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蘇無咎有女如此

然後他叫過崽兒:「崽兒,要乖乖的。這次事情太大,老大要出門避避風頭。以後你們都跟著老九吧,我寫封信交給你帶給九哥,只要有事就往杜四身上推,反正他們抓不著我。」崽兒道:「老大,就算你要走些日子,為什麼不讓六哥代你。六哥跟你的時候最長,大家都服他。」
「說完,他就一個人又回西域了,說是在那裡發現一個山洞,體會出了什麼武學真諦,本來要立刻研究的。可是著急把這本《太初心經》帶回廟裡,就先回了中原一趟,沒想到在這裏遇上我這個有緣人。後來我大哥孫陸生意做到西域時,我讓他幫我找過這個老和尚,可惜一直沒找到。不過黃天堇倒是給我帶回來不少。」
蘇無咎不用細看,就知道這正是自己送給娘子的。可是他在心裏卻依然有點不敢接受,居然這麼個大人物是自己的孩子。若是蘇放只是個小要飯的,蘇無咎可能早就衝上去擁抱他了:「也可能……你認識慧君,可能……她曾當掉過這耳環……」
蘇無咎含淚,用力點點頭:「當然,媽媽愛你!」
蘇無咎又是一驚:「你怎麼證明……」蘇放從懷裡拿出一對翠玉耳環來:「這是你給我娘的,沒錯吧!」
蘇無咎哭道:「我怎麼沒看見你們啊?你們在哪兒……慧君啊?」
「是,後來我也知道了。可當時哪管他叫慧心慧肝的。他說:『孩子,你醒了!』我就說:『是醒了。我是不是該問你這是哪裡啊?然後你就說:』你昏倒在雪地里,我化緣時看見,所以救了你。』
就聽蘇放道:「不是,我是你的女兒,難道你都沒看出來嗎?」
這時,蘇無咎低低道:「難怪她讓我沒人的時候都叫她慧君。」蘇放倒覺得奇怪了:「你就這麼輕易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詞?我還有好多證據預備著給你看呢。」
「他就說:『大嬸你說巧不巧,我家大少爺兩周歲生日,夫人又給老爺添了個小姐,好事成雙!老爺說等夫人養好身子,小姐滿月的時候再一起慶祝。』
蘇無咎心中百感交集,唏噓不已,半晌才問:「那你們怎麼不到北方來找我?」蘇放嘆道:「我娘那時候懷了身孕,為了躲避楊家追殺,曾經躲在碧水湖寒潭裡。當時是十一月的天氣,幾乎當場被凍死,後來好容易逃出揚州,便得了一場大病。她先是咳嗽不停,然後臉色蠟黃,足足病了一年多,後來雖然好轉了,可頭髮眉毛卻掉了一半。
宋玉山繼續扣著杜四的脈門,另一隻手把那東西抽出來——月光下看到,那是一塊素白的手絹,已經舊得發黃了,上面有幾點暗紅,不知是不是血跡。
蘇放道:「楊小姐既然有那麼大名聲,見過她的人一定不少。況且見過杜姑娘的人也不少,這事怎麼可能長瞞下去呢?本來楊老太爺和杜慧君商議的是哄你幾個月,然後就隨便出點什麼意外,讓你當她死了,杜姑娘拿錢走路。可意外發生了,杜姑娘有了身孕。楊劍聲便決定殺人滅口。杜姑娘本來和他交情不錯,根本沒防備。幸好楊家大少爺良心好,在事前偷偷通知杜姑娘。算她機靈,塞個枕頭在被子里連夜跑了……喂!喂喂!怎麼了?我講得太快沒聽明白么?怎麼傻了?」
蘇放斜眼看著他,掏出一個黑色的藥丸吞下。如同變魔術一樣,眼看著她全身就起了變化。
「幾個月後,我上頭的大哥喝多了酒,叫來我們幾個小孩玩摔跤。他看我身手最靈活,就讓所有人圍攻我,結果我一個不小心衣服被撕開了。他見我是個女孩兒先是大吃一驚,後來動手動腳。我當時太害怕,順手拿把小刀一揮。可能是他喝多了,也沒防備我,反正等我回過神來,那把刀正插在他太陽穴里。
「娘當晚就死了,她反覆對我說:『你一定要爭氣!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進蘇家!一定要好好地給娘爭口氣啊!』」
「我娘獃獃看著她,念叨了幾聲:『獨兒、雙兒……獨兒、雙兒……』然後就直直倒下了。伊曼風驚叫一聲,吩咐家人趕緊扶她進去。就在這個時候媽媽卻醒了,她下死勁地拖著我離開。
蘇無咎也能想象慧君當時的痛苦,想到妻子竟然受了那麼多苦,他的心都在滴血:「那你們就一直沒來找我,直到……直到你娘去世?」
蘇無咎心中一動,就想到自己最初看到這個年輕人的時候,就產生過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家人一樣,但是嘴上卻說:「四爺是一方大豪,蘇和圖書無咎有自知之明,怎敢親近四爺?況且四爺幫了我這樣的大忙,我為四爺做事乃是分內,不敢讓四爺叫我師父。若是有事,四爺但請吩咐就是了。」
「你想想聽到這個,我娘會變成什麼樣子?她當時眼睛就變得直直的,說:『蘇無咎有妻子了?他有兒子了……』那個家人說:『廢話!我們老爺當然有夫人了,那又有什麼奇怪的。你怎麼能直接叫我家老爺的名諱!』我看娘的樣子害怕極了,就去拉她。結果娘突然跳起來大叫:『他騙我!我去跟他說,我去找他說!』結果家人當然都攔住她。正鬧著,一個人說:『夫人出來了。』然後就有聲音問:『什麼事這麼吵?』」
蘇放眼中含淚:「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你如果當年早和她說了,她也許就不會死了!」蘇無咎驚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內人難道不是因為當年有了三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所以死於火災么?難道……難道她是自殺的?你究竟是誰!」
杜四道:「你六哥最多是個當大俠的材料,要當流氓還差得遠。你九哥年紀雖不大,可天生是這種人,再加上管家婆,我就完全放心了。記得告訴老九,說老大臨走時再三吩咐,讓他一定要聽五哥的話,沒了誰,也不能沒了老五。」
蘇無咎無限唏噓道:「原來慧心師父幫了你這麼大的忙,我見到他一定好好感謝他!」蘇放道:「這麼說的話,你感謝另一個人吧,他給我的幫助更大!」蘇無咎問:「是哪位前輩?」蘇放道:「你見過的,孫陸的爹,那個賣饅頭的孫老實。」蘇無咎呆住了,他想不出孫老實一臉土樣,能幫蘇放什麼更大的忙。
「你知道,娘是那樣愛美的人,如今變醜了,便死也不肯見你。她領我住在徐州城邊的山裡,說是養養身體,等頭髮長出來了再去找你,可她那是真傷著了,養來養去,不但沒有好,頭髮反而越掉越多,幾乎都禿了。那時候她的脾氣也越來越壞。從我有記憶開始,娘就不停喝酒罵人,喝醉就抓頭撞牆,後來連容顏都不再了,更加自己放棄了自己。我能想象她的心有多苦!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東西全部離她而去了。她幾乎每天都在晚上叫,『我應該早點死,在我最漂亮的時候死在你身邊……』那時,鄰居們都知道我有一個半瘋的媽媽。」
杜四道:「您聞聞就知道了。」宋玉山便深深地嗅了嗅,只覺從手絹上傳來一陣令人不太舒服的香味。可他還是想不起來,抬頭便問:「你師父到底是……」
蘇無咎正蜷縮在地上發抖,滿面通紅。杜四頓時大驚上前:「師父,你這是怎麼了?」蘇無咎道:「我……我也不知道,那小花刺到我手指,然後就有點頭昏,現在很冷,很冷……」
「我就大聲喊:——娘啊!怎麼才能堂堂正正地走進蘇家!到底要怎麼做啊!太難了,我做不到,實在太難了!娘啊教教我吧!救救我吧!」
「我就問他:『一輩子都是這樣嗎?』他拿解藥吃,樣子又回來了。
蘇放雙手一振,衣服就穿回身上,然後他回身含笑看著蘇無咎。蘇無咎驚訝不已,顫聲問道:「你、你真是我的兒子?」可是讓他更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頭。
「你們家當天正在辦喜事,到處貼著紅紙。你的家教很好,看到我們兩個乞丐一樣的人,門口的家人仍然和和氣氣,他以為我們是來討賞的。娘讓他通傳一聲,要找老爺。他說:『老爺現在忙著呢,哪兒有工夫理這些小事?』娘就問他:『為什麼這麼忙啊?』
蘇放道:「你背心並排長了兩顆凸出的紅痣,顏色晶瑩得和血珠一樣。這消息不是她賣到當鋪的吧!再看看這個……」他說著背過身解開自己的上衣,雙手挽住。
蘇無咎驚異地看著這蛻變。就聽蘇放笑道:「我練的內功陽氣太盛,身體受不了,所以要經常吃至陰至寒的劇毒『黃天堇』來調和陰陽。中了黃天堇的毒就會變成我之前那個樣子。
蘇放舒服地把頭靠在蘇無咎:「做我的大小姐即可。以後的事,可就全是你這個當爹的了!」
蘇無咎就見杜四背上文了一條神態兇惡的金紅色大龍,龍頭在背中央,身子盤旋翻騰直到右肩肩頭,尾巴還在手臂上轉了兩圈。但是最讓蘇無咎驚訝的是,那龍的兩眼竟然是凸出來的兩顆紅痣,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樣。
杜四心內激蕩不已,卻沒想到蘇無咎竟然又給他找事了。
「本來就算你不來www•hetubook•com•com找我,我也得去找你的。因為我內力練成,不能常吃那玩意,可不吃我就變白了,也就露餡了。現在我終於可以和我爹回家了。關爺的事瞞不了多久,也只有老九能擺平。到時候他他往杜四身上一推,等朝廷下個通緝,靠!那些兔子還上哪兒找杜黃皮去?」
杜四收拾精神,叫宋玉山和唐北先回去,讓蘇無咎在山谷外面的一個破廟裡等他。
蘇放又苦笑道:「為這個我不知道和周圍的小孩打了多少架。我現在這麼耐打,大概是因那時候鍛煉得多吧。」淡淡嘆了口氣,蘇放接著道,「娘除了喝酒什麼也不幹,後來我們沒有錢了,我就出去偷東西或者騙人,反正就是想盡辦法養活我們兩個。鄰居一個大嬸心腸很好,經常接濟我們。你說娘當時還有什麼指望,她自己變那麼丑,孩子又是個小偷騙子。有一次我被人追,一夜沒敢回家,回家時娘就抱著我哭,說對不起我,說自己不配當媽媽。你注意看看,我連個耳洞都沒有,她從小都沒想到要給我扎。」
蘇放看著他,問:「師父,你看我的時候一點親近的感覺都沒有嗎?」
杜四大驚,跺腳道:「你怎麼不早點說啊?我早說那花是有毒的!你等等,我馬上回去給你拿解藥。等著我啊,千萬別走開!」他說完飛奔而出。
杜四著急,心中思忖:你也別怪我要得罪了!他臉上的表情卻和緩下來:「宋大俠,拜蘇爺為師那是家師吩咐我做的,家師和宋爺本是故交好友,那人宋爺也是一定信得過的。」宋玉山遲疑道:「你師父是誰?」
「我當時恨極了:『怎麼我會這麼倒霉!不過有命總比沒命好,練吧!』慧心猶豫片刻,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對我說:『娃兒,黃天堇是至毒,萬一你吃得多了沒法化解,就把這個服下。這個雖然克不了你的胎帶寒毒,卻能解其他的世間諸毒。只是吃下這個,你以後就再不會中黃天堇的毒,也就不能再練功了。可是至少能延壽三年。生是緣來,死是緣滅,東西都給了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蘇放心裏著急,飛奔回去的時候,只見廟門是關上的。他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這都是怎麼回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其實這樣的小計謀在平時怎麼可能騙得過他,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吧。
「聽到我亂說,他也不生氣,只說:『我只是救了你,但沒救活你。你在雪裡躺得太久,受了寒毒,可你體內還天生帶著另一種寒毒,本來要過幾年才發作的,可是現在也一起發了。看來我也治不好你。』
杜四一路狂奔。不!以後該叫他蘇放了。
宋玉山只覺得這是女子之物,卻實在想不出曾經在哪裡見到過,只是疑惑地看著杜四。
就見蘇無咎一直搖頭:「不會!不會的!這麼說,慧君其實不喜歡我,只是為了錢。可是我們曾經那樣山盟海誓啊,難道她都是騙我的?」
「那時是我最暴戾的時候,覺得天下人就沒有一個是好的。我為了活著,幹什麼都對,能多壞就多壞。坑蒙拐騙偷搶砸,除了好事什麼都干,半年就在地面上出了點小名。開始我害怕自己的黃樣子,總是躲在沒人的地方練功,一直到沒顏色了再出來活動,所以還不嚇人。
蘇無咎道:「怪不得慧心禪師消失了那麼久,無論一笑魔君怎麼鬧都不出來。原來他去了西域。」蘇放接著說:「他如果沒去西域,也就沒有後來這些事了。那時我有點失望,問:『那你還告訴我幹什麼?現在我死定了不是嗎?』那和尚道:『也不是。我在西域還找到了一種克制這陽氣的方法,就是吃至陰的劇毒黃天堇來中和陽氣。』
「我說:『我娘懷我的時候浸在冷水裡,她當時差點病死,我是說我怎麼會沒事呢。』慧心見我一臉漠然,問道:『孩子,你還這麼小,難道不害怕死嗎?』我就說:『能活誰想死啊?你看天底下受苦的人多著呢,實在要死,就算我害怕又有什麼用,隨便吧。』
蘇無咎道:「其實我也早有懷疑。她長得和楊家上下哪個都不像。可她是個那麼好的女子,不管是什麼出身,能娶到她始終是我的福氣!」
突然,他頭一暈,天旋地轉地倒了下來。
杜四心中著急,飛快地往翡翠谷奔跑。到了地方,也沒空再驚動崽兒,直接揣了解藥就往回跑。
杜四看著他,急得恨不能踹他一腳,喘了口氣,方才道:「一場誤會,宋爺,我和圖書沒什麼惡意。」宋玉山道:「我不相信,四爺再不說,就別怪我得罪了。」
然後他只覺眼睛一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蘇放道:「後來我才知道了『獨兒、雙兒』原來是非獨、非雙,而『夫人』其實只是二夫人。你並沒有騙她,更沒有忘記她。娘是太好強了,不過她到最後並沒有怪你,臨死時她又拿出這對玉耳環,讓我趕快去找你,也不要為她爭氣了,她覺得我一個人畢竟活不了。」
「也不是,我九歲那年,娘病得很重,她覺得自己不行了,放心不下我一個孩子,就帶我去找你。哎!她自己死都不願意見你,可是為了我,她卻還是去了。媽媽還是很愛我的,對吧?」
說到這裏,蘇放已經淚流滿面,蘇無咎更是泣不成聲:「慧君!是我對不起你!」
杜四笑道:「放心,沒毒,只是迷香罷了。教你個乖,以後別再隨便亂聞東西。」宋玉山吃力道:「你師父究竟是誰?」
蘇無咎哽咽了,問:「後來呢?」
他剛走,暗處宋玉山走了出來,蘇無咎也一躍而起。
蘇無咎的眼珠都幾乎從眼眶裡掉出來,他指著蘇放:「你、你……女……女……」蘇放大笑起來:「是不是覺得我實在是太丑了?」
蘇無咎此刻已是淚流滿面,痛叫了聲:「慧君……」可突然聽到蘇放居然會在半夜看到慧君,「慧君難道後來跟了你……」可一想年齡不大對,連忙將後半截又咽了回去。
蘇放大聲道:「是不是騙你的我不知道。我只記得有一次半夜醒來,看見她跪在窗邊一遍遍叫你的名字,那麼情致纏綿、相思刻骨的聲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一生中就算有人只用那樣的聲音叫我一次,我就是為他死了,都心甘情願!」
宋玉山道:「老弟!說實話,我覺得這四爺是真的很關心你,實在不像不懷好意的樣子。也許他是真心想給你做徒弟呢?你就別懷疑他了。」蘇無咎道:「可是老哥哥,你說這四爺是憑什麼讓我做師父啊?他資質奇佳,功夫不弱,就算是想多學點功夫,浩然氣和快哉風就在他身邊,他們可也不比我差啊。」
「他告訴我,天地有二氣,陰為『太始』,陽為『太初』,二者合一即是『混沌』。他手中的就是至陽的《太初心經》,能化解寒毒。但是人分陰陽,我是陰體,如果練得久了,陽氣過剩、陰氣衰竭,就會死。我聽了就道:『那你把《太始心經》給我練吧。』他說:『我沒有《太始心經》。這些都是先輩傳下的無上至寶,我在西域十六年才找到這本。』」
「我道:『那不就解決了。』這老和尚道:『孩子,我給你看看,吃了這黃天堇會是什麼樣子。』然後他就拿了一顆黃色藥丸吞下去。哎呀!當時可把我嚇死了。他本來有點胖,可吃了那顆葯,肥肉一下子都不見了,就像個燈籠皮包著肉。整個人黃得像泥一樣,眉毛好似被火燒了,整個打起捲來,那模樣不騙你,可比我吃的時候還要難看多了。
「這功夫練得還真有點辛苦。黃天堇對身體有害,吃了就得趕緊練功化解它的陰毒,可是化掉了毒,也許就會因至陽內功走火入魔,所以我只能再吃。這樣不停地吃了練練了吃,簡直是逼命!教我這內功的人說大概有個二十年我就可以練到第三層。可我倒好,十五年就把十層都練滿了。」其實蘇放可以這麼快練成內功,不光是因為勤奮,也是因為繼承了父親蘇無咎那百年罕見的武學天賦。
杜四道:「就是蘇無咎啊。我沒騙你吧,他確實是你多年的世交好友吧。現在我可真沒時間陪你了,我師父還在等著我的解藥呢。等一會兒你醒了,就趕緊回家吧。」
「然後我一不做二不休,鼓動那些小孩分了他的錢跑路。後來我終於明白在這世道,一個孤身女孩是活不成的!我不是願意扮男人,只是不扮我真活不下去。於是我就乾脆白天也吃黃天堇,為了別人不會注意我太細的腰,還找人文了這條龍在身上。你看到這嚇人的東西就不會往下看了,是吧?
說到這裏,蘇放笑起來:「這黃天堇後來倒成了我易容用的東西。我從沒對別人說過我是個男的,可也從沒有人認為我是個女的。就是因為我實在太他媽難看了。」
宋玉山道:「你肯定有什麼大陰謀,只怪宋某太笨,實在想不出來。可我寧願我兄弟丟了性命,也不能讓他以後鑄下什麼百死莫贖的大錯。」
崽兒的眼睛紅了:「老大,那你和_圖_書啥時候回來?」杜四輕輕地攬過他的頭:「記得老大說過的話嗎?我說每個人都必須自己活,不能依賴別人。崽兒,你現在是不是已經長大了,不用我掛著了?如果是,就笑一笑,那我就早點回來。」崽兒趕緊笑了,杜四也沖他笑笑,然後轉身走了。
杜四認出是宋玉山,沉著臉問:「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宋玉山道:「你說實話,到底為什麼要拜蘇無咎為師?不說,我就不讓你回去。」杜四急道:「我不回去,師父會死的!」
蘇放繼續道:「後來我醒過來就看見一個老和尚,他說他叫慧心……」蘇無咎驚呼:「慧心禪師!那是武林第一人,那是……」
「那時我注意到有一個老頭每天走很遠的路進城賣饅頭,就在路上挖了個坑,上面拿草一蓋,叫幾個吃不上飯的小孩在四周守著。那老頭老得掉渣,哪兒能抓住我們。可是那天還有個年輕的和他一起推車,待我看到時已經來不及知會兄弟們了。就見車子往泥地里一倒,大夥就上去搶。結果鐵頭被年輕的那人抓著,我去救鐵頭,也給扣住了。這傢伙手下用勁,我就一口吐沫吐到他臉上。他氣得呀,哈哈,現在想起來都好笑。」
宋玉山眼睜睜地看著杜四離去。不一會兒,就聽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只怪你有眼無珠,我代四爺給你一個教訓!」
「我躺了很久,神志已經不清醒了。奇怪的是,快凍死的感覺竟然不覺得冷,反而全身都像火燒。我想這樣也不錯,至少比剛才清醒多了,而且這樣死了就不用想辦法進那個高門了。」蘇無咎聽著自己骨血至親的遭遇,心疼得要命。
蘇放停了一會兒,才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美人。伊曼風真的很漂亮,又美又高貴!現在回想起來,她其實也就一般了,小玉就比她漂亮多了。可我小時候真以為自己不會見到比她更美的人了。當時她手裡抱著個小嬰孩,身邊跟了個小男孩。
先是身上的黃色漸漸褪淡,毛髮一點點伸直,眼白由濁黃變得清澈透明。最後,居然連乾乾癟癟的身材都好像豐|滿了一些。她整個人就像吸足了水一樣。現在再看蘇放,她已經變得膚色微黑、身量高挑,雖然也不算漂亮,但基本看得過眼了。
蘇放接著道:「那時天氣太冷還下著大雪,可我頭腦一片混亂,只是往深山裡跑,連腳都走破了。雪真像布片一樣,打得我一點力氣也沒了,我就倒在山路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絕望!
「慧心看起來吃了一驚。他躊躇很久才道:『我這裡有一種內功可以去寒毒。我看出你根骨很好,只可惜這是個女孩,要不我就可以救你了。』我就奇怪地問:『女孩兒怎麼就不可以救了?』
蘇放搖搖頭,接著道:「我當時想的都是自己會怎麼死,死後你會怎麼後悔。我幻想你看到我身上的一張紙條——蘇無咎之女!我要你負疚終生!嘻嘻,小孩子就是傻。要是我那時候死了,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記得那時天氣很冷,天一冷娘就咳嗽得喘不過氣來。離京城越近,娘就越不停地抓著我說,『你爹答應只娶我一個的,他說話最算數,他不會另娶的是不是?一定不會的!』我知道是她自己沒把握才這樣的。就順著她說:『當然不會了,我爹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只愛娘你一個人!』後來我們好容易來到蘇家門口,小時候我覺得那門真漂亮,真高大,高到我們兩個根本進不去……」
就聽蘇放繼續道:「楊小姐號稱文采江南第一,樣貌天下無雙。老爺子你當年抱得美人歸,不知羡煞了多少英雄。可是你知道嗎,其實你娶到的只是個青樓名妓杜慧君,而不是大家閨秀楊劍如。」
杜四道:「家師本不讓晚輩亂說他的名字,但宋爺和家師相交多年,告訴宋爺,家師一定不會見怪。你看看這個東西就知道了。」說著他伸手入懷。宋玉山手下頓時用力,杜四拿到一半,手便無力地垂下來,只好道:「那您自己拿,露一個角的就是。」
蘇無咎道:「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蘇放道:「和你回家啊。這就算堂堂正正了吧?」蘇無咎心道:「何止堂堂正正,簡直就是轟轟烈烈!」
蘇放重重嘆了口氣:「好,我不叫你師父了,那我們從頭說吧。蘇老爺子可還記得二十六年前,曾經來揚州成親的事?」蘇無咎當然記得!他的臉色不由一變。
宋玉山聽得也緊張起來:「那我跟著他去看看。」蘇無咎道:「小https://m.hetubook•com•com心些。」宋玉山道:「放心吧。你老哥哥功夫雖不如你,但『月中飛』可不是白叫的。」
蘇無咎不願傷她的心,卻也只好點點頭。先不說蘇放泥漿一樣的膚色,就說她乾巴竹竿一樣的身材、半死不活的精神氣、勾勾巴巴的頭髮……就算是當杜四爺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他太難看,如果居然還是個女人……那也太過慘不忍睹了!
蘇無咎道:「孩子!那你為什麼沒來?」蘇放笑道:「我也倔唄!那晚我對著半空大叫:『我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你!』」蘇無咎低下頭,這孩子豈止只一個「倔」字。
蘇放苦笑道:「你居然還沒猜出來,真有你的!我和她住在一起,是因為我是她和你生的那個孩子。我八月二十生日,今年正好二十五,你倒是算算日子對不對?我纏著你拜你為師,只是因為我娘的遺願只有這一個,就是讓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進蘇家大門!」
一滴淚水滑過蘇放的臉頰,半晌她道:「娘掙扎著起來,儘力把自己收拾得整潔一些,然後她照鏡子,又哭了。她已經有幾年沒碰鏡子了,她真的……很難看。我們就這樣一路連偷帶要飯地到了京城,一路風霜更把她折磨得不成樣子。
蘇無咎試探著問:「那個人就是陸上龍王?」蘇放笑道:「是啊。當時他可只是個土頭土腦的傻小子。這傢伙本來打算揍我,我挨揍那還不是常事,誰怕他了。」她的目光轉為柔和,接著道,「可這時,他老爹過來了,看我的眼光是那麼慈祥。他說:『都是爹生媽養的,這娃兒還小呢!』然後他用兩個乾淨饅頭換了我手上沾了泥的饅頭……後來我去集市故意在他身邊轉悠,每次他都給我東西吃。爹!要是沒有他,你女兒現在肯定是個你死也不想認的壞人!」
宋玉山跟了他一路也沒發現異樣,看他已跑了回來,終於忍不住了。他心念一動,游身上了一棵樹,待杜四跑近,掰了一個松果打在杜四身後的樹上。這一下用了大勁,那樹葉子一陣亂搖,杜四並不回頭,腳步卻慢了下來。宋玉山將時間拿捏得十分精準,直到杜四正經過他身下時,方才突然出手。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變成杜黃皮,回揚州混黑道,後來慢慢把孫老實一家接過來,大哥開始掙大錢。有錢好辦事,我成了杜四爺。慧心那老和尚是嚇唬我,什麼二十年才能練十層,我幾年就練到三層。這下好,要是讓我廢掉武功,可真會要了我的命。
然後他問:「回家以後呢?」
見蘇無咎大吃一驚,蘇放卻不理,只是繼續將楊小姐如何臨嫁逃婚,楊家如何重金請來杜慧君一事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蘇無咎離開妻子,去參加圍剿一笑魔君的行動。
蘇無咎十分尷尬,但杜四都到門口了,他還能往哪兒躲,而且他還真也想吃這個心藥。於是他乾脆開門施禮道:「請四爺指點。」
杜四全神戒備身後,卻沒想到偷襲者就在面前。他本來就不是宋玉山的對手,以致一招就被他拿住脈門。
宋玉山道:「你懷疑他對你有所圖謀?你有什麼能給他圖的啊?」蘇無咎道:「我難受就難受在實在想不通他到底想要什麼?這個悶葫蘆解不開,我始終安寧不下來。萬一……萬一他有什麼陰謀,想利用我做一些壞事……我現在是想不出,但是我相信他如果要做,就一定是一件大事!我真想把他拆開來,直接看個清楚!」
蘇放跨步上前,拚命拍門。裏面蘇無咎早就等得心焦,一邊應聲開門,一邊就問:「宋賢弟,可知道杜四爺的底細了嗎?」蘇放就在門外應道:「杜四的底細為什麼不問問杜四自己?師父,我看你也不用吃什麼解藥了,還是讓我給你點心藥吃吃吧。」
「我就說:『那也沒什麼啊,丑一時可以保住命,很合算啊。』他就說:『那哪裡行!你得不停地吃,一次吃的陰毒被太初化解了就必須再吃。除非你練成了十層,要不就得不停吃。好在練到三層左右寒毒就應該可以解光了,到時你不想吃只要廢掉自己的內功就行了。』
來到廟中,他大喊:「師父!師父。」然後他一眼就看到蘇無咎。
「我說:『啊?辛辛苦苦練成的功夫為什麼要廢掉呢?』慧心說:『這功夫練到十層才不用吃毒藥,怕要二十年上下。你一個女孩子過二十年這樣的醜樣子,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一場空。你願意嗎?』
「看到我們之後她說:『你們吵什麼,都嚇著雙兒了。獨兒別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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