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十、隕落

許多人,尤其是女人們臉上同時露出微笑,自己的兒女,那當然希望所有的好東西他都能有,這些事情幻想一下都會很滿足。
李玄良道:「賢妃娘娘,該說正事了。」
寧晏勃然大怒,額頭上青筋迸起,眼神立即凜冽如刀。王賢妃迎著他的目光,毫不懼怕,嘴邊還露出嘲諷的笑意。寧晏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看得出來,王賢妃不怕他,不是司徒德妃那種強裝鎮定,而是真的不怕,從開始就不怕。
李玄良氣急敗壞道:「你……你……你……你不是說能自己選擇最重要嗎?你不是說選第一條路更好嗎?你明明和寧國公說好的!」
李玄良也大聲道:「賢妃娘娘說得對!江州叛軍也是我們的子民,在昏君手下,生死都不能自主,只要棄暗投明,國公爺都歡迎!賢妃娘娘,當著我們大家,你對叛軍主將、你的女兒說一句話吧!」
王賢妃面容平靜如水:「我幼年入宮,不但沒有地位,沒有尊嚴,更沒有自由。唯一有的,也只是我一生心安罷了。這東西,誰也拿不去……」聲音已經很輕很小,小得彷彿呢喃,可四周太靜,李玄良卻聽見了。
王賢妃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青瞳,我以一個母親、給你生命的人的名義命令你,你必須聽!」
「青瞳!」王賢妃突然用自己最大的聲音道,「打下京都!」
這下寧晏倒是遲疑了,他皺著眉頭盯著王賢妃道:「我當權於你沒有什麼好處,你卻勸自己的孩子背叛她的父親?這不合情理,我怎能信你?」
寧晏好好地看著她,夠狠!夠絕!如果司徒德妃真是諸葛,那王賢妃就是曹操了。這些女人,不管有沒有與之相若的能力,只從心思來說,卻遍地是梟雄。沒想到啊沒想到,景帝那樣簡單一個人,他的後宮卻全都不簡單。
王賢妃輕輕一笑:「本來你說什麼我也不能不聽,可是我答應得太容m.hetubook.com.com易,你又偏偏不信……為了讓你信我,我和你商量一個條件好不好?」
李玄良皺起眉頭,不知道該不該阻止她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血沫子開始從王賢妃口中嗆出來,她淡淡地、輕輕地道:「該怎麼選擇,自己的心意會告訴你,根本不用別人說,無論走得多遠多難,那都是青瞳必須走的路,我不會成為她一點兒阻礙,絕不!」
「好!」寧晏擊掌,「李玄良,護送娘娘去京都北邊德盛門,讓她對著江州的方向說話,叫士兵集結,都出來聽。」他回過身:「娘娘,臣希望你不要遇到什麼意外才好。」
「呵呵,真要能這樣多好?可惜一個人很難什麼都有,要建立赫赫功業,就不會平安喜樂,有得有失,這是天道!最無奈的是,這些事情不是由你去選擇的。」
「你們別怕,領兵的大元帥是我的女兒!她是很好的人!」王賢妃臉上露出微笑,繼續道,「她小時候有點兒早生,落地才有這麼點兒大,我這個做娘的也沒想到她會有今天這樣的威風啊!」百姓中許多為人父母,緊張都不由得和緩起來。
「你倒是想想,青瞳打下京都對我有什麼好處?」她淡淡道,「皇上回來,信的還是司徒慧,寵的還是楊冰紈,掙回來榮華富貴,得益的還是她們!於我,於我的孩子,到底有什麼好處?」
「你反正要立一個傀儡皇帝過渡……」王賢妃道,「我的條件就是,事成之後,要將關中給青瞳做封地,世代相傳。還有,讓我和她一起去,我不要留在京都當什麼皇太妃之類的可笑玩意兒。以後不管你繼續當你的權臣,還是自己做了皇帝,都永遠不能動她的封地,就算你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也不能變!沒有這條件,我就是青瞳的娘,她也未必願意聽。你答應,我就立即去德盛門,當著所有人的面和*圖*書,幫你說。不答應,咱們魚死網破,一拍兩散!」
「對於我來說,你和皇上,不過是利益的兩面,都沒有什麼感情在。就算你不為難我,攻破京都以後皇上回京,青瞳還是公主,她會嫁人而去,並沒有多大的好處;我卻只能永遠待在禁宮中,一直到死。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擔著一個皇妃的名頭,為了什麼皇家的體面,就永遠都沒有自由。」
「賢妃?如果有選擇,哪一個女人會賢德?真是笑話!」她回頭冷笑著看著寧晏道,「就算青瞳攻破京都,殺了你,立下大功,於我有什麼好處?別說四妃中最末的賢妃,即便封了我做皇後娘娘,仍舊是個有名無實的擺設罷了!以前倒是有皇後娘娘,二十年來,整個宮中做主的人不還是她司徒慧!我受了她多少委屈?你不妨調出內檔好好查一查!我只有一個女兒相依為命,司徒慧還兩次將她送入虎口,難道你讓我寄希望她良心大發,永遠沒有第三次?你以為我願意讓你失敗讓你死?不是!我但願你能把這個皇宮打個稀巴爛,讓司徒慧死在我前面!可惜,你也未免沒用了點兒,真讓我失望!」
「什麼?」李玄良一時驚得呆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王賢妃轉過頭,臉頰發出光芒來,不再看李玄良一眼,向城下大聲道:「人能自己做主的事情真的太少了,我不希望進宮,可還是進了。你們不希望打仗,可是還是打了。一生走下來,很多事都讓我失望。唯一讓我得意的事情,就是我的孩子。得知她的消息,你們沒法想象我有多驕傲!對,我的孩子讓我驕傲!她做成了許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是我的驕傲!我的人生註定黯淡,但是我的孩子,她的人生可以輝煌!她能選擇自己要走的路,我是多麼高興啊!」她過於激動,連聲咳嗽起來,自己用手一下下捶著左胸。
王賢妃冷笑:「怎麼不合情理https://m•hetubook.com•com?只要青瞳停止進攻,不管什麼原因,她都成了叛國,那就已經沒有退路了。不幫你,難道從此隱姓埋名、浪跡天涯才是合情合理?南苑北苑,你們現在僵持,卻不可能永遠僵持,總之會死一個活一個。要不就不做,要不就做絕,不然你們任何一方得勢,對於青瞳都是災難。做都做了,還想兩頭討好?屁話!」
寧晏心臟狠狠跳了幾下,他沉思片刻道:「娘娘,臣不太相信你會替我說話,萬一你說出的話不是我的意思……」
李玄良的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王賢妃伸手示意他別急,又道:「這也沒什麼,祖宗其實也沒有什麼地方對得起她的。」李玄良這才鬆了一口氣,冷汗也下來了。
他的話音還沒落,王賢妃就用極其輕蔑的眼神看著他道:「寧國公,你做什麼事情都這麼轉彎抹角嗎?最開始我就和你說了,我答應你!你讓我說什麼,我都會嘛。你打算把已經寫好口供的人送去昭獄,讓他再寫一遍?不覺得奇怪嗎?老實說,你的昭獄成立不過一年,卻已經大名鼎鼎。我不想吃苦頭,也不想憑藉我一個人的力量做什麼翻天大事,更不想給他做烈女節婦!我再說一遍,我答應你,不但勸青瞳不要進攻,有可能,還會勸她幫你!你讓人帶路就是,拖延時間的是你,我立即就可以去說!」
寧晏驟然聽到剛才還風輕雲淡的女人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般狠話來,心頭大驚。
她整個人蒼白得如同失水的花瓣,輕輕從枝頭飄落,在人群的驚呼聲中摔在德盛門下。
「寧國公。」王賢妃站起來隨意走走,「既然你不想繞圈子了,那我就直說。信我寫了你也要好幾天才能送過去,何況見不到我的人,青瞳未必信你。簡單地說,你就是想讓青瞳知道,她母親在你手上,只有投降才能保住我們娘兒倆的性命!如果她能反叛,就能讓我們過上榮hetubook.com.com華富貴的日子,是這樣吧?」寧晏看著她不說話。
王賢妃輕笑:「是不是出人頭地,家財萬貫,建立赫赫功業?女孩就要她花容月貌,平安喜樂,嫁個如意郎君?還要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他用自己最平靜的聲音道:「賢妃娘娘,你也許真的不怕死,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昭獄里有很多玩意兒,比死可怕得多。一年來,我想問的口供,還沒有一個人能在昭獄中咬牙挺下來不說的!就算是戰場上受了重傷哼都不哼一聲的宿將,也沒有一個人能拖得過三天……」
王賢妃斜睨他一眼:「就是國公擔心的,我會不按著你的意思說話,那你隨便給我點兒厲害,有那麼多眼睛看著,這件事必定添油加醋傳進青瞳的耳朵里,那不比一封信更讓她動容嗎?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我既然答應,就要盡我的能力!反正我沒有別的本事,能不能打動她全靠情分,你自己看著辦吧!」
辰時將過,太陽已經掛得很高,陽光有些耀眼。王賢妃眯了眯眼睛,一陣風吹過,她的心情平靜舒暢。終於到了這個時候了,多好!她看著下面整齊的軍隊和旁邊被強迫叫來的怯生生的百姓,開口道:「大家都知道離我們幾日路程的江州駐紮著一支大軍,他們很快就要打進京都了。」下面的軍人尚沒有異動,百姓卻紛紛騷動起來。
李玄良露出微笑,王賢妃看著他,兩個人一起笑著。然後王賢妃轉過頭道:「但是青瞳姓苑啊,這不是一個大姓,我們中沒有一個人姓苑的。姓一次苑不容易!真的幫了寧國公,她可就對不住自己的祖宗了!」
王賢妃用盡全力嘶聲道:「寧晏不仁,百姓的生命,不能交給他做主!」
王賢妃看著他,唇角微微露出一點兒笑:「怎麼了?司徒慧和你做得交易,我就做不得?她有九殿下,我有青瞳,難道我還事事都輸給她了?帶路吧,我現在就去!」
李玄良從極度的hetubook.com.com震驚中醒悟過來,伸手就要去掩她的口。王賢妃霍然回頭,笑道:「不用了。」她鬆開撫在胸口的右手,手下面紅色的血跡幾乎擴張到整個左胸。
她接著道:「我的孩子,現在就是個選擇的時候了。幫了寧國公,她以後事事都可以自己選,不用聽命於人。要是攻下京都,可以輝煌一時,以後的路就是一條艱難的路,會怎麼樣我就不能預料了。我明白誰做皇帝其實和你們老百姓沒多大關係,你們希望的是不要打仗!你們大概希望她選擇第一條路吧,看上去我也覺得第一條路很不錯……」
王賢妃道:「寧國公,這有三種結果,一是青瞳聽了我的話,皆大歡喜。二是青瞳不肯聽我說的話,但是做娘的都讓她叛國,就算她沒叛,平逆軍也會對她懷疑,以後將令再下來,總會有些人不敢全部遵從,那對於國公也是好消息。三嘛……」
「以後有事敬請直說!我答應你了!」
寧晏猶疑不定地看著她道:「你真的願意?」
王賢妃又笑道:「你們大家說說,要是你們自己生下一個兒女,你們最希望她將來能有什麼?」
王賢妃不等他回答,繼續道:「你帶著我去城頭,當著城下百姓的面我把你的意思說出來,那麼多眼睛看著,那麼多耳朵聽著,青瞳就不得不信了。事先說好,我能拖她半個月,你保我平安,我要是能說服她不進攻……」她露出幽幽的笑意道,「我也不要什麼榮華富貴,你把司徒慧殺了就成。」
她偷偷在衣服和內衣間用帶子綁著一片碎瓷,藉著剛才咳嗽,自己用右手一下下砸進胸膛里,對準要害,無法救治。她砸一下便咳一聲,咳一聲便砸一下,直到那利刃已經完全沒入身體,直到滾燙的血噴薄而出,她再也按不住。
王賢妃嘴角輕揚:「好,說正事。」「正事」這兩個字被她說得滿是嘲諷。
寧晏吃了一驚,王賢妃要是照他的臉上吐一口口水,他倒不會有這麼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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