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九、困厄

霎時,時光好似靜止了一般,青瞳眉毛輕揚,好像要問什麼話,這個表情動作怪異地停在那裡。停了片刻,她雙眼微微合起,就這麼仰面摔在地上暈了過去。鮮紅的血從她的嘴裏汩汩流出,把她蒼白的臉浸在血水裡。
「也許是知道國公爺要拿自己來威脅女兒,所以心情不好。」彩屏小心翼翼地道。
「不應該啊?我滯留宮中對他才有好處,殺了我只能激起報復……難道,出了什麼變故?」青瞳突然想到一個可能,頓時覺得胸口痛得不能呼吸了。她用手扶著胸膛望著離非,眼神里已經帶著祈求。
「這真是好消息。」王賢妃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我建議你就設下盛大的宴席慶祝慶祝。啊,別忘了去祈年殿祭天表表國公的功績,上天會降福給你。」
「哦,原來我是娘娘,你是臣啊?」王賢妃擺弄著桌子上一盆蘭花,淡淡地回答著,「看你認真的樣子,這場面就好像是真的一樣。」
她在心中反覆說:「是我亂想,千萬不是真的,你千萬要說這不是真的!」
司徒德妃一時失神,過了一會兒才道:「要是不肯吃飯那倒不奇怪,王賢妃掀桌子是因為她說湯咸了,飯太軟,還有,芙蓉雞里姜切得不仔細,看見薑末了,讓重新給做。」她停了一下才道:「一會兒你進去收拾收拾,然後通知膳房重做,儘快送來。奇怪,這王賢妃一直溫良賢淑,hetubook.com.com怎麼突然刁蠻起來了?」
傍晚時分,寧晏來到德馨宮門前,報名而入道:「臣寧晏見過賢妃娘娘。」他偷眼打量王賢妃,以前沒有注意過這個微不足道的妃子。王賢妃皮膚枯黃,比大她幾歲的德妃看著還老,實在算不上漂亮。但是她的一雙眼睛當真如同冰雪培出來似的,亮得冷幽幽,冷幽幽地亮。
前面那人身子大震,急急轉頭,一把拉下面巾,正是離非。
「娘娘何出此言,臣永遠是大苑的臣子,前皇雖然叛國,也畢竟做過我大苑的一朝之君,臣對娘娘又豈能不恭敬?」
半年下來,他立過無數戰功,可是這人也實在太過散漫,只要立下點兒功勞立即犯下些錯誤,不是打了人就是喝了酒,不是點卯遲了就是晚上亂走。升升降降下來,元修早恢復了爵位,武本善也成了前軍元帥,只有他還是個小都統,繼續擔當青瞳的護衛長。
沛江江邊,青瞳和任平生正在等候渡船,他們兩個秘密出發,做普通商旅打扮。因為戰亂,沛江邊昔日絡繹不絕的渡船少了很多,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艘,運氣不好時要等上一整天。平逆軍奪取江州以後,將渡船分成一日四班,按時出發,情況已經有所緩解。
「叛國?真新鮮,我婦道人家見識淺陋,寧國公別笑話。我就從書上看到過不少像您這樣的權臣奸相什麼的叛國和圖書,還是第一次聽說皇帝背叛自己的國家。」
就在青瞳準備一腳將他踢進沛江涼快涼快的時候,船來了。船老大老遠就吆喝:「船來了,船來了,收帆,落錨,備踏子!岸上人等暫避,讓我靠岸嘍!」
然而離非已經哭得癱軟,他顫抖著道:「青瞳!青瞳啊……你娘已經死了!」
任平生笑道:「別,『猴爵』那是元修的,你好歹給我爭取個公爵,不行就伯爵算了。俸祿雖然沒有侯爵多,好在輩大,伯伯比爹還大不是?」
王賢妃微微笑起來:「知道,你要死了!」
砰!屋子裡傳出一聲巨響,司徒德妃面無表情地走出門,衣服上沾了一點兒湯汁。彩屏連忙上前:「娘娘!她……不肯吃飯?」
離下一班船時還有一刻左右,任平生小聲和青瞳說著話分散她的焦急。青瞳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提不起興緻來。
她眉頭緊鎖道:「彩屏,報告寧國公吧,她不會和我說什麼了,恐怕軟硬都不行,請他自己來問話。」
他站直身子道:「娘娘!叛軍中有一個人娘娘一定關心,她叫童青木,但是我已經查出來那是化名,實際上她是娘娘的女兒。臣要平定這場叛亂,只怕誤傷了公主,所以臣來請示娘娘,公主不過一時被叛逆蒙蔽,是不是趁著沒有鑄成大錯,趕緊回到京都來呢?」
離非臉上現出猶豫,他帶來的消息太壞,壞得讓他簡直沒辦法開口。青瞳www•hetubook•com•com看著他的臉,急得雙目噴火,心中如同沸水翻騰。離非不善掩飾,他要說的話簡直就寫在臉上。青瞳突然覺得心口劇痛,她的臉一下子白得可怕,努力咬著牙道:「離非!什麼事……快說!」
「青瞳?」他驚道,「你怎麼在這裏?天哪,我……我正準備去找你!」說完才看到青瞳身邊的任平生,兩個男人對視,都露出「你小子誰啊」的眼神。
「青瞳……你別回京了……」離非現出痛苦萬分的神情,「你千萬別回去了,寧國公已經在京中布好陷阱,只等你一去就殺了你!他不會給你迴轉的時間,已經下了嚴令,就地格殺!」
「離非,你這是偷偷跑來的吧?這叫什麼打扮,怎麼了?」
「哦,這事情不用請示我,你有辦法叫她回來儘管去叫。」
追出去十幾步后她叫:「離非!是不是你?」
然而這口氣完全像是借來的,運到胸口就不往下走了。還是不知道四肢在哪裡,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她什麼也看不清楚。
過了很久很久青瞳才重新找回焦距,她看了看兩個人,把手伸給離非,攬住他慢慢站起來。她把頭靠在離非肩上定神,過了許久,覺得自己能站住了,她就把毫無血色的臉轉向他道:「仔細給我說說,怎麼回事?」聲音又輕又溫柔。
「你!」寧晏深深呼吸一下,才道,「娘娘誤會了,雖然現在叛軍有一支隊伍正準備攻和圖書打京都,但是他們軍餉不足,後方也不安定。最關鍵的是,他們多半是曾敗在我手下的禁衛軍和一群鄉下臨時招來的泥腿子,不過是烏合之眾,根本不是我們天軍的對手,這場仗他們輸定了!」
「壯壯!」她突道,「這次我要是能活著,就封你個將軍,讓你威風威風!要是我死了,就讓父皇封你個侯爵,光領俸祿不幹活。我要不在,你擔當實職保准惹禍,還是逍遙過日子吧。」
眼看一個個人從船上出來,船吃水位漸漸升高,最後一個客人頭上包著大大一塊頭巾,將半張臉也遮住了。他等人全走過去了才低著頭彎著腰快速通過跳板。他上了岸看也不看,只管低著頭快走。這人路過她的時候青瞳不經意望了一眼,在他脖子上發現一塊小指頭大的淡紅胎記。任平生只覺得身邊青瞳突然全身一震,立即出列去追,船也不要坐了。
司徒德妃搖搖頭:「她進宮以後,提也不提自己的女兒一句,我就是故意把話題引過去,她也不介面,也不著急,也不難過,每天就是不斷挑剔,盤子都摔了不知多少。」
寧晏覺得衣領太緊,怎麼突然呼吸不暢?這個賢妃一向老實,沒聽說過這般伶牙俐齒,看來生得出那可惡的公主的,也不會是善類。
青瞳其實已經發現,這個人是故意的,不能指望用名利心籠絡住這樣的人,任平生並不把什麼公侯看在眼裡,他跟著自己,憑的全是情分和圖書。這半年來,危險的活他全做,而好處卻沒輪上過。她想到這裏,不由溫溫地看了他一眼。任平生誇張地低下頭,給她一個羞答答的眼神:「別……別這樣看人家,人家還沒成親呢!」
早在元修投誠時,景帝就想封這個在軍中力拖奔馬、威風凜凜的人為虎威大將軍,青瞳勸說將軍應該是能指揮作戰的人,而不是這樣的勇武之人,等積累軍功了再封將軍不遲。最終任平生封了都統,元帥的親兵護衛長官。
任平生和離非一起大駭,搖著她叫起來。青瞳只覺得腹中的活氣一下子散開了,魂靈飄飄搖搖,直升到九天之外。她告訴自己,不行,不行,還沒有問清楚,還有事沒有做呢!她強迫自己守住這口氣,使勁睜開眼睛。
隨著船漸漸靠近岸邊,岸上的船工紛紛用繩索套住船頭椽子向岸邊拉。等拉得夠近了就搭上幾米長的跳板,船上有幾十個從那邊岸上渡來的客人,讓這些人先上岸,這邊等待已久的眾人才能上船。
寧晏臉色陰沉,他不想和這個婦人糾纏,咳了一聲道:「娘娘,像您這麼睿智的人,應該明了現在的局勢吧?」
「娘娘,這件事情還希望娘娘出點兒力,畢竟你是她的娘親。」寧晏說,「例如,寫封信去,說你想她,讓她回來,要是她解散那些叛軍,那你就更開心,可萬一還是執迷不悟,你就會十分傷心……」他的瞳孔收緊,露出陰狠的表情:「傷心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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