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七、福心

就在這時,對面廂房亮起燈火,一個帶著睡意的聲音道:「娘娘,你和誰說話呢?有事嗎?」王賢妃道:「丁嬤嬤腿腳不利落,起夜打翻了便壺,被子都濕了,這屋裡一股子味的,你叫人來打掃一下!」
寧晏霍然站起,青瞳能倒戈相助,這個想法讓他激動不已。他回顧司徒德妃:「你是德妃娘娘,皇帝一向待你很好,老夫若成事於你有何好處?」
「難道王賢妃沒有被劫持?」寧晏大為動容。
寧晏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道:「軍中危急?先拿來看看。」
他的資料網也極為豐富,由此逆推回去,終於弄清楚了王賢妃的重要性。寧晏大驚之下,馬上下令全城戒嚴。此刻他也顧不上招來民憤,派人挨家挨戶地搜查起來,遇到身高八尺以上的漢子,立即收監!
雖然在道觀中,她卻沒有做道姑打扮。老嬤嬤丁氏從廂房裡出來,忙道:「娘娘,你放著我來掃吧,真是的,怎麼又自己干這種粗活。」
那小孩大驚,王賢妃伸手沖她搖了搖,示意她不要出聲,果然那屋裡傳來聲音:「丁嬤嬤打翻的,便叫她收拾就是。」
「娘娘你看,那不是青瞳嗎?」王賢妃本能地望向身邊小孩所指的方向。突然她鼻中聞到一陣甜香,隨即眼前一黑,軟軟地倒在地上。丁嬤嬤張嘴欲呼,嘴一張開吸進去的迷香更多,她只晃了一下就栽倒在地上。那小孩狠狠地瞪了黑衣人一眼道:「一群廢物!快走吧。」
可他心中也明白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在朝臣面前他只能強裝鎮定,這個傷疤別人提也不敢去提,今天竟然被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給活活揭開了!
她轉過身走回屋子,轉頭又道:「別說走不成,就是能走我也不走,這是青瞳知道的唯一地方。我的娘家早二十年前就沒了,要是走了,萬一她回來去哪裡找我?」
半夜,門外傳來幾下小心翼翼的敲門聲。王賢妃睡得淺,一下就驚醒了。她問了聲:「誰?」門外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又是幾下輕敲,好似敲門的人很緊張。
她又道:「十七公主文可治國,武可安邦,那早已經舉朝聞名,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她要是因為擔心什麼人的安全不能帶兵了,甚至被迫幫助國公爺您……」
一個月前,朝臣已經有人建議遷都南華避其鋒芒,南華是大苑京內最南的州府,京都到南華還有九個州府,按照前面攻佔的速度,至少還能抵擋三四個月。那提議遷都的臣子說得好,有這三四個月的時間,我大軍盡可重整旗鼓,打退叛逆!寧晏知道說這話的人根本沒帶過兵,前面十六個州府抵擋半年,這九個州府就能抵擋三四個月嗎?當這是買布呢!一旦京城失守,軍心頓失,失去信心的軍隊和*圖*書除了潰退沒別的本事!當初自己把景帝逼至渝州,不也是越到後來越順利嗎?那真是勢如破竹!可惜短短一年,就輪到人家勢如破竹了!
「青瞳讓我跟你走?現在?」
王賢妃把丁嬤嬤叫起來囑咐幾句。丁嬤嬤手裡拿著個大木盆,她們假意嘆著氣往前院水井方向走去,以前王賢妃也是如此,有人欺負了她她也不惱,事情就自己做了。一路上行動有聲,但是人人都把房門關得緊緊的,還有好些人故意打呼嚕表示她睡著了,不是故意不幫王賢妃洗被子。
「胡說,這明明是太子所寫,他想找保皇的那些老朽求救,他派出些侍衛就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點兒花樣,還早呢。我不為難他,只是把他預備求救的人敲打敲打,看他還敢不敢?」
她掌上燈燭來到門前,燈光照映下外面只是個矮矮的影子。那人很緊張地開口,聲音也是小孩的聲音:「是不是充容娘娘?是不是青瞳的娘親?」
他轉過身,微笑著道:「要是老夫兵敗,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那爭氣的兒子。我死了也要讓他到陰間聽命於我,圓了你的誓言。」
她算計好的見面不是這樣的,應該是寧晏急不可耐,自己慢條斯理,一點點把寧晏帶進對自己有利的氣氛中。但是寧晏就那麼靜靜地坐著,她就發現這條路行不通,於是立即變換策略,開口就十分硬氣。
「國公爺這個辦法很好,同樣的字條太子寫了許多,他想聯繫的人有十幾個,可惜領頭的被您敲打一番,不敢表態,後來也就沒有人敢附和。太子爺這字條看來是沒用了,我就拿了幾張玩玩。」她說得輕鬆,沒用的字條當然也是交由福瑞銷毀了,太子哪裡敢隨便亂扔。
司徒德妃道:「這是平逆軍的主帥童青木寫給自己母親的。」
寧晏靜靜地望著她,等她說話。那女子臉上決然的表情讓他明白她確實有大事要和自己說。司徒德妃望著古井不波的寧晏,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她只能立即開口道:「寧國公,我送你一樣東西,可解軍中危急。」她說罷,牙關緊咬,直視寧晏雙目。
寧晏面色大變,惡狠狠地盯著她。平逆軍主帥童青木的底細他半個月前剛剛摸清,竟是遠嫁西瞻的十七公主!僅僅半年時間,這天下已經大半姓回了苑,如今大軍離京都已經不足十日的路程了。
「娘娘莫開玩笑,我們當然是公主派來的,你不是看過書信嗎?」黑衣人焦急萬分,小心說著,不知道自己哪裡露出破綻。剛剛王賢妃還對他們深信不疑,要不是她自己出的好主意,也不見得能悄無聲息地出來。現在她大喊一聲,就是劫了她出去,城中值夜的禁軍難道都是吃乾飯的嗎?
hetubook.com.com出了內院的門,立即就有幾個著黑衣的男子上前接了她們出去。見了丁嬤嬤,一個人皺起眉頭:「這個還帶著?」
司徒德妃目光瞬間黯淡,冷笑道:「很好?他逃走只帶著楊冰紈,我二十多年換來的都是什麼?我今天只是要換我兒子平安,除了這個皇兒,我一無所有!國公爺如果能答應,我一定會勸說皇兒聽命於你。」
「好!」寧晏一拍手,「九皇子老夫也十分欣賞他,要我說,那麼些個皇子里,就只有他能成大器;那麼多嬪妃里,也只有你是個諸葛!」
「你是說……劫持王賢妃的是你的人?」
丁嬤嬤也知道做了一天皇上的嬪妃,這一輩子是不會有自由了。即便王賢妃這樣完全不受寵的妃子,即便景帝已經逃亡在外,她的行動依然被看守著。
那女子溫溫和和地笑了:「我當然是王賢妃,你怎麼忘了?」
那女子道:「與你無關,你們就當做一切沒有發生,該去領錢糧還去領錢糧,該記檔的還是記檔,日子照常過,不要大驚小怪就好了。寧國公並沒有見過王賢妃,他也不見得有興趣過問你們關於王賢妃的事情。我辦了事情就走,最多一個月,不會給你添多大麻煩。」
王賢妃道:「丁嬤嬤手腳慢,洗完不一定要什麼時候,你叫幾個人一起來,幾下就洗完了。」對面的聲音遲疑半天,才懶洋洋地道:「她們都睡了,叫也叫不醒,要不等明天吧。」
「哦?」寧晏看著對面緊張無比的女人,嘴角似笑非笑,「你想幫助我?幫助?」
京都近郊的福心觀中,一身素衣的王賢妃正在打掃院子。這院子修得不錯,地上鋪著嶄新的青石板,這樣的大夏天也沒有多少灰塵。甘織宮地上當然也有青磚鋪地的時候,但那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破碎得只有些看不出形狀的小石頭剩下來。石縫裡處處長著雜草,灰塵雖然不多,但畢竟沒有這裏容易打掃。
司徒德妃捂住嘴笑了起來,聲音嫵媚:「國公爺,誰管那些老頭子啊?不知您有沒有聽說過我們太子爺和一個人的字跡一模一樣,連每日教他讀書的太傅也分辨不出?」
她並沒有擔心一個月,五天以後,就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找上門來。這個「王賢妃」一見他帶來的東西就眼淚漣漣,連說:「這是我給小女做的,你從何得來?」
司徒德妃深吸一口氣道:「慢,我這樣幫助您,也希望有所收穫!」
他冷森森地盯著司徒德妃,盤算著一會兒怎麼處死她。司徒德妃迎著他的目光,面色不變:「國公爺息怒,您先看看我拿著的東西再說。」他大怒,司徒德妃反而沒了恐懼,比起剛才的安靜,現在更讓她安心。
大苑就因為出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個女皇,女人就可以說話了,可以讀書了。這女人的地位一高,一準出亂子,就比如現在這個天大的亂子。寧晏本在心中暗自決定,等國事穩定,太子禪位給他以後,一定要下令女子不得讀書,都在家老老實實相夫教子,有想出頭的直接打死!
女官的頭腦也還算冷靜,認清當時形勢,帶著哭腔問:「你要幹什麼?」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司徒德妃臉上劇變,道:「所以,你去拜佛吧。」
前一句聽完王賢妃立即準備說不是,她現在是賢妃,在觀中的稱號是福心真人。然而後一句一出口,她立即心頭大顫,急忙打開了門。如果來人問是不是大義公主的娘,她還會猶豫,但是青瞳根本不習慣這個稱呼,熟悉她的人都是直接叫青瞳。
然而,上年紀的女人不免嘮叨,丁嬤嬤依舊嘟囔:「這日子還不是和從前一樣?娘娘現在是二品妃子了,總該有點兒不同吧。說起月例更是可惡,外面那個總管送來的錢糧一個月比一個月少,還不是她自己扣了去,說什麼寧國公例行節儉,要從宮中的人開始節流。我都打聽清楚了,寧國公說要善待先皇眷屬,宮裡的一分也沒減!從前的時候就是這樣,由著那些管事的剋扣,娘娘,你這性子也太窩囊了!」
誰知,本來大概連王賢妃是誰都不記得的寧國公得到消息,居然極為重視,將福心觀幾十個宮人帶回來詳加審問,這些女人招架不住,很快就全都說了。
寧晏不是沒想過逃走,但是遷都南華又能堅持多久呢?何況南華要是再失守就只能逃到海上去了。寧晏自問比景帝英明得多,比他更有資格做皇帝!他籌劃隱忍了多久才有今天,為什麼老天就不庇護他,讓一個嫁去胡地的小公主硬給翻了天?
王賢妃望了一眼廂房,丁嬤嬤呼嚕打得山響。她披衣站起,也十分緊張起來。這裡是觀后的內院,她們住的又是最裡面的院落,怎麼會有人來敲門呢?
王賢妃微微一笑,並沒有爭執就把掃把遞過去,反正她基本已經打掃乾淨了。名分上,王賢妃好歹是四妃之一的賢妃,來到這福心觀時她本是帶著幾十個宮女侍從的,跟著一個出了家的嬪妃自然永無出頭之日,這些下人沒一個不大嘆自己時運不濟。幸而王賢妃沒有什麼主子架子,日常瑣碎小事都不用伺候,何況王賢妃本來就不受寵,如今遠遠地遷到郊區,景帝更是索性把她忘了。這些人久居皇宮,看慣了眼高眼低,很快就知道這是個討好也沒用的,就越發懶怠,難得讓她們動一動了。
寧晏名義上還是臣子,他沒有住在宮中,然而司徒德妃也不可能天真地認為他不知道宮中的動靜。她讓人拿著只寫了「司徒慧」三個字https://m•hetubook•com•com的名帖去求見寧晏。寧晏心情煩躁,示意家人攔住不見。家人道:「來人說了,老爺要是不肯見就給您看看這個。」寧晏莫名其妙地看著家人手中一條半舊的包頭帕子,家人道:「來人說了,福至心靈!」
「玩玩?你玩出什麼花樣了?難道到了你的手中,那些老臣就變得膽子大了?」
他光顧城裡了,沒想到一日守兵來報,那人趕著馬車,假裝馬匹受驚,明目張胆地闖出城去。城門幾百守兵,竟然攔不住他一個!等糾集軍隊追至沛江,又被早在江邊埋伏的平逆軍狠狠打了一頓,人也被接應走了。寧晏又怒又悔,然而也只能無法可想了。此刻司徒德妃拿這個來是什麼意思?這個頭巾是王賢妃的?寧晏思來想去,連夜進宮見了司徒德妃。
司徒德妃徹底放下心來,她退後兩步坐回椅子道:「我就是安排了個掉包計,好在我這個賢妃妹妹人很低調,認識她的人真不多,我找來的這個人啊,比王賢妃更像十七公主!大概她自己看了也要嚇一跳。」
她們剛走,另有兩個年齡差不多的女人拿著棉被木盆走回內院。第二日,王賢妃就說自己受了風寒,要多在床上休息一會兒,侍女們並不在意,送飯的小宮女把飯食放在門口,就自己玩去了。這樣一連兩日,王賢妃始終沒有出門,這些人才覺出不對。
寧晏命人接過,只見一張紙上寫著:「萬請隨來人秘密至我處,不可讓外人知曉,生死攸關,切切!」沒有題頭也沒有落款,他皺著眉頭打量問:「這是什麼意思?」
寧晏扶著桌案站起:「你是說……」司徒德妃輕輕說:「這封信妙就妙在沒有寫明白人也沒有寫明白地點,可語氣又是那麼急迫,生死攸關啊!您想騙什麼人來什麼地方,只要這個人識得十七公主的字跡,就十拿九穩!特別是……」她眼波流轉,「……她的親娘!」
那人又和她屏退左右說了一會子話,接下來這兩個人就被來人一手一個挽著,跳牆走了。一丈高的院牆,他帶著兩人縱越竟然毫不費力。觀中眾女自然連聲尖叫,隨後將王賢妃被劫的消息上報寧晏,領頭的女官暗自慶幸,這一走死無對證,當然更加安心了。
司徒德妃像是算準了他會來,早命彩屏仔細給她梳妝了,一絲不苟地等著。
女官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心想別說一個月,寧國公一輩子都不見得會過問王賢妃,安全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於是哆哆嗦嗦地問:「那就這樣吧……你是誰?」
司徒德妃平靜一下自己道:「國公爺,莫以為我一介女流就不能對您的大業有所幫助,現在連奪您十六個州府,讓國公爺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的也是女子!」
「性子窩囊?」王賢妃臉上笑容不變道,「不是,是我hetubook.com.com的命窩囊!從被皇上召幸以後,我就漸漸明白了這個理,想要長命,就得窩囊!要不你就痛痛快快地死,要不就窩窩囊囊地活。嬤嬤,你選哪一個呢?我這輩子註定就是這樣了,命啊!人是拗不過命的!」
「福至心靈?」寧晏一愣,隨即醒悟,「福心」。他本來是毫不在意福心觀中的王賢妃的,但是王賢妃被劫持的消息傳來,他就不能不想想為什麼這個不起眼的人會被「劫走」。王賢妃年紀不小,也沒有姿財,劫財、劫色、綁票要贖金都絕不可能,劫持她的人武功極高,斷不會是一般人所為。
丁嬤嬤接過掃把,四下划拉一下,發現地面已經很乾凈,沒什麼需要打掃的,只好放下掃把,嘟囔起來:「娘娘,你說你這是何苦?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還守著這道觀幹什麼?」
「哎呀,國公爺,我一個婦道人家,上哪兒去找那樣的高手啊?說起這個,我還想向國公爺請功呢。要不是我想著國公爺日理萬機,怕是一時間想不到這些細節,提前安排人接走了賢妃娘娘,那可就真叫人劫去了。國公爺也沒有辦法是不?」
王賢妃立即停下腳步,回頭直視這黑衣人的眼睛道:「青瞳說了只帶我,不帶著她?」那人立即道:「是,事情緊急,太過危險,娘娘自己一個人總好些。」
王賢妃道:「絕不是青瞳讓你們來的,你們是什麼人?快說,不然我大聲喊了!」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謹慎地鑽進來,將一張紙遞給王賢妃道:「青瞳給你的,快!」王賢妃打開,見紙上正是無比熟悉的字跡,這字跡自己有五年沒見到了。紙上寫著:「萬請隨來人秘密至我處,不可讓外人知曉,生死攸關,切切!」沒有題頭也沒有落款。
那小孩點頭道:「快些,我是鑽狗洞進來的,青瞳等著呢。」
一般端茶倒水的活計她們都不肯做,更何況深夜裡清洗尿水?王賢妃不再出聲,那邊趕緊熄滅燈火,假裝睡熟。
王賢妃沖外面一努嘴道:「你以為這些人就光是來伺候的,她們還要負責看守我。你別看現在我們不出門的時候她們不願意上前,要是真想走,那可就沒那麼客氣了!何況現在兵荒馬亂,出了京都又有許多盜賊出沒,我們兩個婦道人家很容易死於兵亂,守著這道觀至少每個月還有些錢糧月例。嬤嬤,我們能平平安安在這道觀里過下去才是福氣呢,比起甘織宮,這裏無拘無束,不好嗎?」
硬打開門一看,房中兩人都不認識。這幾日和她們說話搭腔的原來不是王賢妃,領頭的女官嚇得半死,屋裡的中年婦人輕輕笑了,道:「你要去向寧國公告發,先死的就是你!」
王賢妃臉色劇變,環視四周退後一步,緊張地看著他們。黑衣人催道:「娘娘快些走,莫讓公主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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