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二十集 邁超京華 一滴香淚

慕容焉點了點頭,道:「事實如此,無可厚非。這木丸津若果真是他絞滅,卻為何不見取了木丸津的首級,如今聽說此人已逃到了慕容和宇文之間,怕是又要為禍了。若是換了右賢王鷹揚大將軍,木丸津有九條命又如何能逃得了?」
慕容廆高興得很,打斷他道:「孩子,夫人是一國之母不假,待你你拜了義母,不也是我慕容廆的兒子了,還有何不可……」一言及此,他催促地道:「不要多說了,快些行禮吧。」
慕容焉心中覷然一驚,不知她此話何意。他這時突然有股說自己就是慕容焉的衝動,看她如何為自己解釋紫柯的事,但片刻之後又冷靜了下來,他不想再讓她知道自己。當下他茫然地搖了搖頭,道:「夫人的問題恕我不能回答。」
卓北廬望了慕容焉一眼,突然見他雙眼茫然若失,怔怔不已。他哪裡知道慕容焉此事的心情,在慕容焉的心裏,卻是令一幅情景:自己與趙馥雪在霽霖幽谷時,趙馥雪也象薛涵沿一樣調琴,將水杉林中的鳥全部引來,繞著他們飛舞,鳴叫,還有一對天鵝,叫俊兒,俏兒……
端淑夫人溫柔地望了慕容焉一眼,道:「孩子,我是個篤信佛教的人,早已不茹葷腥,今日卻要委屈你了。」
慕容焉搖了搖頭,向上面說道:「下棋在那裡都是一樣,大師也不必見到我這個方外之人,在下就在此處現丑了。」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當日遊歷段國的卓北廬,聞言一震,上前來上下打量了慕容焉一眼,還是難以相信地道:「你……你怎麼知道我們兄弟的事,我的三弟是叫慕容焉,但……但你的樣子……」
慕容焉突然仰天地一聲大叫,撲地一聲狂噴鮮血,低下頭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裡,肝腸一陣辛酸,心頭無助的翻湧,她的襟背上不停的漓下滴滴的水珠,是血水,是淚水……
碧山滌盡紅塵笑,遺卻潺溪水作濤。
屐足撩清霧,蹇蹇共溪鳴。
馬初到了第一道門外,即被撤去,慕容焉隨三人步行入內,行了許久,終於到了一處莊嚴的偏殿,看樣子象是御書房之類的,遙遙但見上面懸了一方大匾,寫著『內書房』三個大字,卻是漢字。四人到了門外,那順覺柔聲細氣地道:「啟秉國君,慕容焉已經請到,正候在階下,等候王宣。」
雨越下越大,不一刻大雨如注,幾成了瓢泊之勢,看得慕容焉直發獃。
慕容焉聞言,急忙道:「義父,我拜二老為父母,並非是為了名利,若是張揚出去,反而不好。我既然是你們的孩兒,就不希望得到好處,這件事不說也罷,人前我依然喊二老為大王、王后,無人時我再盡為兒的孝道,不是更好么?」
慕容焉心中猛地一震,他又聽到了這個世上最美的聲音。當初,他在段國時就是唯一一個聽到這麼美的聲音的人,而今他懷疑自己是在作夢,但眼前所見的景物使他知道這是真的。慕容焉抑制住自己的表情,顧作一驚地回過頭來,頓時又立刻被一雙妙目攫住——她是薛涵煙。
薛涵煙眼光倏的一閃,她看到了,慕容元真依然是那麼俊偉不凡,她笑了笑,玉唇哆嗦地低喃道:「元真哥……哥,原諒我心裏只有……慕……容焉,紫柯……妹妹替我……嫁漢國,要我照顧……他,我跟你來慕容,就是……要幫他……完成理想,紫柯有……信給他,在……『軟玉甲』中,不……要……告……訴……他……」
端淑夫人聞言,也和藹地凝住了他。
一言甫畢,那侍女早遞上了那個錦盒,卓北廬點了點頭,揮手讓她退下。看了慕容焉一眼,笑道:「三弟,這東西怕是給你的,還是你自己看吧。」
卻說慕容焉單人獨劍,負劍北上,一路上看盡了民生百相不說,忽一日,正行間煙雨霏微,令人心中一舒,抬頭一看,卻已行到了京師棘城之外,遙遙但見城牆高厚,旌旗在望。那城外尚有外城,其實不過是附近聚攏的城郭,人亦稠密,車水馬龍,往來貿易不絕,未到城內已見熱鬧景象。
岑少灃等人聞言,也不禁精神大震。這些文人別的不說,光是琴棋書畫四樣,還真是都或多或少地有所研究,如今一聽說要印證一回,都紛紛抱拳應命。當下那慕容元真與薛涵煙起身離坐,率諸人出了『竹荷軒』,直奔『影竹樓』而去。
此人一言甫畢,頓時博得四下眾人一片支持。
慕容廆嗯了一聲,若有所悟。
當他再次醒來,卻發現眾人已開始談論國家大事。
慕容焉當日跟『竹溪眷主』封子綦學弈,已深得其精髓,如今下起來順手拈來,兩人下了三局,那卓北廬只贏了一局,但他心理明白是慕容焉故意讓自己,好讓自己在這群少女面前有些面子,但他卻絲毫不以為意,連連稱讚慕容焉的棋藝,一面道:「我這個『靈楓之人』平日自以為棋術高明,今日遇到三弟才知道什麼叫閉門造車,原來那都是我一個人的意思。」
慕容焉卻不理會他們,但聞那梁行一道:「今日不殺我,我欠你一個人情,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一定有事要求我,是么?」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完全不知道。只是恍惚地感覺到他們攜手賞望皎皎明月,玉宇澄澄,促膝親密地言笑,而如今她也再用不著那副面綃了。一直到了漏箭將發,銅鼓初敲,燭跋三現尚散席離去,而宓夫人也陪著她的丈夫前去休息了……,直到此時,慕容焉一動也未動,他的心死了。而他的肉體卻和那棵樹合在了一起,恍惚地獨自待了一個時辰而不自知,待他徜徨有覺,但見流煙澹沱,水木清華,人去院空,只自己一人而已。
慕容焉不好推辭,只得躬身應命。當下,慕容廆與他在眾侍衛的陪同之下,果然到了後宮。一進崇凝宮,但覺裏面裝飾的非常樸素,與其他的妃宮迥然不同。宮內雖然也植花草,但卻青素,不是普通的大紅大紫,由此足見這位端淑夫人定然是個簡潔之人,但這種情況在古代的後宮是絕少見,但據說這端淑夫人是最受國君寵愛的夫人,也是三公子慕容元真的生身母親。
薛涵煙聞言,渾身一顫。
慕容焉一口氣讀了幾首,連道妙哉。忽然想起自己在霽霖幽谷與趙馥雪妹妹也曾一時賞雨,這時想來不由心中感懷,竟如趙馥雪正與自己對雨樓台一般,頓時益加愛不釋卷,看來這京師確是人文淵藪,人才濟濟,果然不假。一念及此,他微微一頓,正要繼續讀下去,旁邊的那個女僕突然一把將那副詩稿搶了過來,道:「咦,你這人怎麼一點也不懂規矩,一進來就來看我家主人的詩,我若是讓你多看一會兒,這幅詩稿你不買不說,恐怕還會到處誇口說是你自己作的,背幾首給人家聽呢。」
慕容焉道:「我慕容雖然在三國重圍之中,猶如網中之魚。但三國不是一國,其心必異。他們的重圍看似鐵桶一般,其實國與國間必有間隔疏虞,以至於行動不能首尾一致,還要相互抵防,景況比我慕容也好不了多少。而且我西北有好城、遼水之險,南有山川阻隔,其形勢好比當年的秦與六國,只要經過一段真正的修養生息,實力雄厚之時,他們三國自然不足掛齒。」
願代涵煙嫁,使君結良緣
慕容焉突然有種很惡的感覺,急忙問那健仆府中監牢何在,那健仆依然不敢亂說,直到慕容焉拿出義父慕容廆所贈金牌,那健仆駭然出了一頭冷汗,不得以只好帶著他去,到了后府,那牢中這時大亂,地上的武士躺了一片,此時正被人扶起,看來是剛剛被人襲擊過,但看情形,對方的武功顯然遠在眾人之上,若非手下留情,這群人武士顯然不能全身而退。
岑少灃聞言,不禁臉上一紅,頓時無言。這時,那僕人急忙為四人尋了一處設有青玉簟的雅座,方待落座,突然聽到遠遠傳來幾聲掌聲,接著一個爽朗的聲音道:「好一個『君若果然風流士,心自無礙比月明』,出言不俗,定然是風雅之士,不知閣下雅號如何稱呼?」聲音未歇,軒外施然走來四人,為首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俊朗瀟洒、英挺超然。女的如水中芙蓉,顏色殊絕,可稱得上傾城之色,他們身後兩非美麗的侍女,一個手中奉琴,一個捧著一壇沉檀,到了軒下,行到東首主人席位駐足停身,軒下眾人頓時紛紛起身,齊齊抱拳為禮,口中皆恭聲道:「見過三公子,公子夫人!」
慕容元真再未看他們一眼,轉向梁行一,劍眉微微一軒道:「前輩最近身體不適,最須好好靜養,這兩個人恐怕也只能夠前輩用一次,明日我會再為前輩準備些好的,直到前輩好了為止,希望你修為早日大成,我就先告辭了。」
內書房內有個聲音輕咳一聲,慕容焉但聞腳步聲起,屋內緩緩踱出一人,來到了門口,眾人見狀,紛紛跪將下去,口稱「國君」。慕容焉也恭敬地拜伏下去,扣首面聖。此人不是別人,就是以仁懷心胸名震天下的慕容的國君,大王慕容廆。但見此人年近半百,身高七尺八寸,魁梧不凡,寬面豐臉,雙目有神,厚重的嘴唇頜下有一把鬍鬚,整個人看起來給人一種既威嚴無私,又慈祥仁善的感覺,一看就是那種德高望重的長者模樣。但見他身上穿的全是晉國漢服,由此也足見他將燕國漢化之心,而事實上,也正是因為慕容接受了漢人豐碩的文化和技術,但又不流於江南晉國士大夫之流的浮華習氣,所以才能在短短十幾年內猛然崛起。而這一點,是段國、宇文永遠追不上的,也是他們終於被慕容所滅的原因。
他這句話令那梁行一頗為一驚,但繼而又望住慕容元真一陣邪笑,道:「小子,你確實不是凡人,很對老夫的胃口……」
慕容元真道:「現在你已被慕容焉打成重傷,我若是殺了,你自己說我會有幾分把握?」
此言一出,頓時驚住了廳中所有的人,包括那慕容元真在內。慕容焉要用心下棋,也就是說雙方都不能在普通的棋盤上打譜,自己每走一步和對方每下一子都要記在心裏,然後還要思考分析,決定下一步如何落子。這種龐大的記憶能力,一個人若非棋藝、腦力非凡,一萬個下棋的人中也不會有一個敢如此下。換了是誰都會駭上一驚,裏面的盤耕大師也不例外。
慕容焉行禮,道:「大王太折煞草民了,我如何能當得了『請問』二字,有什麼事大王儘管吩咐就是。」
行到門下,他用力擰襟衣的雨水,整了整亂髮,忽然發現門后探出一個腦袋,細一打量,頗吃了一驚,原來那探頭之人正是那雨中賣詩兩仆中的一個。慕容焉道聲「好巧」,正待與其招呼,不料那人竟縮回身,砰地將門關上,引得慕容焉心中一陣喟嘆。也難怪,自己如今這副模樣,正比乞丐好不了多少,更惶論拜謁此地的主人了。
慕容焉連道「不敢」,慕容廆已笑道:「焉少卿,難得夫人今日如此興緻,平日我來崇凝宮,也是如此,我是既信佛,亦通道,每次來此,也隨夫人吃素,如今幾乎也要斷除葷腥了。」言畢,望著夫人呵呵而笑。
這慕容的京師棘城確是寶地,王城內建設的有條有理,極具王者之氣,而這王宮,更是城中之城,名叫禁宮。四周高牆愈過數丈,宮門威嚴壯觀,一入其內,卻另有一番景緻,但見屋宇羅列,御道筆直寬闊,蔚然的湛湛晴空之下,宇映藍天,蔚為大觀。其間散落了亭、台、樓、閣、湖、軒、榭、園,實在不下於中原的大都,更不遜色于段國京師的王宮。
又行了二十余手,裏面的和尚幾乎沒了聲息,半天才說一子。結果,恰好樓下一個文士咳嗽了一聲,那樓上的盤耕腦袋嗡的一聲,頓時一片混亂,方才所有記住的東西一蓋跑得沒了影子,頓時急得冷汗汵汵而下,不知如何是好。
樓先眾人聞言紛紛氣憤不平,這老和尚此話分明將眾人都算在內了,眾人一面憤怒老僧無禮,一面回頭瞪大慕容焉,暗怪此人矯情做作。卓北廬與兩個侍女也不禁一怔,那卓北廬上來拉住他道:「三弟,你怎麼說走就走,你且與他手談一局,我們再走也不遲啊。」
慕容焉進入牢房,發現最里那間地上躺著一個人,一看之下,猛然震懾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的心象被人攫住了一般,猛地收縮,眼中的淚卻已簌簌墜下。這個人他不知在夢中魂牽夢繞地呼喚了許多回,午夜夢回,突然憶即他教自己讀書、寫字、學棋,都會覺得他依然在自己身邊,但當他真正見到他時,卻又是那麼遙遠。如今的他,嘴上多了許多鬍鬚,頭上多了許多白髮,那張慈祥的臉上憑空被無情的歲月以雕風鏤月的神功,刻下了道道的皺紋。
卓北廬一見慕容焉到了,不由得眼前一亮,遂揮手憑退諸人,扼腕讚歎。慕容焉抱拳見過二哥,卓北廬急忙拉他坐下,道:「三弟,你我本是結義兄弟,何必如此客氣,倒是為兄,方才竟然沒有認出是三弟,三弟你可不要怪我啊。」
卓北廬笑道:「三弟你這就不是了,如今你已是摩利國的主人,這麼多人的宗主自然不能太拿不出手,你還是看開些的好……」言畢又時一陣大笑。
慕容焉聞言不禁一怔,突然停杯默然忖了一會,不知該不該去。既然說明了是慕容元真請客,到時怕是會遇到尷尬的人,但轉念一想,自己堂堂男子,行乎當行,止乎當止,又何必在意些許之事,反正自己也正要將手中的『定燕劍』交還給他。當年自己初歸慕容,與一個少年在流碧河畔隔岸對飲,當時他贈劍讓自己解圍,通過崔毖之口已經知道了他就是慕容的三公子加左賢王。
慕容焉聞言,歉然一笑,道:「小弟倒叫二哥見笑了,我卻是將鳴月山有琴疏姑娘所贈的靈犀匕給當了,所以才能買到二哥的詩作。」
慕容焉聞言,神情頓時為之一滯,道:「啟秉國君,夫人,在下的雙親在我小時都離開了,我至今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跡……」
梁行一道:「他對我既然有好處,我自然不能將他說出,但人我既然殺了,你一定是要報仇了?」
年輕人痛苦地將窗合起,回身看那卓北廬爬在桌上,急忙將他扶起,攙著他到了床上躺下,自己卻輕輕地出了精舍,縱身上房,一陣飛掠,晃如塵煙一般,不見蹤影,飄沒于京師城中。這棘城果然是怏怏大都,城中房舍儼然,整齊劃一,從上往下一看,但見鱗次櫛比,層層疊疊,月夜之下揮宏氣魄,確有王者之氣。
端淑夫人笑道:「這孩子日忙夜忙的,似乎比他的父親還忙,不知他今日又忙些什麼?」
鳳帷吟
卓北廬看了慕容焉一眼,見他神情落寞,料想又有什麼心事,當下拉他道:「三弟,別人都去下棋了,這可是高手的切磋啊,我們也快去看看吧。」
慕容廆看過,慈祥地捋然笑道:「想不到我慕容廆晚年竟然得此佳兒,實在是件天大的喜事,你們母子卻哭得如此厲害,實在不應該,你們說說我且https://m.hetubook.com.com如何慶賀此事?」
慕容焉接著道:「如今各族初到一處,難免磨擦,惟有盡量減少磨擦。朝庭可以在各地設置僑郡,比如設置冀州僑郡,專門收留冀州的流民,雍州僑郡專門收留雍州的難民,如此一來,他們可以親人鄉黨相聚,定然安心久住,而各族之間也少了許多磨擦。若是大王恩賜,可令僑郡中德高望重的人管理,也省去了大王派出官員和他們不和的事發生。」
這時,隨慕容元真同來的那兩名劍客,聞言不禁大驚,不知自己一向敬慕的主子今日何出此言,齊道:「主上,你……你怎麼了,既然我們有八成把握,主上何必懼怕,我們一齊上殺了他為夫人報仇。」
但那岑少灃突然道:「但在下來此之時,聽說慕容最近出了位少年豪傑,他的名字叫慕容焉,聽說此人早年曾在段國揚名,劍術不凡,未知他算不算是英雄呢?」
慕容焉一言甫畢,頓時惹得眾人一陣議論。卓北廬與兩位侍女都不解地望這這個少年,不知他為何要將功都推在別人身上。
這刻,忽聞背後吱呀一聲竟開了大門,慕容焉好生好奇,轉身看去,頓然一愣,但見朱漆大門開處,行出了一個濃眉大眼、樸拙大方少年,但見他身著青色儒衣,烏髮上挽,但併為用綸巾或是漆紗籠冠束髮,髻發乃是用一根鵝黃絨繩束盤,另用一條淡青的絲絨,沿額繞了一匝,在尾髻扭了個蝴蝶結,清風一吹,真的如蝶般翩翩飛舞,越發顯得髮光可鑑,氣宇不凡,整個人看起來雖然有些粗獷,但隱隱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很吸引人。他的旁邊正立著那個探頭的僕人和一個擎傘的丫鬟,出來看看。
慕容廆聞言覷然,轉首道:「慕容焉,你此話定有所指,何為魚觸網破?」
少主莫多心,全由我心愿
慕容焉沉吟良久,道:「我慕容東有山川之險,西邊的段國縱是出兵,只要迎敵即可。但高句麗與宇文一在西北,一在東南,和我慕容連在一線的兩端,若是他們同時用兵,我慕容首尾兩端,分兵抗拒,必然首尾難顧,最是危險……」
慕容焉抱拳還禮,搖了搖頭道:「在下一介凡夫,不敢去打擾我國的貴使,就煩請三公子說在下失禮了……」一言及此,他從卓北廬一個侍女手中取回一柄長劍,遞將過來,道:「三公子,你認識這柄劍么?」
慕容焉苦笑地搖了搖頭,只道無事。但他實在不想在去想薛涵煙的事,既然紫柯的命運已無法挽回,她也得到了她希望的,自己又何必再去破壞她呢,一切隨緣吧。
但自從慕容焉來京的消息傳開,京內議論紛紛,京師的文人雅士們更將他與百濟國國師論棋之事傳開,立刻招來了不少文人拜訪。這下可忙壞了卓北廬,那慕容焉和不想出來應付俗事,只讓他說自己已經離開,但饒是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前來來拜訪。忽一日,那卓北廬剛剛打發走岑少灃一幫人,門外突然馬蹄聲起,有輛華美的馬車停在了門外,從車上下來一位宮內的寺人,手執拂塵到了門首,早有兩個隨行的武士上來拍門,說是國君要見慕容焉。
慕容焉連連道罪,只說父親每日與自己理事,與母親談了一會兒。正在這時,薛涵煙匆匆移動蓮步從外走來,一見慕容焉在此,先是覷然一驚,拜見過了母親,又和他打了招呼,方道:「不知如何,元真近日忙得很,卻囑咐我前來拜見母親,他還說少了晨昏定省的大禮,要母親多擔貸些。」
慕容焉起身掃了眾人一言,緩緩地道:「在下不才,雖然久在東川,卻聽說這位慕容焉在段國的一計靖三叛也是純屬偶然,聽說此計乃是當時段國的左賢王段匹磾所出,當年『梯虛劍派』的陳逝川前輩所行,至於世人為什麼將此事安插在慕容焉身上,實在令人非夷所思……」
這時廳下站了不少的文士,廳中有兩個侍女專門打譜,而對弈的雙方都在樓上,外人不得打擾。樓上伺候下棋的人,在他們每下一步即唱一聲,樓下侍女依此打譜,將戰況即時弄出,讓樓下圍觀的群儒們觀看品論。結果,一連幾個弈道高手都慘敗而歸,連連搖頭嘆氣。如今下場的不是別人,正是汝陽那個岑少灃,此人自詡棋藝高超,儼然也是眾望所歸,這時樓下在他們每下一步,必然指點議論良久,才能稍知其意,如今這盤棋卻已下到一半,那樓上伺候下棋的侍女唱了一聲「西九北七」,樓下侍女在岑少灃一方啪地落下一子,眾人尚自猶豫,那慕容焉搖頭嘆了一聲,道:「此乃敗筆,乃是未能看清時局之故,本來岑先生還能下到一百七十余手,如今只怕難到一百五十五手了。」
慕容元真向她溫柔地洒然一笑,頷首謂眾人道:「眾賢有命,豈敢違拗。諸君就請先飲一會,且聽我夫人彈奏一曲『溪沙流碧』。」
凈階化龍繞,我獨御龍升。
登臨一時盡,雨中翠薇亭。
慕容焉眼中倏地灌滿了淚水,看到夫人慈祥的面容,就不由得會想到自己的母親一樣。撲通一聲跪在國君與夫人的面前,庄容彈淚,道:「草民承國君,王后如此厚愛,實在愧不敢當,只是我……」
他臉色難看,瞬息間一連數變,最後沉臉命諸人閃開,只道:「我不攔你,你去將她好好安葬吧。」
慕容廆命人給慕容焉賜座,待那寺人退出之後,慕容廆上下打量了慕容焉一眼,對他的安嫻守禮、舉止談吐無不滿意,道:「慕容焉,你可知道本王將你請來,所為何事?」
卓北廬聞言一驚,又行了一回禮,自己不敢作主,急忙折回後院,見正有幾個少女嚷著伺候慕容焉讀書,年輕人正手忙腳亂,見二哥匆匆趕來,急忙跑了過來,喘了一口氣,問發生了什麼事。卓北廬將常侍主管順覺到了請他如宮之事說了一回,慕容焉躊躇片晌,突然道:「二哥,我這就隨他入宮,面見國君。」
慕容焉連忙謝國君關注,慕容廆道:「我雖然知道些許事情,但反而不如我的夫人知道得多。昨日他提及你,說你落腳于城西,我才能找的你。」
樓下眾人一陣希噓,這時有人想起方才慕容焉之言,紛紛驚異。經過數戰,眾儒之中再無人敢上前應戰,盤耕大師的棋藝真的很高妙,確實遠非尋常弈士可比。如此一來,場中氣氛頓時為之一滯,眾儒也覺面上無光,不知所措,紛紛將目光轉向了慕容焉。
慕容廆正自奇怪,端淑夫人見到此景,竟然心中莫名地一陣酸楚,憐惜地看了這個孩子一眼,上前取出香巾,竟溫柔地為他拭去了眼淚,這時慕容焉突然沖醒覺來,頓時嚇了一跳,急忙跪下向國君和夫人請罪。
從這天後,他就在卓北廬的靈楓園住下療傷,卻說這一停就是十天,其間有七大境天的弟子稟報,說至今仍未能找到趙馥雪和南飛鴻的蹤跡。慕容焉為悲難勝,仰天太息,心灰意冷之極,倏忽回到靈楓園,卻見那卓北廬正尋自己飲酒下棋。當下見他回來,急忙拉他到了棋亭,這時那亭下早有一群府中的侍女們準備停當,當下兩人一坐,那群少女立刻圍在旁邊觀看,今日這卓北廬竟然沒有趕她們走,任她們嘰嘰咋咋在旁邊指指點點,掩嘴談笑,她們哪裡是看棋,分明是看兩位美少年的。
慕容廆聞言大喜,這幾日正為慕容焉不肯接受封官一事犯難,他一見慕容焉也是喜歡得很,心下早有此意,如今難得夫人開口,哪有反駁的道理,當下急忙點頭,轉向慕容焉詢問他的意見。
慕容焉連忙擺手,道:「二哥,這件事願不得她,你莫要再為難她了,否則兄弟才過意不去呢。」
不知過了許久,院子外突然湧進來一群健仆,他們看到眼前此景,都不禁怔住了,其中幾個頓時圍了過來,大喊著讓他放下夫人。
梁行一用眼光凝住了他,半晌方道:「有人嫌她活著礙眼,而這個人對我卻有很大的好處,但卻沒想到她是你的夫人。」
慕容廆道:「你不必如此多禮,快些平身,隨我到書房說話。」
慕容焉被卓北廬說得臉上一紅,道:「二哥,你還是先顧著你自己吧,來了這麼久我也沒聽說你給我娶了房嫂子。這有琴疏姑娘嫻美無比,才情高雅,又豈會看得上我。我方才發現後面有幾個摩利的弟子跟著保護,實在不得自由,就索性將那匕首當了,也好讓他們有點事做,否則怕是要打擾我和二哥飲酒了……」那知他話未說完,閣下突然上來一位侍女,呈上來一封匣子,道:「啟秉主人、慕容公子,門外有幾個帶劍的人,說認識慕容三爺,叫我將這個匣子送過來,說完就匆匆走了,奴俾不敢隱瞞,所以就來打擾主人和三爺。」
當下他來到棚下,一面避雨,一面取了一卷詩稿,展開一看,卻是十七首全為吟雨的詩,不覺一怔,這主人好雅的用心,雨中賣詩,且都是寫雨的,實在不俗。當下讀來一看,但見卷上行行整齊的小楷道:
眾人對慕容元真這麼看得起這年輕人未免吃驚,薛涵煙也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慕容焉抱拳謝座,當即攜二哥坐下。這時,軒外行來一行美麗的少女,手中托著精美的點心酒菜,臨軒依次為各人呈上,待眾女退下,慕容元真與眾人邀飲一回,始道:「諸位都是來自各地的名士,瀟洒風流,文采斐然自不待言,今日我們所談的一不是玄,二不是詩,卻是我燕國大勢,你我今日不分上下,不論位尊,諸位可暢所欲言,不必顧忌,否則元真才真正失望。」
慕容焉生怕將事情說出來,唐突了國君和夫人,當下只說自己一見夫人,就如同見到了親人一樣,不由自主地就流了淚。慕容廆也知他從未見過夫人,那麼此說就很合理了。當下他一面嘆慕容焉與夫人有緣,卻和他一起入席,但見這席間琉璃器內盛的儘是些素菜,豆腐、青菜、桂醴、青茄,八樣素菜,兩個素湯,雖然沒有遼北熊掌,涼州駝蹄、燕代黃羊,江南赤鯉,卻也豐潔得很,就連那酒也是新釀的桂花美酒。
他不計較旁觀之人將他看做呆瓜,也不在乎肚子是否飢餓,毅然地買了一卷詩,因為這卷詩全篇十七闕寫的都是雨。自從趙馥雪在霽霖幽谷的雨中凝注他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喜歡雨,無論是濛濛細雨還是磅礴大雨,至於雨中的詩,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卷詩稿的題注為『季夏晦五日時靈楓主人溺雨臨筆草就』,旋即迫不及待的展開詩卷,邊行邊讀,恍惚間不知行到了何處,幾乎混然忘我的慕容焉拌著天上飄零的細雨,且行且吟,幾乎醉倒。他一口氣讀完了這十七首吟雨詩,驚佩莫名之際,心道好副才筆,不知這靈楓主人究竟身系何人,竟如此深諳漢學。
那幾個夜行人行到一處院落,突然在一燈光尚亮、房門緊閉的屋外跪下,躬身跪地向屋內行禮,恭聲道:「主上,人已經找到並帶到府中,特來複命。」
慕容焉道:「沒有名字,是我即興所彈。」
慕容焉講完,慕容廆點了點頭,這時,那屏風后輕輕地響了幾下,似有人輕輕離去。慕容焉不敢多問,當下那慕容廆沒有說什麼,命人駕車送他回『靈楓園』。回到了二哥家,眾人自是問長問短,慕容焉簡單說了一回,回去休息不說。又過了三天,王宮又派人前來請慕容焉入宮。
慕容焉心中大凜,臉色大變地將她急忙抱了起來,但見她似是受了重傷,臉色發紫,口中鮮血,慕容焉突然發現他中的竟然是『渡厄神掌』,而且這一掌已擊中要害,絕無可能救活。這渡厄掌乃是公孫無期所贈秘笈『洗髓心淵』中的三大絕技之一,驚人無比,若傷及心脈,中者必死無疑,正是因為這套掌法厲害的很,所以無名老人才將它作為煉心的方式之一,凡是修習此種武功的人,若是沒有靈而不用,以心為主的方法,絕對是要出大問題的。但眼下他哪裡顧得了這許多,急忙運功為薛涵煙輸送真氣,不一會,見她面色稍轉,急忙流淚將她抱住。
當下他拿定了主意,點頭答應。
……
梁行一默忖一回,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正要會會這兩位高人呢,今日我能不死,他日之事還在乎許多,況且我的掌法不日將要大成……」一言及此,他突然堅定地道:「好,這件事我答應你了。」
慕容元真望了她一眼,一把將她拉在懷裡,宓夫人看旁邊還有下人,羞得滿面泛紅,臉暈朝霞,想要掙拖,但終於沒能逃得出去,只好薄怒佯嗔地瞪了慕容元真一眼,任他抱住,不再反抗。
突然,他的心中怒火上沖,眼中殺氣大熾,背著父親便出去了,縱身正欲從後院掠出,正在這時,陡然聽到一聲女子的慘叫,心中突然猛地一揪,急忙縱身過去,正見後院一道人影「嗖」地上屋檐,慕容焉今日早已大怒,見狀不由分說,遙遙揮出一掌,耳中但聞風聲勁銳,一股凜冽的掌風沛然捲去,那人雖未回頭,但卻感覺到了那股厲害的掌風,一時來不及也想不到,但聞「砰!」地一聲大震,背上重重地挨了一掌,此人身在半空「撲」地一聲口吐鮮血,強自忍住,更趁此力道,縱身遠之,一晃而逝,而檐下地上一個女子卻頹然倒地。慕容焉來不及去追那人,回頭一看,頓覺天旋地轉,「啊」地一聲撕叫,急忙先將父親屍體放下,縱身掠過去,到了近前一看,這女子不是別人,卻正是薛涵煙。
薛涵煙神色黯然地躊躇一會兒,象是猶豫著一件拿不定主意的事,她憂鬱片刻,終於突然問道:「秀焉先生,你……你認識不認識慕容焉,他……他今日在哪裡,生活的怎麼樣啊,為何不見他入京為官?」
但薛涵煙這時卻已聽不見了,只覺有人在他身邊在說話。
慕容廆聲音混厚穩重,讓眾人平身,親自上去將慕容焉扶起,那慕容焉知道自己失禮,急忙有跪了下去。
慕容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二哥,我記得好象一個人逛街……,怎麼又在這裏了?」
卓北廬嚇了一跳,急忙將門打開,將那位寺人迎入府中,上了茶點,那寺人擺了擺手,道:「咱家乃是當今國君身旁的常侍主管順覺,今天奉了王命請慕容焉進宮見駕,聽說你是他的兄長,就煩請他出來吧。」
她溫柔美極地笑了,雙眸漸漸變得迷濛,突然似乎看到了什麼事,猛地抓住了他,道:「我看到……了,在段國王宮,焉……他轉過臉去,他……他為我哭了,他為我流淚了……」他說到此,凄慘的嬌靨上突然泛出一陣高興已極、美麗無比的笑容,但這陣滿足的微笑,象那一現的曇花,瞬息之間,如冰一般凝固了,嬌美的玉面上,掛著一絲永恆的笑靨,但花的神卻早已香音杳杳,妙目之中倏然划落一滴清香的淚,最後的一滴淚……
「這話怎麼講?」
他一個人蹣跚地搖晃著,嘴中不停地流著鮮血,遙遙空空的街上,暗夜中,只有他一個人……
和*圖*書乃是段小事,不足一提。
當下眾人議論紛紛,爭得不可開交。
薛涵煙聞言,玉面慘然失色,失望地襝衽一禮,取過古琴轉身走了。她的動作言語間似乎有無限傷感,令人一見都會上前去為她排憂解難,但他終於還是一動不動,轉臉望著那湖中的荷花,茫然不知所措。
慕容焉嘆了一回,當下打開匣子一看,裏面正是那柄靈犀匕,另外還有三顆晶瑩璀璨的東珠,顆顆都有牛眼大小,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另外還有二十兩金子,但可惜的是送這連個名字也未留下。慕容焉吁了口氣,道:「這些弟子想的可真周到,但可惜的是我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我又不是買賣人,但有琴姑娘的匕首總算找回來了。」
薛涵煙聞言不覺淺笑,轉望慕容元真。
慕容瞻秋,這個名字在慕容焉的心中不知默念過多少遍,但如今猛地聽人提起,心中依然莫名一震,急忙問薛涵煙,道:「三嫂,這慕容瞻秋……如今在哪裡?」
眾人聞言,頓時都靜了下來,將雙眼望著瓊姿玉質、美貌絕倫的薛涵煙,但見她玉腕調弦,錚地一聲開首,接著一雙春筍般的纖纖玉手輕挑漫剔,奏出一闕優美的琴曲,四下眾人聽得如痴如醉,恍如行在一片竹溪流畔,但見溪清見底,細石沉沙,四處風景如霧如靄,令人沉醉,聽得眾人心中一片朗寧。
慕容元真見他答應,當下朗眉一堅,突然出手如電,倏然點中了兩名手下的期門,那二人應聲而倒,臉上現出駭然的神色,急道:「主上,你……你這是做什麼,我們什麼也沒有聽見……」
那人似是聞之一驚,還沒轉過神兒來,慕容焉上前恭身行禮,誠執地道:「二哥,我是你的三弟慕容焉啊,當日你我還有荊牧大哥插箭結拜,你怎麼認不出來我了么?」
慕容焉起身行禮,踱到那十二折地圖之前,仰而觀之,道:「大王雖得萬民景仰,卻居安思危,實乃慕容之幸……」他微微一頓,復道:「我慕容雖然為困獸之局,但也是魚觸網破之局。」
端淑夫人高興地道:「孩子,這麼說你是同意了?」
這時,那樓上盤耕大師突然大笑,道:「我聽說中土文人大多喜歡韜光養晦,但在我百濟國,這卻叫作有自知之明。閣下既然要走,我又如何能攔得了!」
原來,他們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慕容元真和薛涵煙。慕容焉覷然一滯,卓北廬早拉他隨眾人行禮。禮畢,慕容元真擺了擺手,讓眾人坐下說話,諸賢於是紛紛禮謝落座。
慕容元真聞言大喜,急忙向眾人道:「諸位,這位盤耕大師乃是當今百濟國並王陛下的國師,為七家寺院的住持,精通相術、陰陽五行法,尤擅弈棋,今日到此,必然是來於諸位討教棋藝的。諸位請隨我到『影竹樓』去會會這位弈道高手,如何?」
慕容焉道:「二哥,你們先去吧,我在此坐上一會兒,立刻就到。」
眾女聽他如此口甜,無不心滿意足。但更高興的卻是卓北廬,這幾日慕容焉一直愁眉苦臉,如今終於會說笑了,那自然是好了許多。當下命侍女們就在棋亭準備酒菜,讓她們也一起列座。這下可樂壞了一群少女,立刻忙活起來,稍時早備好了一桌酒菜,大家一起且飲且食,好不快樂。
過了許久,那卓北廬看得實在想笑,遂道:「諸位,我們且不要如此爭吵,我們且聽聽三公子與夫人如何看法,再吵不遲。」
慕容焉道:「『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乃是黃老養生之道,國君與夫人如此行善愛民,他日必有福報。」
慕容焉沒想到她說話如此厲害,口中生象長了刀子,說起來生似和人打架。但年輕人心裏又實在想要那幾卷詩稿,當下靈機一動,突然從懷中摸出了那柄靈犀匕,匆匆走了,不多時又急忙回來,這時手裡卻已沒了那柄匕首,匕首憑空多了五兩銀子,來了就毫不遲疑將那捲詩稿買下,這下看得兩個僕人也不禁一怔。其實,這詩稿哪裡值這麼多錢,那侍女不過隨口說說,打擊打擊這個腐儒,卻不料他還真的慷慨地買了下來。三兩銀子,在五銖錢尚在流通的當時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而這人卻拿來全買了些詩稿,自然引得旁觀之人的驚異,尤其是不懂漢字之人,更是乍舌不已。甚至那兩個賣詩的僕人也因這麼快就賣完而頗感意外。
梁行一道:「八成。」
慕容焉掠了許久,倏然駐足於一處高脊之上,吁氣四覽,傾舒心中鬱結。這時但覺耳根輕徹,夜靜天高,月影雲光,令人眼界俱空,心中為之一暢。正在這時,突然看見街下閃過幾道人影,背上背著一個口袋,鬼鬼祟祟地匆匆掠上屋檐,急向東去。當下心中一怔,稍一躊躇,當下悄然縱身跟了過去,緊緊尾隨在幾個夜行人背後。這幾人輕功頗不簡單,但可惜的是,慕容焉的功夫卻更厲害,如影隨形地跟著幾人,他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過了不久,這幾個夜行人突然躍入了一家大的宅院,慕容焉跟入一看,但見這處府邸極大,建築精美,設花錯石,修園累山,層層疊疊,一看就知不是尋常人家。
慕容焉聞言一怔,但繼而款然一笑,伸手入懷去摸口袋,發現裏面只剩幾個銅子,不覺一怔。但這個表情早被那個侍女看到,嗤了一聲,道:「我看你不驚不乍的,還以為你腰纏萬貫呢,原來也是個江南來的窮酸書生,你不買就快點走開,別礙我們賣給別人,我們這裏可不是周濟文人的粥棚!」
薛涵煙聞言,嬌靨為之一變,但旋即又恢復前態,轉看眾人。卓北廬與那兩位侍女聞言,都不禁大感榮幸,卓北廬更是拍他肩膀,卻見慕容焉毫不為意,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
到了此時,慕容焉才扣謝聖恩,起身隨在慕容廆身後,恭敬地進入了內書房。這間書房果然大得很,東西兩面俱是梨木書架,上面整齊地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中間置有一書案,陳置文房四寶,書卷簡冊,北面陳置一銅鼎香爐,燃有三清木香,後面是十二扇雲母屏風,屏風上化的儘是慕容的山河地理,觀者無不一眼目其全形。這書房內不置名人書畫,不流於奢侈豪華,實實在在,令人益加佩服慕容廆的德行。
慕容焉道:「大師既然通曉五行,自然知道八卦方位,大師出題而我來應戰,大師應該算是東道主,理該坐于東震之位,而在下為客,應在西兌之位,我們就以坎、離、震、兌為棋盤四個方位,以虛空為棋盤,只在心中來下,自己說出方位,如此對弈,不知道大師還滿意么?」
倏忽,一股真氣從命門渡了過來,薛涵煙費了好大的力氣輕笑了笑,嬌靨上儘是一派幽凄神色,低聲喃喃道:「元真,我有話……」
慕容元真冷冷地道:「原來你是受雇殺人,那個看我夫人礙眼的人是誰?」
薛涵煙孱弱美麗的聲音斷續的道:「元真,原諒……我……」
膳后,夫人興緻頗好,慕容廆見狀,益加大悅,當下又與慕容焉陪她在花廳聊了會話。
只願來生貴,再思與君攜
慕容廆聞言,也不禁猛地大駭,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望著慕容焉靜候下文。慕容焉思索良久,終於沒能想出半點頭緒,苦苦皺眉。
暮鼓微雨涉楓林,嵐隙靄起滌塵心。
慕容焉一進這家府邸,頓時心中一凜,立刻提高了警惕。他發現這府中的氣氛很不一般,那假山小林花園之間,似乎有眼睛到處灑看,不過這也難怪,象這種大戶人家,招些護宅的武士也是常有的事,但那幾個夜行人一入府中,頓時速度放慢了許多,照常理說那些護院的武士應該早就發現了,但結果那幾個人反而象沒事人一樣,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他們就是府中的人。但慕容焉卻不是府上的人,所以他立刻用上了上乘的輕功,直接在府中甬道上走,不過他走得速度太快,尋常人只覺月光一暗,眼中根本看不見,所以輕鬆地從正門進去,繞過了外層的眼線,才重又上樹,跟著幾人。
慕容焉心中一驚,不知他此是何意,但他作為慕容的子民,自然不能有違王命,當下長身一揖,遂將自己昔日的事,一直到來到京成簡單地述了一遍,當然,其間的男女情愛就略了下來,自己成為了摩利國君之事也未說出,饒是如此,也聽得慕容廆連連稱奇,不禁對眼前的少年令眼相看。
正在這時,內書房外有一侍女請求面王,門口侍衛見他是端淑王后的近侍,不敢怠慢,急忙通秉,慕容廆命那侍女進來一問,卻是王后聽說慕容焉在此,想是也聽說過他的大名,邀國君和他一起到崇凝宮共同進膳。慕容廆看了銅漏一眼,也不覺一笑,道:「焉少卿,你看我們傾談良久,卻已到了午膳之時,端淑夫人既然要見你,你就隨我到後宮一同進膳吧。」
卓北廬看他還是依然不改當年的性格,當下微笑答應,一面和慕容焉舉杯飲了三回,虛敬大哥又飲了三杯,慕容焉又敬了二哥一回,道:「二哥,這年許來,我少聽到你的消息,心裏很是擔心挂念,二哥你這些時候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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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時兩人俱能說得稍快,但到了五十手后,要過上良久才能想出。這也難怪,一個棋盤有三百六十一個落子方位,沒落一子,自己不但要記得清楚,還要分析下一步如何下法。換了常人,光聽這中比試方式都要心驚肉跳,但慕容焉卻淵憑岳峙,湛然應對,絲毫不亂方寸,下到一百手時,樓上的盤耕早失去了方才的那種傲慢之態,說起話來聲音顫抖,外人不用看也能想得到他在裏面的慘況。
薛涵煙醒了,但卻象在夢中,無以為繼。
「貧僧也正有此意,這位施主的棋藝實在是老納平生所見,未知施主可願上來一談?」
席間,卓北廬道:「三弟,今日為兄接到左賢王府的請帖,明日三公子慕容元真在城東霞映湖備下酒宴,請京城內的文人雅士前去飲宴,為兄也在被邀之列,不知賢弟能否隨我到霞映湖一行?」
慕容焉淡然一笑,向岑少灃一抱拳,道:「岑先生果然是位雅士,但我也有一首詩,不揣冒昧,卻在諸賢面前獻醜了……」當下他洒然一笑,道:「顏貌本為父母生,愛憎全因一心成,君若果然風流士,心自無礙比月明。」
卓北廬輕「哦」了一聲,道:「看來這位有琴疏姑娘的一番良苦用心算是白廢了,我的三弟一定是另有心儀的姑娘了,什麼時候可要給兄弟介紹介紹。」
慕容焉聞言一怔,急忙問道:「那請問這副詩稿姑娘賣多少錢?」
盤耕大師似乎微微一怔,略一躊躇,傳聲道:「那現在你又為何與我下呢?」
這時,樓下眾人不禁紛紛喝彩,這慕容焉的氣魄與智慧實在令人傾倒,這刻連那岑少灃也暗暗驚邃,卻不知此人果然是個高人,而自己自詡才情過人,與人一比,不過燈燭比于浩月,實在是不值一提。當下眾儒紛紛上來,要與慕容焉盤桓交談,慕容元真和薛涵煙也相攜下了樓來,慕容元真面色一庄,肅然說道:「原來秀焉先生是真人不露相,倒是小王我疏忽了。既然盤耕大師有請,先生還是到樓上一敘吧。」
當下他出了王府,悵然不知所之,一個人象遊魂一樣,在無邊的夜色中,孤獨地走。
卓北廬道了聲「有勞」,當下攜三弟振衣而入,一路上但見這霞映湖竟然不小,湖光青碧,湖的北面和東面都是松楓,惟獨西面是一大片竹林,乃是棘城內的一處勝景,但自從慕容元真在此建樓,這裏儼然成了風雅之地,尋常百姓根本無緣到此人。這靠西一面尤其精美,湖中有荷,與岸邊的修竹相映成趣,所以那湖邊之所才叫『竹荷軒』,遠遠望去,軒中寬敞潔凈,多設茵席几案,已經有了不少的人。而自那『竹荷軒』往西有條石子甬道,通到竹林中的一處紅轉綠瓦的建築,隱現在猗猗修竹之間,略見頭角,果然是雅緻不凡,獨樹一幟,不用問那裡必然是『影竹樓』無疑了。
慕容焉道:「因為我發現我走掉比我與你下棋更與你有害,修道之人向來以驅除心境,遇斬魔障為首,我適才一走,大師就該自醒,但尊駕非但沒有如此,反而愈加執著,所以我若是走了,那你的執著就是我引起的。」
盤耕大師聞言似乎覺出對方的不俗,登時口氣審慎地道:「施主果然見解不凡,但聽你的口氣似乎早已勝券在握,就請上來賜教吧。」
「怎麼,你做不到么?」慕容焉道。
慕容元真道:「不錯,方才我看前輩死也不說指使你殺那個賤人的人,我就相信今天我的決定絕沒有錯。」
慕容焉一動也不動,眼中淚簌簌而下,他沒有辯解,向她溫柔的笑了笑,輕輕地伏耳到她的玉唇邊。
卓北廬聞言不覺一怔,頓時不知所措。他這話很明顯是衝著慕容焉來的,仲宣、孟陽二人都是相貌不佳之人,但二人卻名聲播於天下,這首詩分明是說自古以來的風流雅士、高賢逸人多是相貌平凡,而那些繡花枕頭之輩,卻少有才氣,不足一談。
慕容廆聞言,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但要如何才算是處置妥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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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元真當下提氣縱身上了高脊,翻了過去一看,突然見地上有些血跡,想來此人身已受傷,當下和兩個手下的劍客急忙沿著這個方向,一路追了下去,須臾到了東城之外的一片林間,果然見前面茫草間有一個人正端然打坐,嘴上還有未乾的血跡,一看便知方才殺死薛涵煙的必然就是此人。那兩名劍客正要提劍殺了他,卻被神情駭然的慕容元真攔住,因為他一見這人,當即認出了他——他就是當日追殺自己和崔恩兒的怪人,也就是『梯虛劍派』的掌門梁行一。
慕容廆揮手讓他坐下說話,道:「本王雖然深在宮中,卻也聽到過你的名字,當日你計平東川,本該加官,卻尋你不著,今日本王正要與你見上一見。」
慕容元真暗自愕了一會,掃了眾人一眼,肅然說道:「此人就是慕容焉——」
大晉元康四年,段國貴胄段氏嫁入慕容,此女自幼被段王送到中原學習晉人的文化,自從委身慕容,帶來農桑之法、上國法教,慕容部大單于、遼東公慕容廆對她寵愛有加,封為端淑夫人,儼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兼且此女本就自幼慕漢家禮學,於是大興變革之舉,教以農桑,法制同於上國,並移居大棘城,結束了百余年的遊牧生活。如今已是中宗晉元帝太興元年,距慕容部建都大棘已有二十五載。數十年來,大棘城歷經慕容廆苦心孤詣的經營,如今已然煥然一新,泱泱之都徑方十數里,大有中原名城大都之慨。這種繁榮的跡相自大晉永嘉之亂以來,天下各國甚是少見,有的恐怕只有晉室南渡建康(今南京)之後,江南方出現了幾年的繁華。由此,也足見慕容廆其人精通韜略、禮賢下士,自有其非凡的胸襟、令人折服的班揚雄略。
慕容焉實在不想令她失望,含淚點了點頭,道:「但夫人是一和圖書國之母……」
這時,那慕容傑道:「這麼說,那次滅木丸津應該是巧合,而不能算是他慕容焉的功勞了?」
慕容焉神態和藹自任,令人如沐春風,但也有人一見到他就生氣,第一個冷言冷語的是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五官端正,突然離座而起,遙遙向卓北廬道:「原來是卓兄,兄弟岑少灃上次未能前來參加茗詩佳會,但事後卻聽說卓兄即席吟了一首好詩,叫『仲宣有瑰節,孟陽多奇行,自古風流士,何必玉貌雄』,果然是非同凡響,天下名士理當如此,諸君以為然否?」
細雨微茫鳳帷開,徑花暗香濾清懷
此言一出,頓時驚了不少文士。那樓上也現出了兩個人,一個是薛涵煙,另一個卻是慕容元真,他們看了秀焉一眼,不覺上下打量一回。
慕容焉連道「不敢」,復道:「如此一來,三國的優勢反而成了他們的拖累,將來有一日他們若是亡國了,怕也是因為這一點……」
慕容焉不知她要慕容元真原諒什麼,只沉重的點了點頭,煦煦難斷地低咽道:「是的,煙妹……」
慕容焉謝過王恩,看樣子已知慕容廆印證過自己所說的話。
雲微翠山行,空山俱無聲。
慕容廆聞言,拊掌叫好,道:「焉少卿所言真是字字珠磯,正能解我心中疑惑,實在是高論。」
慕容廆與夫人對望了一眼,見夫人竟然與這少年也很投緣,當即將他拉起,道:「焉少卿不必多禮,你何罪之有啊?夫人平日都在這崇凝宮的退思堂內禮佛,少有如此投緣之人,連我也不能讓她今日這般動作,你不但沒罪,反而有功……」說到此,他望了夫人一眼,又訝異地轉望慕容焉道:「焉少卿,你方才見到夫人,為何會流淚呢?」
但他一點也沒覺得疼痛,因為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心痛更痛苦的呢!
當天,慕容廆留下了慕容焉同進午膳。自此以後,慕容焉屢屢來往于王宮與卓北廬居處。而他也得到了自由進出王宮的王令,所有的宮內武士見到他,都會恭敬地叫他一聲「慕容先生」。
卓北廬與兩位侍女都不禁一驚,想不到他真得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她眼瞼微翕,昏昏欲瞑,一片楓葉旋落到她烏雲般的長發上,她只覺得混身發冷,她想看,但連睜開眼斂的力氣都沒有。她想喊叫,但嘴只能微微翕動,喃喃的。這時,一個朦朧的身影晃了過來,把她摟在懷裡,好象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她以為是慕容元真,她能感覺到就是他,顫抖翕動的嘴唇卻沒吐出一個字。臉頰也倏然一暖,接著又涼涼的,是水,慕容焉的淚水,他的眼裡雖然浸著一泡濁淚,但很柔和,很憐暖,令薛涵煙突然精神一震,難以相信地吃力地望著他,雖然她看不見——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悲傷,而她的是那麼美麗和幸福……
卓北廬和兩個侍女聞言,幾乎立刻笑出聲來。慕容焉不覺一怔,轉首卻見那薛涵煙正緊張而迫不及待地盯著自己,遂向慕容元真一抱拳,庄容道:「區區不才,確聽說過此人一些事……」
此刻,有個叫慕容傑的文士道:「不錯,我在京師也略聞此人大名,聽說最近他更是十日滅叛賊,一劍懾群雄,若是所言不虛的話,此人當真是個英雄,只是我輩與此人緣慳一面,不能與之同席而飲,實在是平生一憾,未知他與大公子相比,孰優孰善?」
他的話頓時引得眾女一陣嬌笑,慕容焉抱拳道:「二哥,分明是你讓著我,故意輸給我來著,又何必在眾位姐姐面前挖苦我呢。」
行到中午時分,他覺出有幾個人一直暗中跟著自己,當下默忖一回,搖了搖頭。這時只覺腹中飢餓,當下尋了一家湯餅與綦子麵店吃過了飯,出來時但見細雨飄遊,街上行人舉傘而行。他正要尋處地方落腳,突然發現前面竟然有一男一女兩個僕人在雨中賣些字畫,路上行人少有駐足看上一眼的。這也難怪,在這種天氣,在燕國這樣的地方,喜歡收藏字畫甚至看得懂這些的人並不多,更何況今天是個雨天。慕容焉卻倒佩服這兩個僕人的主人,想必定然是個文人雅士,否則也不會如此雅趣了。
慕容元真聞言一驚,道:「秀焉君,你既然要與盤耕大師對弈,就請到樓上來。」
慕容焉當下向夫人行了母子之禮,禮畢,恭聲叫了父親、母親,這一聲在他一生中的第一次母親,令他自己首先淚流滿面,頓時看得夫人疼惜不已,急忙將他拉起來,上下將他打量一回,如母親一般為他拭了眼淚,喚聲「焉兒」,也不禁目中蘊淚。
慕容廆踱到那屏風之前,捋髯望著那慕容與段國、宇文、高句麗諸國的地圖,臉現憂鬱之色,道:「我慕容民望雖隆,但終究處身虎狼穴中——北有宇文虎視眈眈,西有段國狼子野心,南有高句麗年年用兵。慕容雖有沃土良川,他日難免沒有喪國之辱啊……」一言及此,仰臉長嘆。
慕容元真道:「諸君,以列位看,當今之燕國,年輕一輩中以何人可稱為英雄二字?」
慕容廆心中感動,當即反駁地道:「這怎麼成,我堂堂慕容之主收了位名震天下的孩兒,豈能如此草率,這件事勢必要大張其鼓,讓天下皆知,也好給我兒一個名份。」
慕容廆本還要堅持,但看夫人和慕容焉站在一起,轉念一想,夫人的話卻也有理。他與慕容焉相處有日,也知他個性淡泊,不計名利,當下只好嘆了一聲,算是答應,那慕容焉大喜地拜過父王。慕容廆感喟地將他扶起,從懷中取出一道王宮的令牌,道:「孩子,你母后既然如此喜歡你,你以後就經常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這枚令牌可通行王宮大內而無礙,你且收下吧。」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慕容焉肯定地道:「不錯,我在想念那個教我彈琴的人。」
慕容廆暗自高興,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道:「但眼下那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卻一心要聯合三國,欲圖滅我慕容而後快,縱是我慕容廆能等,但三國卻不會給我機會。」
樓下眾儒聞言。都不覺一驚,紛紛替他不值,因為打出的棋譜表明,再過不了二十手,那盤耕中間的大龍難逃一死,早已是勝券在握,想不到他卻要與盤耕平局。盤耕這時正在屋屋內左右為難,聞言不禁大喜,如此一來,總算沒有在眾人面前丟臉,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卓北廬見他肯出面,頓時吁了口氣,和他一起出去面見過了順覺,當下隨他出了『靈楓園』,與順覺同上了馬車,一起入宮。
慕容廆聞言大悅,道:「想我慕容廆一生行善,我年歲已大,此生不求其他,來日我的子孫當有中原,余願足矣。」話說到此,端淑夫人臉色卻為之一變,急忙催他們吃飯,當下三人同席而進膳,多食少言,吃過了飯,又有侍女上了一回茯苓粥,食罷方畢。
慕容焉連道「不敢」,慕容廆擺了擺手,道:「我慕容雖為鮮卑,非中原正統,但近年來卻廣納良才,收攬中原流民無數,至使我慕容實力大增,但漢人與我族人始終不能完全和睦,各地屢肇事端,不知此事你可有善法解決?」
慕容焉見二哥吩咐,不敢有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當下轉身道:「大師,我本來是不該與你一爭,尊駕是出家人,本不該有爭強好勝之念,方才我若是與你下了,你會要求得到滿足,心鏡更加蒙塵。」
薛涵煙一闕彈完,四下的文人雅士們無不擊節叫好,薛涵煙道了聲「現丑」停弦,端的衣香鬢影,舉袂生姿,眾人紛紛讚歎。這時慕容焉也乍然驚醒,突然心中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放不下的,如今已不是這薛涵煙,而是那令人日思夜想的趙馥雪。一想到此,他又喜又怕,喜的是他知道了在自己心中,誰的份量更重,怕的卻是這時趙馥雪還沒有消息,不知她如今是否安然?
慕容焉掃了諸人一眼,淡淡地道:「而他之所以東歸,主要是因為他的過失,害得一位叫紫柯的姑娘遠嫁漢國。此人回到東川,正好趕上木丸津叛亂,那時慕遠府正要派兵前去絞匪,恰巧那慕容焉也打算去除賊患,結果一擊之下,正好和慕遠府的太守請來的幾個部帥一起出兵,才滅了叛賊……」
慕容焉知他醉酒胡說,當下打發那兩個少女走了,強用力方將他搬到屋裡,讓侍女們為他做了醒酒湯喝了,那卓北廬方稍微清醒,急問自己為何在此,慕容焉怕說出來讓他難堪,當下只說他醉得死去活來,才暈倒在街上,被侍女揀回來的。
順覺說畢,垂首俯身恭聽王令。
慕容焉聞言,默然忖了一片晌,神情慎重,絕無半點應付馬虎之意。在他想的時候,他可以忘記國君的存在,似乎沉入腦海,看得慕容廆連連點頭。良久,慕容焉突然精神一震,似有所得,向慕容廆一抱拳道:「啟秉主上,我慕容久行仁政,已深得天下民心,各地流民前來投奔,乃是理所當然之事。但若是處置不妥,不但不能聚沙成塔,反而會成一片散沙的局面,到時將比人口少時更為難治。」
端淑夫人一見慕容焉,忙命他平身少禮,待他抬起頭來,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聲音溫和,語氣慈祥地道:「人都說我慕容最近出了位了不起的英雄叫慕容焉,與我元真孩兒的小名慕容燕竟然同音,看來年紀也與我們元真不相上下,卻果真是個少年英雄……」她話方說完,卻突然發現慕容焉正怔怔地望著自己發獃,不覺一愣,須知在王宮大內,普通的男子絕難入內,作為臣子的如此直視主母,也是件大不敬之事,換了是別人,恐怕早將他推出去了。
慕容焉道:「我慕容收留的流民很多,自然是種族很多,各族之間若有糾紛,立時可導致族與族間的大糾紛。而要各個民族融合為一,不可操之過急,惟有順勢利導,順其自然,久而久之,自然不合而合。」
盤耕大師道:「既然如此,那就說出我們如何下法,老納奉陪到底。」
慕容焉一入城,立刻被這種對他來說異乎尋常的景緻所吸引,但見城中人煙輳集,街道錯落,兩邊坐落著無數的酒肆、客棧、茶房、櫃坊、商鋪,其間喧鬧鼎沸,車水馬龍,遊人如鯽,果然薰風拂拂,遊人攘攘。諸般貨物擺得十分闊綽,氣魄非凡,直看得他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無論是整齊有度的街道,還是橫列兩旁的琳琅的店鋪,都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就是那絡絡遊客中的身穿布袍、足蹬草蹻的馬韓國健仆,高冠彎靴的高句麗人,儒衫飄逸的中原行客,無不令他心中好奇、眼花繚亂。古語有云: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對於上國的文明禮教,書上雖有記載,但讀萬卷書終不如行萬里路,直到他看到遼河兩岸漢化之最的大棘名城,方真正體會到泱泱大邦的氣魄與深厚。
這時他嘴中儘是淋漓的鮮血,卻已沒有了呼吸。
慕容焉為之一驚,他本不想多事,轉身要走,那樓上突然傳來一個蒼老而宏亮的聲音,道:「尊駕既然來了,而且能未卜先知,測出十幾步后的結果,想必是善弈之士,何妨與老納手談一局,結個善緣。」
慕容焉聞言,突然心中如被刺了一劍,他震住了——原來,自己一直自以為是的事,卻原來如此,而紫柯竟然是自願去的漢國,而她走時,還要薛涵煙照顧自己,但薛涵煙知道自己遲早要回慕容,所以就和慕容元真回來,她究竟為了自己做了多少事,不用問,國君請到自己,是通過端淑夫人知道的,而端淑夫人不出深宮,必然是薛涵煙的功勞,她為了自己,自己的理想,竟然肯犧牲一生的幸福!但慕容焉實在不知道,他的心突然顫抖的哇地吐了一口鮮血,撕聲道:「涵煙,我……我就是你慕容焉大哥……」
這時,樹上的慕容焉卻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撲地一聲如被刀扎了一般,眼中酸澀,一顆心在鋒利的劍刃上徘徊,最終,他還是忍住了,不發出一點聲息——他看到了薛涵煙。慕容元真口中的這位宓夫人,竟然就是自己當初一心愛慕的芙蓉眷主,年輕人腦海中登時一片空白,死一般的沉寂使他能聽到自己的心在掙扎的呻|吟。昔日的一幕一幕,如電光火閃,在腦海中連現不斷:蘭徑山初遇佳人,右賢王府的拈花品劍,神武門『君臨劍決』,王宮大宴,御園傾心,同被西門若水劫持,贈『軟玉甲』……,一切一切,令他一顆心徹底的碎成了千萬片。當初在鳴月山霽霖幽谷時,西門若水說她曾為了自己擺脫遠嫁漢國的命運,將紫柯和她自己對換,那時他還有些不信,但如今親眼目睹她溫柔地貼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裡,而且這個人還是慕容元真,慕容國的左賢王與三公子,但不能否認,此人確實是個很有地位,很有前途,能給她榮華富貴的人,慕容焉又能說些什麼呢……
卓北廬見拗不過他,當下和兩名侍女先去,轉瞬之間,熱鬧的『竹荷軒』就剩下他一個人。有道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句話誠然不假,事事無常,倏忽即變,就象趙馥雪的消失。一想到她,慕容焉心中鬱悶難消,神色黯然,不禁到了那具古琴之前,信手彈奏,竟然詞曲悲涼如寒秋之風,但一念到她那美麗溫柔的笑,他自己也笑了起來,而手下的曲調不禁為之一轉,立刻使人如同沐浴在春光之中,花香四溢,集光流彩,他自己先自陶醉了……
慕容焉跟本沒有聽見,懵懵恫恫地在身上的軟甲上摸索。突然,在左面腋下有處有一個缺口,以手指探進去一看,果然觸摸到一個小錦團,急忙取出,卻是一個簇成一團的錦帛,手忙腳亂腳亂地打開一看,卻見上面果然是紫柯的字體,寫著一首段章道:
慕容元真仔細打量了他一眼,道:「秀焉先生果然天姿絕朗,儀錶非凡,詩才更是令人敬佩,今日閣下能來,已是大幸,卻如何說這種話,先生請坐。」
楓林渡
那侍女領他們進了御膳堂,但見裏面布置清雅,素白的壁幃不飾書畫。大廳中間,設有桌案軟座,卻並不是很大,按這桌案的尺寸,一席也上不了許多道菜,絕然不同,若是換了其它妃子,必然眾婢侍列,麗服藻飾,遍置甲煎粉、沈香之屬,饌食豐盛。但由此也足見此舍主夫乃是個節儉素潔之人,這一點令慕容焉很訝異,不知這位端淑夫人究竟是何樣人,卻又為何邀自己同來進食。
※※※
他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棄自己而去的父親——已經蒼老的慕容瞻秋。
慕容焉見勸他不動,只好望著夫人。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心中一震,瞠目無言。薛涵煙卻突然神情猛地一震,花容慘變,繼而神情幽怨已極,如怨如慕,急忙轉到一旁,妙目中中倏然儲滿了一泓清淚,望著幾人遠去的方向,良久無語……
慕容焉羞赧一笑,連道「二哥取笑了」。那卓北廬一經證實,突然高興萬分,當即親攜其手請他入內,一面命人準備乾淨的衣服和熱水,讓慕容焉先浣洗一番,又名府中在靈楓閣設下酒宴,為三弟接風https://www.hetubook•com•com洗塵。
慕容焉並未理會那岑少灃一眼,臉上毫不為意,道:「在下雖然略曉弈道,但今日卻不適宜,大師若是有意,我們不妨有緣再弈吧。」言畢轉身要走,這也難怪,今日是他最痛苦的一天,心情實在不佳,如此又怎能下出好棋來呢。
躊躇良久,盤耕大師終於因為這場比試是自己提出的,自然不好中途反悔,當下答應了下來。這時他再不敢大意輕敵,雙方約定了猜先對弈,結果盤耕大師先行,起手一子于「震六坎三」之位掛角,慕容焉也于「離六震三」之位掛,兩人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瞑目內運,苦思冥想,樓下的兩位侍女在他們每說一子,即將譜打出,供眾人分辨。
這時,那敗下陣來的岑少灃望了慕容焉一眼,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冷嘲熱諷地道:「大師,你一定是看錯人了,中土文士雖然最尚琴棋書畫,但也並非每個人都能坐在大師對面,我看這次你要失望了。」
慕容焉看也不看,突然吼一聲揮手繞身素手一揮,那五人身在半空,卻陡然象是受了重力拉引,「砰!砰!」數聲一起被震出三四丈外,手中兵器更是碎成了段段片片,撒了一地。而那幾人卻都未受重傷,顯然是對方手下留了情,留情尚切如此,周圍的人實在不敢想象他用全力時,那將是什麼情狀。這駭人聽聞的掌力震駭了場中所有的人,也包括慕容元真在內。
慕容焉告退洗了一回,早有一侍女親自為他梳理一番,換上了一套非絲非綢的藍色鑲白儒衫,這樣一收拾聽當,頓時光彩奪目,俊光朗眸,看得幾個侍女芳心大震,想不到方才的落湯雞竟然是個美少年。當下有個健仆親自帶路,轉過了幾道折廊,但見這院子頗大,裏面堆石嵯山,植以靈楓花竹,清幽宜人。這時猛地想到『靈楓主人』四個字,心道原來二哥就是這詩稿的主人,真是令人驚異啊。
慕容焉頷首,道:「魚入網中,本來已是繳中之物,沒有生機,但網收得太緊,反而易破,撒網者作繭自縛,自食其果。」
慕容焉讀到此處,卻早已泣血心碎,仰天震嘯一聲,恍如旱天驚雷,震的旁邊幾人都不由得駭然後退,手忙腳亂。慕容焉將薛涵煙抱起來,傷心欲絕地往父親的屍體那邊走去,幾個護衛見他抱著夫人的屍體不放,頓時大怒,正在這時,慕容元真正好進來,陡然看見薛涵煙的屍體,駭然一驚,急忙上前攔住了慕容焉要問個究竟,慕容焉卻理也不理他,眼睛突然閃爍這駭人的眼光,頭也不抬地低沉地道:「閃開!」
慕容焉聞言奇怪,慕容廆道:「關於你的傳說,我並未親見,不能邃信,今日要你前來,正是要你親自說說當年的經歷,你務必要實話實說,我不想聽空話,也不想聽大話、假話。」
這時,岑少灃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世人都說我們文人無良,就是因為我們背後說人壞話,若是慕容焉果無真才實學,豈能次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
薛涵煙道:「這個孩兒也不太清楚,但聽府上的幕客說他最近抓了個叫慕容瞻秋還是叫墨瞻秋的間細……」她話猶未畢,慕容焉卻已大驚,夫人手中的經書也「啪!」地一聲掉早地上。
卻說自從慕容焉歸來之後,一切未變。但他的心卻益加愁苦了,日日緊鎖眉頭。
當晚,慕容焉是如何回到靈楓園的,自己已記不起來,到他醒知,日薄紅窗,天色已高。起身一看,二哥卓北廬正焦急地看著自己,這時見他醒來,急忙命侍女們取過補身的鹿湯給他喝。
夫人道:「孩子,不知你家中還有何親人在?」
梁向一先是一怔,卻不知他如何竟然知道自己吃人的秘密,但轉念一想,這少年機敏過人,當日在山洞看出也很正常,只是慕容元真知道了這一點,以後自己倒有可能受制於他,倒是要非常小心。一念及此,梁行一微微一笑,也不道謝,只拿眼象是餓虎看到了肉食一般,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目光,摻進了令人心寒顫慄的餓獸的成份,看得那兩人幾乎嚇死,忙喊主上。但這時慕容元真卻已振衣轉身離開,頭也不會,那兩個劍客突然破口大罵,罵慕容元真卑鄙惡毒,但他已經走遠了,稍時,背後突然響起了凄厲的慘叫之聲,野獸撕開獵物的慘烈聲……
二人方到廳中,一位中年女人突然出來迎接,忙要行禮,卻被慕容廆一把攙住。慕容焉知是夫人,急忙深施一禮,拜見夫人。這女人不時別人,正是端淑夫人。但見她身穿一襲素白的衣服,鑲蘭披肩,身材窈窕,秀臉豐潤,柳葉眉舒,秀目凝郁,整個人看起來素雅清潔,不御鉛華,但神色總給人一重心事重重的感覺,似乎心裏經年有打不開的心結。她看起來年級約在三十多歲,完全不象年近半百的人。
泉溪漏溺觀魚躍,風煙淡沱凝暮靄
慕容焉大為感動,當下不敢違拗,接下令牌,謝過父母。自此以後,他便時時出入王宮,在沒有朝臣在時,稱他們為父王、母后,慕容廆對他更為倚重,有事常招他商議,親如父子,正所謂國之重器,不可明示於人,誠然不假。
卓北廬四人隨行到了『竹荷軒』下,頓時有不少峨冠博帶的文人雅士起身抱拳,卓北廬施然還禮,並給人介紹了慕容焉。但慕容焉來時囑咐二哥叫自己秀焉,這是他小時的名字。是以眾人見他神姿高徹,卓朗不凡,紛紛驚嘆,恭敬地叫一聲「秀焉兄」,他的出現頓時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是羡慕,是嫉妒,是不屑,不一而足。
端淑夫人見他一副哀求的樣子,知他確實無意功名,遂道:「大王,焉兒既然無意功名,未必是件壞事,我們有個完完全全的孩子不是很好么,孩子不求聞達,你就答應他吧。」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慕容焉聲色不改,向眾人環揖一禮,落到座下。
到了宮中,一個寺人逕自將他領到了內書房,進去一看,國君已在裏面等候。今日他卻和藹了許多,一見慕容焉拜下,急忙將他攙起,並命人奉茶賜座。
梁行一點了點頭,面上曖昧、詭異地一笑,道:「那個人是誰?」
話休絮煩,卻說慕容焉自此拜見夫人,有不少次遇到了薛涵煙,很是尷尬。於是有她在時,慕容焉便即離去。忽一日,慕容焉前來看望母親,適逢端淑夫人在崇凝宮退思堂禮佛已畢,雙掌合十,滿面虔誠地哺哺祝禱了片晌,方自緩緩起身。一見慕容焉,很是高興,當下拉他問他為何多日不來拜見。
慕容焉仰天大笑,突然道:「既然前輩清楚得很,那今日我們的事就算了,那個賤人你就算不殺她,我也不想再將她留在世上,她背著我與打傷你的人到崇凝宮私會不說,還在我母親身邊屢為他說好話,早已該死,況且,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
其中一個自報叫劉文海的道:「若說燕代的英雄,年輕一輩的非當今的大公子,右賢王兼鷹揚大將軍慕容翰莫屬。」
慕容元真望了慕容焉一眼,微微一怔,道:「這位先生,光臨此地,實在令霞映湖畔增色不少。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慕容焉故作一驚地想了一回,輕「哦」了一聲,道:「哦,原來夫人問的是這個,在下不是已經報過名了么,我叫秀焉,是慕遠府東川人。」
劉文海濃眉一堅,朗聲說道:「慕容傑兄此言差矣,那慕容焉雖然武功超凡,但說到底不過是一介江湖草莽,其文不足以治國,武難以統帥千軍,如何能與屢立赫赫戰功的大公子同日而語?」
慕容元真喊來一個侍女,吩咐準備酒宴,又命人去請宓夫人過來賞月。
憑軒臨暮雨瀟瀟,晦空歌罷意未杳。
眾人聞言,連忙催促他說下去。
少時,卓北廬的兩個侍女前來相請,見他神情凄慘,不禁芳心憐惜得很,一齊拉他前去一觀。慕容焉看那柄『定燕劍』尚未還與慕容元真,就依她們了。當下三人行過一段甬道,到了那紅磚綠瓦的院子之內,眼前不由得豁然開朗,令人賞心悅目。但見院中竹樓幾處,修竹稀疏,各中未知名的花草種了不少,傾耳一聽,風吹竹鳴,若松濤陣陣,海浪層層,實在雅緻清幽得很。
慕容焉微微一笑,縱目四覽,卻尋那慕容元真不著,料想他和薛涵煙必然在樓上觀棋,當下決定稍等片刻,待他一出來便還劍回府。且不說他觀看室內書畫,那邊岑少灃自那一手棋后,果然局勢大跌,盤耕大師棄去兩子,獲得先手優勢,立刻攻勢如浪,令岑少灃手忙腳亂,又下了一手壞棋,結果果然只下到一百五十二手,大龍被斬,慘敗而歸。
慕容焉一抱拳,道:「那就煩請三公子將它交給它的主人,在下告辭了。」言畢,轉身向眾人長揖一禮,振衣而出。卓北廬與兩名侍女急忙跟了出來,四人出了霞映湖,上車直趨『靈楓園』,只剩下廳中眾人驚為異見,紛紛問那慕容元真這位秀焉先生究竟是什麼人。
端淑夫人聞言,不覺一怔,心中益加憐惜這個少年,拉住他的手,轉向慕容廆道:「大王,這孩子實在可憐,他的名字又和我們元真小名一樣,我想收他作個義子,你看如何?」
卓北廬太息一聲,道:「三弟,那有逛街逛得幾乎吐血死掉的,你到現在還要瞞我么?」
慕容焉再沒說一句話,縱身到了父親屍體身邊,同時又抱起他的屍體,一晃身不見了,但眾人能感覺到他從自己身邊經過,只覺一道影子,若不注意。定然會以為不過是陽光一隔,功夫稍差的連看也沒看見,就消失了。這種立刻消失無蹤的輕功絕技,頓時將這群劍客駭然了半晌,窒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慕容元真神色微微一凜,臉色陰沉得旁人不敢問上一句,半晌方問薛涵煙被何人所害,其中一個家丁說只看到慕容焉打了一個黑衣人一掌,並戟指那屋檐方向。
慕容廆看他不急不徐,絲毫不問招他何事,不禁暗暗點頭,道:「慕容焉,本王今日招你前來,乃是有一事委決不下,看看你有何看法。」
那個男僕上下打量了他一回,道:「三兩銀子。」
慕容焉愛她的人,但更愛她的心。但在睽別數年之後的今天,驀然見到她的芳蹤,以前所有的愛,突然變成了一種痛苦的負擔,只能承受,默默地承受著。這時,他突然又想起了趙馥雪,他這時好想見到她,將自己經年的事,這件一直隱瞞著她的事全都告訴她,告訴她自己是如何地愛她——但趙馥雪如今生死未卜,而且還跟一個覬覦她美色的南飛鴻在一起,一想到此,年輕人長嘆一聲,心中一陣巨痛,哇地吐了一口鮮血。
端淑夫人卻發現他的眼中儘是孩子的孺慕之情,看著看著,眼中突然擁出了一泓清淚,正是不解,但慕容焉的心卻顫抖了。端淑夫人他以前從未見過,但在他修鍊上乘內功進入混沌和服食了『九華丹』后,他曾多次見到過她的樣子,只是自己見到的那個女人稍微年輕些。她的口中溫柔慈祥地呼喚著焉兒的名字,令他多年無依的心突然有了塌實的感覺,他的心痛苦而高興地顫抖著,眼淚也流了下來。
慕容元真見劍不覺面色微變,但旋即回復笑容,啪地一把接過此劍,道:「原來閣下是故人啊,我倒是看走眼了,這柄『定燕劍』我也見過幾次。」
卓北廬高興得很,當即和他飲了一回,又命一群少女去敬他,那群女孩子們當即一轟而上,你敬我也敬,慕容焉喝了這個的,自然不能不喝那個的,結果喝著喝著,連他自己也糊塗了哪些的喝過了,哪些的沒喝過,反正她們灌酒時一概都說他還沒有喝自己的,結果被灌得暈頭轉向,連連告饒,那卓北廬才讓一群女孩子停下,饒是如此,你看他卻臉上發紅,爬在桌子上再也起不來,弄得一群女孩子掩嘴直笑……
眾儒聞言,齊聲叫好,岑少灃拊掌道:「三公子果然進善如流,非同一般。我岑少灃自汝陽遠來,早慕公子開席清談,更聽說宓夫人琴技獨步京師,不知我等清談之前,能否聆聽一回夫人妙音呢?」此人一言已畢,四下早有人擊掌附和。
妾身為奴婢,窮苦故本然
眾人聞言都不知他在樓下和樓上的盤耕如何下法,對弈本來就是兩人面對面地一較高下,但他卻要在樓下下,還真令人不解,卓北廬與慕容元真都不覺一怔。
其間,他到崇凝宮的退思堂數次,卻正碰見慕容元真和薛涵煙,對夫人侍奉至孝。當他們看到慕容焉,也頗自一驚,待那端淑夫人將收慕容焉為義子之事告訴他們,讓他們拜過兄弟,論了齒敘,但慕容焉也說不清楚自己何年何月出生,便由端淑夫人作主,慕容元真為兄,慕容焉為弟。這日正逢慕容廆將慕容翰幾個兒子叫來拜見夫人,便將收慕容焉為義子之事告知幾人。慕容焉又依次拜見幾位兄弟,大公子慕容翰高興已極地拉住他不放,很是親近。
屋中燈光噗地爆個燈花,但見一個人影站了起來,映在門窗之上,輕嗯了一聲,道:「知道了,你們先將人好好伺候,各自退下吧,他日我令有賞賜。」那幾人聞言,恭身應命而去。幾人走後,那門吱地一聲打開,屋內燈光頓時從門口溢出,將一個人從屋內推了出來。慕容焉立刻屏住呼吸,在樹上將眼細眯成一條線逢,並不絲毫轉動,是以那人並未發現他的存在。但他的樣子慕容焉卻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見這人乃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生得雙目俊朗,劍眉隆準,渾身著一件非絲非綢的儒白色衣衫,頭帶梁冠,慕容焉心中一驚,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段國令支城所見過的慕容的三公子——慕容元真。沒想到這裏原來就是他的府地,難怪如此豪華了。
慕容焉急忙起身,躬身一禮道:「原來是宓夫人,在下失禮了,未經夫人同意就擅動夫人的琴,實在是抱歉的很。」
薛涵煙仔細地打量了他一回,眼中流露著懷疑的神色,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慕容焉見他不信,簡單地將自己醫好病的事略微一提,道:「二哥,你想得我好苦,大哥若是知道你在此,說不定會千里到此呢。」
忽一日,當他被請到書房,慕容廆竟然慎重地問到了要點——三國間的大事。其實,在慕容廆第一次招見慕容焉時,半信半疑,待他印證到此少年確為奇才異能之士,匆匆一談,即知此人名實相符,第二次就拿僑郡之事試探其才慧,結果一試之下,慕容廆也深為震驚,以後多次招見,無不旁敲側擊,試探此人忠心,品格,直到後來,試探的結果令這個國君感到吃驚,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心懷仁恕、不計名利的人。多次他要賜官,都被慕容焉婉言謝絕,這點使他對這少年再不敢輕視,倚為重器,而到了今天,他才問到了要害——這也是他一生最擔心的事。
「師辯先生,雲深先生?」梁行一聞言也覷然一怔,口氣復為一深,道:「原來他們就住在附近,我卻不知道……」
雨中臨翠薇
不知許多久,身後倏然傳來www•hetubook•com•com一個顫抖而美麗的聲音,登時將他喚回了現實:「你……你究竟是誰?」
慕容焉顧不得許多,聞言急忙搶了出去,口中急忙地道:「他是我的父親……」話說到此,來不及向端淑夫人告辭,匆匆地直奔慕容元真的府邸,只剩下夫人腦中轟地一聲,突然秀目驚懾,砰地坐在椅上,半晌茫然不知所措,而薛涵煙生怕慕容焉出事,向懵恫的夫人匆匆道別,也急忙跟了回去。
慕容元真戟指南面,道:「從此地南行三里,有座『怡情苑』,裏面有兩個高手,劍法精絕,今日他們中的一個從我牢房的一個犯人身上取走了些東西,也可能從犯人口中知道了些事,我不管如何,只想他們快點在人間消失……」他的話還未說完,那身後的兩名劍客突然大駭,其中一個失口驚道:「主上,那可是你的師父師辯先生和雲深先生的住處,主上這是何意?」另一個聞言,也不禁面色大變,詢問地望著他。
慕容元真一驚,他的幾個手下卻首先大怒,大喊一聲「狂徒大胆」,四五個人一齊出手。
卻說慕容焉白日不敢亂用輕功,只好加快腳步,到了慕容元真的府邸,突然發現府中大亂,似乎發生了什麼事。眾人見到了他,都知道他是慕容焉,當下一健仆上來迎接,慕容焉急忙問府中發生了何事,那健仆支吾了半天,只說慕容元真剛出去追一個冒入王府的人,到至於發生了何事,卻不說明。
忽一日,卓北廬醉酒回來,懷裡擁著兩個少女,都生得極美。她們扶他回來,正好碰見慕容焉。慕容焉吃了一驚,要將他扶到屋內休息,卓北廬卻突然拉住他不放,將一少女塞在他的懷裡,道:「三弟,你幹嗎整天愁眉苦臉的,為兄看得心裏難受,何妨學學為兄這般風流快活,豈不痛快!」
左賢王言也覺有禮,有一部分人立刻有站在了岑少灃這一邊,又開是議論起來。其間,那薛涵煙一雙妙目不時地打量慕容焉,見他只是微微品茶,絲毫不再參与眾人議論。正在這時,軒完突然走來一個健仆,來到軒下向慕容元真跪秉道:「啟稟三公子,百濟國的使者——國師盤耕大師聽說公子與群賢談文論弈,很是精彩。突然前來造訪,屬下不敢冒昧擅專,已將大師先迎到了『影竹樓』,特來通知公子及夫人。」
慕容廆親援其手入座,道:「焉公子,今日本王將你招來,實是請問大事。」
樓下的慕容焉等了一會兒,遂道:「大師,我們今日的比試就此告結如何,算是平局。」
眾人聞言,還真有不少人轟然叫好,但最難看的還不是慕容焉,而是卓北廬,這詩是他作的,如今別人卻拿它來諷刺自己的三弟,如今眾目睽睽,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慕容焉一言不發,時常往窗外觀看,不多時車駕到了一片湖畔,卓北廬只帶了兩個隨身的侍女,他們一共四人,當下下了馬車,到一亭下,早有一人候在亭外,見他們來到,立刻迎了上來,恭身抱拳道:「原來是『靈楓主人』卓先生到了,快裏面請,西畔『竹荷軒』已有不少雅客到了,正在飲茶,先生請隨我來。」
卓北廬聞言不禁一震,深望慕容焉一眼,道:「當此九州鼎沸之秋,絕無世外凈土,欲得天然高隱幽逸之致,勢必難若登天,唯有吟詩繪蘭以求凈心滌亂,徒然自娛罷了。還是三弟了解我,但說到智慧武功,你在我們三兄弟中那是我與大哥絕對難及的……」一言及此,倏而一轉,道:「說到文采,三弟也是胸懷羅錦,方才聽說三弟你為了買我那捲拙文,去當鋪當了什麼東西是么?」
卓北廬聞言,也精神一震,當下豪氣頓生,立刻又命侍女抱了一桌的酒罈,有春酒、頤酒、桑落酒、江南白醪過來,當下兄弟二人且談且飲,促膝長談,敘過闊別之意,最後一直飲到晚上,將宴席撤了,轉回一間雅室,重新開宴。這室中明窗淨几,竹棍茶爐,琴畫映壁,這時有幾個侍女進來將銅爐之中沉檀燃熱,復又退出,不再打擾他們兄弟醉飲。卓北廬已經酩酊大醉,但慕容焉卻怎麼喝也不能醉,一個想醉酒的人若是遇到此種情況,最是痛苦。是以他愈飲愈覺不安,但聞房外檐溜錚琮,雨也稍住了,推窗一看,但見晴空凈掃,一川明月,幾莖花木,令他又想到了霽霖幽谷的月下勝景,還有趙馥雪那嫣然的笑容……,一想到這些,慕容焉不禁心中凄涼,暗暗莫念著趙馥雪的名字,不知她身在何方,真是對景懷人,夢魂顛倒。
慕容焉道:「二哥,別人不知你,難道我還不知你么。二哥怡神養性,琴酒寄情,文採風流,武功高強,若是有意功名,我與大哥豈能望你頸背,光看二哥的詩作與這『靈楓主人』四個字,就算那『竹林七賢』在世,也不遑多讓,此等風流洒脫,豈是常人能知的!」
慕容焉聞言,頗為猶豫,端淑夫人卻將令牌拿來,塞給他道:「焉兒,你若是連你父王這點東西也不收下,他怕是又要將你的事公告天下了,你就拿著,有空來陪為娘說說話吧。」
慕容元真溫柔地望了薛涵煙一眼,拉住她的手示意她說來看看,突然發現她溫暖柔軟的手裡握久了,竟然有些汗濕,急忙取來汗巾為她擦拭。但見她玉顏躊躇,皺了皺眉頭,抿著嘴想了想,道:「諸位,恕我不認識此人,也是略聞其名而已……」一言及此,她嫣然一笑,神清如雪,貌艷于花,轉向慕容元真,道:「元真哥哥,還是你自己看吧。」
慕容焉「啊」地一聲慘叫,慟哭地跑過來,將他抱在懷中,大聲地呼喚,猛然地發現,父親的頭上似是被人打了一掌,而這也正是他致命的原因,慕容焉痛揭撕心地喊著父親,儲了多年的眼淚嘩嘩流下,他的心象是被人刺了一劍,痛斷干腸,似乎天地已然旋轉不復。甚至,如今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親是誰,只知她如水中的蓮花,父親曾說她叫青蓮……
卓北廬的那兩個侍女聞言,首先瞪大了眼睛望著岑少灃,似乎只要卓北廬一聲令下,她們就會上去揍這無賴文人一頓。廳中儒生們見慕容焉沒有立刻應下,也不禁懷疑方才他的預測不過是瞎猜而中的,想此,不禁有換了一副神色,奇怪的目光望著他們四人。
卓北廬聞言,急忙起身抱拳道:「區區不才卓北廬,他是我的結義兄弟秀焉,在下未經三公子同意,就帶我三弟來,還望恕罪。」言畢,又拉慕容焉上前行禮,慕容焉望了薛涵煙一眼,見她只隨便看了自己一眼,便轉向別處,心中一陣慘然,抱拳道:「在下東川秀焉,今日不揣冒昧,前來赴會,望乞恕罪。」
慕容焉起身躬身道:「大王之意,恕草民不敢妄自揣測。」
又有人反對道:「劉兄說此人是一介草莽,未免失於輕率,我雖不才,卻聽說此人在段國一計就滅了段王疾陸眷日夜擔憂了半年的三處叛亂,而慕容先生東歸以後,于慕遠府更是一計滅了兇悍的木丸津千余叛軍,若說這運籌幃幄之中,絕勝千里之外的智勇也叫草莽的話,那你我又算如何?」
慕容焉急忙道:「二哥,你這是什麼話,小弟外貌有變,實屬巧緣,怎麼能怨得到二哥頭上。二哥不問,我也正要說與哥哥聽呢……」當下他將自己在霽霖幽谷的事情簡單地說與卓北廬聽,但其中關於自己與趙馥雪的事就不好意思說出,隱瞞了過去。饒是如此,那卓北廬也聽得津津有味,連連希噓而嘆。
卓北廬看他將三兄弟的確事說得一點不差,當下面上猛地一喜,拉住慕慕容焉看了一回,驚異地道:「三弟,你真的是我的三弟慕容焉,原來你……你的樣子如此俊偉啊。」
薛涵煙一雙妙目註定著他,似乎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不像,但又……」她突然發現自己失態,復道:「你方才彈的曲見什麼名字?」
徜徨間慕容焉收了詩稿,仰面向天長吁了口氣,幾滴涼爽的雨珠啪啪地打在他的頰間,瞬又倏地淌下,不覺間發現天上的雨似是大了許多,自己渾身幾乎濕了個透,當下稍加步伐行到前面的一坐側院的門首下避雨。
慕容廆聞言,不禁不起拍案叫好。當即命人叫來三司官員,立刻著手設置僑郡,先拿流民最多的三處來做實驗,若是果然果然成功,接下來各地流民都依此統治。此令一出,階下文武官員山呼「大王聖明」,立刻退了去辦。自此不足經載,慕容連續設置了各地的僑郡,集中收留各地的難民,在中原深受戰爭荼毒的百姓逃到這裏,竟依然能建立家園,與鄉黨同住,紛紛感激慕容廆的聖明大恩。不足幾年,此令名震天下,各地的百姓紛紛來投,燕國漸漸地融入了漢人,各民族的融合出現了,這些都是后話,不在此書之列,不提也罷。
薛涵煙這時也道:「我家大伯卻是一代將才,文治武功俱是名冠天下,英勇不凡。」
慕容焉一見,頓時啊了一聲,驚得那副詩稿掉在地上,大喊一聲「二哥!」。
眾人聽他即口成詩,意境又自高上一層,不禁轟然拍手叫好,連卓北廬也不禁為其才思之敏捷所感,連連點頭。這首詩的意思是說,一個人無論相貌顏色如何,都是父母所生,無可厚非。而常人或在乎英俊,或討厭英俊,不過都是自己一心所至,若閣下真是風流之士的話,心中自然不會在乎美醜,一顆赤子之心猶如天邊朗月,無滯無礙、瀟洒無拘了。
慕容焉無奈,當下道:「二哥,今日我們難得相聚,不說其他,小弟今日卻要陪二哥大醉一場,只要二哥不心疼這上乘的藏酒才好。」
薛涵煙看他如此吃驚,卻是沒有想到,道:「聽說在我府中的牢中,你……你問這是何意?」
這人似乎料到他們會來,但一看是慕容元真,眼中突然泛起了高興而神秘的神色,這種奇怪的眼神,立刻將旁邊那兩個劍客嚇了一跳,這種詭異、吸引、令人窒息得不能反抗的眼神,就是慕容元真也不禁退了一步,道:「原來是你,是你殺了我的愛妃?」
如今天下大亂,天下諸國百業凋敝,大棘城卻因為遠離中原,未經戰火蹂躪,也幸得慕容廆歲恭易和,否則怎能以一敵三,有今日這番景象。以天下之大,恐怕除了晉國都城建康,再也沒有如此的地方了。大棘城,乃昔年顓頊之墟,自三皇五帝棲神至今已歷千載,千年的風霜雪雨蕩滌殆盡了歷史留下的一絲痕迹,只遺留下四季輾轉、青天依舊。昔日三皇五帝的文治武功已然不復,在故老相傳的娓娓言語中,只有顓頊聖治的傳說,依然廣為流傳。
其中有一處大點的竹樓,兩個侍女領他進去,正巧碰見卓北廬在門口等待,一見他到,急忙拉住他往廳里走,邊走邊道:「這個百濟的和尚棋藝簡直是神乎其技,那群儒流一連下場了數人,都是未下至一半,便再不能繼續,紛紛棄子認輸了……」
暮雨嘯歌
不足片刻,下人們立刻在這院中一處淡雅宜人的敞軒亭內備好了美酒佳肴,正在這時,有兩個美麗的小侍擁著一位女子從那月亮門外,沿著孵石花徑,婷婷走來,遙遙但見此女身著一身白衣勝雪,腰系碧羅之裙,足登步雲履,生得是目藏秋水,發似烏雲,體如桃花,姍姍而來,到了閣下,向慕容元真襝衽一禮,出言猶鶯聲宛轉地道:「夫君,你……怎麼這時突然有些雅興要賞月飲酒?」
吾欲簫歌西河渡,額手笑卻舟無人。
卓北廬聞言不覺覷然一怔,突然望住慕容焉道:「難得三弟如此掛年為兄,這幾年我也很想念你和大哥,只是難得有空去看你們,但我聽說你和大哥都功成名就,為兄我心裏卻高興得很,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們的兄弟,我們三兄弟就算我沒有一點成就……」一言及此,復是一嘆,又和慕容焉對飲一杯。
眾人這時正看得入迷,哪裡會聽他胡說,多數一笑置之。
薛涵煙嘆了口氣,道:「那你一定是在想念一個人了?」
那健仆領他轉過幾回,終於到了一處高閣之內,這時卓北廬已在閣中等候。刻下這靈楓閣下微雨茫茫,霧靄微生,花氣空濛,煙痕淡沱,遠遠望去,但見閣下靈楓簇簇,天空濕雲微布,果然是一派勝景。慕容焉連連暗嘆,想不到二哥在這京師西城竟有如此一片大院子,這時一望閣下,卻早已設下豐盛的酒宴,而且是三個座位,慕容焉當即心中一熱,知道那是卓北廬為大哥虛設的,當下心中感銘不已。
卓北廬道:「前些日我還聽說三弟在鳴月山一劍懾群雄之事,正有意到鳴月山一行,去拜見荻花洲的主人呢,想不到三弟你就來了,聽說三弟方才還被我那小侍女奚落了一頓,為兄已經責備過她了。」
第二天,卓北廬命兩命侍女為慕容焉收拾一回,給他換了件儒白長衫,頭挽白綸巾,足登劍靴。他本來就英姿驚人,如今這一打扮,更是晃人眼睛,看得兩個少女芳心撲撲直跳,藉著為他梳理,磨蹭了老半天,結果慕容焉實在等得心急,正見二哥進來,這下才解了圍。當下府中備下馬車,一路東行,路上那卓北廬說了些事。原來,慕容元真向來不太理會國中大事,卻是個名副其實的雅壇領袖,最愛與文人雅士結交,遊樂燕飲,提詩作賦,與論琴書,談玄說道,最近更是結樓于霞映湖畔,取名為『影竹樓』。有暇便嘯風吟月,竹影談簫,集交遊燕于其中,諸國人都笑他不思進取。而國中大事,多由他的大哥,也就是慕容的大公子慕容翰處理,他倒落得自在。而且,如今的慕容的國君慕容廆心懷仁恕,名播四海,中原的名士來投靠的不知凡幾,而他也愛慕玄風,自從慕容元真取了一位宓夫人,善畫,精通玄學,所以很得主上歡心。
端淑夫人轉向慕容焉,慈祥地道:「孩子,我欲收你為我的義子,你願意么?」
他自己本以為不能保護薛涵煙而不敢承認自己愛慕的心,當知道她被嫁到漢國時,慕容焉雨中揮劍,幾乎吐血身亡,但如今又怎麼樣。她卻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無瑕,為了榮華富貴,她欺騙了自己,更害了那可憐的紫柯的一生。慕容焉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看這個女人,如今反而覺得她甚至連西門若水都不如,起碼西門若水是真性情。薛涵煙的確很美,美得出塵超俗,使人敬仰而不敢正視。令人覺得渴欲親近,而又不敢褻瀆,但她的心似乎未能如此。慕容焉自從有了趙馥雪,已別無所求,但今日一旦印證了她當日的欺騙,年輕人的心第二次沉浴在痛苦之中!
慕容元真微微一笑,道:「我說不如慕遠府的人說來看看……」一言及此,他突然轉向慕容焉,道:「秀焉君,方才我聽說你是來自東川的,想必對這位慕容焉的事比我們知道得多,何妨說來與我們眾人聽聽。」
細雨中大棘城街上偶爾行著些人,整潔的石鋪街地上偶有幾窪雨水,混天一色灰濛濛的天際彷彿就起始於城西,恬淡沉靜中,那未曾去過的地方尤顯得神秘而美妙,引得慕容焉不知不覺中驅步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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