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戰華山

遠處的柳青和蘇放都激動不已,沒心思理會梅九胡說。柳青抓著她的手不放:「老大!真的是你!你怎麼會這個樣子……我一直在找你……能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蘇放也激動道:「六子,你小子武功怎麼這麼厲害了?」底下人卻不容他們繼續寒暄,紛紛從錯愕中緩過神來。有人大叫起來:「一笑魔君被打敗了!」「蘇放贏了!」「打死柳傲松!」
柳傲松看著豆子問:「老大,這是你的孩子嗎?太小了!」蘇放點頭:「我練的功夫不對,怎麼也不能有孕,直到七年前狠心散了功,才有了這孩子。」柳傲松吃驚地看著她:「你散功了?」蘇放輕輕點頭:「怎麼,我看起來還像武功高手嗎?」柳傲松這才發現她面色不潤,步子也重了。
柳傲松心裏無比凄苦,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漸漸暗下來。有人過來用面巾給他擦了臉手,憑手感應該和上次是同一個人。那人擦完又將他抱起,脫下他的衣服服侍他解手。柳傲松心中羞憤,暗暗發誓,雖然此人應該沒有惡意,可讓他覺這般羞辱,一定要殺他報仇!
孟飛沒像崽兒說的那樣正在睡覺,而是仍然在奔跑著。他和蘇放一樣有那種奇異的直覺,發現自己不對就開始咬舌頭抵抗睡魔,同時放信號召集自己的手下。舌頭已經全是血,任他不斷用力,咬疼的感覺卻越來越輕微。
下面一片喧嘩聲和怒罵,柳傲松道:「你們害怕了嗎?哈哈,蘇放,你也怕了吧?」蘇放眼睛里露出凜冽的光:「老爹,我的確有點害怕,但我讓你說。只是你可別說謊!」柳傲松避開她逼人的目光,平靜一下心情才道:「昔日的事大家都知道。我當時氣盛……」他輕輕嘆口氣才又道,「武林中人越死越多,其實我很早就後悔了,是那些江湖人不肯罷手!我每天都會遇到幾起暗算,身邊東西幾乎都被下毒,屋子裡經常有各種各樣的迷香,被你們誤殺的人比我殺的至少多一倍!然後再通通記到我頭上……我真的不厭其煩!後來我遇到好多錚錚鐵骨的少年英雄。關飛渡當真不壞,他是武林人中唯一讓我上當的人。蘇無咎資質之好我平生未見。我要是硬闖出關飛渡的七絕陣就得把他們全殺了!可是那些少年個個視死如歸的樣兒,連峨眉小女娃伊曼風都瞪眼看著我,尤其是蘇無咎在那樣的劣勢下還能刺我一劍……」
蘇放的人馬浩浩蕩蕩上了華山觀日台。那是位於華山中峰絕頂的一塊大石頭,石面平整,可容百人,山下只有一條窄窄的小路通上來,路的兩邊有一人半高的石頭擋著,從這裏繞到右邊去就是有名的長空棧道!好好的山峰在這裏像是被利刃猛然劈成兩半,直上直下的峭壁一直插|進雲霧深處,兩邊懸崖的距離尚不足兩丈。
柳傲松看看柳仇兒,他上前一步深深施禮:「九爺手下大堂主許摹雲請柳爺安好!」哪裡還帶一點兒傻樣?柳傲松回頭看看仍掛在自己身上的豆子,蘇放笑嘻嘻說:「這個還真是你孫兒,三姐的女兒!」豆子跳下來指著自己鼻子說:「我是劉小圓,一定要記住哦。柳爺爺,還想報仇的話別忘了剛才我的提議!」蘇放斜眼看她道:「是不是你也想試試小叔叔的麻藥?」豆子臉上變色,伸伸舌頭老實了。
她叫:「柳傲松!你傻笑個啥?」「柳傲松,你像白痴!」「柳傲松,你怎麼還沒斷氣!」「柳傲松!你唱戲去吧,別瞎用這副好嗓子!」
他不知該說什麼,過了半晌才看看豆子:「值得嗎?」蘇放笑了,重重點頭:「值得!」接著又指著身邊的幾個人給他看——有烈若海的兩個兒子,還有孫陸大哥的孫女。柳傲松心中一陣迷茫,只覺得十分不真實!
柳傲松傾耳細聽,外面一片嘈雜,似乎有人叫「豆子!豆子」,身邊小孩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片刻叫聲遠了,被子里的小孩才露出頭來,這時房門又被打開,一個男子的聲音奇道:「豆子!你怎麼在這裏?」那小女孩急忙跳下來一手關門,一手把他拉進屋裡,埋怨道:「別喊!仇哥哥,我打壞了娘的寒玉杯,娘要打我呢!你捨得我挨打嗎?」
然後就是他打聽出薛家又多了一個雲飛揚。他可不是魯莽之輩,雖然不明所以卻也沒露面,只是暗中回蘇家調查。今日是應蘇無咎要求帶一個人來的。那人有事耽擱,他就先行一步正遇上茶館里的蘇非獨。
韓伏無奈,只得和他一起走。路上非獨不住催他快一點兒。
比這話更讓蘇放吃驚的是說話的人!那人竟然是——雲飛揚!
那人又替他活動了四肢才走了,過了一陣又拿粥給他吃,如此柳傲松躺在床上被灌了第七次粥時,心中慢慢涼透了。應該已經很多天了,為什麼還是如此?自己瞎了?癱了?為什麼一點都動不了?服侍的人動作如此熟練,難道自己已這樣很久很久了?難道……難道以後就一直這樣下去了?想到這兒,一顆心霎時驚得劇烈跳動,不由拼勁全力掙扎,卻哪裡動得了?他從來沒這麼怕過。是的,害怕!面對生死可能有人不怕,可面對這絕對的寂寞,有誰能不怕!
蘇放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老爹,還記不記得只有我們三個的時候,我們手下沒有兄弟,經常被別人追?有一次遇到十幾個人圍攻,都是崆峒弟子,我們不是對手,我就背著你一路跑……」她微笑,「你一直裝瘋,就趴在我肩膀上啃我的衣服,把我肩頭啃濕一大片,你還突然在我耳朵邊大叫,害我挨了一記鉤鐮槍!」柳傲松也微笑起來:「我記得你回手就給了我一嘴巴!火氣真大!不過不喊不行啊,那傢伙認出我來了,要叫我的名字,我只好喊得讓你聽不見。不過接下來你一直用身子護著我,我都記得!蘇放,別說了,你來吧!老實說,從開始我就猜到你是老大,策劃這一切,我對你可沒手下留情!」蘇放痛心地看著柳傲松:「老爹,難道你心裏沒有比報仇更重要的東西嗎?」
那人替他活動完手腳又扶他躺好,還是帶上門出去了。隨著關門的聲音,柳傲松覺得世界都崩潰了,他現在只想死了!一顆眼淚從緊閉的眼中滑了出來,慢慢流進頭髮里,他還是不能動。
柳傲松下巴高高揚起:「別說了,蘇放,殺了我吧,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人——關飛渡、楊劍聲……還有蘇無咎!就算要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要報仇。我若活著就決不甘休!」柳青已經哭起來:「爹——」蘇放嘆了口氣,說:「和圖書既然如此,你去吧!」一眾人全部嘩然大叫。
蘇放帶著柳青飛回觀日台上,大喝一聲:「誰都不許過來!」梅九也在後面喊:「等等!」那鄭德跑在最前面,他叫起來:「蘇姑娘!為什麼?」蘇放完全是下意識地,突然想起來小六子不是以前那個功夫不高、惹禍不少的小子了,哪裡還需要她的保護。
蘇放退後,後面人群里站出一個和柳傲松一樣打扮的年輕人,卻是梅九!他高聲道:「蘇放別信他!我才是柳隨風。這人一直躲在我大風幫,現在終於露了馬腳!」大家一起鼓噪起來。蘇放道:「只能說來生再會了。柳傲松、柳隨風,這槍是可以連發的,連蒼蠅也躲不過!」
身後傳來聲音:「當然不肯!」老爹抓住他的手臂,艱難站起來。對台下道:「柳傲松一生沒說過一個求字!」蘇放轉身道:「你……可是老爹?」柳傲松道:「是我!柳傲松一生狂傲,你這樣壞他名聲,比你爹還可恨!」下面人嘩然,人群立刻又向觀日台上擁。
見那豆子饒有興趣地盯著自己,見他睜眼問:「喝水不?」柳傲松微微點頭,豆子過來扶他坐起,慢慢將一杯水喂下去。柳傲松喉頭肌肉還是很僵,發出的聲音怪怪的,卻可以說話了。
柳傲松漸漸恢復了意識,只覺全身都像被繃帶緊緊纏住,連手指都沒法鬆動!眼前矇矓有些光亮,卻怎麼用力都不能睜開眼。腦中混沌一片,無論如何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這樣不知躺了多久,吱呀一聲好像是門開了,耳聽有腳步聲到自己跟前,一隻手在他臉頰肌肉上按摩一會兒,將他的嘴扳開,手法很輕,可柳傲松卻緊張得很,隨即嘴裏一滑,被倒進一勺東西,是熬得極爛的粥。粥停在口中不能下咽,來人托起他的脖子在喉頭幾個穴位上按捏,就順著滑進肚裏。
老爹突然說:「蘇放!你知道柳傲松為什麼叫一笑魔君嗎?」沒等蘇放回答,他已開始笑了。蘇放從來沒想到一個人的笑聲會那麼可怕,只覺得半邊山都隨著笑聲震動起來了。這哪裡是一笑?簡直是地獄里來的魔音,直衝擊著靈魂的最深處。老爹背靠著柳青不住轉圈,分不出是他們誰在笑。離他最近的那一圈拿槍的人一個個倒下,蘇放覺得氣血逆行翻湧,眾人都露出痛苦的神色。越到後來越忍不住,很多人和著哭聲尖叫起來,更多人躺在地上失去知覺。
又過了不知多久,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來,在他床邊停住。耳邊傳來清脆的童音:「木頭人爺爺,讓我躲躲啊!」聽起來是個六七歲的女孩。隨後一個小小的身子就爬上床,在他身邊躺下,又拉過被子把自己和柳傲松一起蓋起來。
孟飛撲上去狠狠抓住非獨的胳膊:「快去薛成賈家告訴蘇放別打……柳隨風是……是小六子。」非獨嚇一跳:「什麼柳啊六的?我姐姐在薛成賈家?」孟飛把頭「咚」地撞到樹上,又清醒一點:「去說蘇放就是你老大,和柳隨風說!」非獨大急:「我說我說……你別打自己了,我去說就是了……我到底和誰說去啊?」孟飛往下滑,嘴裏反覆重複:「快去!蘇放就是你老大……柳隨風……蘇放就是你的老大……」
雲飛揚扶起非獨,問:「你認識蘇放?」蘇非獨喘不過氣來:「我是她弟弟蘇非獨,你是誰?」雲飛揚道:「我是她的好朋友,你要報什麼信?」非獨趕緊道:「你快去薛成賈家跟柳隨風說『柳隨風是二流子,蘇放就是你老大』,這是孟大哥千叮萬囑的,說可以救命的!」
蘇放正視他道:「我蘇放自信沒有看錯人,廢了自己的武功只為惜才?你柳傲松不會做這種事!換了蘇無咎倒還有可能。」柳傲松有些尷尬,頓了一下才道:「不錯,我玩了一點兒手段。因為我練的是逆脈,點殘經脈不會廢掉武功。氣走三個周天就能恢復。但我心裏是真的打算不再殺人了……可那六人幾乎是立刻獰笑著衝上來,大叫:『柳傲松,你上當了!』我當時又驚又怒,只好強行沖開經脈移開要害,這下當真武功全失。你說我不該殺了他們嗎?」蘇放吐了一口氣,搖搖頭:「人品的確不怎樣。但有一點我覺得他們沒錯,就是殺你!既然結下仇怨就該徹底了斷,像我爹那樣婆婆媽媽的廢掉武功再放你走才是麻煩。」
梅九大聲道:「我們運內力壓住他的聲音!」有大風堂的號召,大家振作了一些。一些內力高強的就開始發聲和他相抗,但很快就相繼不支,這時檢驗出蘇放太初心經的威力來,她每次力竭都只要吸一口氣就又和開始一樣,而且越來越可以說更長的句子。
他是騎著馬來的,見到孟飛就把馬拴起來跟著追,現在回頭解下馬兒一路向薛家方向奔。
柳傲松怒道:「他們沒有錯,難道我就該死?」蘇放道:「遊戲規則就是這樣,既然該做的都做了,他們至少死無怨言!你報仇沒錯,怨上整個武林卻是大錯。只能說,遇上我你也該毫無怨言!」
韓伏道:「我幫你送信,你快回去!」非獨道:「可孟大哥睡在這裏也不行啊,我得送他回去。」韓伏道:「我送他回去。」蘇非獨道:「你一個人怎麼能幹兩件事。要不你送孟大哥回去,我去送信,反正路不遠。」韓伏道:「不,你別去送信!」非獨道:「那我送孟大哥回去,你去送信!」韓伏道:「孟飛還是交給我……」蘇非獨奇怪起來:「蘇福,你沒病吧。那我們就帶上孟大哥一起去送信,快走吧!」
跑了一會兒,他嘴裏叨咕:「柳隨風,蘇放就是你老大!柳隨風小六子?柳隨風什麼小六子來著,還是說柳隨風是二流子?我還是回頭問清楚。」他掉轉馬頭往回跑。前面就是和孟飛分手的地方,老遠看見孟飛還躺著,身邊卻多了一人背對著不知在幹什麼。
蘇放覺得自己的每一分精力都被這一招鎖得蒼白無力,每一個弱點都毫不留情地暴露在這一招面前,任何的抵抗都用不出,任何的掙扎都那麼無用。她就像狂風暴雨下被鎖在曠野里的人,只能等著閃電當頭劈下!
這雲飛揚「死」得最窩囊。當口口去赴蘇放的約,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結果就見木樨來找他。他生性詼諧,只想嚇一嚇木樨,好讓她乖乖聽話回家,於是就伏在水邊裝死。木樨探到他沒氣了,就捧著他搖晃著哭叫起來。他正好笑,以為計謀得逞,準備她再哭兩聲就起來。結果木三小姐一邊哭一邊用和-圖-書自己的衣服把他包起來。一層層纏得很密實。雲飛揚奇怪:難道小師妹打算把自己像包袱一樣背走?然後木樨在他懷裡拿出煙袋,雲飛揚想:看來她真想背,這是怕煙桿硌得不舒服?可她能背動嗎?但接下來木樨說出來的話好可怕:「大師兄,樨兒一定給你報仇,你來於水就歸於水吧!」
雲飛揚不認識蘇非獨,只是看見兩個人正苦苦纏鬥,年紀小的已經眼看不支。那年紀大的說:「既然叫你看出來,就別想走,更別想給蘇放報信!」他聽到蘇放的名字就上前幫那小的,韓伏哪是他對手,見機不妙就跑了。
這幾日服侍柳傲松的那仇哥哥聽聲音憨憨的:「可是、可是你遲早要讓你娘見到的,那她不是更生氣?」豆子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木頭人爺爺這裏都沒什麼人來,娘現在正氣我打壞玉杯,等過了一兩天找不到我了她就著急啦,那時我出來她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打我?」她得意地一笑,隨即道,「不過柳仇兒我警告你,我娘要是問起,你可不許出賣我!」仇哥哥瞠目結舌:「可是……可是我不敢騙你娘。」豆子發怒起來:「你怎麼這麼笨,不騙,你不說行不行?」柳仇兒還在說:「可是……她要問起我不敢瞞她……」豆子生氣了:「可是,可是!你就想讓我挨打!嗚嗚嗚,仇哥哥壞死了……」柳傲松一聽就知道她是在假哭,可柳仇兒好像急得不行,一個勁勸。
梅九驚叫起來,但那麼多人都只能眼看著柳青紅色面具下燃著怒火的眼睛撲來,誰也無力救下蘇放!
柳傲松呆立半晌,問:「你們……你們……我……」他馬上意識到受騙了,吸口氣問,「我睡了多久?」「七天!」蘇放笑著說,她已經回復成原來的模樣,不胖了,「七天時間,大哥一共蓋了五十三棟房子拆了三十七家,遷移種植花木幾千株,還磨了地面,花樣用了無數!」她長長出氣,「老天!終於把你騙過去了!」隨即做了一個好深沉的眼神,就像剛才那樣滄桑,「看到沒,這眼神我就對鏡練了三天!」大家一起鬨笑。
「等等!」蘇放回身低低向崽兒說了兩句,崽兒愣了下,答應一聲,不一會抱過一壇酒來。蘇放仰頭喝下一半,將罈子遞向柳傲松:「蘇放做事第一次這樣婆婆媽媽。老爹,你可否再好好想想?喝了它我們也正式成為敵人,那你就再沒故人了。」柳傲松接過罈子,見柳青眼中含淚,正期盼地看著自己。再回頭,蘇放、崽兒、烈若海……一個個熟悉的面容,哪個沒有許多往事?然而隨即一陣恨意自腹中直衝上腦,他牙齒一咬,仰頭把酒喝下去,而後大步走下山去,再沒有回頭。
蘇非獨叫了起來:「孟大哥,你鼻子流血了!你這是幹什麼呀?我在後面一直叫,你還拚命往樹林里跑……你中邪了!」孟飛完全不理,只是使勁道:「是非獨嗎?」蘇非獨道:「是我,我離開家一直在打探姐姐的消息,可沒遇上認識的人。孟大哥,你知道姐姐的消息嗎?」
蘇放在下面高聲道:「柳幫主,你何必姑息這人?」人群也一片嘩然。蘇放走近用很低的聲音對柳青說:「柳傲松,看柳隨風對你多好!冒死也救你,可惜沒用了。」她把兩個人弄錯了,老爹也低聲道:「蘇放,我還是大風幫副幫主,你的話前後矛盾,那些人不懷疑嗎?」
石頭上的柳青還沒察覺,他笑:「放什麼……」突然,一個青衣人影飛上來把他撲倒在地,耳邊砰砰聲不斷,觸鼻都是火藥味。柳青認得是爹爹,忙問:「怎麼了?」老爹不答,兩個人站起身來,老爹右肩膀上流出一片血跡。百多桿黑黝黝的火槍從旗杆上伸下對著他們。
柳傲松眼睛慢慢睜開,這眼一能動身上的束縛就像撕開缺口,慢慢手指腳趾也能動了,喉頭翕動幾下,也能逸出一點兒聲音了。
蘇放滿臉憤怒,瞪了柳傲松一眼:「別逼他!」她拉過柳青對著下面叫:「請大家給蘇放一個面子,他的事我負責!」林輕岩道:「蘇姑娘!你何必包庇這樣的惡人?」蘇放道:「他絕不是惡人!他的事我擔。」柳青的手在她手裡顫抖,蘇放緊握著,連梅九拚命對自己使眼色都不顧。
非獨接過那碗茶瞥一眼:「這茶的顏色怎麼這麼渾呢?」韓伏道:「山野小地方,少爺就將就喝吧,喝完還要趕路呢!」非獨伸舌頭舔舔:「味道還有點兒甜。連一點兒茶香味都沒有,這算什麼啊……」他猛然覺得這些話好耳熟,似乎聽過……對,大姐說過,迎著日頭看,茶的顏色渾濁,味道有點兒甜,還有,聞起來沒有茶葉香味的就是——「蒙汗藥」!
她正說得高興,突聽一聲:「豆子,給我下來!」回頭一看,連忙跳下床躲到來人身後。柳傲松眯起眼,見一下來了許多人,說話的雖然是蘇放,卻和他記憶中的有了許多變化,蘇放也靜靜盯著他,以前她的目光就像出鞘的刀,此刻卻已幾乎看不到銳利,只是多了許多滄桑,像一潭深水。
半晌他才用嘶啞的聲音說:「老大,你胖了,樣子也有些老了。」蘇放沒言語,示意下人遞給他一面鏡子,柳傲松打量鏡中的自己,早是蒼蒼白髮,皺紋滿面。他一時百感交集,什麼英雄豪傑又經得起二十年風霜?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點兒都不記得,問清楚嗎?他竟不知該問什麼好?便是問了也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同一時間柳傲松也對柳青說:「那一刀是我武功的極致,這次我有絕對的把握!」
這人其實是柳青,他向下瞥那些人,很多大風幫的弟子都夾雜在人群里。一身青衣、帶著面具的「大風堂副堂主柳隨風」才是爹爹。最妙的是二哥不在,他可以放手對付這些人了。而那個細高個子的蘇放還站在最前面全沒發覺,她身後跟了咋咋呼呼的一百多人,打著好些面大旗,上面全寫著「一笑魔君,磕頭就饒你不死」。
非獨道:「你怎麼了?」韓伏臉通紅:「沒事!蛇已經跑了。」非獨拍著胸口道:「還好跑了,我找孟大哥有事,他怎麼睡著了?對了蘇福,你怎麼會在這裏?」韓伏道:「我……我是來找你的啊,少爺你好端端地留書出走,知不知道家裡人多著急!夫人都病了,快點回去吧!」蘇非獨叫起來:「我娘病了?嚴重嗎?」韓伏道:「很嚴重,少爺你快點回去!」非獨急起來:「可孟大哥讓我帶一句話給姐姐,好像很急。」
他問:m.hetubook.com•com「我這是怎麼了?」豆子道:「不知道,你一直是這樣,別人說已經二十多年了。」柳傲松急道:「我是問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變成這樣了?」豆子高興了,跳上床道:「娘不讓別人說,可我還是打聽到了。你當年可厲害了!多少成名英雄都被你打成狗熊,就是出手太狠了一點,據說每一個死人都被你在要害上刺足六下才讓他死,那名頭——嘖嘖!」柳傲松心中糊塗,他完全沒有印象。豆子繼續說:「後來也不知怎麼,別人發現你死了,當屍體抬回來,小叔叔卻說你還是活的,可以後你就一直躺在床上,再沒有起來。」
柳隨風顫抖地說:「我是柳青,你是誰?」蘇放和梅九一起失聲叫道:「小六子?」柳青緊盯著蘇放:「你是……」蘇放回手撕開右肩衣服,露出手臂上文的那條紅金色大龍尾巴,柳青驚叫起來:「老大!」
她拉著柳傲松往外走。柳傲松的身體已經不覺僵硬,跟著她走出去。這裏依稀還是揚州蘇放的舊宅,只是花園裡那些洋草已經不在了,又多建了幾處小房子。綠色玻璃石子鋪的小路還在,只是殘破了許多。走出外面,陽光有些刺眼,柳傲松越看越是心傷。街市這個牌樓還在,只是長滿了青苔;地上的長條青石也被磨下去不少;一進街里的膏藥鋪、書畫鋪、香粉鋪都沒了,原地起了個酒樓;給人寫信的書生還在,只是也已是中年人了。一切似乎都變化了不少,又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自己,還可能回到從前嗎?
柳傲鬆緊緊抱住柳青,被騙有什麼關係,兒子又回來了!身邊的親人都在,還有什麼仇恨是不能化解的呢?蘇放大笑:「總算好了,現在我還得趕快回山西。」她笑了:「崽兒、六子、九!帶上雲飛揚,你們幾個跟我去見一個人,我真想快點告訴他!」
柳傲松頹然坐下,豆子湊了過來:「木頭人爺爺!啊不,柳爺爺!你還好吧?」柳傲松抓住她的手:「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豆子道:「二十多年的事我怎麼知道!不過六叔叔確實早死了。」柳傲松頹然坐下,失神念叨:「死了……二十年!我不信,你們一定是騙我!」豆子眼睛轉轉:「那好辦,我們出去轉轉就知道了!」
眼看前面有個小茶寮,韓伏喘氣道:「少爺,還有差不多一天路程到薛家,我們喝口茶再走吧!」蘇非獨依言坐下,店主人拿了茶壺茶碗上前招呼。韓伏搶上前用一個帕子擦乾淨茶碗,一些粉末就隨著帕子落在碗里。韓伏斟上一碗茶捧給非獨:「少爺,你喝吧!」
驟然的光線刺|激讓他瞳孔暴縮,眼淚都流出來,卻見屋中的兩個人,身材高大的青年容貌依稀和柳青有五分相似,小女孩十分漂亮,看不出像誰。小女孩吃驚地盯著他,試探道:「你是不是能看見我?」柳傲松想答應,可說不出來,豆子見他沒反應,嘆口氣把手放開,柳傲松心裏大叫『不——』,用盡一切力氣,眼皮突然動了一下。豆子高興地一聲大叫:「動了耶!仇哥哥,你看見沒?」她繼續撐著他的眼皮,興奮道:「你是不是能聽到我們說話?要是讓我放手你就動動眼睛!」柳傲松連眨兩下眼睛,這次動得就不像上次那麼艱難。
非獨拉住他:「你這樣怎麼辦呢?」孟飛的聲音輕得就像在呢喃:「你快去,我已發出信號,兄弟馬上會來接我。」蘇非獨手足無措地往外走:「好,我去我去……」孟飛的話他一點兒都聽不懂:「我……到底該找誰?我……還是先找姐姐商量吧。姐姐在薛家,我去薛家好了。」
陶明道:「蘇姑娘,你這分明是在保他!」蘇放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冷笑不語。梅九大喝:「口口口!既然老大這樣說……」他身邊一個幫眾打扮的人拉他,叫:「等等!」梅九甩開他:「我不等了!」飛身到石台上。拉他的人使勁跺一下腳,也跟著過來了,卻是老五蘇俠。他的武功可實在不怎麼樣,半天才爬到石頭上。梅九早已叫囂起來:「老子是揚州梅九!要打和我打,我們南邊四省的兄弟都候著呢!好好的大家平安你們不幹,給臉不要是吧?那就打啊,大不了魚死網破!你們動我兄弟試試!」他此刻撕開麵皮,流氓相畢露!
林輕岩道:「不管前事如何,柳傲松是絕大危險,大家一起上!」人群又洶湧起來。蘇放冷笑:「那好,你們誰認為能打得過他就自己上來!如果想倚多為勝——」她一揮手,呼啦啦火槍都轉過來指著在場眾人。
豆子長出一口氣,拍手笑道:「大家快出來吧!成了!」一陣疾風,柳青已經撲出來把他牢牢抱住,不住叫著爹爹,不住流著眼淚。蘇放、崽兒、孫陸、梅九陸續出來,人人都含笑看著他們。
梅九在後面喊:「因為……因為他同意磕頭求饒了。喂!柳傲松,你肯不肯給老大磕個頭?」柳青道:「我當然……」
雲飛揚聽是孟飛說的,應該另有深義吧,於是讓蘇非獨先帶睡得正香的孟飛回蘇家。自己跑去報信,半途中得知眾人上了華山就拚命趕去,正被他看見柳隨風那完美到無懈可擊的一刀,實在沒能力解救蘇放,想起孟飛說那句罵人的話是可以救命的,於是就大喊出來:「柳隨風是二流子,蘇放就是你老大!」
他摸著自己額頭的劍疤,接著道:「就是因為這一劍讓我動了惜才之心,我也真的厭倦了,於是和他們商量願意自廢武功,還天下一個平靜!結果呢?……剛剛點殘經脈,宋玉山就打了包藥粉在我眼裡……然後六位英雄撲上來每人刺我一劍。事後你爹爹也只是和他們絕交而已!他們個個名聲如日中天,我卻活該當個死狗,此仇我豈能不報!」
豆子吃飽了飯,趴在他身邊,眼珠轉幾轉,問:「柳爺爺,你真是天下第一高手嗎?」柳傲松苦笑一下:「曾經算是!」豆子高興起來:「聽說你的功夫特別容易學,是不是真的?」柳傲松點頭:「逆脈的進境確實比正常武功快,可也要從小打下基礎。青兒的逆脈是我早就打通的了。」豆子興奮地跳起來:「柳爺爺,你把功夫教給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練習,絕對不給你丟臉!」柳傲松吃一驚:「不行,你學這個幹什麼?」豆子撅起嘴:「我怎麼就不能學?啊,我知道了,你想教給自己的孫子!柳爺爺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仇哥哥笨死了!教給他多久也學不會,至於他的兒子,那還沒生出來呢,生出來也不見得聰明!和圖書」她嬉皮笑臉地爬到柳傲松身上:「爺爺教給我吧,我一定幫你報仇,死了也不後悔。」
孟飛想:我一定要撐到自己人來,讓他把消息傳出去。可他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勸他睡覺。眼前的樹木先是雙影,漸漸樹和路已經分不清了,現在打開牙齒去咬舌頭這動作做起來都如此困難,全身上下每動一絲一毫俱要付出無比的努力。這裏不是他北七省的地盤,最近的兄弟趕來也還要三個時辰,可他現在簡直半時半刻都無法支持!
柳傲松不想吃,卻哪裡動得了?就這樣一口一口,直到把一碗全喂進去才罷。喂完粥那人又將他抱起來,全身細細按摩一番,然後給擦了嘴,仍舊將他放下躺著,腳步聲漸遠,門又關上了。
眾人道:「即便前事不計,柳傲松這次手上也有六條性命。豈可因你這一句話就輕易放過?」梅九道:「各位聽我一言。制服柳傲松的人是蘇放,我們沒權說三道四。蘇放!你決定要保他嗎?」蘇放不知他什麼意思,皺眉應了一聲:「是。」梅九道:「既然如此就請你負責管束他,你只要保證他不會再為害江湖,我們今天就罷手。」蘇放欣慰地看著梅九,這小子真夠「老酒」了。行事不再像以前那樣又辣又直,而是悄悄醉死你!她道:「那沒問題!我保證這個小子不會再做壞事!」
腳下早已沒有感覺,也不知偏了方向沒有。孟飛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全身像飛起來一樣快樂地往地下飄,身體的每一寸都在說:終於可以睡覺了!孟飛知道,這次要是倒下便絕沒有力氣爬起來了。他大喝一聲往後猛仰,身子撞到一個軟的東西后一起倒下。
柳隨風一愣,這閃電似的一刀突然停在蘇放的頭頂,那驚人的壓力也立即消失得乾乾淨淨,倒激得蘇放胸口一陣翻騰。
蘇放在對柳青叫:「柳傲松,你肯磕頭求饒今天就放你走!」她身後那些拿旗的分成一個扇形包圍住那塊大石,一齊把手裡旗杆指著柳青叫:「一笑魔君,磕頭就放你走!」聲勢倒是浩大。柳青笑起來:「你們這樣唱戲似的練了多少天?龍套跑得倒整齊,那你就來試試能不能讓我磕頭啊!」蘇放沒有跳上石頭,她看著周圍一圈拿旗杆的,滿意地笑起來:「你現在磕頭也來不及了……」她把手一揮:「放!」
屋裡兩人都歡呼起來,豆子跳起來一拍柳仇兒:「快去告訴我娘!」柳仇兒也是大喜,看豆子一眼又猶豫道:「你娘來了……你躲在哪?我怕她看見你。」豆子哀號:「你笨死算了,現在還躲什麼,有了這好消息,我把家砸了她也不會打我!」柳仇兒一拍腦袋:「是是!」轉身跑出去。
柳傲松心如刀割,剛才拼盡一切想醒來,現在卻只願自己沒有醒來,沒有聽到這噩耗!他突地撲過來抓著蘇放的雙肩,顫聲道:「你騙我!老大你騙我是不是?我……我不信,你這是化妝的!一定是假的!」蘇放哼一聲掙開他:「如果不是小六子託付,我真不想管你!」她轉身走出門,回頭道,「你歇著吧,崽兒去行醫了,我已經讓人去叫他回來。」
雲飛揚不想裝死了,他只想問:「你找誰報仇?什麼叫來於水歸於水?」可他已被木樨「咚」地推進河裡了,而且身上還綁著木樨的衣服,頓時直沉水底。全身都被死魚一樣被纏起來,饒是入雲龍水性超凡也嗆得半死才掙扎出來,木樨早走沒影了。
耳聽得身後蘇放悠悠嘆息一聲,六子已經痛哭起來,那一群人更不知亂糟糟在叫什麼,這些聲音漸漸變小,他也全身發軟,慢慢倒了下來。蘇放上前抱住他交給崽兒,道:「我們回揚州!傳信大哥,我有要事託付!」
那人卻是韓伏,他正在說:「孟飛,上頭讓我把你帶回去,可你長這麼高帶起來多麻煩,不如我只帶你的腦袋回去吧。」他對孟飛十分懷恨,只想自作主張殺了他,刀子正舉起要往下落。突然身後一個聲音:「你幹什麼!」韓伏一哆嗦,刀子扎自己手上了。
「別說了!」柳傲松雙手顫抖,「豆子!你知道你這樣說我多難過!我真希望壓根兒就不會武功!壓根兒就沒爭強好勝!壓根兒沒想著去報什麼仇!我只希望能和青兒一起,我們跟著你娘,過得好好的!」他眼淚長長地流下來,語不成聲了。豆子道:「啊?你後悔?可你的仇人還沒死完,還有人活著呢?」柳傲松凄然地轉過來:「當初老大百般勸我,我無論如何也不聽,結果把兒子害死了!我還要害多少代才滿意?豆子,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不會教你武功,也不會教仇兒。我心裏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比報仇更重要!可惜晚知道了二十年,若早一點兒想通這些該多好?」
柳青狂叫:「蘇放!我殺了你。」他抽出刀來,從觀日台凌空飛躍向蘇放,看著爹爹倒下,他心中恨透了蘇放。這樣挾著憤恨出手,這一招從沒有像今天用得這樣精妙!他的身體、他的精神、他的每一部分似乎都是為這一招而出,他的整個生命都是為這一招而燃燒!所有聲音都在剎那間停住,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每個人的氣勢都被這一刀挫折得蕩然無存,山河也在這一刀下久久低頭。這一刀就帶著天地之威、和著風雷之勢、韻著乾坤之妙、挾著江海之魂,閃電一樣劃破長空,朝蘇放落下去……
他一回頭那個聲音又叫起來:「蘇福,是你啊!」韓伏大驚道:「少爺?」蘇非獨十分歡快地道:「這麼多天沒遇上認識人,今天一下遇上兩個!咦?你拿著刀幹什麼?」韓伏下意識把刀藏在身後:「我……我看見一條蛇要咬孟公子!」非獨驚叫起來,一把推開韓伏:「蛇!在哪裡?」韓伏身後抵著樹,被他一推刀子,正好扎到屁股,頓時跳起來:「哎喲!」
梅九大急,對著柳青叫:「二流子,別理會別人,快給老大磕個頭!」柳青道:「我……」柳傲松喝道:「不許!」梅九也大喝:「你難道要和老大打嗎?」柳青道:「不!當然不會……」柳傲松喝道:「要磕頭我就死給你看!」柳青道:「我……我……」下面喊聲震天:「殺了他!」
老爹右臂不停留血,直鋪滿半個身子。可見這樣的笑也牽動了他的真氣。柳青覺得背後的爹爹不住顫抖。到蘇放說:「梨翠園缺個花旦,柳傲松我介紹你去試試如何?」話音未落,柳青覺得身後一輕,老爹已經一口鮮血吐出來,他太生氣以致岔了內息。柳青抓著他:「你怎麼樣?」老爹指著蘇放手不www.hetubook.com.com停顫抖:「氣……氣死我了……」然後身子一軟就暈過去,大夥歡呼聲響起。
峭壁上鑿了一條能勉強走一人的小路,危險自然不用講。可是今天,那小道上卻閑閑走來一人,直如閑庭信步。風兒吹動他的衣角,瀟洒如仙。臉上扣著一個紅木雕刻的妖魔面具,腰間是一把僅一尺長的連鞘腰刀。他就在眾人的吸氣聲中瀟洒地直走到觀日台前,未見他提腰抬腿,卻已一步就上到兩丈多高的石頭上。
藍大力在梅九旁邊一臉愕然道:「柳堂主,為什麼說蘇放是一笑魔君的老大,他居然就認了?」梅九好生高興,隨口道:「因為蘇放打敗他了,所以認她當老大。」藍大力道:「打敗?好像是柳傲松自己停手的。」梅九嘴角帶笑道:「這叫以無形破有形,以虛空御圓滿。」藍大力還傻傻問:「你和蘇放剛才叫什麼小六子?」梅九一本正經:「你聽錯了,我們是叫二流子!」
林輕岩道:「那……至少要廢掉他的武功……」眾人相和:「對,不然我們不會放心。」老爹突然凄厲地笑起來:「上一次也是如此,柳傲松不忍心多作殺戮,自願廢掉武功,可你們這些俠士,又刺他六劍!」蘇放一驚:「什麼?你……你胡說!」柳傲松道:「你回去問你爹爹!他猛然摘下面具:「我才是柳傲松!」他扯開自己的衣服:「你們自己看看,這幾道劍疤是在無還手之力的時候留下的!」他身上六個顯眼的劍疤,幾乎個個都在要害上,真不知道他怎麼還能活下來。
那東西一直驚呼:「孟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孟飛眼是花的,看不清楚,他用力在自己鼻子上打了一拳,酸痛到心裏的感覺終於讓他精神一振,眼前的十幾個人影疊成三四個,勉強認出是蘇放的弟弟蘇非獨。
蘇放道:「一笑魔君說明早在華山迎戰,這麼快!」薛成賈道:「是啊,蘇姑娘……你有把握嗎?」蘇放道:「我沒有,火槍有。」薛成賈驚道:「你……打算用火槍?」蘇放看著他:「你真以為我要迎戰一笑魔君?我吃飽了撐的,誰能打過他啊!對了薛先生,雲帆現在怎麼樣了?」薛成賈臉現古怪:「他……好!很好。」蘇放站起來,盯著他問:「你怎麼吞吞吐吐?他傷勢不是起什麼變化了吧?」薛成賈趕緊搖頭:「沒,趙公子身體恢復得很好。」蘇放道:「那我要去看看他!」薛成賈道:「等等!你不能去……」蘇放道:「為什麼!」薛成賈咳一下才道:「他……經脈受損,氣脈凝固……現在剛打通一定要靜養,最怕是激動。所以在他好上五分前萬萬不可打擾,你不會希望這時功虧一簣吧?」蘇放又坐回去:「你可別耍花樣!女兒是還給你了,但你要是不下心思,我可就撒手不理這裏的事,看你怎麼和上頭交代!」薛成賈道:「是……趙公子一定沒問題。蘇姑娘說話可要算話!」蘇放道:「放心,收拾一下現在就去華山吧,這次我有絕對的把握!」
「老九,我沒這意思。」蘇放止住他,轉身對柳傲松道,「老爹,你殺別人我不會幫你,但你要殺我爹,我一定會盡我所能阻止,必要時也許還會先殺了你。你要是還念在我們這麼多年的緣分,就最後一個來找我爹。你有那麼多仇人,現在又人人都防備你,或許沒輪到我爹你就死了,又或者那麼多年過去,我爹自己先死了,那樣老天就成全我們兩個就有始有終,同甘共苦的一場相識!」柳傲松和她對視一會兒,道:「好!就依你!」毅然轉身欲去。
蘇放轉身對柳仇兒道:「這是小六子的兒子,你的孫子仇兒!」柳傲松轉頭看著仇兒:「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柳仇兒諾諾說:「當時爺爺出了事,爹爹立刻成親。他說他或許會死,那就要讓兒子接著報仇!我長大了必須立刻成家,養下孫子報仇,仇人若死了就殺掉他們的子孫,決不放過一人!」他低下頭:「爺爺,不是我不想報仇,可我的功夫實在練不好,孩子……孩子暫時也沒養出來。」柳傲松心中亂顫:「你爹爹他……」蘇放神色黯然:「六子早死了!當年他下定決心給你報仇!任我怎麼攔也攔不住……不過你的仇人已被他殺得差不多了,你丟個兒子報了仇,也該滿意了!」
蘇放叫道:「我爹絕不是那樣的人。」柳傲松道:「蘇無咎的確沒刺我,但他卻是罪魁禍首!沒人告訴過你們當時的情況吧?那是因為他們沒臉,我就讓你們聽聽,你們崇拜的英雄到底是什麼樣的!」
最後豆子說:「要不這樣,我和娘說聽說拿寒玉杯子裝水給人喝可以打通血脈,就拿來給木頭人爺爺試試,結果把杯子送到他面前,木頭人爺爺突然把眼睜開了,我一高興就把杯子摔了……」柳仇兒又道:「可是、可是爺爺沒睜眼啊。」豆子哼一聲:「崽兒叔叔都搞不清他什麼時候能醒,肯定是怪病,既然如此,就是突然睜了一下眼又有什麼稀奇?」柳傲松心中大震,聽豆子的話自己已經這樣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崽兒叔叔是不是小崽兒呢?那她是誰家的孩子?會不會是蘇放的?似乎年齡太小了些。正想著,豆子已跳上床把他的眼皮翻開:「你看,這不就睜開了……咦?」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大喊:「柳隨風你個二流子!蘇放就是你老大!」
群雄皆大驚:「蘇姑娘!你要帶這個魔頭到哪裡去?」蘇放面無表情地道:「無論多久,我都要把他留在身邊,不會讓他找你們報仇就是!」「那他要是怎麼都不肯呢?」蘇放冷笑,「就算要殺了他也不許你們動手。只要有你們的太平日子過,其他的管什麼?」她眼中全是煞氣,眾人看著黑黝黝的火槍,只好由著他們下山了。
豆子突然拉著他的手道:「柳爺爺,我實在走不動啦,吃點東西歇歇吧!」她拍拍口袋,「我有很多壓歲錢,我請你!」柳傲松被她拽進一間小飯館,豆子連點了五六個菜和點心,有幾樣他以前沒吃過,想必是新出來的花樣吧。柳傲松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柳傲鬆氣得笑起來:「你要把我怎樣?」蘇放輕輕道:「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盤。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你現在受了這麼重的傷,下面又有這麼多敵人,我是敵是友只在你一念之間,老爹!我只希望你別爭了,這個江湖已不適合你,退出吧!我保你好好活著。」柳傲松仰天悲笑:「我已退出過一次,過的是什麼日子?今日,我不想活著,只想轟轟烈烈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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