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將一女輕天下
二、預言

誰知她不是遠遠看看就罷,青瞳一腳就踏進血圈,可賀敦人都驚叫起來。圈裡被認為是惡魔的領地,從來沒人敢進去。他們一時不知該拿這個人怎麼樣好,這聲驚呼還沒停,緊接著又是一聲。卻是花箋也一腳踏了進去,隨即西瞻人也是齊齊一聲驚呼。西瞻人多,這聲比前兩聲都大。青瞳回頭,見阿蘇勒也跟了進來,臉上還是滿不在乎的表情。
阿蘇勒狹長的眼睛眯起來了,他微笑著慢慢說:「知道嗎?你錯過了活命的機會!」他雖然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可是青瞳卻覺得聲音中透出一絲寒意,讓人不自覺地就會相信,他有這樣執掌別人生死的能力!
他凝視著青瞳道:「你很美,我最後這一眼看得不錯。」
他等著看青瞳勃然大怒的樣子,然而青瞳還是很平淡地道:「這又何必?即便你贏了敢親我嗎?你不要命了?!」
在大苑則相反,由於對西瞻人的怨恨,在呼林關內說西瞻話會有生命危險,只有戰場上的士兵常年和西瞻人交戰,可以聽得懂一些。青瞳暗地裡認為會西瞻話對殺敵有幫助,組織士兵學過一段時間,最後因為士兵的學習熱情太過低下,只好算了。包括她自己也說不來西瞻話,阿蘇勒和烏野照顧她,一路都是用漢語和她交流。
阿蘇勒呸道:「還有半刻鐘你死,閉上烏鴉嘴吧。」
阿蘇勒說的是漢語,可賀敦戰士聽不懂,他們是要等著確定這人死了好回去交差的,見這麼多人都不肯走,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全神貫注地戒備。
「說得對,我們大家都要死了,還怕什麼惡魔。」那人微微一笑,緩緩睜開眼睛。花箋啊了一聲,青瞳和阿蘇勒也是一怔,三人的眼光都鎖在這人臉上移不開了。
然而阿蘇勒看到可賀敦的戰士人人面露懼色,不由臉色也凝重起來,對哨兵說:「你去問問他們,這個人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對青瞳道:「執行和_圖_書日殺裂、驅除惡魔的都是族中最勇敢的戰士,每一個都要身經百戰,連他們都害怕,難道說這個人真有些道道?」
「怕?」青瞳十分奇怪,「為什麼怕?」
阿蘇勒清清乾澀的嗓子才道:「女人,看夠沒有,我們走吧。」
阿蘇勒長眉一軒,隱約顯出一點兒失望,隨即又恢復成嬉皮笑臉的模樣,道:「烏野,天氣太熱,你帶著那個傻女人走吧,我要留下乘涼!」
他的眼睛是奇異的一黑一藍兩種顏色,偏又配合得那樣好看。那隻深藍色的眸子中像是凝固了整個夜空,當中一點一點流淌著星星的光芒。那不是銀光,也不是白光,就是這種悠遠的青色竟然會發光,在眸子中蜿蜒瀲灧,慢慢躲進濃密的睫毛里。以前青瞳對自己的名字並不滿意,覺得有些像女鬼。此刻真的看到青色的瞳人,這才發現,青瞳——竟是那樣極致美麗。
「不死……有什麼好……」那罪人清清淡淡地一笑,不再開口。
黑布移走,亮光刺|激得他纖長的眉毛微微皺起,帶動優美的睫毛也輕輕顫動,就像雛鳥剛剛展開的羽翼。
烏野吃了一驚道:「你不走我回去干……我回去怎麼和王爺交代?」
青瞳詫異地看著他,卻見阿蘇勒迎上她的目光,眼睛誇張地瞪起來道:「哇,看我了,看我了!正眼看的,這是這麼多天我第一次看見你的黑眼珠!女人,這些天你不是低著頭,就是板著臉,好容易看我一次,還總是眼神一瞟就走,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我還當你眼睛出什麼毛病了呢!本來就長得不怎麼樣,眼睛要是再出毛病,恐怕圖南哥哥更看不上你了。」
青瞳也惋惜地看向那個罪人。他仍然綳直躺在沙子上。一天過去,他晶瑩的嘴唇乾裂了,血滲出來卻更突出那唇優美動人。
那人道:「沒有八個時辰,只是七個半時辰多一點兒,只有越接近,我的感覺才越準確。現www.hetubook.com.com在還有半刻鐘。」
青瞳輕輕重複「怕死」兩個字,突然笑了,落寞道:「不死……又有什麼好呢?」話說出來,才發覺這語氣和那個罪人幾乎一模一樣,想必他也有不為人知的傷心事吧。
「不!阿蘇勒。」烏野急了,「無論如何我不能單獨留下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西瞻兩百年前曾臣服於大苑的開國皇帝,從那時候起漢語就在西瞻的上流社會裡廣為流傳,成了身份的象徵,只有低賤的平民和奴隸才說西瞻話。直到近幾十年來大苑國力衰弱,西瞻人再瞧不起大苑人,上流社會裡才重新聽到西瞻話。特別是這二十年來,說漢語的人數更少了,只是像烏野、阿蘇勒這樣的貴族才會自小學習漢話。這個罪人會說流利的漢語,表示他一定受過良好的教育。
青瞳淡淡地道:「確實有人可以準確地預測災難,善看川澤日月的人自古就有。大苑的典籍曾有記載,古時候有人能將下雨的時辰精確到刻,雨量精確到分。」
青瞳搖頭道:「我沒興趣和你打賭,一起走吧,就算只有一分可能,為賭氣去冒險也不值得。」阿蘇勒凝視她,眼神很複雜,突然他把眼睛一瞪道:「呸!成天看到你這麼半死不活的樣子,真晦氣!隨便什麼人說的話你也信!我就是不信了,你怕死你走,我偏要留下來,看你明天有什麼話說。」
花箋怒瞪著他,青瞳目光中的靈氣消失了,又恢復成漠不關心的表情。她和孩子氣甚重的阿蘇勒沒什麼好計較的:「烏野將軍,走吧!」她的聲音淡漠。烏野應了一聲,招呼士兵起身列隊。
這樣奇異的眼睛,怪不得被人說是眼中住著惡魔。
整個夜靜得一片死寂,連前些晚上壁虎走過的沙沙聲也聽不見。別說風暴,連一絲微風也沒有,越發使這個夜晚燥熱難耐。
他的聲音很大,血圈中的罪人已經聽見了。他嘴角又露出和-圖-書嘲諷的笑意:「看熱鬧的人,別讓不相干的熱鬧奪去你的生命,我這惡魔並不想你們這麼多人陪著死。我說的一會兒是七個半時辰,到明早該日出的時候,你們將看不到太陽,黃沙會把整個天空填滿。從現在開始奔跑,一個下午加一夜,你們能平安出了沙漠,快去吧!」
她對這人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憐惜,於是來到血圈外面,花箋快步跟上。可賀敦人抽出刀來想攔,青瞳用蹩腳的西瞻話道:「我只是看看。」可賀敦是西瞻的附屬部落,這一行人一看就是西瞻貴族,他們不敢攔阻,猶豫一下就讓開了。
阿蘇勒開始聽到他的話還很不屑:「原來是個巫師,怪不得會被當成惡魔附身給曬死。什麼狂風黃沙,我就不信你還真能搬動惡魔,叫來一場狂風把你救出去。」
阿蘇勒哈了一聲道:「女人,這是這麼多天來你對我說的最長的一句話。沾光了,沾光了!」他站起來轉向那個罪人:「惡魔!再說兩句話來聽聽!你要能逗得這女人笑了我就饒你不死如何?」
青瞳走上前仔細打量著這個白衣人,許久過去,這人連一絲動作都沒有。若不是他唇上血跡殷紅,青瞳就會以為他已經死了。青瞳伸手過去,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不知為什麼,她很想看看有這麼好看嘴唇的人長什麼樣子。這個動作引起所有可賀敦人的驚呼。他們齊齊閉上眼睛,聲音里竟然充滿恐懼。
阿蘇勒得意地看著青瞳,對著那罪人虛虛揮了一鞭子,笑道:「不是我不想救你,可惜你自己沒本事,死去吧!」
她憐惜地看了一眼罪人,可賀敦人既然說他「說下雨就會下雨,說颳風就會颳風,從來沒有錯過」,那這人很可能是個對川澤地理研究得十分精到的人。如果在大苑,應該做了監天師,可惜在這個野蠻的地方,竟然要被當成惡魔虐殺。
以青瞳對西瞻習俗的了解,阿蘇勒是在胡說。西瞻風氣雖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遠比大苑開放,可那是針對未婚或者失去伴侶的女子,像她這樣已經和堂堂王爺定下婚約的人,阿蘇勒竟敢公然調戲,按理饒不了他。卻見烏野對他的話不甚在意,大概不是蕭圖南和這表弟特別親厚,犯些小錯全不在乎,就是西瞻人根本沒把她這大苑送來和親的公主放在眼裡。
片刻問話的哨兵回來了,道:「可賀敦人說這個人眼睛里住著惡魔,被他看到的人就會失去靈魂,還說惡魔通過他傳播災禍。他說下雨就會下雨,說颳風就會颳風,說著火就會著火,從來沒有錯過。」
阿蘇勒道:「這個惡魔說明天早上黃沙會把這裏埋葬,這女人也信他,我偏不信,就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你們到沙海外面等我,最遲明天夜裡我就去和你們會合。嘿,女人!」他轉向青瞳笑眯眯地道:「我們打賭如何?如果明天晚上你看見我,就要給我親一下。」
青瞳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緊閉著眼睛,於是問道:「為什麼不睜開眼睛?」
這幾句話又讓他挨了好幾鞭子,但是可賀敦的戰士明顯慌亂起來。
烏野見他打定了主意,只好吩咐士兵紮下營帳。為了防止萬一真有沙暴,烏野又率領士兵們挖下深坑,讓士兵們擠一擠,空出幾個大帳來,將行李中沉重的米糧整理在一起,裝進封好底子的營帳里。將這巨物堵在坑邊,估計即便有大風也吹不動,人躲在這麼大的袋子後面應該沒有問題。他們忙了整個下午才布置完成。
月亮終於漸漸隱去,太陽雖然還沒有出來,天空已經發白,可以藉著晨光看清四周了。不但沒有沙暴出現,甚至連一絲颳風的跡象也沒有。眼看著天越來越亮,這一個晚上大家算是白緊張了。大家又等了一陣還沒動靜,西瞻士兵都罵起來。他們又把帳子拆開拿出東西重新放到馬和駱駝的背上,準備趁早晨天還不太熱,要多趕一點兒路。
「啊?有這種事?我不信!和-圖-書」阿蘇勒道,「去問問他一會兒是多久?我還真想等著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說什麼就會有什麼。」
阿蘇勒笑道:「你又想說你那黃沙埋葬天地的預言?現在恐怕八個時辰也過去了吧,哪來的黃沙?還是你改主意了,讓洪水淹了這裏?」
「七個半時辰?」阿蘇勒笑起來,「就算你能預測災禍,我也不相信你能預測得準確到這個地步。除非你不是人,真的是惡魔!哈哈哈哈……」
他說的竟然是漢話,想必是聽到阿蘇勒、烏野和青瞳說話都用的是漢語,所以直接說漢語了。
阿蘇勒眉目之間又有怒氣一閃而過,他大聲道:「好哇!既然都是不怕死的,就一起留下,嘿,惡魔!你要是說對了,我就救你出去!」
阿蘇勒隨即搖頭,自嘲道:「我也膽小起來了,這裏又不是大沙漠,只是一小片沙海,從來沒聽說過這裏發生過沙暴,還說什麼埋葬這片土地,那得多大的沙暴啊!再過去不到兩日的路程就是綠洲草原,就是真有沙暴,我也不相信我們的戰士會走不出去!」
那人微微一笑,看著已經透亮的天空,太陽馬上要出來了,他默算時間道:「還有十個呼吸的時間……九、八、七……」
阿蘇勒撇嘴道:「昨天不是和你說了嘛,可賀敦人說他眼睛里住著惡魔,被他看到的人就會失去靈魂,不過是胡說的。你倒是睜眼讓我看看,惡魔長什麼樣?這可是你最後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了。」
青瞳任由身邊的人忙忙碌碌,只是偶爾看一眼血圈中的罪人。這個沙漠之夜和十幾天來沒有任何區別,沙粒在夜晚呈現厚墩墩的藍白色。深藍色的夜空掛著沉甸甸的金黃圓月,看月亮那麼圓,又是十五了吧。
那人道:「昨天讓你走不走,現在走不了了。」
那人聲音里有些驚訝:「你不怕我看你?」
阿蘇勒道:「那你就別管了,你是沒把握贏我吧?怕讓我親了圖南哥哥更看不上你?放心,我們西瞻人不計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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