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謀國盡書生
二十二、傳位

徐穆如眼睛都笑得看不見了,他指著九個精緻的金鳳說:「陛下,請看這九鳳凌空,預示著我大苑國運昌隆,日益興旺!再看這二十六塊紅寶石,象徵著我大苑二十六個行省都沐浴在陛下隆恩之下,共感聖德,天恩浩蕩,萬物……」
雲中自不必說,那是青瞳自己建立起的軍隊,西南路行軍總管是霍慶陽,江淮路是常勝,都是定遠舊部。其餘沒上奏章的各地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軍官出自當時的定遠軍,即便景帝有機會下旨讓他們勤王,也是結果難料。打散了二十萬定遠軍,分散全國的時候,景帝怎麼能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他聽不到青瞳回答,又慌了:「不行?那,那麼朕傳位給二十九,羅羅才五歲,他一定聽你的!這樣行了吧?寧澈,你體諒一下父皇,父皇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你有十幾個兄弟在,大苑沒有這樣的先例啊!你逼死我也沒有用啊!」
呆了片刻后,蕭瑟沖玉階上的郭忠使了個眼色,郭忠就適時拉拉景帝的袍袖。青瞳看景帝嘴巴一開一合,說著「天命所歸,皇命不可違背」之類勸說自己的話。隨著他的話,外面雷雨聲漸漸小了,天色亮了起來,太陽從烏雲中鑽了出來,風住雲收,只剩下細毛毛的幾線雨絲,一場夏天的雷陣雨過去了。
青瞳轉過身,看著徐穆如道:「徐大人,你有沒有稱過這個皇冠的重量?」
從那天起,青瞳開始理政,禮部定下的吉日在兩個月以後。因為男帝和女皇的朝服式樣不同,這段時間要加緊趕製各色禮服冠冕,禮部上下人等皆忙了個人仰馬翻。
太監程志尷尬地道:「罵相國多些,可是也……罵殿下了。」話音未落,景帝從門縫裡看見了青瞳的衣和圖書角,他猛地衝過來,叫道:「苑寧澈!你這個逆子!你這個叛賊!朕到九泉之下也要上報列祖列宗,讓他們降下天雷,打死你這個謀逆亂國的畜生!你竟然串通那藍眼賊子囚禁朕!朕是你的親生父親!是你的親生父親!你不得好死!」
實際上,出太陽的時候同時下雨雖然奇特,可也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大多數人一生中都會見過,然而這句句依著情景,就有一些人相信這真是天意了。況且朝中諸人大多數已經安排妥當,任何異象沒有他們也是擁戴青瞳的,這些做作只是為了傳出去給百姓聽。在青瞳必要做的再三堅持下,早朝罷了。景帝回去等百官上摺子表達天下對傳位給女兒的看法。
於是,第二日早朝,蕭相國率先帶頭參拜了新帝,百官絕大部分也跟著跪下去,參拜大苑的第三位女皇——那個沒有任何表情的新帝。
青瞳點點頭,參与這次「兵諫」的人,都是對她萬分信任,都是將生死託付給她、毫不畏縮的人。元修怕她心軟,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經不軟了!
朝堂上景帝坐在龍椅上,哆哆嗦嗦地宣布傳位給十七公主,自然引起朝臣一陣反對的聲音,可是無論他們叫得多激烈、多激動、多痛心疾首、多聲淚俱下,青瞳都覺得那些影像像隔了一堵透明的牆再傳過來,只有滑稽的動作,沒有聲音。
青瞳覺得,這個大苑歷史上極重要的早朝就像是在演戲,一場蕭瑟編排好的戲。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都是戲子,每一個擺設包括天上的雲彩、太陽都是道具。她面無表情地表演著她的戲份,心中沒有一點兒喜怒哀樂,只有獃獃的麻木。
「他餓著我的父親?」青瞳皺眉,吩咐道www•hetubook.com.com,「立即去傳膳!」
景帝這才想起郭忠也是從滁陽帶來的,必是早已經和蕭瑟串通。他怒極攻心,竟氣得暈了過去。誰知直到自然轉醒,也沒有人過來看看,更沒有什麼太醫為他診治,似乎不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便是流亡時期,景帝也沒受過這種待遇,他明白了自身處境,從憤怒至極頓時轉為驚恐之至,又百般哀求起來。他求了兩日沒有作用,忍不住又開始罵起來。
「啊!有!有!」徐穆如忙道,「翼天冠重十八斤一兩,十為圓滿,八一取九九歸真之數,保佑我皇福澤綿長,上天護佑!」
她說罷,轉身要走,眼看著青瞳淡藍色的裙角離開門縫,景帝知道她要走,心頭猛地大大驚慌。他叫起來:「寧澈!寧澈,你……別走!我們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你,你想當皇帝這不行,你知道大苑有祖制,只有沒有皇子的時候才能由皇女繼位!你是知道的啊!朕就是同意,那麼多文武大臣也不能答應……
蕭瑟並不驚慌,看著她微微笑。青瞳心微微一沉,難道他連這個也能料到?隨著兩人對視,外面嘩嘩雨聲又大了起來。門外的內侍突然驚叫,原來這次的雨不同以往,竟是和太陽同時出來的。太陽就那麼明晃晃地懸著,四周雨絲被它映照得晶亮晃眼,一道彩虹清晰地攔在宮門外,低得好似伸手可及。
第三日就是蕭瑟算準的天呈異象的時間,太傅兼中書省平章政事孫延齡正和以往一樣坐著轎上朝,路過西市,被一群打架的潑皮阻攔道路。他只好停下來等,待轎子又被抬起,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換了人。孫延齡被這四個人一直抬到廢棄的民居中關了起來,直到幾日後https://m.hetubook.com•com家人拿錢贖回他。這次綁票來得蹊蹺,但是因為朝中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京都守備也沒有精力去抓匪徒了。蕭瑟把沒有把握的朝臣全部像這樣或明或暗地清理,所以這天早朝雖然人數不少,可安全係數卻是極高的。
「那好,你戴上它試試。」
景帝說著「莫再推辭,天意震怒」之類的話。按照劇本,青瞳應該上前領旨謝恩,可是她盯著蕭瑟,突然道:「夏日驟雨,本來就是平常事,這算不了天意,如果現在馬上再下一場雨,我才相信!」
禮服準備妥當以後,禮部尚書徐穆如進宮請皇帝試裝,青瞳進門就看見桌上放著的金光閃閃的冠冕,上面五顏六色,不知鑲嵌了多少寶石珠玉。
「等等。」元修在一旁咬咬牙,介面道,「參軍你既然下了決心,就不應心軟!我們有無數兄弟參与這次……兵諫!你若不成,大家全數死無葬身之地!」
「哎哎哎,你別走!朕傳位!嗚嗚……這個皇帝我當得還有什麼意思?我不做就不做了!朕傳位!行了吧?嗚嗚……朕傳位!傳位給你的九哥行不行?朕吩咐他,有什麼事情也不能自己決定,都要先問你,這樣行不行?」
也難怪,景帝這兩三年來大起大落,哪是他能承受得了的?好不容易才讓他掙扎到國家安定、叛亂平復,就當他以為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一日醒來,卻發現世界整個翻了過來,將他從高高在上翻成階下之囚。
景帝長長出了一口氣,聲音喜悅得都帶了哭腔:「拿去給公主看,說我已經儘力了,可天下人都不答應,父皇也無可奈何啊!」
她看著蕭瑟的手勢示意時間可以了,於是上前推辭:「兒臣不敏,不敢奉旨!」隨著她和圖書推辭,殿外晴空突然炸起一個驚雷,咔嚓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都閉了嘴。驚雷過後,密集得如同排排利劍般的雨柱從天上惡狠狠地插下來,一時間,驟雨的嘩嘩聲讓殿內眾人說什麼話也聽不見。
青瞳靜靜地聽了一陣問:「肯吃飯嗎?」
青瞳低聲道:「現在傳膳,今晚放火燒了這間屋子!做做樣子,他害怕了就趕快救出來。何必用飢餓羞辱自己國家的君王?我寧願看到父皇是為了生命屈服,而不是為了區區飯食!」
青瞳慢慢蹲下,扒著門縫道:「父皇,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讓這些兄弟都消失?」
徐穆如嚇了一跳,趕緊跪下道:「臣不敢,臣不敢!臣怎麼敢頭戴皇冠,那是謀逆大罪,陛下何出此言啊!」
景帝回去后急得坐卧不寧,他還抱有最後一線希望,等著百官上摺子,如果不同意傳位給青瞳的人多,那麼重壓之下,不知道能不能讓她放棄。
青瞳懶得聽這些廢話,她預備拿起皇冠細看,左手一抓竟沒有拿動,右手幫忙終於搬了起來,初步估計在十六斤左右。
「先前不肯,後來就吃了。不過昨夜裡相國吩咐下來,皇上不答應傳位,就不能給他飯吃。已經兩餐沒有送飯了,相國說,以他對皇上的了解,不到三日他就會同意,正好趕上天呈異象!」
「戴在我頭上才叫皇冠,戴你頭上就只是帽子!」青瞳轉身,吩咐,「替他戴上,你們看住了,三個時辰之內,無論吃飯如廁都不許他拿下來。到了三個時辰,再問問他願不願意重做一個人能戴的帽子?」
景帝面若死灰,頹然坐下。只是靠這十八份奏章,就已經有足夠的分量,景帝無話可說!無法可想!
「怎麼樣?」青瞳隔著門,張望了一下裏面團團亂轉的www.hetubook.com.com景帝。睡了這麼久,她現在精神狀態很好。與之相比,景帝披頭散髮,容顏憔悴,想必這個打擊實在不小。
好容易貼身太監郭忠來送飯,景帝忙將私人小印掏出來塞給郭忠,讓他想辦法聯繫十六衛軍勤王。郭忠笑嘻嘻接過小印,卻道:「十六衛軍已經接到聖旨入京,不如我拿給相國大人,看看他有什麼別的用處沒有?」
景帝憑空打了個冷戰,呆了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猛地叫起來:「不!你不可以那樣!你這個逆子!祖宗不會放過你!你這個狠心的畜生!」青瞳面無表情轉身離去,任由父親發瘋了一般叫罵不止。蕭瑟對皇上的估計還是保守了,沒有飯吃,看來他最多兩天就會什麼都同意。
「皇上!」姚有德哭喪著臉道,「可是上這十八份贊成的奏章的,都是京畿左近帶兵的將軍元帥,京都的命脈都在他們手上。還有西南、江淮、雲中三路手握重兵的行軍總管,他們……他們的奏章都是同一天送到的!」
第二日姚有德將奏章給他抱來弘文殿,堆成兩邊,一邊零丁只有不到二十份;另一邊則高高堆起,搖搖晃晃幾乎要倒了下來。景帝戰戰兢兢指著高的一堆道:「這些……都是贊成她繼位的嗎?」
是非自種因果,成敗莫怪他人。
青瞳看到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問道:「這些天,罵我還是罵相國?」
姚有德低下頭,小聲道:「不……這些都是反對的。一共三百九十九份,那一邊才是贊成公主繼位的奏章!」
皇帝登基祭天的通天冠不需要趕製,府庫里有現成的,但是日常上朝用的翼天冠被上一任女皇帶進了棺材,內府早為太子預備下的又不能給女皇用,只好重做。光這一樣就動用幾十個工匠沒日沒夜地做了一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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