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十九集 摩利國君 石枰春秋

「好,你們都儘管一起上好了,我七大境天何懼!」
行覺大師默然無語,踱過去從案下取出一樣東西,外面用一塊黑布包裹著,看起來長長的一條,遞給了三人。師辯急忙打開一看,失口一嘆,雲深也驚住了。慕容焉過來一看,但見裏面的東西是一柄長約兩尺的短劍,鞘柄都很普通,但有兩點,那就是柄尾護手是個神相,雕刻得很精細,鞘上寫著『摩利支天』四個大字,與慕容焉見到『洗髓心淵』上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可見是當年無名老人親手所刻,斷不會假,拔開一看,最奇怪的是這劍竟然無刃無尖,正反兩面內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小字,還有些細微的圖形,慕容焉一看,正是無名老人四訣劍法中的『相期訣』,也就是彭化真作樵夫時偷學無名老人的一訣,後來還憑次訣劍法挫敗十大劍宿,繼承了墨家第六代鉅子之位,為使墨子的治國理想得以實現,更以布衣之身,將天下的墨家實力建成了一個世外的國家——摩利國,以表徵墨子「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的理想。最後,還將這一訣劍法,藏在代表著摩利國四大靈部的宗主令牌中,從而造就了兩枚玉龍子。這彭化真果然是一代人傑,從樵夫最後成為一國的開國之君,想必這枚『摩利支天』也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後,無名老人才有送給他的,但後來還是又被古壁仙從他的後人那裡偷了出來,交給了過九陽。
慕容焉聞言一怔,急忙轉回心神,今日怎麼說也是決鬥之日,有琴疏的劍術又名揚天下,若不小心,失敗絕對不困難。光從她看人這一點,足見其心思縝密,而慕容焉驚異的是她連頭也不用回,根據自己單刀直入的語言,就判斷到了自己的情緒。
「什麼?」封子綦難以置信地道:「小子,你可不能亂說啊,馥雪可是他從中原帶回來的。」
「宗主武功蓋世,請勿推辭!」跪地的武士山呼,群雄皆驚。
封子綦道:「我可以告訴你們,『摩利支天』就在我鳴月山,但不會讓任何人觀看,你們就不要妄想了!」
慕容焉嚇了一跳,手忙腳亂,但玄牛境天的宿主樂伍元緊緊地拉著他胳膊,慨然立在眾人跪前,如臨萬山,道:「宗主,你既得到了凌垣主的衣缽,更得到了我摩利國的聖物玉龍,你不但是我玄武七宿的宗主,還是蒼龍七宿的宗主,有摩利國一半的實力,高手何止成千上萬,只要你願意,登上皇位亦非難事!」
封子綦心中一凜,他在鴉兒鎮外已經知道『摩利支天』就在仰止峰,但那裡乃是過九陽所立的聖地,而且,他怎能做主將此劍轉贈給別人,『摩利支天』本來就是屬於『二十諸天』的,是天外天山外山的東西,他人說要就要,豈有此理。
慕容焉眼中閃過了一道冷電,道:「這麼說,南宮宗主也是你殺的了?」
慕容焉深情地望著她,道:「焉妹,你已經為我放棄了逸劍宗,我豈能負你!」
韓廣陵雖然氣燥,但心思轉的倒快,他的推斷在常理而論,絕無可能,但他太小看神奇的造化了,無名老人生於漢代,到那時何止一百五十,但這種事常人聽了都是一個結果——冷笑、發怒和不信。
這其間的事情,確實很複雜,但慕容焉緣遇超凡,竟然給連貫了起來,這也立刻證實了行覺大師就是過九陽,當下第一個跪下行禮,但云深和師辯半信半疑,因為過九陽不是這個樣子,除非他也用古壁仙傳授的易容術易了容。
有琴疏淺淺一笑,道:「難道這天下還有白首荊山也束手的問題?」
慕容焉早知他的脾氣,急忙伏在他耳邊道:「以師兄的武功,何須你親自出馬,否則天下人會笑你以強凌弱,于名聲大大有損。」
十年雲雨消人憂,誓非真誓為人留。
「大師兄?!」慕容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雲深先生和師辯先生稱過九陽為大師兄,難道他們也是天外天山外山的弟子,這件事封子綦並未提過,乍聽起來,不免震驚,這時那行覺忽然親援慕容焉手臂,謂三人道:「今日,慕容小施主乃是第一個贏了過九陽棋局的人,你們三人隨我入洞!」言畢,果然引領幾人直入朝宗洞,慕容焉受寵若驚,進入一看,但見場地寬闊,並無什麼器物,只在洞中設有一案,陳列香燭,案的上面臨壁掛著一張畫像,上面畫了一個老人,鬚髮皆白,面容清古,案下設有兩個蒲團,其中一個上面端然坐一人,身材與老僧相差無幾,面容疏朗,劍眉入鬢,頜下有花白須子,身穿一身赫衣,瞑目端然而坐,寂坐挹虛,靜若無聲。
慕容焉心中蕩漾,道:「其實那只是我武學的一部分,而且殺著已被我該得很和緩,況且,有一件秘籍在手,不是說誰都能練成絕世武功,一個人除非修身功深,涵養不凡者,才能真正領略到其中奧妙,而當一個人的修養達到如此地步時,他又怎麼會拿這些武學去害人呢?我只不過讓更多心地正直而勤奮的人,有名揚天下的機會。」
那弟子猶豫半晌,但始終不敢回答,慕容焉催問幾回,那弟子方道:「那上面的字很奇怪,寫著『殺南宮純純者南宮純』九個字,實在令人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照屍骨的樣子,這人可能已經死了快兩年了。」
群雄見狀,無不咋舌,封子綦及鳴月兩宗弟子也都忘記了歡呼,瞪大了眼睛。
慕容焉一旦心靜,洗塵滌慮,靈台鏡明,重新觀之,頓時一路順暢而下,其間屢有喜念生起,立刻已滅魔慧劍斬于腦海,終於看完了全局。這一看,竟然是兩個時辰。此時,那兩俗一僧依然執子不動,紋絲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停了下來,慕容焉這是卻更想看下面的棋局,就轉到第二局石枰前又看。
他這一說,眾弟子立刻從這副屍骨及衣服上找出了不少南宮純的標記,這下眾弟子可都嚇出了一頭冷汗,因為他們今日有的還見到南宮純呢,怎麼就這一會兒就成了一副屍骨了。封子綦瞪大了眼睛,也忖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乾瞪眼睛的份兒了。慕容焉突然轉謂宗中的眾位弟子,大聲道:「諸位,你們都是南宮師父的門下,應該最了解他的脾氣,你們可仔細回想回想,近年內你們的師父可有什麼變化?」
陶牧振道:「其實,在幾年前我們已知道宗主了。」
「不錯!」
冀寫憂思期雲夢,至君遙作撫劍籌。
「這棋局有可疑?」
「你撒謊!」韓廣陵臉色一沉,道:「彭祖已經去世了一百年,若你師父曾授過他劍法,那你師父至少有一百五十歲,這怎麼可能?!」
行覺大師扶起幾人,輕輕地走過來,將那柄『摩利支天』交到慕容焉之手,道:「小施主,幾日來你已為鳴月山解圍去難,更將荻花洲收到門下,但他們這次是有為而來,今次就算得不到此劍,他日蒼龍七宿、朱鳥七宿,白虎七宿還會再來,這四大靈部蘊藏著巨大的實力,其下的部眾將近十萬,武功高者更是多如過江之鯽,而且下面有無數自己的錢莊、銀鋪、茶房、客棧、櫃坊、解庫,此劍相當於他們的皇帝玉璽,若是落如旁人之手,不堪設想,而古壁仙也是後來才知道其中蘊藏的機密,暗中後悔當日將此劍交給我,才慫恿你雲深、師辯兩位師兄前來搶奪,今日,我就將它交給你吧。」
趙馥雪意似不信地想了一會,突然臉色大變,玉面慌張焦急,象是尋找一樣自己一直都以為在自己身邊的東西,結果卻發現那件東西怎麼都找不到。以前的事,她從來也沒想過,連慕容焉也不曾聽她提及小時候的事,過了片晌,這個可憐的少女終於失敗地結束了思想,臉上突然湧起了許多表情:驚慌、后怕、難以置信和痛苦,所有的事瞬間煙消雲散,她痛苦地神色黯然,花容變色,妙目含淚,不知所措……
正當年輕人愣怔之時,那三人突然棋路大開,經過很久的長考之後,雙方行棋如飛,毫無思考,其實,並不是沒有思考,而是已經思考了太多可能的情況,行棋時才會如此篤定,如此縱橫捭闔,行雲流水。而當慕容焉沖醒時,雙方已下了二十餘子,重新停了下來。老和尚忽然棄子,推枰而起。
慕容焉道:「雖說是天街七襄轉,但貴派只出六人,用不用再上一人。」
當下他斷喝一聲,揮劍試探地攻響步塵,結果立刻遭到了快如閃電、迅若驚雷的攻擊,樂伍元一劍五變,取他胸前要害,陶牧振一劍在側,等候著他對樂伍元的劍式作出反應,而蓄積著最大的威脅,嚴陣以待,他的劍雖然沒有主動進攻,但在全局上,卻是攻擊力最強的,隱患最大的威脅。但韓廣陵和步塵兩人同時在他的背面截斷了歸路,讓慕容焉不得不向陶牧振的有效攻擊內鑽,李玉寒凌空兩指真氣,截斷了他上躍的可能,而盛大用則從下盤連出四掌,掌掌驚心。
慕容焉心如刀絞,心中矛盾劇烈地爭鬥,眼見此人挾著趙馥雪即將走去,立刻一個人跟了上去,這一跟就是一百多里,後面的人不敢靠近,因為以慕容焉的武功,足以應付,若他都束手無策,其他人又能幫得了什麼忙呢。
圍棋,縱橫各十九道,總計棋位三白六十一枚,中間一枚名叫天元,乃象太極,周圍三百六十枚代表一年四時,黑白子以象陰陽,其中之意,乃是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以至於一年四時,無不為陰陽迭盪吞噬而成,局中黑白勢力纏鬥爭奪,正如陰陽互化,生生無窮。區區尺枰,可安天下。
慕容焉正要上去見禮,這時忽然聽到一陣呻|吟聲,發現地上還躺著一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鹿傳名,年輕人先是不解,旋即又恍然大悟,如此看來,那個闖入禁地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此人無疑。一天前他還囂張跋扈得很,結果被屈雲擊敗,扔下門下弟子一個人逃跑,後來見並無人追趕,才放下了心,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調息一天,待內力轉回,回憶被辱的事,越想越不甘心,最後猛地想起了什麼『摩利支天』的事,好象記得他們說在什麼仰止峰,鹿傳名心中一陣激動,心想能讓荻花洲和紅葉山莊爭得這麼厲害,那一定是一件寶物了,若是能偷到手,也不虛燕國一行了。
過九陽拉三位師弟坐下,娓娓將原委講出來,雲深與師辯尚未聽完,早已淚如雨下,抱頭痛哭,到現在,他們才知道了這幾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多年來,兩人都以為古壁仙是最苦的受害者,但直到今日,他們才知道,這世界上曾經離愛最近,但卻跌進最痛苦深淵的人,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為愛和恨付出一生更令人景仰的。
但當年有幸參加過令支之戰的在場群豪無不一驚,引為驚異。一時間,但見場中劍光四下翻飛,四柄劍立刻飛轉若環,慕容焉以無形真氣的牽引,在周身用四劍打開了寬闊的一片場地,那四劍流轉不息,往來梭飛,異嘯驚心動魄,而這個神奇的年輕人手中時常有兩柄劍,另外兩柄梭飛不絕,往複迂迴,四劍在他手中一停即又飛出循環,他竟然一個人運轉四劍竟同使用一柄一樣靈活多變,運轉自如。
「在逸劍宗的禁地,怎麼會有人在此下棋?他們是怎麼進來的?」慕容焉一臉惶惑。
南飛鴻毫無顧忌地掃了眾人一眼,道:「你們儘管一起上吧,我一生只想和這個女人在一起渡過此生,如今有她陪我一起死,我太高興了!你們快上啊,逼急了我老子先殺了她,我再自殺,我還求之不得呢!」
過九陽擺了擺手,淡然一笑,道:「過去或許過九陽很痛苦,但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了過九陽,自然也不會再有那些痛苦。對修道人來說,苦反是樂,殺卻是生,否則一生安然無恙,怎麼會有今日去發入道。」
「但……但他的容貌……」
雲深雙目顯示了痛苦之色,久之忽然轉向那和尚,目光轉冷,似是質問,卻更象自語地道:「是過九陽的安排?是他的安排?你究竟是誰,帶我們去見他!」說到後來,情緒已難以控制地大聲起來。
行覺連道「善哉」,扶起幾人,道:「兩位施主修行多年,必有體會,雲深有中無,乃為真無,師辯你是無中有,乃是真有,然大道可有可無,非有非無,妙有妙無,有或無俱非大道,若說大道為何,只能示你一個『中』字,兩位施主素有因緣,不妨將各自修為合起來思考,必能領悟。」
眾人愈說愈驚,直說的脊樑亂起涼氣兒。
一想到這個女人,慕容焉既愛又恨,但直到趙馥雪的出現,他這種痛苦才漸漸遠去,眼前這個傾國的少女,將慕容焉從痛苦的深淵中解脫出來,直到她昏倒的那一刻,慕容焉才知道,薛涵煙已經離自己遠去了,趙馥雪已經完全地來到了自己的心中,這個少女傾注了他一生所愛。
慕容焉幾乎被她逗樂,只道「一定」,轉聲下山了……
這日中午,宗內突然發生了一件駭人的大事。巳牌時分,慕容焉正準備衣物,門外突然有逸劍宗的弟子跑來,說宗中弟子在打掃霽霖谷內的木屋時,竟然在那屋的地板下發現了一具屍體,死狀極慘,似是被人活活悶在裏面的,而且那人還在裏面的地板上吃力地寫下了一行字。
滿屋的人無不大喜,陶牧振恭身行禮,以為祝賀,當然,他最高興的還是慕容焉可以為玄武六宿新的主人。屈雲等一幫兄弟卻惡劣地很,不去管慕容焉,單單一群一起向趙馥雪作揖,滿屋的人轟然大笑,趙馥雪羞得滿面通紅,艷若桃花,不知所措地將螓首垂得更低,怯怯地襝衽一禮,結果發現屈雲一撥下去了,顧無名一撥又來,早芳心撲撲直跳,索性一下用雲衾將自己蓋住,來個誰也不理,結果眾人叫了幾聲,趙馥雪尷尬地嚶嚀一聲,絕不動彈,眾人紛紛大笑,正要相攜而出。
分水嶺外的一片楓林中,一片寂漠幽玄。
南飛鴻掃了眾人一眼,陰陰一笑,道:「本來,這兩年來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的身體,但我卻只想得到她的心。眼看我就要得到她了,也快要找到那柄破劍『摩利支天』了,但所有的事都被你攪了,都被你慕容焉攪了……」一言及此,這個年輕人突然暴怒地戟指慕容焉,恨得直咬牙,道:「你一來就用裝病來討馥雪的歡心,所以,我才把你引到磐風岩,將你陷下懸崖,沒想到你不但沒死,還和她更親密了,本來,我不想這麼早走,都是你們逼的,那個死掉了的南宮純也跟我過不去,偏偏這個時候出來!」
哪知她這一喊,那南宮純登時一駭,一驚由顧,一看之下,頓時臉色一變,舉目向四周略一審視,突然縱身要向南逃,看情形不用問,他方才必是先往北走,到了河邊才發現河中無舟無筏,所以才又折向南走,結果正好被屈雲一行截住。如今他選定了向南面漢路逃走,再不停滯,身形一掠數丈,四周的劍客們隨後不敢迫得太緊,生怕傷了趙馥雪姑娘。但就因如此,那南宮純毫不費力地越過幾人,突然哈哈大笑一聲,轉身待走,正在這時,背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閣下,我們已經交過手了,想必用不著我再出手了吧?」
「不錯!」南飛鴻理直氣壯地道:「當時我到了凌碧峰,突然遇到了一個人,正是碰到了這個人,讓我下定了決心,所以我就決定要一直留下去,而南宮純就必須死。」
有琴疏嫣然一笑,道:「天下能讓慕容焉為難的,恐怕只有你的心上人了……」
兩人心中都有不堪回首的感覺,不是怨毒,而是堪破。
慕容焉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其實他擔心的一是趙馥雪,二是段國的形式,如今這有琴疏竟然一開口就給說中了。
三字一出口,滿場依然驚震,鳴月兩宗弟子更是瞠目結舌,不知這位太師叔竟然變成了如此模樣。那樂伍元並未取過玉龍,而是親援其手,扶他而起,讓在場所有的門下都看帶了慕容焉手中的玉龍,眾人一見,轟然跪了一片,一直排了好遠,口中山呼「宗主!」
慕容焉先不解釋原因,拉住封子綦就往山下走,一面叫他傳令宗中弟子,燃放訊號通知『崧劍門』弟子,讓他們緊守分水嶺河道不允許任何舟筏停靠在岸邊,當下急急忙忙地下了山,半路上正碰見顧無名安排的一個專門等待他們的弟子,指明了南宮純出走的方向。慕容焉暗自佩服顧無名想得嚴密,當下縱身疾掠,不足片刻之間,突然看見了前面南叉路口顧無名幾人正和一人打得厲害,此人一手揮劍,一手劫持著一個少女,他們正是南宮純和趙馥雪。而且,他手中的那柄劍竟然還是雪焉劍。
屈雲眼中閃過堅定的自信,道:「這就是他,這才是他。他的病終於好了!」一言及此,屈雲正要大喊一聲,提劍上去相助。
而在這片松墱邊緣,正是促嶂萬尋,平崖億絕,與之相對,那朝宗洞依附的十丈絕壁,尤其現得秀極衝天,果然是仰嘯數十仞,俯唳眇千里,『仰止』二字果然精妙得很。
正在這時,張大勇忽然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太師叔,不……不好了,有人已經闖入了仰止峰,直趨朝宗洞,弟子等攔不住,又有門規不能進去,所和_圖_書以……所以……」
樂伍元猛地揮手打斷了他,臉色嚴肅,望著慕容焉道:「慕容少俠,告訴我,這劍你是怎麼得到的,你剛才用的劍法從何而學?」
「這是怎麼回事?」慕容焉駭異地問心道。
四下眾人見又有事發生,頓時起了一陣騷動,各自閃開,七大境天的百余名高手一涌而出,在為首六人的帶領下,聲勢浩大地站到了鳴月兩宗的對面,這時他們暫時放棄了屈雲和顧無名,這兩個人呢,尤其是屈雲,佇立久之,望著慕容焉,心中不由生起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從這個神姿高徹的年輕人身上,他看到了慕容焉的影子,但他們又是那麼的不同,若是僅憑一柄黝木長劍就斷定他就是自己的兄弟,未免太兒戲了,畢竟,天下用黝木長劍這種班劍作兵器的人不在少數。那麼他究竟是誰?
雲深道:「我們下棋,怎麼說是過九陽的棋局,你說的那個人就是這個年輕人么?」
慕容焉也道了聲請,二人各自退開,慕容焉靜慮凝神,待敵先動。有琴疏則嬌靨一整,蓮花般坐于石上,飄飄冉冉,優美已極地橫琴玉膝之上,妙目一霎,向慕容焉嫣然一笑,皓腕輕舒,道:「慕容少俠小心了……」一言及此,有琴疏玉腕調弦,輕挑漫剔,那古琴頓時散發出美妙的聲音,慕容焉警戒半晌,竟然沒有半點進攻的跡象,心中一怔,暗暗奇怪,細細去聽,但覺其聲飄飄裊裊,隨著山中飄渺起伏的嵐靄降下山峰,流入山谷,峰下群雄聞聲,無不仰視。
當然,這種劍法在江湖上是沒有人敢輕易使用的,一是沒有這種眼力、內力,二是極容易傷到自己,一個不留神可能會一劍取下了自己的人頭。但你一旦掌握住了個中訣竅,在高手亂戰之中,將會發生驚人的威力。
眾人聞言,無不氣得火冒三丈,紛紛圍了過來,恨不得將這個卑鄙小人亂刀分屍。
老和尚雙手合十,信眉低首,故意望了慕容焉一眼,繼續道:「依此論之,三教歸根到底,無非都是戒定慧而已,形式不同,其理無二。」
趙馥雪驚異於她連連拿自己開涮,這時再忍不住,竟不理慕容焉一個人走了,弄得慕容焉坐立不安,臉上一熱,道:「有琴姑娘你……你見外了。」
師辯輕哦一聲,道:「請教。」
年輕人一但悟通這個道理,頓時精神一震,心如止水。立刻去看第三局,第四局,一直看完了第七局,再無大的波折坎坷,回頭一看,這七局中局局都有一個明顯的風格,第一局是喜,第二局是怒。看起來歷經不知多少年毫無關係的棋局,連貫起來,卻竟然是喜、怒、哀、樂、貪、戀、惡,為人之七情。這一發現立刻讓慕容焉深深震驚,若非一個人一次看完,怎能知道這個秘密?更令年輕人震驚的是,若是如此看來,那這麼多年來一直執松子而從未贏過一場的一方,反而才堪驚人。是敗的一方,讓贏的一方看到了自心深處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缺點,而這些缺點,對追求武道極至的人來說,無疑於是致命的弱點。但同時也反應了執松子者博大精深的心,如浩浩其淵,深不可測,贏的一方看似一路順利,其實都不過是在輸者的心淵中航行!!
慕容焉還以為她見自己依然擔心薛涵煙而傷心,但他錯了,趙馥雪是如此一個朵盈盈解語花,如此的純誠,不禁心中激動不已,緊緊將她抱在懷裡,吻她的秀髮,輕輕地為她拭去臉上淚水,道:「雪,我此生有你,絕不他求。不管他日真相如何,不要離開我,跟我一起共渡,好么?」
眾人想不到這小子如此不怕死,這下頓時沒有了辦法,絲毫不敢上前,這麼多人眼巴巴地看著他狂作囂張已極,無不怒火上沖。
他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
師辯道:「大師在自詡為大乘,我與師兄為小乘法門么?」
那弟子連問三遍,慕容焉方將精神轉回,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慕容焉乍一見她,先是一怔,但馬上又恢復了原狀,有琴疏對他色神色很滿意,事實上,並非是慕容焉驚於她的相貌,而是第一眼看見她,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這種熟悉的感覺一度很熾烈,但卻令他怎麼也想不起半分,因為任何人見了這樣一個傾城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記憶,但對慕容焉,竟然是零,而當那有琴疏一開口,這種感覺突然消失了。
眾弟子都是一驚,虹見淵還要據理力爭,不料立時被封子綦一聲冷哼,硬給哼了回去,結果見無人反對,就此決定。這一下,卻早令一對少年男女心中大喜,相互看了一眼,趙馥雪早赧然地垂了螓首,不敢看人。封子綦顯然是早有準備,但卻依然以耍人的方式宣布,慕容焉若與鳴月兩宗再無瓜葛,則只是天外天山外山的門徒,雖然逸劍宗是他師兄的門派,但並無關聯,況且鳴月兩宗的女弟子一到出嫁年齡,可以主動脫離,叫做「歸舍」,所謂嫁夫從夫,理所當然,有這兩點,慕容焉與趙馥雪之間並無大礙。
行覺大師黯然太息,道:「慕容擎雲是一年前坐化的,已成為肉身佛,屍體不壞,所以才能完好地保持到今日。至於這易容術,乃是古壁仙所傳授,當然在雲深之上,至於過九陽,正是貧僧的前身。」
行覺道:「佛家講的是死,即所謂寂滅之道,寂者,澄然清靜;滅者,冥然渾化。寂滅之道即是靜守本心,捐棄物慾,久之自然生慧,真性清凈,恢複本來面目,圓寂時自然魂凝魄結,直證正覺菩提;道家修的是生,乃後天之命,原由氣成,最上一乘也是龍虎交合於本心之地,煉神于方寸之間,孜孜如龍養珠,陰去陽至,漸至純陽,最後亦是性命同源,理氣合一,直證大道;而儒家不立文字,行教外別傳,只一句克己復禮,顏回問道于孔子,先師說克己復禮,天下歸仁。」
慕容焉心中一怔,道:「你們不信!」
過九陽痛心疾首,對雲林宮眾一番嚴懲,近些年方收斂不少,但卻由此激發了古壁仙更深的怨恨,這個女人一面寫信給雲深、師辯,讓他們相信自己的痛苦全是由過九陽一手造成,讓三人相互殘殺,一面更野心勃勃地在江湖上、各國朝廷上尋找夥伴,更暗中將『摩利支天』的消息讓彭化真的屬眾們知道,可以說,今日玄武六宿來鳴月山問難,正是這個消息所至,她要報復,報復過九陽,報復鳴月山,報復整個武林,所有的人都是她的敵人,即使被他利用的夥伴,例如段末杯,慕容元真,她仇恨所有比自己幸福的男女,尤其是名震天下的年輕男女,因為當年她最美的時候,過九陽也是武林中的天縱之才,但卻將自己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慕容焉本來是不想收的,但最後一句,卻令這個向來不關心這些的白首荊山心裏一動,猶豫一下,早被有琴疏塞了過來,最後索性收下,感謝一番,方和她揮手告別……
幾日後,慕容焉傳令整個摩利國派出人手,到處打聽趙馥雪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傳信,自己在一番痛苦掙扎之後,決定一路北上,一面尋找馥雪,一面如京去探看一回,至於薛涵煙,還在其次。屈雲幾個兄弟也要跟隨,卻被他遣回了東川照看各部,坐等消息,又告別了封子綦,孤身北上。
慕容焉凜然過來一看,不錯,過九陽已經去世了,而且去世了不止一日。
「過九陽?!」慕容焉頓時一驚,忖道:「我封師兄不是說他已經雲遊了么,怎麼一直在這朝宗洞中?」但看幾人說的嚴肅,不似有假。
慕容焉驀地一震,剛才雲深先生曾說過,這局棋雙方已不眠不休地下了七個月,但他未曾下山,是如何知道山下發生的事的?
「貧僧行覺。」
行覺大師走後,師兄弟三人為悲難勝,良久,慕容焉欲請兩位師兄下仰止峰接受兩宗弟子和天下群雄的拜見,結果雲深、師辯婉言拒絕。師辯道:「拜見就不必了,我與你二師兄經此事後,凡心將近,絕塞江湖之期也不遠了,見了不如不見,倒是師兄說你已得到師父他老人家的衣缽傳承,究竟是怎麼回事?」
南飛鴻邪謔地望了趙馥雪一眼,道:「她這樣的絕色女子,只要是男人見了都會願意為她去死。那南宮純將她從中原帶來時,她才十四歲,但那時南宮老賊就不懷好意了。後來,我回到霽霖幽谷,南宮老賊問的全是她,並讓我喂一種葯給她吃,我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這是一種滿性的葯,能讓人漸漸忘記以前的事。當時我很生氣,當場趁他不注意就殺了他,取了他身上的劍譜秘笈,但可惜的是,我怎麼也拿不到解藥……」
慕容焉輕輕地將她溫暖柔軟的玉手握在手裡,運動真氣給她順通氣脈,一直到第二天,方挾劍到了莫高峰——接受西嶽蓮花山劍壁少主有琴疏姑娘的挑戰。
「太師叔,如今封太師叔不在,所以才來麻煩你,您看要不要查查是哪個門派乾的,我們把它揪出來。」
一念及此,雲深先生目周意倦,悲來填膺,不禁扣壺長吟,令人聽弔影慚魂。
慕容焉怔住了。這個和尚他曾見過,當時還被三狼欺辱,但如今卻安坐鳴月之巔,以手指畫石成枰,還下出如此精妙的棋局,若是猜得不錯,這位大師就是前九局的那個高深的輸棋者,光是此點,足見其武學修為當世罕見,但他為何對弱者的侮辱如此淡然處之呢?慕容焉當然知道,這隻能有一個解釋,這大師的修為已入化境,不為世羈,不與人爭,順己從人,這不是大修行者的本色是什麼?
斷雨道:「焉大哥,自從你被木丸津擄走之後,慕容廆親自派人前來為大哥你授官,慕遠府中很多人到處找你,卻怎麼也找不到。後來,我們在慕遠府聽到一些江湖人說你在此地,正要趕來,這時段國突然有一受傷的女子千里而來,捎來左賢王的口信……」
老和尚一言不發,用手一指慕容焉看過的棋局,師辯與雲深不知他此是何意,雲深道:「大師,這次論棋過九陽讓你代替以往的慕容擎雲,實在不是一招好棋,慕容擎雲雖然在五十年來連輸給我們九局,但局局尚算有可取之處,這次換了你,一局七月,不眠不休,最後輸贏未分,竟然起身亂局,難道這是過九陽要你做的么?」
慕容焉之所以又用自己的木劍,是因為他發現了陣法的奧秘。如今七宿因為死了一個變為六宿,故而不能完善天樞,但他們卻將慕容焉圍在天樞,這個位置是死門,但同時也是生門,那要視乎運用而定。在北斗七星當中,天樞乃是中心,其他六星運轉,此星不轉,乃是一中,可生可殺,但是生是殺,卻要看誰能立極主萬,應化無窮。
慕容焉的四劍連擊暫時取得了成效,六宿的攻擊頓時被緩了片刻,但可惜的是好景不長,那六宿就在他換手的一刻,陡地一起攻擊,待慕容焉接兩劍到手后,迅速后掣,每一擊均足駭人,而且是越來越厲害——他們已經發現了個中的秘密,並找到了應付之法。這一奇怪的比試一直持續了許久,一直到慕容焉忽然若有所悟地拋棄了四劍,重新只用自己的黝木長劍,雙方已交了不下數百招,而對於慕容焉來說,卻至少交過了五百招,這其間雙方吒喝不斷,但卻都無傷亡,令群雄無不震驚。
雲深也道:「三教法典,皆有此理。顏回有坐忘之功,老子先師也說『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師修的是死,道家修的是生,你可以斷七情,我師兄何時也入了佛門?」
清歌對君奏笙竽,澹海浮沉江不流。
顧無名眼中蘊淚道:「焉兄弟,這點你就放心好了,如今他回到了他義兄劉琨的晉陽一帶,暫不會有什麼危險。」
場中的人大多不識此人,被這場驚變也嚇了一跳,沒想到一直受人尊敬的人,一代宗師的南宮純,竟然是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如此一想也對,若他真是南宮純,在群雄比武時又豈會如此不濟。雖然方才在山上封子綦已意識到了這點,但依然被駭了一跳,所有的人都瞪著這個陌生的人。但那慕容焉和屈雲見狀,卻心中駭然一驚,臉色泛灰,驚惶莫名。
「不錯,而且他的脾氣似乎好了很多,不再象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打人了。」
和尚從他的臉上揭下一塊人皮面具來,頓時過九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濃眉大眼,方臉闊口,隱隱透著股穩重如山的氣質,這一驚變弄得慕容焉尚未轉過神來,雲深、師辯已經驟極驚呼:「慕容擎雲!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慕容焉微微驚惕,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背影轉過身來,不是別人,正是有琴疏!!
師辯與雲深相互望了一眼,最後一句高深莫測的話已經令兩人對老僧收起了輕視之心,當下安然振衣而起,負手回觀舊局,這一看,果然如慕容焉先前一樣,渾身震動,駭異萬端。僅此功夫,那老僧上前向慕容焉單掌一禮,渾身無形中散發著令人靜謐融合的力量,和藹地道:「小施主,別來無恙,還記得貧僧么?」
盛大用冷笑一聲,道:「封子綦,慕容三問,我們在天下群雄比武前說說,待他們事了,就是我們解決問題的時候了!」
古壁仙道:「當然沒有白做,這次起碼能把慕容焉釣到京師。」
十日後,江湖上的朋友大多離開,準備參見不久后在龍涉山舉行的百宗論劍,這期間,慕容焉的部分武功被江湖各派取去,慕容焉更根據自己當日背誦的各派的秘籍,以切磋為名,用暗示的形式間接點播,各派均有進境,皆大歡喜,不想這此報仇之事,竟然成了各派武學精進之時。
但時不我待,面臨如此強敵,你耽誤得越久,就愈加危險。當下慕容焉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不遠處石內正有幾柄長劍,是他剛出手時,從北劍門弟子手中奪得的,當下趁著剛靜下的一刻,遙遙以內力向石內一招手,立刻從中吸出了四柄長劍,迅如閃電,快似驚雷,飛了過來,但與此同時,六宿陣法因為他的招手而運轉起來,時動時靜,越縮越小,最後重又現出了那駭人的攻擊,但就在此時,那四柄長劍陡地飛入了場中,慕容焉一聲清嘯,振臂接引入手,將自己的木劍飛速地還在背後,頓時運轉起了四柄長劍——這種功夫正是當年陳逝川在段國令支面對群雄時所用。
「師辯?!雲深?!」慕容焉難以置信地望向這兩人,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暗忖道:「天下人都說『須彌七橫眄十方,師辯揭諦映月芒』,雲深師辯為天下武林的兩位無仰高人,一代人傑,未想竟然是眼前兩位逸士,他們一起到此,難道與過師兄另有緣遇?」
他這一說,立刻有幾個弟子回憶地道:「這麼一想,近兩年前師父自兩年前一役后,不知到了哪裡養傷,回來是竟然還喝了酒,他以前從來不沾酒的。」
師辯滿腹疑問,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但都是三人想知道的。
兄弟就是兄弟,換了地方,換了環境,甚至換了容貌,依然會走在一起。
有琴疏聞言笑得更美,道:「哈,沒想到名震天下的白首荊山,竟然會敗給我這個小女子,那我的名字豈不是要名垂青史了?!」
「奇哉!我早就懷疑他就是慕容焉,若非是他,天下還有誰會如此厲害!」
趙馥雪驚駭求救地望著他,眼神是那麼的如怨如慕,令慕容焉心碎欲裂。面上聲色不動,冷冷地望著南宮純,道:「閣下,今日我不想知道你是誰,只要你放了馥雪,我可以讓你活著離開。」
雲深與師辯皓首窮經,聞言恍然一震,頓首拜服。
「絕對不會有錯!天下會用『太微劍法』的,只有焉和我兩個!」
這時,沒想到封子綦竟然也在此地,急忙見過師兄,又謝過老神醫陶牧振,封子綦卻一臉慘容,好象很不開心,對他只是點了點頭,一問原因,眾人差點笑倒。原來,封子綦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煉了三顆九華丹,以為將大有神效,結果先給慕容焉一枚試試,慕容焉沒吃,轉贈給了公孫無期,老頭一吃病就沒了,但在封子綦看來,九華丹好象遠沒有預計的厲害效果,就又給慕容焉一顆,結果昨日慕容元真假扮慕容焉一出現,封子綦見自己的師弟依然是個白頭翁,病態好象更嚴重了,不禁勃然大怒,心想自己煉了一生的丹,一點沒用。一怒之下,將最後一顆當場就給扔了。誰知他後來看到慕容焉的廬山真容,感受了他的內力,才知道九華丹不知道多有用,就一溜煙地擠入人群去找,結果找了一夜加半天也沒找到。
慕容焉道:「姑娘真是高人,被你看穿了。」
師辯與雲深先拜了那畫像中老人一回,慕容焉早已猜到此老必然是先師無疑,也一起恭敬拜下。然後隨雲深師辯去看蒲團上人,雲深二人見狀,心中一震,臉上掠過複雜的表情,相互看了一眼,終於還是一起拜了下去,口中道:「大師兄,我……我們兄弟二人來了……」一言未畢,眼中已融。畢竟,這是他們自古壁仙之事後,第一次真心地叫大師兄,這一句,中間歷經了多少坎坷、誤會、仇怨和刀劍,幾十年來的恩怨,卻到最後只換來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聲。而在幾十年前三人同門學藝時,他們已經這樣叫了,這麼多年,幾人似乎是在原地踏步。
慕容焉長身一拜,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心中一塞,竟然沒有說出一句話,眼淚已然下來,雙手捧上,這封信正是凌重九寫個慕容焉的遺書,樂伍元有些緊張地急急拆開一看,果然是凌重九的字跡,確信無疑,一驚之下,急忙一氣讀完,臉色頓時驚變,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其他眾人過來一看,才知道凌重九已經死去了幾年,場下頓時跪了一片,更有弟子失聲痛哭,這凌重九乃摩利國三老之一,乃是萬人之上,而玄武宗當年曾共蒙其恩,今日乍聞噩耗,紛紛跪倒南拜。
雲深臉色連變,最後道:「但……但師妹的事,他推卸不了。」
話雖如此,師辯三人依然心中酸塞,淚流不止。
※※※
和尚鬚眉輕動,道:「因為有人第一個看破了過九陽的棋局。」
翌日,當慕容焉拿出了『摩利支天』,荻花洲的高手頓時沸騰了,六宿相互看了一眼,當即跪請慕容焉登上摩利國君之位,經過慕容焉不允,對方極勁懇求、威脅、勸導之能事,慕容焉方答應暫時保管『摩利支天』,這一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鳴月山的江湖群豪,人們紛紛前來恭喜,慕容焉應酬半太內,終於趁機逃出來,將仰止峰之禁已解,慕容擎雲已然坐化的消息告訴了虹見淵,逸劍、崧劍弟子卻陷入了痛苦之中,一起上山請下祖師的遺蛻,埋葬在了醍心谷……
慕容焉突然少有地勃然大怒,冷冷一笑,道:「南飛鴻,上次在黃藤時,你被人謀奪劍術,今日卻用在了別人身上,你殺人無數,今日還能走得掉么?」
屈雲等人陡然看到慕容焉用『太微劍法』,心中一震,臉上現出了激動已極的神色,他早就覺得這慕容三問與自己的兄弟很相似,如今一見,更堅定了他的想法,頓時激動得渾身顫抖,顧無名見狀,已然猜到了幾分,卻聽屈雲顫抖著聲音,道:「顧兄,他……他是我們的兄弟,他就是我們的兄弟……慕容焉……」
慕容焉早已聽痴,也隨著拜了下去。
和尚道了一聲佛號,道:「不用比下去了,貧僧已經贏了。」
行覺大師仰天一嘆,一言不發地走了過來,在過九陽臉上摸索許久,忽然……
封子綦抱肘寂寞地道:「不知哪個混蛋給老子吃了,我老封自己都沒吃成,這人吃了準會拉肚子一百天,最後連腸子都拉出來!」
雲深收起了質問之容,道:「我與師弟靜坐多年,擅壑專丘,放情山水,身心適暢,怡情恬淡,此性如何?」
慕容焉連道不敢。
封子綦道:「正是。」
行覺道了聲「善哉此問」,道:「兩位施主雖然修行多年,但剛才回首棋局,依然義憤填膺,心懷憤怒,不脫七情,顯然心中別有滯礙,可謂身在江湖,心存魏闕,情由心發,請問憤怒之心是否為真心,輸贏之爭是否為真性所發?」
※※※
雲深聞言,亦是一怔,沉吟片晌,轉向行覺大師,抱拳道:「行覺大師,今日比試再不必說,但我師門尚有些事,不知能不能見我大師兄過九陽一面?」
顧無名道:「荊兄武功蓋世,在三千旋刀神騎中的威望很大,當日左賢王也正是看中了這點,才將他留在令支。段末柸篡奪大位時,因為沒有三千旋刀神騎的節鑰兵符,所以絲毫不敢動荊兄弟半分,如今他依然很安全,而且段末柸又很顧忌這三千鐵騎,所以還封了將軍給他,加以籠絡,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師辯雲深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對這位師弟早已十分投契,師辯拉住他,道:「師弟,實不相瞞,大師兄出家,你師姐又變成如此模樣,我與你雲深師兄都不想再去見她,已有了共同遊歷天下列國的意思,但目前我們正要將此生武學精要合錄成六引神功,待他日傳給有緣之人,武功對我們就再沒有用了,為兄在慕容京師棘城的南郊有片地方,叫怡情苑,少有人知,正要相攜前去,不知師弟願不願一同前去?」
「這個輸的人是誰?」慕容焉神意驚遽,不期然望向了那三個下棋的人,他又一次猛然一震,執松子的,是那位苦行僧般的大師。
「當然信,閣下武功高強得很,什麼師傳武學,我看一定是偷學了玉龍子中的秘籍,玉龍子乃是我派中要物,今日你不說清楚,我六宿豈能輕易地放過你!」步塵道。言畢六宿相互看了一眼,轟然而上,立刻將慕容焉圍在場中,封子綦等也一涌而上,與紅葉山莊帶來的百余名高手對峙起來,一時間場中局勢迅速惡化,到了一觸即發,一發便不可收拾的地步,四下群雄剛剛建立起來的對慕容三問的信任受到了考驗。
正當慕容焉躊躇之時,有琴疏緩緩地轉嬌軀,妙目霎了一霎,頓時露出了驚人的容色,可謂傾國傾城,任何人看了一眼都會深有同感,但若讓你說出她究竟哪裡美,你卻竟然說不出來,因為她無處不美,那神秘的氣質更與她的容貌平分秋色。
慕容焉聽得神往,但眼下荻花洲和群雄的事脫不開身,臉上為難,雲深和師辯看了大笑,雲深拍他肩膀,道:「賢弟,為兄知你已上了賊船,無法脫身,不過來日方長,我們師兄弟不愁聚不了,倒是你那個頑皮的封師兄,我們倒是急著一見。」
「好個蠻橫無理的鳴月山,今日我玄女境天倒要看看你們有多少本事……」一言及此,立刻縱入場中,其他五人也一起入場,老練穩重的樂伍元先阻擋李玉寒發難,道:「慕容三問,剛才你說玉龍子中的秘密,既然你知道得這麼清楚,請你告訴我,你是從何得知?」
顧無名聽他問此,神色突然一黯,道:「這事本來與我的舊主,段國左賢王段匹磾有關……」一言及此,他神色愈加黯然失色,幾乎不能成言,而屋中方才喜鬧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滯。慕容焉一看就知必然出了大事,急忙問個究竟。
四下頓時響起了一片掌聲,屈雲等兄弟這時已知他是慕容焉,歡呼著一涌而上,圍住了他,慕容焉已知屈雲看出自己劍式,不可能再裝下去,而且此時鳴月之危已解,再無擔心,卻見屈雲過來,望了他許久,終於看到了他那一點沒變的眼光,他的容貌改變了,但身材沒變,眼睛沒變,聲音也沒變,作了這麼多年的兄弟,他焉能不知,但陡然面對如此一個神姿高徹,卓朗不凡的年輕人,有些忙亂無措,先愣了下一,慕容焉卻上前抱住了他和顧無名,眼淚已下,道:「兄弟,我是焉!」
僅此功夫,場中形式陡然發生大變,原本整齊劃一,無懈可擊的陣法頓時一陣凌亂,猶如身陷孤島的慕容焉斷喝一聲,以靈動的身法兩放兩收,陡然將六宿拉近,一劍揮出了『五帝朝元』,但見場中劍氣翻飛,列列飈揚,二十五道劍氣無御而出,勢若虹閃,六宿紛紛驚起,位置的變換衝突立刻使陣式破開,步塵、韓廣陵被排出兩丈外砰地倒地,卻無大傷,樂伍元、陶牧振雖然未被擊出,但卻被劍氣所逼,不得不倒掠幾丈,盛大用夫婦稍好也些,只被衝擊下一,只此一瞬,六宿驚飛,一劍破陣!
眼看雙方即將有一場大戰,慕容焉心中一動,立刻有了計較,向屈雲等一抱拳,揚聲說道:「六位宿主不是先要考教晚輩的武學么,我也正有此意,但沒必要在我們認定誰對誰錯之前,就讓這麼多人先死在此地,晚輩不才,願意單獨向六位請教!」
封子綦還以為他嫌自己武功不濟,當下將臉一沉,道:「你這是什麼話?」
「什麼,師兄要走?」三人同是一驚,眼淚俱下。
當下,慕容焉出了懸壺房,縱身飛掠,不一刻到了仰止峰下,見正有幾個弟子擠在一塊寫著『仰止峰』三個大字的大石前,指指點點,幾人見是慕容焉,紛紛口稱太師叔,慕容焉點了點頭,二話沒說,逕自直入其中,幾個弟子見了,紛紛喝止,哪裡還來得及,想追上去卻又畏懼門規,結果眼睜睜看他闖了上去。
慕容焉沉吟道:「師兄,大師兄當年既然立下規矩,自然是另有深意,若是我冒然闖入……」
場中群豪竊竊私議,聳然動容,嘯聚一處,各自凜駭。
這時屈雲等兄弟都在場,聞言都大覺驚奇,慕容焉揮手讓那弟子走了,沉吟半晌,神情猛然一震,悚然沁出一身冷汗,大叫「不好」。屈雲和顧無名都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慕容焉來不及多說,急忙命屈雲和顧無名去保護趙馥雪,自己轉身疾掠出去。眾人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看他如此緊張,想來必然是大事,當下不再猶豫,立刻挾了兵器去尋趙馥雪。眾人到了女弟子的精舍,問遍了所有的人都說沒有見過,一個下山買葯的弟子說南宮純攜著趙馥雪急急忙忙地下山去了,當時那弟子還猶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今正要問問幾人,那屈雲和顧無名來不及解釋,匆匆地追了下去。
慕容焉早已知道他心中疑問,不待他問,上前撩衣跪倒,雙手捧劍,舉于頭頂。這一舉動著實來得突然,不但是六宿及其門下皆驚,屈雲一幫兄弟,封子綦,鳴月兩宗,四下的群雄無不掠過詫異之色,愕然不知所措。
慕容焉一直跟到鴉兒鎮之西,見南飛鴻向北上,這時迎面遇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個個身穿黑衣,手提長劍,約不下三十幾個,上來圍住他就打,這一纏雖然沒能耽誤慕容焉太久,但當他十招就擊敗這些人,南宮純已經沒影了……
其餘人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相互看了一眼,樂伍元臉色沉鬱,道:「慕容少俠,我不管你是慕容焉,還是慕容三問,本尊只問你一件事,請你如實回答。」
顧無名黯然地嘆了口氣,道:「我們聽說你在這裏,就立刻來找你商量。」
過九陽接到詩稿,並未在意,只看作是師妹期待有人早日取得『摩利支天』,一直過了十年,雲深、師辯反目成仇,拜山挑戰,被過九陽擊敗,偶然取詩一看,發現每第九個字聯繫起來,竟然是『非君不至』四個字,他素知師妹才情不俗,想來是將真心藏在詩中,暗訴曲衷,回頭再看那『誓非真誓為人留』,說得何等清楚。但當時過九陽醉心武學,雖然對師妹有愛慕之心,但卻隱而不宣。回想起來,古壁仙明知四人中武功以過九陽為最高,卻還是把『摩利支天』交給了他,分明是要過九陽挾劍直接到雲林宮。否則的話,何必故意和自己為難,要一個高手把關,將妙齡芳華都虛度了。
「三獸渡河?」師辯、雲深微微一怔,雲深道:「在下早聞佛家典故,浩若煙海,恕在下見識淺薄,還請大師賜教。」
「我當然不喜歡!慕容焉是我的師弟,將來對我大有幫助,而且如今他還是一國的國君,任何女人跟他在一起,都得死。」
趙馥雪嘴上不信,心裏卻早高興得很,道:「到是只怕你是弱水三千,迷津莫渡。」
「剛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我太低估趙馥雪對慕容焉的深情了,她竟然可以容納別的女子!」裝作有琴疏的古壁仙道。
雲深師辯聞言,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無言。兩人暗自愕了一回,又悚然驚醒,突然恭敬地拜伏地上,神情恭敬,道:「大師,我弟子兩人修習多年,自詡世外高人,徒負累世之名,不想幾十年來悟的是小乘,修的是虛妄,今日幸得遇見大師指點,否則必然至死不悟,聽大師之言,必然深明一乘二諦之原,三明六通之旨,請大師不吝開示,指點大道。」
慕容焉這時心神凝聚,根本沒有聽到外界一點聲音,更不敢再分一點神。這套『天街七襄轉』乃是以以風后八陣所化,分別為天覆、地截、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乃當年黃帝與風后所創,威力極大,極盡變化之能事,後來,七宿又保持了它形式、招數上的變化,按照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天樞七方位重新全局布陣,可以說已經達到了天衣無縫的境界。但遺憾的是,六宿用起來,無法在天樞加強威力,卻將慕容焉圍在其位,整齊劃一,連綿不斷,幾乎無懈可擊。!
「沒什麼?」南飛鴻得意地尖笑一聲,道:「我的主人只不過在每個來過鳴月山的江湖人身上,下了『仙人帖』,不久之後,更奇妙的事會讓你更興奮!」一言及此,他緊緊地脅迫著精神恍惚的趙馥雪,縱身向南掠去,然後向西,絲毫聞將刀叢劍林放在眼裡,這下,四下的劍客們們反而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應付,都把眼光望向慕容焉。
和尚喟然一嘆,道:「你們再起身看看這五十年來的局棋,或有所悟。」
過九陽痛心之餘,更不肯將『摩利支天』隨便交個兩位師弟,因為古壁仙愛的是自己,若是如此,不但幫不了她,反而會讓她更加痛苦,更加變本加厲地殺人,去練邪門武功,更會害了師弟。當年無名老人曾說,他們弟子三人將來都有修道的福緣,更預言天外天山外山將會『弟子七人,四凡三聖』,而事實上過九陽他們才弟子四人,還有三個沒有拜入師門,也正是因為如此,過九陽才敢代師收了封子綦為五師弟,而為了讓師辯、雲深兩位師弟去掉多年的執著,屏棄我執,以至修為更有精進,才和好友慕容擎雲設下七情棋局,讓慕容擎雲扮成自己,自己易容成慕容擎雲,親自下出了那七局棋,想通過手談,讓兩位師弟修為更進一步。他雖然每五年就輸一次,卻希望兩位師弟能真正發現自己的缺陷,這才是過九陽期望的真正的贏法。但云深、師辯多年來絲毫沒有真正贏過他,每五年鳴月山一行雖然修為上都有進步,但並非是質的突破。
這一日,慕容焉與趙馥雪相攜于醍心谷中,兩廂偎依,已經「歸舍」的趙馥雪望著慕容焉,開心地笑著,衣香鬢影,舉袂生姿,道:「焉,你怎麼那麼大胆將你的絕學公告天下,你就不怕有人學了它使壞害人么?」
慕容焉恭敬地道:「難得姑娘今日彈了一曲,焉受益良多……」
「這……這是怎麼回事?」三人同時感覺不妥,慕容焉望向老僧,師辯卻急忙上前一看,轟然倒地,渾身顫抖,神情巨變,雲深也覺出不好,上前仔細一看,哎呀一聲,淚如雨下,痛哭失聲,道:「大……大師兄怎麼……怎麼……」
這句話,不啻旱天驚雷,將三人都震在當場。
慕容焉心中一駭,不及多想,急忙右手劍揮成無『袞雪訣』,以最大的防禦面護住全身,他實在不敢託大,又不敢貿然出擊,因為那將會把他帶入另一個不可預知、更加危險的情況,將會遭到六人連續不斷的攻擊,一直到他累死,或是出了差錯而提前死在對方的陣中。結果,他做了聰明的決定,此劍挾著他深厚的真氣,如同急驟凌亂的咻咻冬風,淅凜凜地寒風四射,著膚如刺,萬點劍花將對方的合圍頓時消失了,六人重又退了回去,經過一陣細微的顫抖,重新歸於更奇妙的境界。
師辯顫抖著手指著就局棋道:「慕容擎雲既然每次都有贏我們的把握,為什麼一直輸下去,一輸就是幾十年,過九陽究竟在做什麼,他要不想與我們比劍,可以讓慕容擎雲擊敗我們,他要是想見我們,何必作這些無謂的事,直接見不也一樣,為什麼?!」
有琴疏嬉戲地笑道:「慕容少俠,不知你有沒有被我的『八音遏密』打敗啊?」
真是天降宗主,說有就有,但慕容焉卻沒有想到這個問題,這時聞言,不知所措,囁嚅半晌,道:「這……這,我如今已拜在天外天山外山門下,開宗立派乃是大事,須由我師兄作主……」
雲深與師辯臉上掠過詫異之色,遲疑了一下,雲深道:「那麼敢問大師何為真性?」
行覺道了聲罪過,道:「大乘法門,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頓悟成道,釋道儒三家大乘原是一家。」
這時,六大宿主已經低聲商量過了,玄牛宿主樂伍元上前,道:「慕容少俠,你武功蓋世,六宿不敢小覷,既然要印證,就要傾盡所學,儘力而為,六宿不才,向來練有一套陣法,叫『天街七襄轉』,不知你敢不敢破陣?」
南飛鴻精神伉奮地揚聲道:「不管我走不走得掉,我總能和我愛的人在一起,其他的算什麼,我一點也不在乎。有種你們儘管上,但我卻有句話要告訴你慕容焉……」他不屑一顧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害我多次,我卻不會殺你,我要你活得比誰都好,都長命,讓你看著你喜歡的女人進入我的懷抱,看著你這個摩利國的新國君,手下的人一個一個地都背叛你!」
行覺道:「真性乃是天命之性,自具生生之機,以為健順五常之德。道家謂之『圓明』,釋家謂之『圓覺』,儒家謂之『明德』、『至善』,三家只是一家,儒家若不克己復禮,則不能見仁;道家若不反逆五行,則龍虎不交;佛家若不堅心於戒,則難入大定。故修道不可順,當用逆,否則決難見到真性,修的不過是氣質之性,離超脫尚有十萬八千里遠,雖修百年,有何益處,徒然浪費此難得之身。和-圖-書
盛大用道:「十年前,凌垣主就周遊天下,發誓要找到一位蓋世奇才,提劍寰中,削平天下,只是我們不知他找到的就是宗主,幾年來宗主縱橫燕代,震驚天下,我們早該想到,今日宗主更問鼎群雄,破天街七襄轉,乃是上天降臨聖主,定數使然,宗主之位,請少俠千萬不要推辭!」
不咸山之誓后,古壁仙向過九陽飛箋傳詩,道:
師辯兩人又是凜駭,一面驚異於行覺大師如何知道得這麼清楚,一面驚於他說的這個年輕人已經得到了天外天山外山的傳承這句話,紛紛矚目,慕容焉卻急忙又拜見兩位師兄,師辯二人雖為世上的絕頂高手,但卻毫無架子,兩人也早聽說過這個少年的大名,急忙還禮,正要問個中底理,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同是一驚。因為直到現在,那蒲團上寂坐挹虛的過九陽竟然一動沒動。
四下群雄聞言,都不禁暗中點頭,別的不說,光是這年輕人的這份豪氣與仁心,場下已無人能及,單人獨戰六大宿主,也只有他敢口出此言,但他止殺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六宿的支持,當下樂伍元、陶牧振二人果然命弟子後退,這邊封子綦也覺有禮,令三代弟子一起退下,自己上前與慕容焉並肩而立,欲一同作戰。
屈雲、顧無名和一行劍客武功雖高,但這南宮純有慕容焉的最愛在他手上,幾人完全施展不出來,畏首畏尾,正打得非常窩囊。那趙馥雪見到慕容焉趕來,既喜又怕,急忙喊道:「焉哥哥,你快來救我……」
屈雲神情猛然一震,失口驚道:「你……你是南飛鴻,你……你不是死了么?」
慕容焉腦中轟地一聲,如遭雷擊地立在當地。
行覺大師微微一笑,道:「五十載中俱都風流雲散,渡己已難,難堪天下,平生只願渡師妹一人,足矣!今日我等相見,已是緣分。但天下業緣聚復散,自然之事。況且,我已不是幾位的師兄,過九陽已經死在了天竺,新我初生不久,正待更加進步,來來去去,緣聚緣空,一切還待隨遇而安了。」
峰上臨著萬丈懸崖有一顆虯然的古松,松下有一方大石,石上坐著一個人,面對絕壁,俯視萬川,膝上橫陳一張十三弦古琴,紋如梅花,慕容焉上來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個光用背影就可惜殺人的女子——她的美不僅在她的容貌,更在於她的氣質,神秘、高貴、令人不可仰視而魅力四射,光從背影就能感覺得到。但見她頭挽緩鬢傾髻,美麗的長發若烏雲疊鬢軟垂及肩,身穿雜裾垂髾碧服,纖髾翻飛,襯托出曼妙無比的胭體,慕容焉一到,立刻傳來一個個鶯鶯嚦聲,如狎雨鶯柔,裊風花軟,道:「慕容少俠果然是信人,單刀赴會,氣凌萬山。」
「有什麼事有我承擔!」封子綦平日嬉笑怒罵,但大事上卻精明得很,如今荻花洲雖然暫時被慕容焉收住,但『摩利支天』畢竟是他們心頭的一塊大石,不到仰止峰一行,時時如鯁在喉,到時慕容焉這個師弟夾在兩派中間,進退為難,不如趁這個良機讓慕容焉代表七大勝境進去一看,能不能見到『摩利支天』,荻花洲都會放下心結,就此安然了。
「那就告辭了!」有琴疏道:「你是不是下一句打算說這句話?」
「常人之贏,對追求武道者來說為輸,常人追求名利,不知七情如賊,戕我真性,百姓日用而不知。結果在輸輸贏贏之中,浪跡生死,過九陽這七局棋,名叫七情,是為了讓你們早悟性源,凈心滌慮,一片良苦之心,悠悠五十余載,這麼多年,你們都或多或少有所進境,但都是無心而為,皆因這幾局棋所賜。」行覺大師道。
軟玉溫香抱滿懷,心神難制,頓時忘記了她問了些什麼,只感受著她的芳心,結果趙馥雪問了幾次,不見回應,頓時撅嘴薄怒佯嗔地生起氣來,這情景卻見她神清如雪,貌艷于花,慕容焉忘記所有,雙手輕輕捧起她的嬌靨,驚奇地望著造化的神奇傑作,但見她群裳霞舉,仙袂風翻,恍然若蓬萊仙子,謫下凡塵,這時頓時一羞,正是潤臉羞花,圓姿替月,看痴了傻人!
師辯道:「五十年來,仰止峰上九場精局,慕容擎云何嘗贏過我師辯與雲深師兄。」
慕容焉沒想到這場人人關注的比試如此就結束了,心裏卻早對這個神秘的美女子感激不盡,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抱拳,卻已聞她道:「但記著要告訴愛看熱鬧的人,我已經三招將你打敗了,別忘了哦!」
南飛鴻精神振奮地回憶著當年的事,道:「結果我遇到了與虹見淵比武受傷的南宮純,我將他救了下來,並按照他指示的方位進了霽霖幽谷,原來他在那裡有間木屋,時常在谷中練武。當日,我得知他就是鳴月山的宗主時,就留在了他的身邊日日伺候,當時,他腿上傷得厲害,又怕自己不在宗中,弟子生變,擔心崧劍門的虹見淵會趁機偷襲,結果他看我與他身材相貌略有相似,就將我易容成他混到逸劍宗露一露面,穩定人心……」
眾人見狀,心中無不衷心尊敬,慕容焉依然是慕容焉,果然一點也沒改變,他依然是不羡富貴榮華,第一句問的卻是自己的故人,加官晉爵絲毫沒有令他神情改變半分,這一點在座的眾人都很感動,但同時被他的問題弄得都不禁臉色難看。
封子綦與六宿、天下群雄聞言,紛紛震驚,這聽起來似是神話般的事,竟然是天外天山外山的傳承,更令人驚異的是,當年名震天下的劍祖彭化真,竟然是慕容焉師父的弟子,但按年代推算,這怎麼可能?!
有琴疏站起嬌軀,襝衽一禮,道:「慕容少俠客氣了,請!」
巍巍的山峰上流動著飄渺的雲氣,舉目看時,雲就在頭頂三尺可觸,登峰遠眺,但見群山逶迤,翠羽青青,六合之下,盡皆成碧,這『凌碧』二字果然在貼切不過。昨日有琴疏挑戰帖上寫得清清楚楚,只允許慕容焉一人上山,切磋武學,不為名利,不為宗派存亡,只是切磋而已。但如此簡單,反而令慕容焉有些疑惑了,但一到莫高峰,他的疑惑消失了。
南飛鴻冷冷一笑,道:「不錯,老子是個男人,這點我用不著找你來證明,我只要她就行了!」
「當然也是白首荊山了,他那時是易了容,現在才是廬山真容!」
慕容焉墜淚如雨,已感覺到了離別的氣氛,不禁問道:「二師兄,三師兄,你們日後有何打算?」
師辯再也忍不住眼淚,他雖然不知師兄為何如此,但他一定受了比自己和雲深多得多的苦楚、坎坷和折磨,是什麼使他如此蒼老,心死?原本與自己想象的師兄竟然有如此的霄壤之別。
慕容焉難以置信地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弟子聞聲擠了進來,手裡那著一塊堅實的松木板。封子綦接過來,翻轉一看,但見那木板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九個觸目驚心的血字:殺南宮純純者南宮純。
慕容焉沒想到封子綦在此事上如此果決,這時也想起了『洗髓心淵』中無名老人的話,更看了玉龍子中的秘密,遂道:「六位前輩,『摩利支天』確實屬於鳴月山,當年彭化真前輩遇到了我師父無名老人,學他劍法,最後我師父派人送了他一柄『摩利支天』,而這上面所載的武學正是兩塊玉龍子中所隱藏的秘密。但後來被古壁仙盜去,送給了我過師兄,『摩利支天』等於又回到了它原來的地方,不但是它,代表著天界『二十諸天』的其他天神,如大梵天王、帝釋尊天、多聞天王、持國天王、增長天王、廣目天王、金剛密跡、摹醯首羅、散脂大將、大辯才天、大公德天、韋馱天神、堅牢地神、菩提樹神、鬼子母神、月宮天子、日宮天子、娑竭龍王、閻摩羅王,都是我師門的遺物!」
後來,他屢次暗中跟蹤古壁仙,發現她在江湖上竟然還有很多身份,其中的一個就是『羽觴先生』李遐吟的妻子,『鬱悒夫人』李秋浦。而這件事,連李遐吟本人都不知道。她不但放縱,更折磨自己,練了一門叫『闌還沚音』的武功,傷人無形,卻更損己,這門武功本來是『二十諸天』正宗絕學的護法武功,威力之大,驚人已極。但也正是太驚人,所以也損人至深。後來,過九陽見她病得厲害,十年前一個人去了天竺的孔雀王朝給她求一中罕見的解藥,而那九局中的后兩局,都是慕容擎雲所下,雲深兩人也正是慕容擎雲挫敗。而最後一次,慕容擎雲被擊重傷,結果就在過九陽回來之前,端然坐化了。沒想到十年一別,竟成永訣。
行覺大師仰天一嘆,沉默久之,終於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上前將慕容焉扶起,道:「小施主,你一片仁心,貧僧心領了,但我若去相見,不是讓他們忘,而是讓他們記。既然如此,不見也罷,至於封子綦,可與你們相見,他可能還沒有拜見過雲深、師辯兩位施主呢。」
雲深、師辯同是一驚,相互看了一眼,師辯依然難以置信地道:「你如何知道不是真性,若不是,什麼才是真性。」
慕容焉早已知道其中原委,但如今卻真的拿到此劍,依然不敢接受,惶恐地不肯要,師辯早取過來,一把塞到他的手上,道:「小師弟,你是我們師兄弟中最有慧根的人,在燕代早已俠重如山,名聞閭巷,有道是大義臨頭,當仁不讓,收下!」
這一叫,卻讓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景仰地望了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兄一眼,也拜了下去,道:「師兄,後進弟子……慕容焉,拜見師兄!」
「你儘管進去,將那個混蛋給我打成個豬頭,我和幾位宿主拿他下酒!」
兄弟幾人備了酒菜,邊喝邊談,眾人看著慕容焉天人之姿,還是很好奇的問他究竟又些什麼經歷,慕容焉簡單一說,眾人都聽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最後,說到趙馥雪,屈雲責怪自己比武時太過大意,慕容焉卻反而勸他不要自責,其實自己心裏一直揣揣不安地擔心,那屈雲似乎一直想到了件事,擰著眉頭想了半天依然沒有個頭緒,那斷氏兄弟看他想得如此辛苦,低低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那屈雲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地道:「怪哉,原來大雁看上另一隻大雁了……」說到這裏,他拉住慕容焉不放,問道:「我說大雁你可真厲害,那位嫂子可真是美,簡直相當於十個我的慕容岱!」
古壁仙不待旋波說完,冷峭地道:「我們不是還有個南宮純么,你立刻傳令讓他去殺一個拿『靈犀匕』的女人,不成功,便成仁!這個匕首誰得到它,誰就得死。」
封子綦卻聽出了些端倪,瞪大了眼睛望著這個師弟,正要問「你是怎麼知道的」,但旋即有恍然大悟,他已經猜到了,慕容焉這一個多月正是得到了自己師門的傳承——多麼奇妙的事,甚至連自己這個師兄都不曾了解這些事,而慕容焉卻如數家珍。
「天啊!一個人運用四柄劍!」
慕容焉聞言一震,再不推辭,一言不發地收下了。因為他不是為自己收下,而是為了廣布天下的四大靈部。若再謙讓,實有為自己而收下之嫌。這一點三位師兄看了無不點頭,待他收好,過九陽向三人和十一禮,道:「三位施主,此間事了,貧僧也可以離開了,你們師兄弟初見,定然有很多話說,貧僧告辭了。」
趙馥雪聞言,嬌靨慘然失色,不相信地瞪著這個陰恨的人。
「對,我們願意幫助慕容兄弟!」
「人們常說鶼鶼比翼,我看也不及焉君與馥雪!」她笑著將兩人調侃一頓,神情一轉,從懷中取出一件精美的匕首,遞給慕容焉,道:「慕容少俠,我如今也該回中原了,將來不知何日才能重見英雄,今日特奉上『靈犀匕』一枚,全做紀念。這匕首鋒利得很,乃暗示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意思,希望你將它交給你喜歡的人,可以保你們白頭偕老!」
幾人剛走,一幫弟子抬著一副屍骨過來,頓時吸引了宗中眾多弟子上前去看。這時,慕容焉和追鄭慧娘不得的封子綦也正好趕了過來,四下立刻有一群弟子圍將過來,看這冤死的人。其中一個弟子突然指著這副屍骨的大腿骨處一處一寸來長的縫隙,神情猛震,驚駭地道:「太師叔,我……我師父他老人家當年在和『崧劍門』的虹師叔比武時,曾被虹師叔在大腿上刺了一劍,當時弟子看得清清楚楚,這和這個位置一模一樣,怎麼……」
「師兄?!」師辯和雲深對慕容焉的下拜並未驚異,對他的稱呼卻是一愣,那行覺大師卻似早已知曉,道:「慕容施主是封子綦新收入師門的師弟,叫慕容焉,已經獲得了天外天山外山的傳承,修為更在你們之上。」
斷雲嘆了口氣,道:「羅璨姑娘說段國發生巨變,先是段國國君疾陸眷病死,因為王子年幼,段王的叔父輔武王涉復辰趁機自立為王。那時主人左賢王正與晉國英雄劉琨一起平亂,聞訊自薊州趕回令支奔喪,結果那右賢王段末柸挑撥離間,向涉復辰說主人此次回來,必然是以奔喪為名,其實要謀篡王位。後來,主人行到北平時,涉復辰竟然發兵拒絕主人奔喪,而那個陰險小人段末柸卻趁機佔據京師令支,從背後偷襲了他的叔叔涉復辰,結果將涉復辰和他的子弟黨羽數百人全部斬首,擊敗了左賢王,如今段末柸已成了段國的國君了。」
慕容焉抱了最後的一絲希望,有些害怕地道:「那……那我的結義大哥荊牧……現在如何?」
其中立著一個人影,一個背影很美的女人,此人似有所待,正在這時,林外快速地掠來一個身穿雜裾垂髾碧服,頭挽緩鬢傾髻,身材窈窕,面容嬌美,上前向那背影行了一禮,道:「旋波見過宮主。」
下棋的人有一個老和尚,兩位相貌頗似中年人的逸士,一個面目清癯,鳳眼疏朗,頜下嘴上幾縷飄髯隨風舞動,清古不凡;另一個豐顴高准,長耳寬頤,氣魄凝重深蘊。他們兩人以二對一,正在棋局上聯手對付一個老和尚,但見和尚身穿一件百衲衣,足下光腳無靴,生得是雙瞳恬淡,鬚眉似雪,法像莊嚴,顯然是個高僧。三人對面而坐,目光都靜靜地望著棋盤,凝矚不轉,半天不擲一子,如同石人,更對慕容焉的到來置若罔聞,不知不識,慕容焉一見那位大師,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一個人——當年在自己巧計回慕容時,入了好城,在琪丹鎮遇到五大狼主中的幽風、冷心與湛露正欺負一個和尚,仔細一看,如今的這個和尚不是當日那個和尚是誰!
師辯深自一怔,這老僧一言如當頭棒喝,震得幾人俱是一震,心裏卻暗自點頭。
旋波不由自主地心裏一顫,急忙應命而去。
慕容焉道:「六位前輩,你們先不要問,請看看此劍。」
慕容焉驚異不定,抱拳還禮,道:「大師,我……我們一年前在琪丹鎮見過,但……但……」
樂伍元微微點頭,道:「這個就不用三問公子擔心了,我們六宿早已將陣法求精,六人更盛七人之力,少俠請入陣。」
顧無名黯然地道:「焉,你說對了,而且她當時身受重傷,不治而死。」
他沉默了半晌,沉聲問道:「王爺他老人家現在景況如何?」
但封子綦卻信了,他道:「事實如此,沒什麼可能與不可能。」
慕容焉聞言稍稍放下了心,但心頭壓著的大石依然令他喘不過氣。
「廢話,要是能懂得話,還用你說!我師兄在創立逸劍之始,就立有門規,本門弟子非經召喚,不得擅踏仰止峰半步,你我都是……」說到這裏,封子綦突然一喜,拉住慕容焉道:「師弟,這下真是太好了,我不趕你出鳴月兩宗都難了,如今你已與逸劍宗再無瓜葛,門規對你沒有限制,你快去看看,如今師兄不在,只有你能進去了。」
「但……此人武功厲害得很,若宮主不親自出馬,很難……」
這一驚變更是看得群雄紛紛訝異地不知所措,愣是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旋波道:「沒想到慕容焉如此絕情,竟然對薛涵煙的消息置若罔聞,看來我們白做了,下一步該怎麼辦,請宮主吩咐。」
「好啊!」哪知趙馥雪沒有回答,身後早站著一個人。
老和尚道:「兩位每次都贏了棋局,但卻沒有一次贏過過九陽,輸輸贏贏,莫過於此,兩位回頭看看何妨。」
兄弟們雖然早已知道,但聽他親自說出口,依然一陣歡呼。
慕容焉心中不由暗暗一震,道:「那字說些什麼?」
「你敢肯定?!」顧無名神情猛然一震地問道。
師辯仰天一笑,道:「所謂命由師傳,性由自悟,大師乃是方外人,說的自然是寂滅之道,但我與雲深師兄順心而為,怡情開襟,致恬淡而臻自然,未嘗不能悟通性源,大師以為呢。」
慕容焉駭然一驚,道:「南飛鴻,你……你說什麼?」
此時天色已深,雲深先生非常器重這位最小的師弟,拉住他坐在絕壁的一方大石上,師辯更從附近找到了當年慕容擎雲收藏的一壇酒來,兄弟三人並肩坐在絕壁,聽過慕容焉將所有的經歷講出,紛紛震驚于這少年坎坷的身世,更震驚於此事背後竟有如此恢弘的故事。兄弟三人輪流飲那壇酒,聽兩位師兄神情地說著往事,和大師兄的,和慕容擎雲的,昔日種種,宛若和-圖-書昨昔,而幾十年來一直棋鋒如刀,劍光閃掣的仰止峰今日卻靜了下來,永遠地靜了下來,回首前塵,發現幾十年的經歷竟然如此空落,竟然遠不及慕容焉豐富多彩。他們雖然被過九陽用棋局和比試推上了劍術的頂峰,宗匠的地位,但這又如何,是名是利,到頭來還不是盡歸虛空,這麼多年沒有皈依大道,空活一場,浪費無數的光陰。
南宮純心中一駭,急中生智,也不轉身,突然將長劍橫在趙馥雪香頸間,緩緩讀轉過頭來,果然見對面站這一個少年,手中長劍離南宮純身體不及一尺,南宮純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得快,方才若是他稍微一滯,或是一回頭,喉間必然首當其衝地中上一劍。對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焉。
慕容焉心中一陣凄涼,絲毫未在意那什麼加官晉爵之事,但接下來的一震更讓他渾身一哆嗦,驚駭地迫不及待道:「她給左賢王捎信,卻身受重傷,那……那豈不是左賢王爺有危險,他老人家怎麼樣了,帶來什麼口信?」
群雄對此深為震驚,議論個不停。慕容焉三個字的再次出現,讓人們聯想到了昔日威震段國的少年英雄,此人挫五狼,靖古傲,奪君臨劍主,敗木丸津,早已成為天下的一個傳奇,這個時代是他的時代,而他也贏得了燕代百姓的擁戴,得到了天下的景仰,今日說慕容三問就是慕容焉,眾人絲毫沒有人物的轉換而吃驚,人們關注更多的是去看真正的慕容焉,這個神奇的奇迹!
這人打定注意,說干就干,所以才擅闖禁地,但結果卻弄得半死不活的,不知怎麼回事,慕容焉嘆了口氣,過來點穴給他疏通脈絡,那鹿傳名瞪大了眼睛指著第一局棋,也就是年代最久遠,最外面的一局,欲說無力。
南宮純聞言,突然仰天大笑,道:「馥雪,你叫得可真親切啊,但今日你的算盤打錯了,你就算不問,我也要告訴你我是誰……」一言及此,他突然用左手在臉行撕下一塊人皮面具,又再臉上抹了一回,登時現出了一個稍瘦的年輕人,但見此人面目尚算端正,但那雙眼睛卻閃著森冷、怨毒、仇恨的目光,望著慕容焉,快意已極地哈哈冷笑道:「慕容焉,你看看我是誰?」
慕容焉一旦掌握了箇中玄機,頓時停下造作,立極之中,也以靈敏已極的身法來回運轉,頓時無形中帶動了六人的連續變化,結果六宿反而被動地跟著慕容焉轉了起來,如此一來,慕容焉頓時運用起了凌重九的『太微九劍』,可以根據自己最強的攻擊調整陣式,將對方最弱的環節引到自己劍法最強的地方,結果場中形勢大變,四下群胸轟然相應。
「哦,不知我為何打擾兩位,是么?」
慕容焉一驚,有琴疏已不禁噗的粲齒一笑,說道:「好了,我今日就不再為難你了,我知道今日你正擔心……」一言及此,有琴疏故意一頓,星眸一轉,道:「擔心你的趙馥雪,你就快下山吧,反正我還要觀看鳴月山的風景,日後再打擾你們也說不定。」
師辯雲深同時驚凜,相視久之。
師辯道:「師兄,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你……你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痛苦,怎麼……」
「老天,這……這是怎麼回事?」
三人俱驚,師辯道:「未到終局,而且我方已經勝券在握,你如何贏的?」
「大師,你……你一直在此,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雲深淚道。
師辯、雲深聞言,悴不忍聽,同聲相求。
慕容焉一聽,連道失禮,當下和兩人一同趕著月夜下了仰止峰,飄沒無跡地繞過群雄,快速掠到懸壺房一看,竟然不見封子綦人影,抓了個弟子一問,才知道原來那鄭慧娘見慕容焉和趙馥雪大事將成,就耍賴再不作慕容焉的徒孫,趁機溜走,封子綦卻早烏龜瞪綠豆——和他對上了,非要代替已死的趙文若代替第三代掌門弟子,其實打定了要玩死和尚道士的主意,就一溜煙追了出去,鬼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過九陽一但想到此,立刻下山到江湖上去尋找古壁仙,但卻看到了一個殺人的魔頭。古壁仙等了近二十年,一顆心還以為過九陽不喜歡自己,若是如此的話,她將被自己的誓永遠卡在過九陽那裡。日日的等待,昭華的虛度,遙遙無期的希望,誓言的折磨,讓古壁仙心態大變,更對過九陽愛得堅深,同時恨之入骨,將一腔怨恨發泄在江湖中雲林宮的對頭身上,所有和雲林宮作對的人,都不知不覺慘遭屠殺——古壁仙由一位女神,變成了魔頭。
行覺看了兩人神色一眼,已知其情,踱了幾步,緩緩地道:「擅壑專丘,放情山水,快意江湖,挾劍天下,月夜閑談,雪天對飲,俱是恣縱無情之欲,消磨有限之情。兩位施主所煉之性,更是氣質之性,為人既生以後稟氣成質之性,所謂氣以成形,萬劫陰靈,純是知識之神,而非真性。如此修鍊,最後終為陰陽鼓鑄、天地陶熔!爾等堂堂七尺軀,同得天地之氣,為萬物之靈,卻常為識神所役,氣化所移,不能做一主張,流浪生死,為人如此,豈不悲哉!」
這老僧渾身無形的力量令人一感即應,心生景仰,慕容焉只有當年遇到世外高人顧雲趾時才有過這種感覺,這是一種對大道的感動,對信仰的堅定,對宇宙真理的景仰,幾種感覺的混合,再此讓這年輕人心中巨顫,幾欲淚下,砰地跪倒在地,長身一拜,道:「大師,慕容焉何德何能,今日能親眼目睹神僧奇迹,不知大師可否見告法名?」
慕容焉也是在一翻搏鬥后才意識到這一點的。
屈雲和顧無名的不適應立刻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們用心感受到了,兄弟三人頓時抱在一起,詢問他如何變成這個樣子,而僅此功夫,慕容三問就是慕容焉的消息如一聲驚雷,傳遍了群雄,四下高手無不驚異,更有人問道:「他……他就是慕容焉,難怪,但他若是慕容焉,又怎麼會是如此模樣,先前那個白頭的又是誰?」
眾人聞言又忍不住紛紛大笑,慕容焉頓時大窘,急忙轉了話題,問顧無名道:「顧大哥,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封子綦也臉色沉重,問道:「你們不是在那地板上找到一行血字么,現在哪裡?」
南飛鴻得意已極地大笑,道:「當初我被你們二人設計騙到了黃藤,那個死部帥登石鏡本來也是要將我五馬分屍的,但後來我突然遇到了我一生所見過最厲害的人,她救了我,善待我,教我武功。後來她老人家聽說鳴月山的『逸劍宗』最的大秘密就是『一劍宗』,命我前來取寶,哈哈哈哈……」
慕容焉聞言如遭雷擊,腦袋轟地一聲大震,砰地坐到椅上,臉色一變再變,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左賢王是他理想中三國和睦相處的根基,如今宇文、段國、高句麗三國只有他這一支有實力的力量在支持慕容焉,慕容的態度如何,如今尚未可知,三國都蠢蠢欲動,燕國的上空凝滯著一觸即發的戰機。如今,三果的百姓都如處針氈。在這緊要的關頭,左賢王卻被其堂弟段末柸趕出了段國,怎麼能不讓他憂心。
六位宿主今日有四人在場,即盛大用夫婦,樂伍元,還有陶牧振,四人一聽,焉能不知這封子綦的深意,紛紛上來恭身一禮,深謝大恩,到了此時,慕容焉豈有推辭的餘地,當下向封子綦和四宿抱拳應下,回頭向擔心的趙馥雪微微一笑,低低地道:「放心,我很快回來看你。」
有琴疏道:「慕容少俠既然如此為難,不提也罷,在下今日象少俠討教的,乃是一首《八音遏密》,未知意下如何?」
這三人針鋒相對,語帶三教深機,聽得慕容焉驚在當地,佇立聆聽。
「天街七襄轉?」群雄聞言,紛紛凜駭。這套陣法在天下也止於傳說,相傳乃是陣法中的極至,威力驚人,如今一聽,四下群雄立刻精神一震,瞪大了眼睛,甚至期望慕容焉趕緊答應下來,立刻開始比試——天下武痴皆是如此,不足為怪!
而這局棋之所以奇怪,乃是黑白雙方勢力的跌蕩,屢次出現大局面的反轉,石子屢屢在局勢危殆時扭轉乾坤,大大獲勝,令人看來心中砰然狂喜,而且一次反攻比一次精妙,令人如攀高峰,每有登高,便見一層美景,便有一回狂喜,除非深諳弈道真諦者方能造此,方能見此,而且是一見就不能自拔,渾身顫抖,慕容焉急忙停下,但稍瞬又忍不住去看,因為沒有次序,幾乎又是從頭開始,重又經歷一此,雖有進展,但卻喜得令人心累,冷汗戰戰,結果這樣來來回回三次,年輕人汗如雨下,這才知那鹿傳名是怎麼回事,急忙一驚停下,再向地上一看,鹿傳名早已逃走無蹤了。
仰止峰,顧名思義,乃是高山仰止之意,聞名知實,不用說也能想象得到這峰有多秀拔,其間叢岩竦垂,石藤節卷,沿著崎嶇的山路越往上走,就越寬敞,其間生有松木,林薄叢蘢,幽蔚隱藹,這時忽然山路已盡,前面一片平頂,形成一片岩庭松墱,依附在一面壁峰之前,空凈高澄,從這片岩庭松墱再往裡走,就見丹壁青崖間有一寬敞的山洞,裏面鑿成一室,不用問,這就是朝宗洞了。
「他就是崧劍門的開山祖師,也就是過九陽的生死之交慕容擎雲?」慕容焉被一連串的事弄懵了,「他若不是我大師兄,那過師兄在哪裡?」慕容焉疑惑地轉向了老和尚,正如雲深兩位師兄一樣,驚異地望著他,師辯道:「大師,這……這是怎麼回事,我師兄在哪裡,慕容先生又是怎麼死的,我雲深師兄易容術天下無雙,這……這怎麼可能瞞得了他?」
這時慕容焉已忘記了他們是鳴月的不速之客,未與其人相見,已誠心拜服,而且,他們能在此下棋幾十載,豈無原因,這個原因慕容焉雖然不知道,但能歷經幾十年的考驗,一定是個感人的原因。
慕容焉向封子綦一抱拳,道:「師兄,你且下去養傷,這裏我一人能應付得了。」
這時,屈雲等一幫兄弟竟也轟地而上,屈雲遙遙地道:「好個不講道理的荻花洲,要殺誰便殺誰,要拿哪個便拿哪個,你們真以為天下就你們七大境天那麼大?」一言及此,竟然轉向慕容焉,喊道:「慕容兄弟,屈雲和我一幫兄弟不才,願意助你一臂之力,與這群人決一死戰!」
不錯,這和尚正是過九陽。
趙馥雪婉轉嬌羞地道:「焉,如今……你已經是四大靈部的國君,你……你會不會要別的女人,把……把我給忘了……」
眾弟子見狀駭然,封子綦將木板交給慕容焉道:「師弟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好美的少女,象睡了一般竟靜地翕動著瓊鼻,慕容焉望著她,卻莫由想到了另外一個女子,一個同樣美麗的女子,她是薛涵煙了。當年,慕容焉怕屢造段國國君、劍客迫害的自己連累她,將自己的心深深埋在了痛苦的深淵,而事實上,這位『芙蓉眷主』並非如他所想,她為了逃脫遠嫁中原漢國人的厄運,竟然出賣了可憐的紫柯和四個侍女,西門若水雖然冷若冰霜,但卻是外冷內熱,竟然對自己有一顆深心,與西門若水相比,薛涵煙也遠遠不及。
當晚,兄弟們抵足而卧,談敘到半夜,紛紛睡去,慕容焉打了一會坐,實在難以入靜,便披衣而起,掩好房門,一個人去了懸壺房,見陶牧振正在丹房指揮幾人研製丹藥,自己一個人進入懸壺房中趙馥雪休息之地,眾弟子見是他,都叫太師叔,慕容焉輕輕作勢讓眾人息聲,幾個女弟子相視一笑,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一個,坐在少女的身邊。
「真是詭異的陣法,慕容三問這此定難全身而返!」
慕容焉當下又引屈雲等兄弟拜見師兄,封子綦一直很不高興,道:「你這個是師弟還真煩,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留你在鳴月山了,你要是再當鳴月山的太師叔,一定會天天觸我霉頭,我已經向各大門派掌門知會,你雖然還是我師弟,但與鳴月山已再無絲毫瓜葛,你的師門是天外天山外山,不要再搗亂了!」一言及此,又裝模作樣地向一群三代弟子道:「還有你們,以後此人再也不是你們的太師叔了,記好了!」
師辯仰天一嘆,轉謂雲深道:「師兄,幾十年來你我誤會冰釋,但我們可能也誤會了大師兄了,你看……」
※※※
師辯三人還待請求,但被和尚擺手阻止,轉謂慕容焉道:「小施主,既然這世上再無過九陽和慕容擎雲,仰止峰再無殺氣可以傷到兩宗弟子,我走之後,你就將此地禁地廢除,讓崧劍弟子將擎雲入土為安吧。至於貧僧,就此告辭了。」一言及此,向三人恭敬地合十一禮,高誦了聲「阿彌陀佛」,轉身出去,慕容焉三人口呼師兄,跟隨出了朝宗洞,見行覺大師走過石枰,素手一抹,十局精彩紛呈、妙絕天下的棋局就此消失,一道人影朗誦佛號,長吟道:「此生有情自拋舍,苦行萬里覓靈丹,得遇天竺上師渡,掩衣棄武入佛山……」,飄然下山……
南飛鴻哈哈狂笑,道:「聰明!是我又怎麼樣,都是我乾的,今天還不是看著我和馥雪在一起了……」
他的眼中倏地渙然盈滿了淚水,回想著方才趙馥雪傷心、凄慘和無助的表情,那雙妙目一直望著自己。至於那幾個弟子說些什麼,他完全沒有聽見一句,一個人挾劍,如木石一般,索然地定在風林之中……
慕容焉目眥欲裂,大怒道:「南飛鴻,你快放了她,我們之間的事我們來解決,你若是個男人,你就先下她!」他平生第一此如此緊張、激動。他看到趙馥雪精神恍惚的樣子,心痛欲死,安慰地道:「馥雪,你……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你不要相信……」
「五十年!」慕容焉神情猛震,這十局花了著幾個人五十年,而他先前的猜測是錯的,以往九局都是慕容擎雲所下,那麼那個淵博如海的輸棋者應該是慕容擎雲才對,此人與過九陽乃是生死之交,更是崧劍門的開山祖師,棋如其心,果真是一代聖賢。但眼前這位大師又是誰呢?
慕容焉道:「人生於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何異哉?」
古壁仙眼中閃過一連串複雜的神色,冷冷地自語道:「大師兄,都是你逼我的!我當初既然立有誓言,慕容焉既然得到了『摩利支天』,他就是我的人了,這個人除了我之外,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有機會靠近他,我要用他統領摩利……」
封子綦聽過,果然高興地退了下去,連連點頭。
慕容焉搖了搖頭,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飄而飲。」
場中人頭濟濟的武林群豪聽說又有事發生,紛紛又聚到一起,不過,這次純粹是為了觀看,不關報仇血齒的事。
不錯,這人正是當年在慕容紅手下為匪的南飛鴻!
老和尚道了聲「善哉」,輕輕將慕容焉扶起,道:「施主勿須如此,貧僧法號行覺,還要感謝你當日解圍之恩呢。」
趙馥雪的心被他這句話一下澆滅了,輕蹙雙眉,點了點螓首。
慕容焉聽了,早已淚如雨下,這時回憶起日前比武之時,『鬱悒夫人』李秋浦看自己的眼神,這時頓時恍然大悟。但奇怪的是,以她如此厲害的武功,當時為何沒有與自己一決高下,想來一是怕露出驚世駭俗的武功,讓一直蒙在谷里,絲毫不知自己身份的丈夫起了懷疑,二是怕被群雄看出家數,認出她的身份。
顧無名早被他一番話說得信了八分,這時立刻拉住,道:「屈雲不可!如今你上去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會讓他分心,這樣是害他,而不是幫他,你要想幫他,就不要去驚動他!」
「慕容焉。」
兩人一看,卻正是有琴疏,趙馥雪心裏甜到十分,羞得滿面通紅,急忙轉身不敢抬頭,低著螓首襝衽一禮。慕容焉也是一陣忙亂,急忙掩窘地抱拳一禮,道:「有琴姑娘別來無恙,未知……未知……」
封子綦聞言一振,質問道:「所以你們就放他進去了?」
但行覺終於沒有在自己臉上揭下一塊面具,扶起慕容焉,又謂師辯二人道:「晉世祖武皇帝泰始三年正月丁卯,望二日晚,我們師兄弟三人在不咸山飲燕,當時吃的是山餚野蔌,喝的是洛陽白醪酒,結果師妹飄然而至,將此劍交給了我,並立下了誓言……」
師辯道:「但……但師兄幾十年來如此對我們如此煞費苦心,又怎麼會害了師妹,這件事會不會另有曲衷?」
慕容焉心中一震,道:「那女子是『銀梭劍客』羅璨?」
三人對這大師的言論都低頭思考,雲深和師辯都是行身多年的人,豈能不知深淺,聞言再不敢輕視老僧,而這,也正是他們能成為一代宗師而區別於常人的地方。
鹿傳名點了點頭,同時眼中閃過一絲冷笑。不錯,這棋局確實有問題,而他正是要慕容焉去看,因為他只要一看,就會和自己一樣,而自己卻可以趁機逃走了。結果,他的如意算盤打響了,慕容焉本就是個好棋的人,一見這麼精妙的棋譜,便抬不動腳,這棋譜雖然久了,而且還沒有次序,但真正的高手,卻能倒推,看這棋是怎麼下到這一步的,當然,若是你不是國手,不要這麼做!
慕容焉道:「這麼說,在霽霖谷中害我的黑衣人也是你,借陸大實之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請我出谷,然後又怕你要挾他的事敗露,你又將他殺了,是么?」
「什麼,這……這是怎麼回事?」慕容焉一臉驚異。
四下眾弟子見狀,卻也明白了幾分,頓時驚駭地議論紛紛。
封子綦也不禁面色微變,暗自愕了一會,突然霍地抬起頭來,和慕容焉踱到那屍骨旁仔細看了一回,卻未有任何異樣。封子綦嘟囔了一句,命弟子將屍骨翻過身來,退去將要腐爛的衣服,眾人無不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你道如何,原來,這人背上竟然被人沿著脊椎連點了十處大穴,何以見得呢?原來,那脊骨上竟然印了十個指印,而大椎穴處尤其之深,光看這受傷的樣子,也知道一定是人以巧妙的手法,將此人點得渾身抽搐,但又不不能立刻要了他的性命,而是讓他手腳不動動彈,口舌不能說話的情況下,將其關在地板之下,痛苦至死。光是這一點,足見下手者實在是可真是砒霜拌大蔥——心腸又毒又辣,少見得很。
「老和尚,棋未下完,為何起身,難道這次我與雲深師兄不用贏棋,就能與洞中的過九陽一決高下么?」那個清古的人道。
雲深師兄!不錯,這兩個逸士不是別人,正是名震天下的雲深先生和師辯先生,而他們在和解之後,解開多年的心結,聯袂而來,正是要直面過九陽,並將其擊敗。方才三人下棋專心,雖知有人一路看棋,卻未及去看,如今一見慕容焉,俱是一怔,但瞬即又轉回到未完的棋局上。
屈雲等兄弟早就對紅葉山莊不滿,聞言都怒目而視。
陶牧振已覺出端倪,急忙雙手取過長劍一看,臉色登時大變,七大勝境門下各堂主無不倒抽一口冷氣,驚嘆、愕然、震駭,多種表情令這群高手一片嘈嗷,但更多人臉上露出出聖潔的景仰之色,韓廣陵又勃然大聲地道:「小子,告訴我,這劍……」
慕容焉恭身一禮,挾劍緩緩踱入場中,堪堪立定腳步,玄武六宿登時變換身形位置,立刻將來路封死,同時各自取出了他們的兵器,樂伍元、陶牧振、韓廣陵、步塵都是劍,盛大用、李玉寒都是空手應敵,眾人但見他們開始是身形變換得很快,腳步越來越快,令人眼花繚亂,但漸漸地,六人速度降了下來,而且越來越慢,最後,幾乎完全停了下來,但卻產生了一種更奇怪的現象,慕容焉每一抬手一舉足,外面的陣法都在靈敏以極地輕微顫抖,不過片刻,六人身形又漸漸停下,但形勢卻又比未動前更嚴重,他們由動到靜,一直在不停地整合,從而以最佳的位置,最神秘的配合連成一個整體,只要慕容焉一有舉動,甚至是身體的微微一個趨向,外面的整體都會經過一番輕微的抖動,然後由更佳了,似乎是一張天衣無縫的大網,綱舉目張,虛實相應,變幻莫測,而破陣者正如一隻掉進蜘蛛網的獵物,你越動彈,外面就罩得越緊,就越難脫身。相信任何人陷入其間,擁有再深厚的修為,也全無發揮的機會,全無逃脫的機會!
「但……但趙馥雪會跟他一起去,宮主不是不喜歡么?」
幾日後,慕容焉果然拿了『靈犀匕』送給趙馥雪,卻不知這匕首已被下了可怕的詛咒,這一幕正被一雙眼睛看得清楚,消失了。
韓廣陵這時對慕容焉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道:「你師兄是誰,我把他揪出來問問……」還好人聲嘈雜,鳴月弟子沒有聽到,否則止不定會又鬧出什麼事呢,玄女宿主李玉寒聞言,急忙瞪他令其住嘴,結果眾人四下尋找封子綦,竟然找不到,他這一走,場中頓時沒人做主,群雄正不知如何是好。慕容焉見天色已晚,當下要樂伍元先請各位兄弟起身,待找到師兄再說,同時以鳴月山兩宗太師叔的身份,與虹見淵、南宮純商量一回,請各大門派的人先在山上暫住一回,以盡地主之誼。各大門派一來想看慕容焉留的劍法,二來希望知道明日一戰慕容焉與有琴疏比試的結果,三來有很多人是敬佩慕容焉為人,要留下多做盤桓,如此一來,無疑宣告了鳴月山與中原三十年的恩怨一筆勾銷,兩宗弟子無不歡呼,一起將眾人請上了山,結果人太多,住的吃的都不夠,忙得執事弟子四腳朝天,好在樂伍元一開始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二話沒說,命十個堂主立刻率領手下溯流而上,到西面的鴉兒鎮採辦一切,才終於將各大門派安定下來。
在第二局中,石子一方再沒有第一局那麼順利,時時以優勢陷入松子的埋伏,如是四次,次次都是以一子之差而失利,令人越來越氣,要贏不贏,要輸不輸的,下得窩囊得很,若是脾氣不好,定然會一腳踹那棋枰,然後再將棋局掃亂,來個亂局了事,那才舒心。若是性格多過涵養,這棋也是下不去的。不但下不去,還可能要起來打架。一個人若是煉心不足,局局足夠你吐血身亡,而年輕人卻心中驀地一震,有道是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同樣的一件事,對常人來說,是侮辱、氣憤、喜悅,但對我卻是煉心,一個學武至道之人若不在此時煉心,更待何時?有道是可生可殺,但是生是殺,全在一心。
眾人聞言,轟然大笑,趙馥雪與一幫女弟子也不禁掩嘴竊笑。
「但你容顏已換,我是如何認出你的,是么?」老僧鬚髮飄動,道。
慕容焉心中暗震,急忙抱拳道:「有琴姑娘真是神乎其技,爽人清聽。如隨長風,似浴流霞,八音遏密果然非同凡響,當年聖君堯帝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年不事琴瑟,今日姑娘的卻是一曲獨得千古,此曲之後,江湖上再也沒有人敢彈琴了。八音遏密四字很高明,我不是你的對手。」
屈雲雙目火赤,道:「你說的是什麼人?」
老僧道:「常人辨人,觀形聽聲,貧僧識人,窺其神識,小施主雙眼明慧若神,靜若秋水,素有戒定之功,抑有凌霄之緣,若貧僧猜的不錯,你應該叫慕容焉,日前挽救鳴月于危難的少年英雄,對否?」
師辯、雲深一聽,早捧腹大笑,慕容焉不好意思地請二人留到天亮,雲深二人卻決意要走,結果三兄弟只好月下分手,定下了後會之期,依依不捨地踏月離去……
趙馥雪咬著輕唇,依依不捨地點了點頭。
六宿紛紛聚到一起,韓廣陵瞪大了眼睛,道:「媽的,如果這個人是慕容焉,那一開始和我打架的那個人是誰?」
這話雖然不是捉月盟星,誓同生死,但已經足夠了,趙馥雪婉轉嬌羞,大有飛鳥依人之態,正待傾情地將香唇獻上,忽然有一弟子冒失地闖了進來,一見情勢不對,急忙又跑了出林,在外面道:「太……師叔,剛才山下過了輛馬車,卻不知遭到哪個狗屁門派的搶劫,財物被劫,一個女人沒有大礙,只說是那些財物是他們小姐薛涵煙的,正要上京……」
雲深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行覺幾回,依然難以置信地和師辯望了一眼,忽然語氣轉冷,道:「大師,我們師兄弟三人敬重你的修行,不想為難,請你也不要滿口胡說,亂造口業,告訴我們,我大師兄究竟在哪裡?」
南飛鴻言並不回答,只拿眼如痴如醉地望了趙馥雪一眼,道:「就是她——趙馥雪,我一見到她我就知道一生都離不開她了,她是我南飛鴻,誰也搶不走,包括南宮純。」眾人聞言無不大驚,那趙馥雪更是嚇的玉面慘然,聞聽此言更是又驚又怕,她自己卻不知背後竟有這麼多的事。
當晚,慕容焉將屈雲等兄弟們安置在自己住所,先和兄弟們一起去看了趙馥雪,見她還沒有醒來,年輕人愁容滿面,顧無名等兄弟一見,早猜到了八、九分,相互看了一眼,都上前安慰,這時適逢玄虛宿主陶牧振前來拜見,見了淡然一笑,道:「宗主不必擔心,你可不要忘了我的綽號叫『北寒神醫』,鹿傳名這點毒還難不倒我!」
屈雲聞言,先是一怔,繼而連了連連點頭。
「師弟小心,此陣是風后八卦陣所化,不可強攻!」封子綦驚魂未定,遙遙喊道。
樂伍元聲音悲愴,長須微顫,起身在眾人目光中行到慕容焉面前,見這年輕人淚如雨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手捧著一對玉雕,正好合成一個玉龍,這回老先生樂伍元絲毫未驚,輕輕地謂慕容焉道:「孩子,告訴我,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那弟子應了一聲,逕自走了,但也同時帶走了這個年輕人的心。這其間,趙馥雪一直靜靜地望著他,慕容焉抬頭一看,這少女不知何時已經梨花帶雨,如怨如慕,哀感動人。慕容焉心中一震,道:「雪妹妹,我……」
張大勇急忙辯解,虹見淵上前道:「師叔,你看,我們是不是要派弟子上去……」
行覺道:「非真性。」
趙馥雪瞪大了美麗的眼睛,一下抱住了這個年輕人,道:「焉,你怎麼想得這個辦法?」
過九陽扶起幾位師弟,煉心這麼久,依然眼中融融,這件事背後,當然另有千秋。正如所有的故事,開始總是快樂的時光,天外天山外山也是一樣,大師兄過九陽一心追求武道,汲汲不輟;二師兄雲深涵蓄精蘊,一面追求武學,一面追求師妹古壁仙的芳心,三師弟性格飄逸,風流倜儻,博學多才,天分極高,卻一心追求三人的師妹——古壁仙。但在古壁仙的心裏,放的卻一直只有一個,那就是過九陽。這件事過九陽也是很久才知道,而在這快樂時光的結尾,古壁仙將『摩利支天』交給了過九陽,立下了一個誓言——誰能以武學成就從最終拿到『摩利支天』並將其帶到雲林宮,就可以作雲林宮的宮主,古壁仙的丈夫——而這件事,正是發生在不咸山。
慕容焉精神一震,道:「在下素聞姑娘手揮古弦易、彈鋏五陵間,雅擅琴劍,為當世一絕,今日不但是在下,莫高峰下更有無數的江湖豪傑,在等著恭聆姑娘的妙音呢,這八音遏密想必傷敵于不知不識,焉就此拜賜!」言畢,慕容焉果然抱拳一禮,撫劍後退待敵。
※※※
有琴疏輕舒地道:「江湖上人都說『荊山不起,當如蒼生何?』,白首荊山四個字早已名揚天下,垂譽燕代,今日之會,乃是小女子夢寐以求,但慕容少俠似乎心有蘊結,鬱郁不快,是么?」
慕容焉一上來,立見那岩庭松墱之中,也就是朝宗洞的門口,正有三人對坐下棋,而在通往朝宗洞門口的這段不遠的距離,竟然有九局已經結束的棋局,都是以精湛內力發於指痕,畫成棋枰,以松子、石子為黑白棋子,粒粒深嵌枰中,而局中棋路更是精妙絕倫,博大精深,但這九局都是舊局,看上面有的積滿灰塵,生了苔蘚,顯然年代已久,而越靠近洞口的方向,積塵越少,可見這九局棋由外向里,是依次隔很久才下出來的,而最近的一局,恐怕就是如今朝宗洞口三人正在下,而尚未下完的一局了。
這一句話,頓時把年輕人一下帶到了天堂,恭敬地向老頭深施一禮,嚇得陶牧振連連作揖,命眾人都出來,自去配藥,慕容焉知道兄弟們急著知道自己的事,而且千里迢迢趕到,說不定有重要的事,當下望了趙馥雪一眼,依依不捨地告辭,吩咐女弟子們小心照顧,同兄弟們一起回到了精舍。
四下各堂幾十位堂主紛紛附和,道:「請宗主不要推辭!」
趙馥雪阻止了他,上前輕輕伏在他的懷中,狎雨鶯柔地啜泣道:「焉,你不用解釋,我知你想知道當日當地發生了什麼事,想問涵煙姐姐有沒有出賣紫柯,紫柯姐姐好可憐,你……你應該知道真相,我陪你入京吧。」
這局棋有讓人心喜的威力,用石子的一方固然時時狂喜,但松子一方下成如此局面,豈是簡單,若是不信,你可以和人手談一局一試,一個人想輸成如此迭盪連綿的局面,非常少見,而通常情況下,你只要有一隅失利,立刻會牽連到全局,盤中局勢立刻土崩瓦解,但這局棋,卻是勝局中的絕局,敗局中的極品。慕容焉一個旁觀者未歷全景,依然如此心動,可見當時下棋的人定然更為心驚,心喜欲狂。
行覺念了一聲佛號,雙掌和十,道:「兩未施主言之有理,但不知聽說過三獸渡河?」
不待行覺將話說完,雲深、師辯一起拜了下去,眼中已然有淚,雲深道:「大……大師兄,不要說了,我們相信了,但……但你幾年不見,怎麼變成如此模樣,還削髮披緇,入了空門……」一眼及此,鼻中一酸,再也說不下去。有道是滄海桑田,剛剛原諒了師兄,見到的卻是一個如此老態的出家人,歲月無情,到將近失去,才知人情珍貴,寸情寸金。
「這是什麼劍法!奇哉!」
天下群雄今日已經習慣了慕容焉的奇崛與高深,到了如今,他的每一個舉動眾人都以為理所當然,但乍聽到他要以一對六,依然神情猛然一震,臉上掠過詫異之色,但更多的人則是一種欣賞的表情,他們將看到令一場精彩的決鬥!如今這場比試雖然已經不再關乎整個鳴月山的存亡,但卻引出了過九陽師門的神秘面紗,連兩宗弟子都緊張地關注著,他們也希望知道更多天外天山外山的事情——一個被神秘半遮的天地。
這時,鳴月兩宗的弟子正再興高采烈,額手相慶,聞言俱都迅速掃目一瞥,全都深深驚訝不止,一驚有顧,但見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荻花洲紅葉山莊的六位宿主,他們見天下群雄俱都與鳴月兩宗握手言和,才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出來,因為他們與天下的群雄不同是為了秘籍,而是為了尋找摩利國丟失的聖劍——摩利支天。
這時,雲深和師辯看完七局,頓時怔在當地,臉色一連數變,他們已經看到了五十年來不停的勝利,而這不停的贏,竟然完全建立在對手浩瀚如海的輸上面,也就是建立在他們自己的七情六慾之上,建立在喜怒哀樂貪戀惡之上,這樣的贏,相對於輸者來說,竟然如此的蒼白和渺小,不值一提,這是什麼樣的反差,一個營造了五十年的勝利者,忽然發現了輸贏的真實,同時也掉進了痛苦、難以置信的旋渦。
趙馥雪一直將『雪焉劍』帶在身邊,道:「有已經有你送的雪焉劍,再要匕首幹什麼,帶這麼多東西太累,我不要!」結果,慕容焉勉強不了她,笑著將匕首收回懷裡。就這樣,他們各自回去收拾上京的物品不說。
這場比試可能遠遠不能讓江湖中人滿意,但這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鄭慧娘和趙馥雪醒了。第一個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自己的一幫兄弟,當他在眾人簇擁中趕到懸壺房時,趙馥雪已坐在雲窗上嫣然笑著望向了一頭扎進來的慕容焉,慕容焉心裏一熱,上去要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結果發現周圍很多人似乎都在瞪大了眼睛等待這個時刻,頓時臉上一熱,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和她身份上的巨大衝突,頓時冷靜下來,道:「你……你好了?」
南飛鴻見狀,道:「你不用恨我,當日我也是為了救你,你若是還不相信的話,你試著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你在中原的事?」
過九陽沒有了,這世上只有行覺大師。
慕容焉聞言,頓時撲通跪地,淚如雨下,道:「大師……」兄字終於未能出口,道:「或許大師所言不錯,但……但你還肩負了鳴月山兩宗無數弟子的仰望,此也是緣,如何斷?我忘天下易,天下忘我難,還請大師多羈留幾日,讓眾弟子拜見一回,讓封師兄拜見一回,可好?」
「大師兄?!」
行覺道:「三獸乃是兔、馬、象,渡河時入水各有深淺,兔不至底,浮水而過;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則盡底。聲聞渡時,猶如彼兔;緣覺渡時,猶如彼馬;如來渡時,猶如香象。天下教派林立,但修道乃是小、中、大三乘,兔喻小乘,馬喻中乘,象喻大乘。」
有琴疏臉上帶著神秘的淡笑,驚心動魄,手下進退揉顫,一片泠泠松風之聲,波及遠山,從慕容焉耳際劃過,從群雄中穿越,不足片刻,倏又變為百禽高喧,倏又變為溪鳴泠泠,倏又變為蛩聲切切,倏又變為雪落簌簌,頃刻之間,連續百變,但其間的轉換婉轉圓潤,毫無匆遽突兀之嫌。身在碧山清雅之中,仰視青雲白日,傾心嵐靄山溪,忽然聽到如此天籟般的聲音,頓覺韻致淡遠,神飛山外,最後一闋,聲音突然出現了一段奇崛突兀,似有意將眾人喚醒,慕容焉渾身一顫時,有琴疏已經撫琴止音,妙聲消失了。
李玉寒秀眉一挑,嗔目怒叱道:「你們如此說,就是認定那柄劍是你們家的了?」
慕容焉一抱拳道:「有琴姑娘過獎了,今日約在下前來,未知姑娘要如何比法?」
過九陽在天竺的孔雀王朝威震四方,雖然得到了國王的幫助,也未能找到妙藥。組后,卻遇到了一位叫釋道圓的高僧的點化,頓時悟入大乘,更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世間任何有形的妙藥,都不能治好古壁仙的病,而唯一的方法,乃是治她的心。有道是解鈴還須系玲人,既然她的心是自己所傷,當然要自己才能去治。悟通了這個道理,過九陽多年比任何人都痛苦十倍的心突然安靜了,他的心在大道找到了皈依,自此,便在天竺寶象寺剃度出家,挾百錫杖繞道龜茲國、涼國,回到了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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