震天。
步千洐將她攬入懷裡，低聲道：「並非為難。他……給我畫了張大餅。」
破月根本不與他多言，低喝道：「走！」轉身便朝城門處殺去。她刀法精湛狠厲，周圍士兵為之精神一振，隨她往城門衝去。
城內大道亦是屍首如山。有蠻人，更多是君和人。城門處有零散的蠻人，看到他們都是大吃一驚。街道盡頭，黑藍兩色士兵，正打成一團。
「蠻軍勢如破竹，大軍所過之地，君和兵敗如山。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卿今日不死，定當聯絡各部，再戰流潯。只是敵人驍勇至斯，即便卿託大，勝算也不過四成。」唐卿說出這番話時很平靜，雖然這等於判定了君和死刑。
這廂，步千洐根本不給蠻族追擊的機會，大喝一聲：「上！」便領數十好手縱身一躍，落在蠻人陣中。蠻人攻勢為之一阻，原本雙方焦灼的勢頭，瞬間解開。
唐卿坦然受了他這一禮，眸色平和的笑了，「千洐，你相信天命所歸嗎？你認為慕容充，當真能做天下的帝王嗎？」
更晚一些的時候，城樓上起了北風，黑夜裡有淡淡的霧氣凝聚、瀰漫，絲絲縷縷緩緩朝城頭襲來。慕容湛望著那裊裊輕煙，心情有些悵然。正恍惚間，忽的察覺異樣。
萬人大軍，于草綠花開的大地往南行進，一路遇到幾支君和撤軍，雙方不發一言，各走各的。
「王叔，你是朕左臂右膀，朕不能令你涉險。」慕容充這番話的確是真心誠意，慕容湛思索過後，也覺深入君和境內實在兇險。他畢竟與唐卿交往不深，心存疑慮，遂嘆息作罷。
兩ｈetｕｂook.coｍ.ｃｏm日後。
十日後。
若說二十年來，流潯於世人印象，不過是邊陲可有可無、搖擺不定的小國；蠻人只是北部極地的一個神秘的名詞，那麼如今，整個天下，已無人不知，流潯蠻荒鐵騎的厲害。
步千洐搖頭：「屍身傷口很深，都像大斧劈傷，與蠻人武器一致。若我沒猜錯，蠻人已經在進攻帝京了。而留下屍身，正是要引我前去。」
「走！」身旁暗衛抱住慕容湛往後拖，他哪裡肯依，大喊著破月的名字。而城門處，已有蠻人追了出來。
他不能放過。
正怔怔出神間，有親兵喘著粗氣撲倒在前：「王爺！剛剛斥候來報，發現、發現一支大軍，已在二十裡外！人數不明！」
不對，這煙不對。分明是朝城樓而來。
步千洐當即就紅了眼，狹路相逢勇者勝，他深知此刻很可能兩軍正打得焦灼，生力軍的加入有可能改變局勢。但也只是可能。
他想起今早與唐卿在溪旁的對話。
唐卿淡淡點頭：「對。」
直到他們在南城門外，看到被蠻人追擊、搖搖欲墜的王旗。
「那怎麼辦！」眾將都有些激動，「帝京有難！」
步千洐搖頭：「只有這樣，才能攻其不備。否則咱們要麼全軍覆沒，要麼失了帝京。」
親兵搖頭不知。慕容湛沉吟不語。副將見狀問：「會否是步將軍的部隊？」
步千洐料到沒錯。蠻人雖然勢眾，但他們在攻擊帝京，不可能在每條路上都設伏。步千洐與破月率了五百餘人分隊，遠遠繞過寬敞的官道，穿行過幾座大山，終於，遠遠的望見了帝京。
初春的日光靜靜籠罩在山嶺上,山腳的流水潺潺，微光蕩漾,滿目青翠碧綠,寂靜無聲。
「當心！」眾人疾呼，然而已來不及。第三箭勢如破竹，直入破月右肩。破月悶哼一聲，身子直接撲倒在地，竟是被箭釘在地上。
曾經留守大胥境內的八萬余君和兵馬，在得到唐卿的命令后，立刻往北撤兵。而大胥已經南遷的小朝廷中，幾乎眾口一詞「乘勢追擊」，希望剿滅這支君和侵略軍，皇帝慕容充更是躍躍欲試，動了御駕親征的念頭。
「將軍！前鋒營願為將軍踏平前路！」身手最好的前鋒將軍請命。步千洐立於馬上，面沉如水：「不允。兩千前鋒，不能就這麼折損。」
血，四處都是血。步千洐和破月已經殺紅了眼。兩人刀光如銀龍，所過之處，饒是強悍蠻人，依然無法阻擋。兩人率著十余名武藝精湛親兵，從北城一直殺到南城。
「天下太平。」
ｍ.ｈetubｏｏk.com.ｃoｍ戰陣之外，那藍衣流潯官員急忙對身旁蠻人將領道：「你設在城外的埋伏沒用！援兵到了！決不能讓慕容充和慕容湛跑了！」
「怎麼？不敢？」唐卿含笑望著他。
「嗯。」唐卿話鋒一轉,「千洐,咱們結為兄弟吧。」
三月初四，慕容湛照舊入宮，與皇帝商議了全軍大隊的布置，便到帝京駐軍大營巡視。天色將暗之時，他正立於城樓上眺望，按照步千洐的密信，這幾日應該回來了。
慕容湛搖頭：「若是他回來，豈會故意瞞過斥候？」
慕容湛沒回答，他厲喝一聲：「傳令三軍，全城戒備，準備迎敵。」
前方有埋伏，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可他不能不去。
城外數丈外，破月已護送慕容湛和王駕殺出了城門。
「那怎麼辦？」破月皺眉。
「都是君和兵北撤後，匆忙從各地調來鎮守北部各鎮的士兵。只是人數稀少。」步千洐對破月說，「月兒，有人故技重施。」
「納命來！」步千洐使出玉漣神龍功中最精妙招式，朝他攔腰斬去！那人原本神色獃滯，見到這樣狠厲一招，才閃過驚訝神色。他就這麼平地拔起，一躍躲過，復又落下，拔出了腰間長刀。
無數蠻人在阻擊他們，但他們很快，實在太快，即便已入龍潭虎穴，也無人能敵。
步千洐聽到這個提議，當真是大吃一驚。震撼之後，對唐卿的崇敬又添了幾分。他覺得這個人當真是心懷天下，沒有國別之分。
步千洐湊到她耳邊道：「我若早知有今日，當時在青侖城，就把你吃了。」破月失笑，步千洐難耐，見左右無人注意，低頭朝她唇上一吻。
如此，形勢便在征戰中穩定下來。君和與流潯在北部打得焦灼，大胥趁機收復失地。步千洐料定小容暫時不能提兵北上，加快南行，想要說服他和皇帝出兵。
接下來幾日，越往南走，零散的士兵屍身不斷。
一個月後。
「將軍，前方發現我軍士兵屍身。應當是守衛青侖城的士兵。」
慕容充也並非衝動短視之人，在看了步千洐的密信后，著實為難了一番。他一是覺得區區蠻人，豈會那樣厲害，只怕步千洐有所誇大；二是決計不信唐卿肯奉自己為天下君主的；三是想要君和跟蠻人斗個兩敗俱傷再收漁利。
那人**了步千洐，根本不看他一眼，將他肩膀一抓，往後一丟，數名流潯士兵手持長槍，將步千團團包圍，立刻綁了，押到那流潯官員面前。
已到了這個時刻，破月雖擔心他的安危，卻也只能點頭，咬牙持刀，縱聲連躍，wｗｗ•hｅtubook•com•cｏｍ踩在蠻族和君和士兵頭頂，落在慕容湛身旁。慕容湛本神色冷肅，一見她，悲喜同時襲上心頭。再一抬頭，便看到了步千洐，嘆息道：「你們何苦入城！」
步千洐負手站在水流前,唐卿坐著輪椅，停在他身旁稀疏的草地上。兩人沉默片刻，步千洐先開口。
步千洐之所以停步不前，只因為他派出的五路斥候，沒有一個人回來。
步千洐淡道：「分兵。傳令下去，五百人為一隊，繞行馳援帝京！」眾人大吃一驚，前鋒將軍問道：「將軍！蠻人人數眾多，我們若是分兵，豈不是自爆其短？」
破月端了飯菜進來，便見他凝重的神色。柔聲問：「唐卿跟你說了什麼，叫你如此為難？」
是他！步千洐看到那蠻人將領，心神一震。然他已無暇顧及這個對手，低聲對破月道：「我去阻擊蠻人，你護送小容先走！」
步千洐在蠻人陣中戰得正酣，忽覺後背一道綿柔的氣力直襲而來。他見機極快，側身便避。這一避卻是大吃一驚――那勁道竟似如影隨形，始終在他後背。他屏氣凝神，絲毫不慌，回身便是一刀，猛劈向來人。
誰也沒料到，流潯會在這個時候，派一支蠻族軍隊，奇襲帝京。而這個時候，步千洐的萬餘人馬，尚在穿越青侖沙漠。後世評論流潯這一舉動時，稱為「看似魯莽，實則英明」。原因很簡單，君和皇室已經覆滅，如果大胥皇室也被殺光，士氣必然大挫。而這世上，就只剩下流潯徐傲一個天子。
步千洐沉默不語，唐卿也不再逼他，只柔聲道：「今日與你結拜，只因知你是重情義之人，有兄弟一諾，勝過紙面契約。然今日一別，望君珍重。只願明年此時，禍亂已除、天下太平，你、我、十三，還有你那義弟慕容湛，能夠把酒言歡，共賞河山。」
唐卿斂了笑，抬頭望著前方碧藍的天色。
「別激我，那無用。」步千洐靜靜望著他，「你有何圖謀？」
暗衛無法，一掌狠狠擊在他頸部要穴。慕容湛渾身一顫，恍然間只看到破月輕蹙的烏黑眉頭，心痛得無法自已。然而眼前已是一黑，他軟倒在暗衛懷裡。前方數丈外，恰有一支神龍營的五百人部隊迎上來，見到慕容王旗，大吃一驚，立刻衝上前斷後，護送他們且戰且退。
「流潯滅君和之後，下一個目標，自然是胥。大胥已經元氣大傷，還有能力抵抗流潯嗎？」他淡笑道，「卿大不敬的說一句，如今……我君和皇室覆滅，卿必將執掌大權。如此，卿可向胥許諾，只要聯手破了流潯，君和大胥，何hｔtps://www.ｈｅｔｕbｏok•coｍ.ｃoｍ不一統？只要嚴修法制，凡事以天下百姓為先，卿奉慕容氏為皇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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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他厲喝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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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過後，唐卿在匆匆趕來的君和三萬東路軍護送之下，離開了胥軍大營。步千洐將他兄妹三人送至大營外，旋即回到營中，一人獨坐，蹙眉沉思。
「慕容湛！」步千洐清嘯一聲，聲震長空。破月持刀立在他身旁，兩騎如凌厲長風，殺入前方敵陣中。
「當日有人死活要甩了我。」她窩在他懷裡道，「想起來還生氣！」
那人在陣中靜靜立了片刻，辨明方向，從身旁一士兵肩上抓過弓箭，隨即輕輕躍上城樓，搭箭連射。
步千洐並無惱意，語氣不急不緩：「所以你才說次日晚靜候佳音，是料定我會選在天黑時突圍？」
慕容湛！
步千心生怒意，手握半截殘刀，狠狠朝他胸口斬去！那人肩膀一沉，這一刀竟斬在他胳膊上。而他來勢竟然不減，單手抓住了步千洐的手肘。
「你早料到，他會識破我的埋伏,對不對？」
野獸般的蠻人屍身，在城門前堆積成山。鮮血染紅了城牆、浸濕了大地。破敗的黑色旌旗，有氣無力耷拉在城樓上。
刀光暗沉如水，步千洐心神一凜。鏗然金石交錯，步千洐虎口震痛，胸膛氣血上涌，手中鳴鴻竟已斷成兩截。而那人竟已收刀回鞘，伸手朝他胳膊抓來！
「去。」步千洐沉聲道，「小容在帝京。」
「保護皇上！保護帝京！」他大喝一聲，策馬朝城門攻去。身後鐵騎如萬馬奔騰，隨他衝進了城門。
月上枝頭，飽經戰火的帝京，籠罩在陰沉的夜色里。城中燈火已不及戰前一半，但終究添了許多活氣。慕容湛一直站在城樓上，看著寂靜的遠方。然而四野始終黑黢黢一片，這令他暗暗捏一把冷汗。
於是他便允了慕容湛的提議，不再追擊君和軍隊。但慕容湛建議由他率大軍北上，與君和聯手打流潯，他卻堅決不允了。
北風更烈時，城樓上已是慘叫聲一片。副將捂著臉衝過來：「王爺！此處兇險！請下城樓！」慕容湛一把將他推開，對身旁親兵隊長喝道：「帶上我的親兵隊，入宮保護皇上。」壓低聲音道：「若是情況有異，護送皇上從南門走！」
帝京已破。
正親昵間，前方馬蹄促響。步千洐立刻坐正，手也離了破月腰間。
然而眼前的景色叫他們驚駭難言。
步千洐率大軍停留在帝京城北五十裡外，已經有三個時辰。他們已經可以隱隱聽到南方的廝殺聲，抑或只是風聲。但天昏地暗風雷震震，只要上過戰場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老兵，都能感覺到帝京有變。
步千揮手掙脫，然而一股渾厚力道宛若排山倒海般襲來！他瞬間全身僵麻，難以動彈，竟已被點中了穴道。他大吃一驚――那人手抓之處，並無穴道！可他的內力竟直接從自己皮膚血肉滲入，力透全身大穴！這一身內勁，簡直聞所未聞。
數日後，慕容湛率三萬軍隊，護送慕容充返回帝京，重登帝位，一時間舉國歡騰，慕容充更是歡喜不已。
慕容湛眉頭急蹙：「我命斥候刺探百里，為何如今才來報？」
強盛如君和，也應了「盛極而衰」的說語。這一個月來，面對蠻人和流潯三十萬聯軍鐵騎，唐卿也只是勉力保存軍隊實力，君和的國土，依然一點點被流潯蠶食。
外圍，幾十名蠻族士兵、還有百余身著流潯藍色軍裝的普通兵士，正與君和兵廝殺成一團。再往外，靜靜立著兩騎。其中一人身材極為高大，長發披散肩頭，絡腮鬍子，似是蠻人首領；另一名中年男子身著藍色錦衣，卻似是流潯官員。
然而這雷霆萬鈞的一刀，竟是劈了個空。他定睛一看，卻見一張滿是鬍鬚的臉已在眼前。那臉極黑，一雙深邃的長眸光澤黯淡，只望了一眼，竟叫人心頭一驚。
副將臉色微變：「君和軍隊剛剛撤走，我北部青侖、湖蘇諸城守備薄弱。難道是君和人意欲再次偷襲帝京？」
蠻人將領點點頭，單手輕輕在馬背一拍，身子已如大雁般騰空而起，徐徐朝步千洐襲去。
今日已過了青侖城，破月與步千洐共騎，望見熟悉的城池，難免有所感慨。
城樓頓時一片大亮，這回他和將士們都看清了，哪裡是霧氣，分明是滾滾濃煙，朝城樓襲來。儘管不知道敵人燃起煙霧是為何意？是要遮擋視線嗎？但慕容湛還是警惕的下令：「捂住口鼻，避開濃煙！弓箭手準備！」
在這決定顧攬全局的時刻，慕容湛站出來，力排眾議，勸誡皇帝放君和兵馬離境。只因他已收到步千洐的密信。
「噔――」搖晃的箭矢，射中慕容湛身旁寸許的車轅，眾人大驚回頭，破月一躍而起，揮刀斬斷直射慕容湛后心的第二箭！
是斥候。
慕容湛瞬間色變，撲過來雙手拔箭。然全力之下，那箭竟紋絲不動。破月全身撲在地上，以手撐地想要站起，未料稍微一動，痛徹筋骨。那箭力道極為霸道，將她緊緊釘在地上，沒有半點縫隙，想要斬斷箭頭站起，都不能夠。
城門洞開，廝殺聲隱隱傳來，宛若午夜遙遠的雷鳴。
「好。」步千洐心情激蕩，朝他拜倒，「我信你。我必將上奏吾皇，聯手抵抗流潯，早日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