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這手段,也不難猜。恰巧我弟弟看了些醫書,其中一本上記載,流潯境內盛產五色草,其葉若鱗,其花似蛇。入葯可令人心智迷失,似夢似痴。長期服食令人痴傻愚鈍……其他的,讓你家將軍自己翻醫書吧。」
五日後,唐氏斥候傳來令人驚訝而振奮的消息。唐卿看到三十萬大軍和十萬蠻人兩個數字,這下倒真的怔住了。
「好吧,元帥大人,叫你的親兵準備好客房吧。」楚千洐笑道,「苦無大師交代了,一年才能根治,三個月或有小成,算著到那時候,戰事也平定了。」
唐卿這才將信一折,于燭火上化了,笑道:「你們不是好兄弟嗎?他學你,言簡意賅。」
「阿荼,我會好好打完這場仗,我要給你們,一個太太平平的天下。」
楚千洐隨即扶唐卿坐起,與破月捧土對月結拜。十三原本抱劍站在一旁,忽的閃過來,也跪下。破月失笑:「你拜什麼?」
唐卿只覺渾身暖洋洋的,雖然依舊不能動彈,但明顯能感覺到那熱氣在全身肌肉中流動。饒是他早已心靜如水,此時也有些欣喜過望:「極好、極好。」他將感覺描述出來,他二人也是十分高興。
唐卿拿著信,足足沉思了有半個時辰。十三也看了信,默然片刻:「不懂。」
那青年鞠躬道:「元帥宅心仁厚。另外,將軍讓我轉告:徐傲雙目已盲,是幼時被母親刺傷,據說只因為父親不喜歡他,母親亦有些瘋瘋癲癲。」
也不能在八月下,意氣風發的發兵玲瓏城。
十三神色一滯,唐卿這才解釋:「君和境內,流潯主力便在玲瓏城附近。他與我相約,八月下,與流潯大軍決戰。
他既跟我如此約定,定是已蕩平了大胥境內的流潯兵馬。這著實讓我未料想到。
今日是十五,花好月圓。前方的戰事經過幾個月的焦灼,也有所遲滯和停歇。唐卿便在這寧靜的夏夜,躺在一處僻靜的庭院里,靜靜望著頭頂的月光。
「你無需這樣。」唐卿豈能不知他的心思,柔聲道,「生死有命,何需強求?」
唐卿一怔,伸手接過,從信封中抖出書柬,首先看向落款。這一看,先笑了。
話音剛落,十三先開口了:「何時?」
唐卿嘆息一聲,也不再勸,只又提起最和圖書關心的話題:「據我推測,天下不出三個月,便會平定。那時我要是不在了,你記得,找個姑娘,替唐家傳宗接代。」
「不。」乾脆的聲音。
楚千洐此次與他聯手對付流潯,雖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但也暗暗存了一較高下的躍躍之情。喬裝而來,也是戰勝后實在身心大悅,存了戲謔唐卿的心思。如今見他以癱瘓殘軀,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更是知微見著洞悉一切玄機,不由得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這唐卿,當之無愧天下第一名將。
楚千洐搖頭:「未曾。」
大胥青年一拱手:「多謝元帥賜教。末將告辭了。」轉身欲走,唐卿卻道:「且慢。」那人止步回望,唐卿看向十三:「這是楚將軍軍中刀法最好的人,你不跟他比試一番嗎?」
十三神色一暗,唐卿卻一臉平靜:「遲早有這一日。」
「……」唐卿愣住了,但見他夫婦兩人神色認真,心知必有玄機,也不扭捏,點頭道:「有如此冰雪可人的義妹,卿求之不得。」
但三個男人都不太懂心理年齡,很快蓋棺定論,破月淪為三妹,雖然憋屈,但欣喜更多。
唐卿奇道:「你不驚訝?」
半個時辰后,楚千洐扶唐卿躺下,破月柔聲問:「你覺得如何?」
青年看他一眼,答:「是。」
「那……」
他們的速度比唐家軍的斥候更快,這令唐卿不得不多看面前的胥人一眼。
唐卿微笑:「我無聊時翻了翻。」
青年抬眸看著他,一雙眼倒是純黑有神:「元帥以病體支撐天下大局,實乃當之無愧的英雄。」
過得片刻,棋下完了,他二人也脹得肚圓,都說不肯吃晚飯了。
十三驟然嘴角上翹,唐卿亦是莞爾。楚千洐揚聲道:「月兒進來。」隨即快步走到唐卿床旁,握住他的手,關切道:「你怎病得如此厲害?」
唐卿聽完,並未太多意外或喜色,反倒微微蹙眉:「俘虜四萬,卻死了十萬。雖是惡戰,也死得太多了。」
唐卿抬眸溫和的望著他:「是時候了。」
「勞煩二位。」他只遲疑了片刻,便任由楚千洐脫掉上衣。雖然楚千洐心無旁騖,卻也不由得看一眼破月。卻見破月目光停在唐卿高大、白皙卻瘦弱的背上,目露憐憫,楚和-圖-書千洐不由得心底一柔,與她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裡的堅定。
那只有一個可能,大胥戰局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期。要麼大胥已經覆滅,要麼他們完勝了流潯。儘管目前看來,第一個可能性更大,但他始終覺得,步千洐不會讓他失望。
有時候破月會問楚千洐:「你倆商討得這麼細緻啊?」
破月心一緊,十三也抬頭看著楚千洐。
斥候又說,大胥軍打出了「楚」字旗號,唐卿足足愣了半個時辰,終是釋然而笑。
「元帥,大胥密信。」
「過譽了。」唐卿平靜道,「既然楚將軍派你來報信,詳細的說,戰況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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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洐和破月都是一愣,這人腦子實在太快,當真叫人不好招架。
唐卿吃了一驚,這才明白楚千洐讓他和破月結拜的意義。然而他縱然能洞悉天下,卻依舊無法抑制的臉紅了。
他一握著唐卿的手,源源不斷的醇厚真氣,從他掌中渡過去。唐卿苦笑:「勿要再浪費你的真氣,無用的。」
青年恭敬道:「領兵攻打流潯了。他派我來,還要問一問元帥,是否已猜出當日的關竅?」
唐卿極難得的神色一震,十三亦猛然挑眉。
已是深秋,北地清寒,霧色深重。唐卿裹一身狐裘,坐在輪椅中。楚千洐坐在他對面,兩人面前一張黑白棋子,正在對弈。
唐卿失笑,正要說他迂執,卻聽見零碎的腳步聲,親兵低頭走了進來。
「見招拆招便是。」
十三眼睛一亮,不等那人說話,已拔劍拱手:「請賜教。」
「你先。」
唐卿驟然失笑,招手讓十三坐到床邊,拉著他的手,微微用力。這個虛弱的,已經躺在床上指揮戰鬥數月的青年,露出燦爛的欣慰笑容。
楚千洐卻賣關子:「這你就不懂了。」話語間,破月已走了進來。只見她也是一身黑衣,只不過嬌艷婀娜難掩。她原本臉上帶笑,看到唐卿的模樣,笑意一滯,明顯一副準備寒暄,卻又被他的慘狀生生堵住的樣子。
唐卿和十三都是一愣。
「但凡卿能做到。」
兩個月後。
七月是大胥最炎熱的月份,卻是君和最好的時節。雖然熱,但空氣溫濕、日光明媚、樹綠花開,彷彿天下最美好的景色,都盛開在君和。
https://m.hetubook.com.com僕人將晚膳端上來,楚千洐卻停箸不前,看著唐卿:「唐兄,我剛收到消息,五日前,大胥軍隊已攻入流潯王宮;君和軍隊,也已蕩平流潯南部殘軍。」
只不過他還有些小兒心性,總不忘逮著機會,給我出些難題。故意語焉不詳,看我能不能猜到,他為何有恃無恐,為何能大獲全勝,為何能夠提兵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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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默然退下。他這才想起自家哥哥自幼讀書便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他問的很多餘。
楚千洐的話語更奇怪了,他對唐卿說:「唐兄,我們有個不情之請。」
楚千洐並不善此道,但他生性驍勇狠厲、精於運籌,在唐卿大海般深不可測的棋藝前,雖然屢戰屢敗,卻也越戰越強,時常有出人意料的好棋,倒讓從無敵手的唐卿提起幾分興緻。
「卿如是推斷:楚余心既成蠻族將領,只有三個可能:威逼利誘、屈打成奴,抑或是用某種手段,控制了楚元帥。楚元帥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又已家破人亡了無牽挂,前兩種均無可能。那隻可能是第三種。
流潯的入侵,已經有半年了。在這半年裡,他失去了很多城池,但他正一點點奪回來。戰爭的漫長和僵持,讓所有人開始喪失信心。而唐卿卻看得透徹,局勢正在改變。敵人攻打下一個城池,需要的時間更長了;而他們原本源源不斷的兵力,似乎也變得枯竭,不再增加;而自己這邊,士兵們似乎已經熟悉了與蠻人的作戰,不再盲目懼怕,唐氏的軍隊,又恢復了以往的自信頑強。
十三很淡定:「想不通,故不想。」
「你與破月,結為兄妹吧?」
「顏破月,別來無恙?」唐卿微笑看著她。破月點頭,忽然說:「你會沒事的。」
十三看著她:「妹妹。」
原來苦無一直記掛唐卿的病,亦推斷他的病情會在今年加重。他本就擅長醫道,琢磨數年後,終於得出玉漣神龍功或可治愈唐卿的結論。那修鍊本就延年益壽,夫妻雙修更是益處無窮。而他想到,若是合夫妻兩人真氣,替唐卿調理,當真有可能起到奇效。於是他根據唐卿的病因,仔細鑽研出一套調理方法,親自到楚千洐軍中,傳授於他二人。
平心而論,大胥能夠迅速擊潰入和*圖*書侵的流潯部隊,主要原因是楚余心的反目,但也跟唐卿拖住了徐傲大部分兵力,脫不了干係。若不是唐卿在北部支撐數月,越打越強,大胥的光復之路,還要走很久。但同樣的道理,如果不是大胥及時取勝,唐卿的復國之路,也不會如現在這麼快,這麼順利。
唐卿微微一笑:「如此,你便將我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你家將軍,和夫人。」
那人一愣,忽然往後躍出兩步,哈哈大笑道:「元帥雙目洞若觀火,勿要再戲弄千洐。我這便跟你賠不是。」他的手在面上一抹,露出俊朗一張臉,不正是楚千洐。
是個高大的青年,身材修長、面目憨厚。垂首低眉立在離床五步遠處,等候他的詢問。
唐卿這才抬眸重新看他,微笑道:「你家將軍呢?」
楚千洐笑道:「北上途中,苦無大師到軍中找我。他參透數年,我們夫婦修鍊玉漣神龍功或許能助你康復。」
反觀破月和十三兩人,則簡單得多。兩人蹲在一旁的泥地上,正在搖骰子比大小。輸的跑腿出去給贏的買吃的喝的,既能鍛煉身體又能填飽肚子。
他不由得想,這個落款,表示步千洐要公開恢復身份。為什麼?待展信一看,卻只有寥寥數字:「八月下,決戰玲瓏城。」
「我亦不會心軟。」
楚千洐。
唐卿一直住在遠離戰場的後方,收到最後的消息時,距離決戰之日已過去了半個月。這個速度已經很快了,快馬往返於他的住所和玲瓏城,便需七八日,更何況這場決戰據說還打了足足十日。
「所以……」青年沉聲道,「元帥此刻雖雙腿不能行,卻也不能放棄踏遍天下河山的念頭。」
那青年語速適中、言辭清晰,只說八月二十九,三軍決戰玲瓏城,遭遇徐傲頑強抵抗。苦戰十日有餘,終是大獲全勝。俘虜四萬,殲敵十萬,潰逃四五萬,徐傲自刎而死。如今君和大胥均已派兵直入流潯境內,佔領其全境指日可待。
這兩個月來,兩人同在一片戰場,從不曾見面,書信往來也是隻言片語。但兩人的默契簡直渾然天成,你偷襲糧倉,我便阻擊援軍;你正面對抗,我便背後奇襲。一切彷彿演練好似的天衣無縫。
唐卿沉默了片刻,才道:「所以,他看不見天下,卻想要擁有天下www•hetubook.com.com?何其悲壯,何其執拗!多謝你家將軍,讓我想通了,為何徐傲如此偏執?不惜玉石俱焚,用兵又如此冒進,攪得天下大亂。原來他是不甘,不甘罷了。」
拜完了,楚千洐對十三道:「你先出去。」十三掉頭就走,屋內只剩他三人。楚千洐還沒說話,唐卿已開口:「原來你們要為我治病。」
雖然南部斷絕了一切消息,但他敏感的察覺到,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了。雖然他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按照他推斷的徐傲的用兵,應當會在給予大胥迎頭痛擊后,將蠻軍另一支主力調回君和境內。畢竟,與君和人相比,大胥整體兵力確實孱弱許多。可為什麼沒有動靜呢?
「好。」唐卿神色平靜,「我不會顧忌你我交情。」
唐荼十三緩緩抬頭,目光觸到哥哥蒼白的臉色,立刻移往腳邊陰暗的角落。他放下手裡的書,那是本醫術,記載著痛風、癱瘓等病症的救治方法。他在大胥、君和武林混跡多年,多少江湖名醫的醫書都被他獲得。
唐卿讓十三扶自己坐起,靠在牆壁上,咳嗽兩聲,臉頰泛起微紅,笑道:「見笑了。」
唐卿微微一笑:「傻氣!我為何要費腦子猜?命斥候去探便是。他如此大張旗鼓提兵北上,豈能瞞過我的眼線?」
但沒有一本,能救哥哥。
破月不幹:「心理年齡!」
楚千洐抄手站在一旁:「十三比你大。」
十三眸中陡然升起笑意:「你猜中否?」
「儘管匪夷所思。」他對十三說,「蠻族大將,應當就是楚余心。」
破月橫眉:「弟弟!」
楚千洐點頭:「吾皇已於數日前抵達玲瓏城,算著明日便能到這裏。睡一覺,用過早飯,你們便見面吧。是戰是和,痛快了斷。」
十三卻只愣了一瞬間,隨即眉目平靜下來:「哦。」
破月道:「大哥,你這話就客套了。」楚千洐點頭:「開始吧。唐兄,我這就脫掉你的上衣。」
唐卿默然片刻,動容道:「苦無大師待我如此,當真無以為報。勞動你二位千里迢迢,戰事一結束便來找我,當真過意不去。」
要救好他。他是世人最可貴的瑰寶。
「阿荼,在想什麼?」他柔聲問。
但來報信的,竟然是大胥兵。
唐卿便在這最好的時節里,全身肌肉麻痹、經脈失覺,徹底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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